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灰色的福特蒙迪欧在柏油路上掠过，半开的车窗里撒出一串摇滚乐，车屁股后拖出的长尾气跟着车身一道在拐角划出弧线。

“你们把冰桶塞哪里去了？”肖恩蹲在车后箱的一堆行李里扯着嗓子大喊。

“就在帐篷旁边。”开车的泰特吼回去。

“上帝。”马丁用手指捅了捅耳朵，在摇滚乐的鼓点里艰难呐喊：“行行好，把音乐关小点吧。”

奥莉薇亚在前座笑得前仰后合，安瑟知道她是指望不上了，抓着驾驶椅背从后座探身把音量扭到低点。

“嘿！”奥莉薇亚撅嘴，“马上就到高潮了。”

“在那之前我们就得集体耳聋。”肖恩呛她一嘴，从终于找到的冰桶里翻出一听可乐扔给安瑟。

奥莉薇亚耸耸肩，把频道调到广播模式，“我要啤酒。”

肖恩把啤酒递给马丁示意他传过去，“本来也没买几罐，你省着点喝。”

泰特抱怨：“就应该让我去，用我堂哥的身份卡比你那张假驾照靠谱多了。”

安瑟翻了个白眼。上次活动他没参加，听说他们让泰特戴上假胡子假装大学生买了一堆烈性酒，结果买单时不小心弄掉了胡子，哦豁，完球。

奥莉薇亚又偷偷摸摸扭大了音量，这姑娘偏爱震耳欲聋的音响效果，屡教不改。

“呲……呲啦……”

电台传来接受不良的信号，泰特单手扶方向盘，大力拍了下前板盖。

“……呲、失踪者……大学教授……呲啦……近一个月……搜山者声称这已不是当地发生的第一起失踪案，半年前一对来此游玩的情侣同样消失在绿野山深处，从1997年至今，这片山林已吞噬了上百人的踪影。”

“绿野山，”安瑟回头看向肖恩，“这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放轻松。”肖恩搂住他的肩，“虽然都叫绿野山，但是绿野山脉有三千多公里呢，我看过新闻，我们去的是南面，离事故地点隔了起码上百公里。”

尽管肖恩这样说，安瑟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

奥莉薇亚掐了把安瑟的脸颊肉，笑道：“你在想什么呢甜心，就算我们真到了那也进不去，现在那里肯定挤满了搜救的志愿者和联邦警察。”

安瑟被掐得脸颊飞红，不甘心地嘟囔：“听着真让人放心，就我一个人感受到了车厢里弥漫的恐怖片作死小分队气氛吗？”

泰特开车开得三心二意，听到这马上为女友辩护：“作死小分队可不会提前告诉父母行程地点。”

“而且这里只有泰特和奥莉符合选角条件。”马丁结束了一局贪吃蛇接话道，“黑人运动员和金发碧池，要出事肯定他俩先顶锅。”

奥莉薇亚转身抄起飞盘扔过去，正中马丁额头，“闭嘴吧死宅男，我们出事之后马上就轮到你。”

“拜托。”马丁很是愤愤不平，“经典恐怖片里没有基佬的位置。”

“时代不一样了，老兄，现在你们是主角。”

泰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浑身发抖，差点握不住方向盘，“那么安肯定能活到最后，只要他守贞到野营结束。”

除了安瑟，车里的四个人一齐喷笑，奥莉薇亚、马丁和肖恩碰杯。

“敬处男！”他们大喊。

安瑟气得顿时忘了之前的担忧。

“该死。”泰特突然骂了一声。

后视镜里倒映着一辆对他们闪灯的警车。

“各位，我要靠边停车了。”泰特放慢车速，脸上是习以为常的无奈。

其余人都皱眉回头看着那辆贴着车屁股停下的警车，马丁突然想起自己包里装的违禁品——那玩意儿可禁不起查——紧张地把包直往车座下塞。

一个高大的白人警官走上来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泰特降下窗户，“有事吗，警官？”

“治安警巡逻。”男人表明身份，透过窗户打量了下车内，扣门示意泰特下车，“先生，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驾照。”

