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时,天亮了,K从帐篷里出来,他看到他们的向导正带着他们同团的其余四个人下山,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一个上了年纪的澳洲人来和K搭讪,气喘吁吁地说:“好家伙,还好你没去,这不值得,说真的。”
另外一对德国来的年轻情侣则不认同:“这是我这辈子看过最美的景色!你应该爬上去,不该半途而废。”
K笑了笑。
他看过太多日出了,他不再需要日出了。
K在一座教堂门口和sccoo87碰了头。
sccoo87说要带他去他在闹市区这片最喜欢的一个地方。K跟着他走。路上,sccoo87问他:“这是你第一次来多伦多吗?”
“是的。”K问他,“你说你妈妈是印尼人?”
“不,她是泰国人。”sccoo87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父亲是德国人,你看我的鼻子,像个一本正经的德国佬。”
K点了点头,举起相机对着马路随便按了下快门。
“你喜欢照相吗?我能看看你的相片吗?听你说你都快绕了地球一圈啦,一定去过不少好地方吧!”sccoo87问道。
“还行吧。”K删掉了刚才那张照片,把相机递给了sccoo87。
“你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吗?”sccoo87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看相机,他不时看一看路,问K:“所有都能看吗?”
“可以,可以……”K不住说,他又说,“在雨林里一旦停下来就会很危险。”
“你说什么?”sccoo87显然没听清他的后半句话。
K瞥了眼sccoo87,sccoo87也正打量他,K没说话,他们互相避开了各自的视线,过了会儿,sccoo87把相机还给了K。
K伸出手。他接过了一把枪。
M喊了他一声,上校在咆哮。
遵命长官!遵命!!他自己也在咆哮,声嘶力竭。
一群鸟振翅飞出了树林。鸟就是在这个时候全部飞走的。
K抬头看了眼,他们来到满是彩虹旗的一条街上了,两边林立着好些小酒馆,酒馆后头有好些枫树,叶片或huáng或红,浓墨重彩地装点着街道。一些鸽子旁若无人地在人行道上踱着步子。
K问sccoo87:“你常去那儿?”
“哪儿?”
“你要带我去的地方。”
“哦,是的,是的。”sccoo87连连点头,他敞开着衣襟走在街上,“天冷的时候那里非常暖和,过两天可能要下大雪了。德州可不会看到雪吧?”
“是的,德州。”K咳了声,把相机挂在了脖子上。
sccoo87对他笑了笑:“你看上去真像个游客。”
“我本来就是。”K说。
“去德州什么时候最合适呢?我还挺想去的,有什么好的餐馆推荐吗?”
“你去过美国吗?”K问道。
“我在美国待过一阵子,但是都是在纽约,我的妈妈是泰国人,她在那里开了间餐馆。”
“曼谷的植物和这儿的挺像。”
“说实话,我没去过曼谷。”
“哦。”K应了声,突然不再说话,他沉默了下来。他沉默地走在他的雨林里,天气太热了,他的皮肤都是湿的,他的脸也是湿的,眼睛更湿润。他走着,经过了他父亲的坟墓,他母亲的坟墓,C的坟墓。他自己的坟墓。
他害怕着,就像在雨林里遇见穿草鞋,草编衣服,手里拿长矛的土著时一样害怕。那些土著什么人都攻击,日本人,法国人,美国人,甚至印尼人,他们总是虎视眈眈,只要有人进入他们的领地,他们就拿血献祭。
sccoo87说:“就是那儿。”
K望出去,一座白色的建筑座落在一片街心公园里,它的周围有一些树,都很高大,许多小道都通向它。一些流làng汉在街边抽大麻。
“……但是你可不能在公共场所喝酒。”sccoo87说,他一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有一天什么都能gān,什么都自由了。”
一群鸟在他们头顶盘旋着。K和sccoo87一起往那座白色的建筑走去,这白色建筑的门大敞着。里面是一片热带风光。
“是不是很暖和?”sccoo87问道。他和K走了进去。
K点了点头,进门的地方就是许多高大的棕榈树,穿过入门处的小院子,K往前张了眼,花园里人不多,他们前面有一对在拍婚纱照的新人。
sccoo87拿出手机到处拍照,说着:“每次来这儿我都能见到些我没见过的植物!”
