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长,五六点钟太阳才刚刚西斜,逗留在西边沉沉不愿落下,透过办公楼旁的梧桐树,在贺尹迟的办公桌上留下昏huáng光影。
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但办公室里人还没走完。贺尹迟眼睛盯着桌上的文件,黑色的签字笔在他的双指间灵活转动,熟练的操作如同每个无聊的下午,最后“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迟哥,还不走啊?”办公室里最后几个收拾好准备下班,敲了敲贺尹迟的桌子。
贺尹迟抬头,“这就走了。”
“今天陈楠生日,我们打算去聚餐,迟哥一起去呗?”
贺尹迟笑了笑,摇头,“不,我不去了,一会儿还有事。”
叫陈楠从几个人中探出头,虽然贺尹迟比他们高一级,但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丝毫没有压力,“迟哥要去接女朋友吧?带着嫂子一起来玩呗,正好我们还没见过呢。”
“不是,晚上同学聚会。”贺尹迟还是笑着,手上合上文件夹,叮嘱他们道,“你们去玩吧,别喝太多。”
贺尹迟还有正事,几个人也没再勉qiáng他,“行,那我们去了,迟哥你晚上也少喝点。”
“知道了,快去吧,怎么比副局还唠叨?”贺尹迟调笑道。
他们说笑着走出去,其中一个呆头木脑的高大男生问,“迟哥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陈楠回头看了眼夕阳下的贺尹迟,敲了敲他的脑袋,“……笨啊,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啊。”
……
一群里离开后,办公室里静了下来,贺尹迟右手撑着头,左手还在转着那支水笔,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时间在他耳朵边滴答流逝,太阳终于沉下去,徒留天边一抹残阳。等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高中同学聚会,铂玺酒店,晚上七点半。
晚风chuī散了贺尹迟心中的一丝烦躁,他碰上车门,发动引擎沿马路慢慢往前开。导航显示铂玺酒店离这里不远,大概四五条街,开车十几分钟便能到。
所以贺尹迟漫无目的开着转圈,等了好几个红灯,到了的时候也才七点二十一。
他才工作三年,高中并不算是很久远的回忆,但贺尹迟对同学聚会显得有少许抗拒——不,并不是因为他高中与其他同学相处的不好,恰恰相反,他与班上每个人甚至是老师都相处的十分融洽。
初中和大学同学聚会贺尹迟每年都去,偏偏高中就聚了一次,贺尹迟还在外地出任务没赶回来。他高中的时候和班上人关系都不错,这次聚会老杨特地打电话叫的他。
铂玺大酒店,中高档层次的酒店,算不上多好,但对于普通的同学聚会来说,也够档次。贺尹迟把车停好,想抽根烟再上去,但想了想又收了回去,他不想迟到,继而成为话柄。
按着包厢号找过去,里面已经一片热闹,老远便知道是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贺尹迟推门进去,目光唰唰聚集过来,尽管他不想,但从高中开始,他便一直是个焦点。
“你看,我就说他要迟到吧。来来来尹迟,自罚三杯啊!”攒局的是杨秦雷,高中时候在他们班是班长,为人热情,跟贺尹迟做了半年的前后桌,两人天天一起抄作业,毕业后也没断联系,所以熟得很。
贺尹迟抬起手腕,瞄了一眼上面的分针,手指在表盘上点了点,“哪儿啊,这不还有一分钟呢,老杨你这还没喝就醉了?”
“这不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嘛。”杨秦雷仗着跟他熟,非要闹他,“上回咱们聚会你没来还没表示表示呢,加上这回的,自罚三杯就算了。”
“哎呀老杨,人家现在在公安系统,一天天忙得很,哪里像你这么清闲啊。”站起来的是一个女同学,个子不高,高中的时候常坐前几排,贺尹迟万年最后一排,所以并不算熟,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这个女同学的名字,叫苗曼。
实际上他清楚地记得班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隔壁班,即使已经过了七八年,还是能在记忆中搜索出来。
有人说过这是他的天赋,记忆力和观察力超群,所以特别适合公安系统,但贺尹迟觉得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并非全是好处。
苗曼打趣地往他身后巴望,八卦地问,“今天的聚会可是说好有家属的要带家属的,贺尹迟,你的家属呢?”
