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除了那栋赎罪之屋,还有好几个观景效果极佳的长椅供登山者休息,林衍找了一张视野开阔的长椅坐下。五月刚开山,不是徒步旅行的旺季,正午太阳当头,这条步道的尽头除了林衍和穆康,一个人都没有。
阿尔卑斯山脚下平原开阔壮丽。林衍身处海拔之上,只需一眼就将碧湖、_F_屋、田野、树林尽数收下,仿佛化身大千世界的眼睛,正以宏观视角注视着jiāo相辉映的欢声笑语与悲愁垂涕。
灵魂总有归处,无论喜悲,无论善恶,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林衍长出一口气,这么对自己说。
穆康坐过去的时候,林衍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对穆康说:“看了另外一个盒子吗?”
穆康拿出水喝了一口:“本子和笔,专门放那儿给游客写心得体会。”
林衍开了包薯片,递给穆康:“你写了吗?”
“没有。”穆康看了眼薯片包装,嫌弃地说,“酸*油洋葱?什么鬼?”
林衍:“只有这一种。”
穆康很有原则地说:“不吃。”
林衍吃了两片也有点忍不了,难得评价了一句“不好吃”,把薯片塞回包里,翻出剩下的三明治,边啃边问:“为什么不写?”
穆康也拿了个三明治啃起来:“里面写了好多故作高shen狗屁不通的诗。”
林衍一愣,了然地说:“毕竟读了一个诗人的故事。”
穆康:“和一个狱警。”
林衍沉重地说:“斯塔西。”
穆康叹了口气:“是A。”
两人坐在雪山之巅,zhui啃冰凉的三明治,搭配冰凉的矿泉水,呼xi冰凉的空气,品味冰凉的故事,觉得本来被湖水润泽的美丽人生都愁云惨雾地冰凉起来。
穆康吃完了三明治,对林衍说:“你知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加缪。”
“嗯。”林衍念出了《困灵》的原名,“Le Renégat ou un esprit confus.”
“发音比我好听多了。”穆康笑着看了林衍一眼,转而说道,“后来我不喜欢他了。”
林衍:“为什么?”
穆康:“他太乐观了。”
林衍不太赞同:“加缪不乐观,他只是**不愿做无畏的抗争。”
“对。”穆康冷冷道,“选择接受,然后在屎里面寻找幸福。”
林衍想了想:“没那么糟,幸福是他的抗争手段。”
“在我看来就是那么糟。”穆康注视远方,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即使jīng神里觉得幸福,屎依旧是屎。”
林衍没说话。
“我以前也以为,人世繁杂,众生皆苦,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可以写音乐。”穆康的视线终于擒住了山脊一株在寒风里飘摇的野草,“后来我才知道,人世繁杂,众生皆苦,我也是其中一员,_geng本摆neng不了,因为我只能写音乐。”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几秒,又开口问道:“你明白吗?”
万物各行其是,一人矫情如蚁。
“你明白吗”这四个字被穆康问得执拗又惶恐。
他心猿意马地望着那珠野草,不敢看林衍,生怕从那双他视若珍宝的眼眸里读出不屑、嘲讽或鄙夷。
穆康多心了,他的阿衍从不会让他失望。
林衍点点头,贴心为穆康做出总结:“它从解neng,变成了束缚。”
穆康张了张zhui,盘踞心头未决已久的酸涩又翻涌而出。
他连“嗯”一声都做不到,心情陌生而仓皇。
对,就是这样。
你也明白A,阿衍。
真是太好了。
刹那间,穆康产生了并非酒jīng作祟、难得由理智控制的倾诉yu望,zhui边有很多话想说。
可当他抬头看向林衍,看到清澈眼睛里熟悉的专注和温柔,又觉得此情此景,有他便足够,什么烦心事都抵不过林衍的眼神。
都过去了,也不必再说了。
穆康将视线移到远方的平原,平静地说:“是。”
林衍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你说得对。”穆康低声说,“在痛苦里寻找幸福是加缪的反抗手段,我没到他的境界。”
“我做不到,既摆neng不掉,又抗争不了,所以才会讨厌他。”
“本来想写得差不多了才告诉你。”穆康笑了笑,“今天既然和那位狱警兄这么有缘,就提前透漏一下吧。”
林衍反应很快:“写给我们的jiāo响曲?”
“嗯。”平原上宁静的湖泊像林衍的眼睛,轻柔拂走淤塞心头的黑暗,穆康坦dàng地说,“还是jiāo响诗,叫L'étranger。”
林衍惊讶地看着穆康,半天都没说话。
穆康自嘲地说:“其实我心底里还是羡慕他的,我只是成了一个**局外人。”
林衍试探地问:“你要写**自己的故事?”
“我哪有什么故事值得写。”穆康摇摇头,“是莫梭的故事。”
林衍尖锐地说:“莫梭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穆康:“嗯。他用冷漠来反抗荒诞。”
林衍追问道:“那你呢?”
穆康知道在林衍面前打不了马虎眼,毕竟阿衍天下无双,聪明得让穆康有时候都自惭形秽。
他避重就轻地说:“我不是莫梭。”
林衍不依不饶地看着穆康。
你是谁?
你在音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衍无声的凝视是穆大才子一生的命门,他抵抗不了,也不想抵抗。
穆康放弃似的坦白道:“和写日记的老兄一样,我也是个沉默的人。”
世人皆沉默,或因恐惧,或因懦弱,或因无知,或因疲倦。扪心自问,谁都无法坚定地说自己不是沉默的大多数。
林衍难过地想,我也是。
他的爱情沉默多年,和谁都无话可说。
林衍缓缓念道:“沉默有罪。我余生都将在这里赎罪。”
“A。”穆康说,“按他的思路,我也有罪。”
林衍立即反驳道:“当然不。”
“我也不认为自己有罪,顶多是痛苦而已。”穆康耸耸肩,“我懂他的愧疚,但不觉得他需要因为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就在这里赎罪。”
林衍在心里苦笑半晌,对穆康说:“一个是斯塔西,一个是囚犯,如果要赎罪,也该是为整个斯塔西赎罪。你是这么想的吧。”
穆康:“没错。”
林衍轻声叹了口气:“你不懂他。”
穆康:“谁?”
林衍:“写日记的这个人。”
穆康挑挑眉:“是吗?”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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