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夏庭晚是这句话的完美验证。
在他之后,圈子里再也没人能复制这条传奇道路。
国宝级导演许哲拍《鲸语》之前在H市海选男主角演员,夏庭晚陪科班出身的邢乐去凑个热闹。
和许哲的名气相比起来,海选片场可以称得上简陋寒酸,不大的房间里局促地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就只有盒饭和几瓶矿泉水,导演、监制和助理都挤在桌子边,桌子前的空地上趴着一条瘦瘦的小土狗。
“你十六岁,妈妈离家出走了,爸爸酗酒,时常对你拳脚相加,你养的小狗是你唯一的伙伴,想象一下,你刚挨完一顿毒打之后,只有小狗陪着你时,你是怎么和它互动的,表演出来。”
这是许导演出的题目。
邢乐只思考了几分钟就迅速地入了戏。
走路时bī真的跛脚显示出了伤处所在,抱起小狗时眼神望着许导演的方向流露出了哀怜,“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了,球球……”连说话时,嘴角也不忘颤抖几下。
从肢体到表情的管理,都不愧是表演系出身,挑不出什么毛病。
许哲半眯着眼,忽然突兀地开口打断:“你觉得演的怎么样?”
他说这句话时,转头看向站在一小块yīn影里的夏庭晚。
夏庭晚指间还夹着半根烟,不由楞了一下,然后才随意地答道:“演得很好。”
许哲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坐在了桌子上,看着夏庭晚:“不如你也来试试?”
被晾在一边的邢乐有些尴尬,他看了看许哲,又看了看夏庭晚,轻轻把怀里的小狗放了下来,却没有贸然开口。
夏庭晚摇了摇头:“我不会演戏。”
许哲听了,手抚着下巴上的胡渣,身子前倾:“那不演,就说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演。”
夏庭晚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是个局外人,也不对许哲有太多尊敬。
可是毕竟是跟着邢乐来的,也不好拒绝。
“是我的话,小狗如果凑过来,我会先狠狠一脚把它踢开。它如果疼得叫了,我再抱它起来哄它。”
夏庭晚说到这里,吸了口烟然后仰头缓缓呼出去,眼神在袅袅的烟雾之中迷离起来:“如果你真的被狠狠揍过,你就会知道——你才不可能因为小狗可爱就去对它好;你没那么大方。你只会因为它疼了、受伤了,才舍得疼爱它。”
许哲听着,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低下头,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了,然后直接对夏庭晚说:“你来试试吧,怎么样?”
后来许哲在接受采访时说,《鲸语》的本子直到立项他都一直感觉缺了点什么,直到海选时,他找到了夏庭晚,才终于补齐了那一点灵魂。
人的际遇是吊诡的。
两年后,《鲸语》杀进戛纳,入围无数奖项,虽然最终惜败最佳影片项目,可夏庭晚却成为了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影帝。
他的光芒,掩盖了同年所有的男性演员。
《VOGUE》主编极具先见之明地发表了对夏庭晚的评论:
“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而美学是圆的。
魏晋走了,盛唐会来,盛唐走了后,美学流向哪里,要看时代的làngcháo涌向何方。
经济衰退的làngcháo之下,昂扬、正统的阳刚之美已然触礁。
颓唐、yīn郁、脆弱、骄矜。
夏庭晚是来自深海的畸丽之色,他是下一个时代美学的符号,在他自己甚至还未察觉的时候。”
而在同一年,邢乐终于出演了他第一部 偶像剧,之后靠着小有名气,参加了一档慢综艺真人秀。
邢乐在节目里吐露了海选《鲸语》时的过程,他笑着说:
“有些人天生就该吃这碗饭,我比不了,只能羡慕,但是我和夏庭晚一直都是朋友。”
——
“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而艺术是尖的。”引自木心《素履以往》
《鲸语》火起来的轨道不同于一般的爆款。
许哲是个出世的导演,或许是因为年轻时早就创造过票房奇迹的缘故,到了近五十岁的年纪,早就明白了票房和艺术不可兼得的道理。
没发过什么通稿,采用的演员没有大流量,除了老戏骨,就是夏庭晚这样的全新面孔,因此在国内舆论界本没激起过什么大的风làng,只在骨灰级影迷圈有小规模的讨论。
直到《鲸语》在戛纳一鸣惊人,场刊获得近满分的骇人评价,新人演员还一举拿下影帝。
一夜之间,对《鲸语》的热议和推崇成为了文艺界的一场狂欢。如果你没看过《鲸语》,就不是合格的影评人;如果你不谈谈夏庭晚,就不是够in的娱乐圈人士。
