04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十六岁的少年,一个变成了二十七岁的男人,一个变成了地下的魂。
黎宇止不住地掉泪,抱着相片缩成了一团,只有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仿佛就是上一秒,十六岁的赵慕还在带着小提琴向他告白。他恍恍惚惚地点头,赵慕便从窗前笑着跑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直蔓延到了他家的门口。他打开门,赵慕靠在他家门前热切的看着他,见他开门便灿烂地笑了。
还记得啊……
赵慕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自己的小提琴,十分紧张地拉起一首曲调怪异的歌。
长一下,短一下。
嗒——嗒嗒——嗒嗒——
就像是心跳的节奏。
黎宇听不懂,但曲子里面的温柔几乎让人流泪,满满地都被爱浸透。他呆住,赵慕满脸的得意。
“这是名为‘我爱你’的旋律。”
赵慕像是个音乐家一般对着受宠若惊的黎宇深深地鞠了个躬,接着起身一脸正经地介绍,“是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密码。”
随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黎宇傻傻地看着他。
“我会为你弹,直到永远。”他笑眯眯地歪着头,“所以,黎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少年永远那么张狂,张口闭口就是永远。
话语是杀人的凶器……
他不知道这种话也能成为刀,白刃插进心窝,再血红地抽出来,命就从那个伤口处流走——又或许他知道,只是卑鄙自私地企图绑住黎宇。
黎宇当时年幼,只当他是真能做到。
可是,永远又是多远呢?
——“直到我死的那一天。”赵慕坚定地说。
所以,永远原来只有短短的十一年。
黎宇不懂音乐,五音不全,唱歌不跑调,只可惜唱出来的每个音都不在同一个调儿上。赵慕拉错了,他也听不出,拉差了,他也乐呵呵——这种没有歌词的单调乐曲在他听来都是一样的,就连赵慕精心创作的“我爱你”,也不过是节拍长短交错的普通音符而已。
长一下,短一下。
长一下,短一下。
搭——嗒嗒——嗒——嗒嗒——
对,就像这样。
温柔的曲调和心跳重合在了一起,像是有个小小的人踩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踮起脚尖轻盈地跳舞。
嗒——嗒嗒——
嗒——嗒嗒——
黎宇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窗外些许灯光透进了玻璃窗。他颤抖着,有节奏的响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阿慕……?”
黎宇脸上的表情几乎能称得上是惶恐,“阿慕?”
——那是属于他们的密码。
把他们牢牢地锁在一起。
黎宇猛地起身,疯了一般地打开一旁的衣柜,杂物柜,甚至趴下来试图看一看逼仄的床底。
厨房,厕所,桌子底下床底下……
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遗照中的人嘴角勾着,满面冰冷。
黎宇终于哭出了声音,像一个垂死的人,捂住X_io_ng口。
找不到。
“你他妈在哪里?!”他吼,“赵慕!!滚出来!!!耍我好玩吗?!”
绝望快要将他溺毙。
他踉踉跄跄地回房,时针指向十二,他脚步顿住,眼泪已经流不出。
他不觉得怕。
时间像是突然倒流了。
黎宇双唇颤动着。
那个青年像十一年前那样站在窗前,一下,一下地敲着窗户。
面色苍白,神色灰败。
“我爱你,”赵慕隔着窗户吃力地做口型,“我爱你。”
——原来,声音从这里传出。
“我爱你。”赵慕说。
黎宇听不清赵慕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是这么说的。
轻轻地,温柔地,又或者是疯狂地这么说,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让黎宇爱得发慌。
黎宇突然笑了。
像是一个要娶妻子的男人在婚礼时那样傻乎乎地笑。
他狼狈地走上前,产生了幻觉,觉得自己是在走红地毯,而赵慕就站在红地毯的尽头。
鲜花,微笑,戒指。
“我爱你。”赵慕直直地看着他。
黎宇轻轻地抚上玻璃窗,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窗那边敲打产生的震动就这样透过薄薄的玻璃传到手上,到血液,到心里,几乎刺痛了他。
“我爱你,”赵慕把额头抵在窗户上,“阿宇……”
“你在这里……”黎宇低着头说,“真好。”
赵慕不漂亮了。
他难得地没有笑,血色的液体开始在无神的眼中聚集,接着便划过脸颊,脸上脏兮兮的全是血痕,眼里全是不甘心。
“不要看……”他也低下头,“好丑……不要看我……不要讨厌我……”
怎么会呢。
黎宇拼命地摇头,慌乱地开窗。
怎么会呢。
“不……你必须看着我。只能看着我啊……”赵慕又说,“哪里也别想去。”
窗打开。
“阿慕……”
黎宇欣喜地说着。
还没来得及出声。
仅仅是“想要”欣喜地说出口。
黎宇的手可笑地停在半空之中,他呆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梦醒了。
他依旧是抱着照片哭泣的动作,只是右手不自然地抬起。
黎宇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刚才的一切仅仅是他哭累了之后的一场美梦。
没有人敲窗,也没有人执着地说着“我爱你”。
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
黎宇突然很真实地意识到,他的人,没了。
——在医院看着赵慕闭眼的时候,他没感觉失去。
——在殡仪馆看着赵慕被火化的时候,他也没感觉失去。
——骨灰盒沉甸甸地被捧在手上时,他依然没感觉失去。
他只是麻木地想着——怎么就没了呢?
但其实心里是并不承认的。
赵慕那个粘人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抛下他。
他们会在一起,赵慕说过永远。
永远……多好的词。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黎宇突然明白,属于他们的永远已经结束了。
哪里有什么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