奥莉薇亚皱眉，“先生，我们没有违法或者做出任何危险行为。”

男人没有理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将问句说出了陈述句的架势：“先生，你是否并未随身携带驾照。”

奥莉薇亚按住泰特，让这位看起来初入行的年轻警官把他的主管请过来。

“女士，”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将手放到腰边的枪套上，“我就是警长，我现在要求你们全部下车。”

泰特不想惹麻烦，拍了拍奥莉薇亚按住他的手，下车交了驾照。

其他人都跟着下了车，安瑟握着手机偷偷打开摄像头，奥莉薇亚抱胸靠在车边，“警长，麻烦快一点，我们还要赶路呢。”

男人推起墨镜，像没听到一样打开他们的后车厢。马丁的心脏在他扫过背包时漏跳了一拍，好在对方也无意细查，只是做个姿态方便施压。他扣着驾照不紧不慢地询问：“学生？登山客？”

“学生。”泰特谨慎地回答，“来野营的。”

“大老远跑到这来野营？”金发碧眼的白人警官嗤笑一声，“城里来的小崽子，不知死活尽会给人添麻烦。”他随意瞟了眼驾照内页，把它扔回车座上，“17号公路塌方了，掉头的时候记得别走错路。”

“被堵住就麻烦了。”他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们一眼。

奥莉薇亚回到车上时还愤愤不平，“这个乡巴佬！瞧瞧他那副嘴脸！”

泰特也有点郁闷，不过大概是遇到的多了，还有心情评价：“他已经算好说话的了。”

奥莉薇亚还想抱怨两句，被泰特一句“没油了”转移了注意。她凑过去看油表，“你出门前没检查吗？”

“这是我堂哥的车，我让他帮忙加满，他肯定忘了！”

“那怎么办？我们可没带油！”

“现在倒回去还来得及吗？”

“都开这么远了！”

肖恩从后面按住泰特的肩，指着车窗前面安抚大家的情绪，“那里是不是自助加油站？”

前方树荫下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标识，泰特加速开过去，发现果然是个小型加油站。他松了口气，放慢速度停下来，大家都趁机下车活动身体。

安瑟踩碎一片枯叶，一只蜘蛛荡着丝从树枝上落下。

安瑟转头打量这个小到可怜的服务区。除了一个投币式加油桩，就只有一个老式电话亭和一间用木板隔开两边的简陋厕所，厕所旁边立着生锈的水龙头和一块脏兮兮的镜子。相比破旧的公厕，加油桩却干净得不可思议。

像这种山林边缘地带，满是灰尘的公厕才是人工建筑应有的模样。

有谁会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开加油站，还每天擦洗加油桩？

安瑟猛地回头，张望着葱茏深处。肖恩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连忙转头看向身后：“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看我。”安瑟无法形容那种一闪而过的毛骨悚然、似乎被野兽盯上的阴冷，他拨开盘根错节的枝蔓往里望去，阳光难以穿透的阴影里只有蝉鸣鸟叫的回响。

肖恩走进去张望了一圈，别说人了，连只松鼠都没看见。

安瑟按住额角，“可能是错觉，那则新闻让我有点焦虑。”

肖恩没有说话，只是揽住他，以一种非常给人安全感的力道带他走回阳光下。

奥莉薇亚捏着鼻子从厕所里钻出来，试着拧开水龙头，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还能淅淅沥沥出水，连忙招呼大家过来看稀奇。

泰特指了指还在加油的车示意自己不能走开；马丁刚和她吵完嘴，仰头绕到另一边和奥莉薇亚划清界限；肖恩表示自己要先上个厕所；只有安瑟给面子地跑去和她一起洗手。

“宝贝。”奥莉薇亚甜蜜蜜地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我俩是一边的。”