周围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在三三两两说笑。下一秒服务员正好推门进来,包厢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苗曼没来得及收回的后半句就显得格外响亮,传到了座位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贺尹迟挑了挑眉,没说话,笑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四处目光向他扫she过来,人都是八卦的生物,静静等着他的回话。贺尹迟把酒杯转过来,开了瓶倒了一杯,缓缓道:“曼姐刚才自己都说了,我现在大忙人一个,哪儿有时间找女朋友啊?”
他说的是女朋友,周围的看客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又窃窃私语起来。杨秦雷怕气氛太尴尬,出来解围,“就是的,尹迟一天天可忙了,哪儿能跟你一样,一毕业就抱上孩子了。肚子里这个多大了?”
“五个月了。”苗曼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桌沿,“所以今天你们可别劝我酒啊!”
“男孩女孩?查了没?”周围有人小声问。
苗曼笑着低头喝了口水,“没查,现在不是都不让查了么?是吧,尹迟?”
贺尹迟正在盯着酒杯走神,突然被叫到名字,“啊,对,这可是非法的。”
一群人笑起来,哄闹着罚他的酒,贺尹迟推托不过,仰头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过了几秒,又接连喝了两盅,杨秦雷才把白酒拿走给其他人倒。
其实来的不全是他们八班的,有两个文理分班的时候去了七班,不过跟八班关系一直很好,这次聚会杨秦雷一起叫上了。
其中有个叫李飞宇,经常跟他们一起打球,“这次你们聚会叫上我,那我可不客气了。过两天七班聚会我也得拉上个八班的去,礼尚往来嘛。”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那你叫上贺尹迟呗,他跟七班熟啊!”
“是啊,他当时不是追过你们班那个……叫什么来着……”有人拍着脑袋回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贺尹迟般的记忆,“哎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就咱们年纪那个学霸。”
“你说宋远棠?”李飞宇提醒她。
“对对,我没记错吧?”
她看向贺尹迟,其他人的目光也投过来。贺尹迟已经料到他们会提起这件事——他追过宋远棠。这是多少人饭后茶余的话题,在那个被贺尹迟开了免打扰的群里也时常被当做玩笑提起。
他淡淡地笑起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有一丝无奈,“是吧,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记不清了。”
“也是,你追过的人可不少……我记得后来你好像去追五班的吴凝凝了,追到手没有啊?”
“没。”说话的是杨秦雷,“还没追到手尹迟就去警院了,可惜了这对金童玉……”
杨秦雷这张嘴要是聊起来,那今天这局可就散不了了。贺尹迟刚才喝了三杯,他酒量不错,但那三杯喝得太急,又是空腹,此时胃里灼烧着翻滚。
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来烟盒,抽了一根叼在嘴里,但顾及到有孕妇,不好在这里抽,于是说:“我去催催菜。”
杨秦雷正兴致勃勃地讲着当年学校里的八卦,没有拦他。
贺尹迟推门走出去,走廊里的风挟着暖意扑在他的脸上,勾勒着他凌厉的棱角。他没走远,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窗户那里点了根烟。
暮色席卷着天空,路灯盏盏亮了起来,不知是天气闷热的原因还是其他,贺尹迟胸口有股莫名的烦躁。
宋远棠,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刚才他们提起的时候,贺尹迟的心口一颤。
他追过宋远棠,追得轰轰烈烈,闹得学校人尽皆知,连老师都找他谈过话,一是怕他影响了宋远棠学习,耽误了人家的前程。二是,一个男的追另一个男的,实在是荒唐。
荒唐,胡闹,他们当年都是这么说的。
或许连被他追求的宋远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吊着贺尹迟,将他的爱意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二十六岁的贺尹迟也是这么想的。
简直太荒唐了。
他怎么会喜欢过宋远棠那个人?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去厕所回来的同学看到贺尹迟,向他打招呼。
贺尹迟回头,随手按灭了烟,将烟头扔在垃圾桶里,“出来抽根烟。”
话音刚落,在走廊的另一个尽头掠过一个熟悉的背影,贺尹迟愣了愣。但此时他的头是昏沉的,加上前面的同学挡住了他的视线,并没有看清,那个身影很快消失了。
同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身后,贺尹迟的眼神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立刻回过头来,但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疑惑地问贺尹迟,“怎么了?”
“没事。”贺尹迟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菜估计都上得差不多了。”
或许走神了,眼花了,看错了。也或许是刚才他们提到了宋远棠,他眼里才有了闪过的那个模糊身影。
对于别人来说,那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背影,但贺尹迟太熟悉了,熟悉到不敢相信,宁可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
没有这种巧合的。他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