“为什么不去泰国看看呢?”K问道。
sccoo87笑了,没说话,往前走。K跟着他,也不说话了,偶尔拿起相机拍一拍照。
棕榈树,椰子树,芭蕉,香蕉花树,百合花,绛紫色的三角梅,捕蝇草,各种蕨类。
越往里走,空气越cháo湿。K在雨林深处小心翼翼地拍照。
他看到了好几株种在玻璃房间里的兰花。K停下了脚步,他摸了摸那玻璃,sccoo87问他:“要帮你合个影吗?你喜欢兰花么?”
土著会把兰花种在椰子壳里,把椰子壳架在印度素馨树的枝桠间。猴子会来捣乱,蝴蝶会来采蜜,红色的蜈蚣趴在树gān上,大huáng蜂兜兜转转,不知在绕什么圈子。
K听到有人在他身后笑。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有一张长凳,一对年轻男女正坐在那里说着什么,笑着。
“要进去看看吗?”sccoo87问道。
“什么?”
“兰花啊。”sccoo87看着K,说,“你知道你一直在这里打转吗,你经过两次了。”
“两次?”
“是的,两次。”
K看着那玻璃房间的门,门的周围都是树,都是鲜艳的花。门虚掩着。
他说:“你知道自由是只鸟吗?”
没人回答他。风把椰树叶chuī得沙沙地响,像海cháo的声音。
门还是虚掩着。他两次经过了,两次都没有进去。
sccoo87往前走开了,问道:“博物馆去了吗?”
“早上刚去过。”
“你什么时候走啊?”
“今晚吧。”
“今晚就走了?”
“今晚就走了。”
“哦。”sccoo87应了声,摸了摸一片横在他身边的叶子,又说,“我们几个朋友今晚在皇后东街有个派对。”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sccoo87矮下身子从一株茂盛的huáng色三角梅下钻了过去。
“派对?”K问道。花园里的路变得很窄,他的胳膊擦着周围的树叶,树枝。地上是湿的,大约才有人给花木浇过水。
“你想来吗?几点的飞机?你知道的,就是一群人,大家找点乐子。”
“哦。”K说。
sccoo87点了点头,他走到室外了,那室外还有些花坛,里面全是些发huáng的落叶。K和sccoo87找了张长凳坐下了,几只鸽子飞了过来,落在他们脚边咕咕叫唤。K说:“我以前差点去马尼拉工作。”
sccoo87笑了,看向别处,点了根烟。
K也抽烟。他坐在他的雨林里抽他的烟,他想到M,他看到M光着后背坐在他身旁,他在一堵粉色的断壁上落下一道影子,一片棕榈树叶也在这面墙壁上落下影子。
没一会儿,他就和sccoo87分开了。
2.
小真去舞蹈教室上课,和一个单身男人凑成了一对跳舞,她没跟上节拍,男舞伴很温和地和她说:“没关系,没关系。”
小真比手画脚,舞伴更温和了:“慢慢来,我们慢慢来。”
他打节拍,耐心地带着小真。小真很慢地跳着莎莎舞。
休息时,小真去外面抽烟,她丈夫打电话给她,问她晚上打算吃点什么,她正聊着电话,一抬头,看到了同班的小马。
“你会说话啊!”小马吃惊地说,“那你为什么装哑巴?”他试探地问,“普通话?广东话?”
小真抽烟,说普通话:“你可管得真多。”
小马笑了,也点烟,也说普通话:“我知道你为什么装哑巴了。”
他们面前是个广场,有好些孩子聚在一起用手机玩抓宠物小jīng灵的游戏。小真抖了抖烟灰,看着那些孩子,没接话茬。小马问她:“你不用上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