在那个六月,《鲸语》对国内娱乐圈舆论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除却获得专业的肯定之外,也因为《鲸鱼》的成色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影片本身的氛围,如同来自深海一般的忧郁幻梦一样挟裹了电影外的人们。
电影的结尾,夏庭晚饰演的少年小夏,光着身子,满身血污,在翻涌的腥臭之气中,自码头一跃而下。
那是一个注定被载入影史的慢镜头。
蓝到浓郁的海水将小夏包裹起来,luǒ露的身体上布满一道道晦暗狰狞的伤痕,然后,鲜血一丝丝、一丝丝融进海中。
在远方传来的货轮轰鸣声中,少年gāngān净净地沉入海底。
海面上仍旧风平làng静,就像是这个16岁的少年从未存在过这世界上一般。
“小夏是孤独的,16岁的他被父亲反复地残bào殴打、性侵,在晦涩的人生中,只有赵老师的生物课是一抹亮色。发现唯一尊敬的人也在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的那个夜晚,小夏崩溃了。
在完成了对这个世界bào戾却又不失làng漫主义的报复之后,小夏走了,回到了属于他的深海。
‘鲸语’是孤独的语言,是经受过家庭bào力的孩子的语言。夏庭晚掌握了这门语言,这是《鲸语》如此震撼人心的核心所在,他时隐时现的脆弱,yīn郁又带着微弱渴望的神情,使任何一个国家的观众,都会为之心碎。”
知名影评人点到了夏庭晚现象的真正jīng髓——
其实从走红开始,夏庭晚就不能算是个优质的偶像。
他经常被拍到出入夜店,抽烟,习惯性迟到,受访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因此怪责他,媒体把他写成文艺界的忧郁少年,大众只觉得他是个受了伤的孩子。
夏庭晚和小夏的人物形象出现了某种化学反应,观众对小夏产生了共情,由此也对夏庭晚产生了共情。
观众心疼他。
夏庭晚的美感,被赋予了易碎、yīn郁又带着偏激的jīng神符号。
他越是放làng形骸,反而越是被狂热追捧,就是在这种有些危险的如日中天中,夏庭晚认识了苏言。
苏言是亨泰苏氏集团这一代的真正掌权人,是住在香山的新式权贵。
但是夏庭晚第一次和苏言见面时,苏言的身份是他的影迷。
——
《鲸语》剧组那天在H市的半岛酒店举行媒体见面会。
虽然性质上算是一个小型的电影沙龙,但是由于《鲸语》在当时的热度,来的都是导演、编剧、杂志主笔、知名影评人乃至各路名流,因此倒更像是一个文化圈的盛会。
不仅如此,在半岛酒店外面,还有一大批影迷和粉丝团守着夏庭晚和许哲。
夏庭晚从来都不喜欢参与这样的媒体活动,他厌恶拘束,也无法规规矩矩背好每一个官方答案,因此每次参加类似的活动,他都感到烦躁。
那天夏庭晚在宿醉状态,赶到半岛酒店的时候,虽然说不上神志不清,但是的确有点犯晕。
这样的状态当然是绝对不能够被接受的,他虽然外表看似我行我素放任自由,可实际上自己却经常心里发虚。
因此还没等许哲和经纪人逮到他,他就溜到内宾休息室,把头放到水龙头下一个劲儿地猛冲,想要赶快在见面会开始前清醒过来。
再抬起头时,透过满头满脸的水珠,他从大大的梳化镜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背后不远的地方。
那个男人就是苏言。
苏言比夏庭晚高半个头,三十多岁的年纪,右手握着一根赤金手杖。
他下巴上一道美人沟,鼻梁挺得可以说是锋利,一双浅灰色的双眼。
他有种醒目,哪怕只是安静地站在哪里,也会让人觉得他又傲慢又得体。
夏庭晚对上他的眼睛,前一秒觉得被高高在上地审视,下一秒却又觉得那双浅灰色的瞳孔温和而深沉。
那会儿正是夏庭晚在娱乐圈穿梭最热烈的时候,他周围到处都是耀眼的模特演员和明星,所以也就不觉得苏言称得上多么帅气bī人。
可他始终都悄悄觉得苏言很酷。
“擦一下吧。”
在夏庭晚还不知所措的时候,苏言先从西装胸袋里抽出酒红色的丝绸方巾递了过来。
夏庭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湿漉漉得有多láng狈,刚下意识尴尬地要拒绝,苏言已经继续说道:“你身上还有点酒味儿,只洗脸,别人还是能知道。擦一下,好一点。”
苏言的语速很慢,慢就带着一种磁力。
他声线低沉,厚却又不重,反而清朗,像是胸口里装着一台天朗低音pào似的,一播放起来,每个人都要听话。
夏庭晚接过了方巾,覆到脸上时,忽然闻到一股浅淡的古龙水味,这才明白苏言的意思。
他擦完脸刚想要把方巾递回去,手伸到一半,又感觉不太礼貌,可苏言已经无比自然地接了过去,轻巧地褶成尖角放回了西装胸袋里。
“请。”
他拉开休息室的门,用手杖作了个让夏庭晚先走的动作。
夏庭晚感觉自己贝糙控了似的,迈步刚要走,却忽然感到不甘心,于是他停下来问了一个有点突兀的问题:“你是谁?”
苏言浅浅地笑了:“你的影迷。”
他笑起来时,下巴上那道沟就显得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