安瑟抽抽嘴角，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自己也是男人。

奥莉薇亚招手示意他凑近点，安瑟疑惑地靠过去，迎面就是一捧水浇来，奥莉薇亚笑嘻嘻地跑开。

安瑟无奈地对镜子捋了捋浸湿的头发，发现这镜子脏得还不如不照，只能抽出纸巾沾水先把它擦干净。

这面镜子其他地方还好，就是边角有一块怎么都擦不掉的黑点。他受不了这块突兀的斑，使劲怼着它搓。

终于，斑点动了下。

安瑟大受鼓舞，换了张纸巾越发努力地开搓。

斑点又移动了下。

安瑟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等等……这是……

这块斑点……这块斑点……好像是个人影！

安瑟脑子里紧绷的弦在一只手搭上自己肩膀时骤然崩断。

“肖恩！”他转身大叫，闷头顶开身后的人，结果没跑出两步就被扯住了T恤后领。

泰特拽着他转了个圈面对自己，“上帝，你还好吗？我不是有意吓你的。”

安瑟的心跳在一分钟里坐了趟过山车，现在还呆呆地回不过神。他回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景象，又看了看那面镜子，陈年老斑仍然顽固地扒在上面。安瑟伸手一抹，它就自然而然地脱落了。

肖恩听到叫声从厕所里跑出来，还没搞清状况：“出什么事了？你们在干吗？”

泰特有点抱歉，“我不知道安反应会这么大。”

安瑟按着太阳穴，他知道泰特指的是突然拍他肩膀这事——他只是习惯性作弄一下身边的人，他们一贯这样玩。但是那个黑点、那个距离……那不是泰特，那是……如果那真的是个人影，那只会是别的什么人！

但那真的是个人影吗？

安瑟看着肖恩担忧的脸色，冲他笑了笑。

即使告诉他们也只是徒增忧虑，何况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都不确定看到了什么。可能是别的旅行者，可能只是树影，或者干脆就是他看错了。

泰特看他似乎平静下来，告诉他们油加好可以出发了，转头去找另外两个人。安瑟跟在后面，经过电话亭时下意识瞟了眼上面暗红色的紧急救援热线。

肖恩放慢脚步走到安瑟身边，“你知道吗，这年头就算是基佬也不保险，但是亚裔天然拥有免死金牌。”

安瑟被他的刻薄逗乐了。

肖恩指指自己，“美籍华裔。”

又指指安瑟，“中国人，还是个留学生。”

他下了结论：没有恐怖片会是这种配置。”想了想又补充道，“根本卖不动票房。”

“而且‘多元化’超标了。”安瑟歪头比了个引号。

肖恩眨眨眼，“幸好我们还有奥莉，金发碧眼的白皮直女。”

两个人一起笑出声。

“喂，你们两个——”马丁在前面招手喊，“快过来。”

奥莉薇亚狐疑地打量走近的两人，“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安瑟又想笑了。

“肯定没干好事。”奥莉薇亚白了他们一眼。

马丁把安瑟和肖恩拽过去，比划着贴在木墙上的地图，“看，这里有条近道，往这开的话只用十分钟就能到达野营点。”

泰特抱胸研究着地图，“你们怎么想？马丁想走这条路，奥莉随便，反正她不开车。”

安瑟直觉反对，“我们的地图上没有这条路，而且谁都没走过，还是上大路保险，也就多开二十几分钟。”

肖恩坚决拥护安瑟，“走大路，泰特你要是累了可以换我来开。”

“我倒是无所谓。”泰特对马丁耸耸肩，“二比一，听他们的。”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回到车里，车轮在沙地上拐出胎印，灰色的福特倒出服务站，开上柏油路远去。

嘀嗒。

锈蚀的水龙头拧开之后便无法关紧，即使没人也兀自滴着水。

嘀嗒。

不知哪里来的一双手，出现在了水龙头下。

嘀嗒。

水滴混成暧昧的淡红色液体从那双手流下。

来人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捡起镜子下的纸巾擦了擦。他踱到地图前，先是确认了四个角还好好粘在木板上，再凑近检查，发现地图上画着近道的虚线掉了色。他从口袋里拿出水笔，用嘴咬掉笔盖，在虚线上补了几道。

接着，他的视线沿着标记出的路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画着红色瀑布标志的地点。

***

主角团在作死边缘反复横跳。

马丁：我想……

安瑟（摁住）：不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