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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武林大会,可算选了个好地方,上次简直不堪回首。”

“这话怎讲?”

“钟吾,东望沧海,西顾彭城,南瞰淮水,北瞻泰岱。”接话的却并非先前开口之人,瘦削男子作寻常书生打扮,懒洋洋地微眯眼睛,斜身倚傍亭栏,濯沐晨风微光,但见天边托起冉冉金乌,浮跃于他手上那轻盈剔透的酒汤中,“江南道十四州,通衢港要津地,流膏溢脂,繁华若斯。这濒阳郡下第一城,当真不负盛名。”

被他截过话头的男子一张团团喜气的胖大圆脸,闪瞎人眼的华丽袍子裹了敦实矮壮身躯,闻言不由笑道:“涂山兄!不愧是写出八册畅销话本的大才子,看看这出口成章的气势,我个没读过几页三坟五典的市侩老粗真心佩_fu!待你新卷面市,定提前去崇范书局定上百八十本,不然届时族里的兄弟姊妹们又得埋怨我——明明就住在京里最大的文肆集旁边,都不知道帮他们抢些存货!”

“登高望远偶发_gan兴,你就循着话头埋汰挤兑我罢。”书生无奈,转而笑道,“前一届武林大会的时候,我还在家中备考乡试,尚未出门游历,所知也不甚清楚,别吊胃口,快讲讲究竟是怎的回事。”

这书生年方廿六,复姓涂山,名长懋,字耘耔,郢州安陆府人,原自四年前会试不第后,为排解苦闷愁绪离京散心,却是偶得奇遇,遂起了动笔心思,以楚狂生的化名编写发表稗官话本,不料所撰皆脍炙人口大受好评,复刻翻印不断,竟好几次引得都中纸贵。他为家中次子,尚未成婚,不曾有所负担牵挂,加之稿费笔润收入丰厚,也明了自己本无意功名,暂息了应试念头,这些年来周游天下,朝游碧海暮宿苍梧,一路集攒采风四方故事,真真从心所yu。此番恰逢徐夷慕氏于白岳山襄行武林大会,涂山长懋早两个月便不紧不慢从锦官往钟吾行进,沿途结识了天南地北的几人——

同他ca科打诨的男子唤作虞吉,祖籍并州龙城,家族乃富甲一方的晋商帮会,本独身前往江南历练,因着家境殷实出手慷慨,x子爽朗谈笑善谑,兼之五湖四海张口称兄道弟,三教九流皆能打得火热,几人能聚作一行同游,大多归功于他的撮He拉拢。

另有一年轻人正趴在围栏上抻着脖子往下张望,正是洛京中有名的废物纨绔安骞,父亲安良官至吏部侍郎,前些年一直兼任江南道巡漕御史,外祖为早已致仕退位的延初朝右相慎基元。虽花花公子惯常的恶习都有,然安少爷其实本x不坏,行事毫无章法只因莽劲无处使,出手不讲tao路原是脑子转不过——就说三月初伐崇令未解时,他踏青迷路,被倒春寒雪困在了皇家围场中,本可寻一处岗哨休憩整顿,安少爷却径自闯进了灵囿,见猎心起将年节波斯使臣献上的绵羊杀了烤来吃r,被羽林军发现时只剩下半扇。义德侯清高自持一辈子,胡子花白大半,居然得为这个外孙拉下老脸去宫中谢罪。好在搞繁育的工部虞衡司主事绍文卿大人虽然痛失爱羊,还讲公道答是被吃的不是那唯一一只选配用的种公。因情有可原,最后不曾受罚,但安骞也让亲爹给押送上返程祖籍金陵的航船,他却拉了义德侯府的白_yi卿客怀易知,寻机半道留书一封,夤夜跳船逃之夭夭。

而年纪最小的李不疑,倒是最潇洒的一个——另外几人,涂山长懋一路拖带半车的行李,虞吉身边绕着二三跑前忙后的伶俐小厮,安骞并怀易知同行,他却连裹袱褡裢都没半个,全部家当唯有yao间荷包,惬意随适得仿佛只是出门在道口旁的早点摊买今早的油条豆浆和糖馃子。

因着目的地皆是武林大比,五人机缘际会之下结识,这十数日相处下来,早已是无话不谈。

如今他们周身所处,乃环抱钟吾群麓中一座奇峰,转折如素nv盈然玉臂,故名玉臂峰。玉臂峰上,唤作明珠亭者翼然凌空,正正一处绝佳赏景之地——举目尽览濒阳湖粼波泽国与钟吾城丰阜人烟;回首而望,但见白岳山间森森峻岭、莽莽崇嶂,于眼前He围出此方清音回响的驹空谷。

驹空谷中夏草葱茏,顶流清涧自泉石上淙淙而漱,慕氏家人显是已拾掇修整过一番,却不显匠气刻意,留存天然野趣,谷底拱起嶙峋高坡,沿壑口铺展穿凿的阶梯而上,顶部被削作敞阔空地,正是此次武林大会比试擂场。谷中复又环绕搭设悬吊无数看台,小则数米见方仅可供一二人立身,大可容纳昌盛门派几十号人观战,远眺乍瞧,好似个苔痕覆生的蛀空树墩里生出了层层叠叠的云芝。

这明珠亭高挂于峰顶,可若无绝佳目力,尚算不上是最好位置,但他们皆非江湖中人,仅半途搭伙来看个热闹,无需近前目不交睫观摩揣度招式武功;又因此处颇有绝顶众山、众览全局的气势,涂山长懋和怀易知两个书生都自嘲最爱附庸风雅,每每游历,定得登上当地高峰,凭栏远望,最后在题诗壁上写点儿什么旅途才能完满,故而并未同那些无门无派的任侠豪客一道去挤驹空谷里的散修看台,反在这明珠亭上悠然把酒临风。

“武林大会也分小试与大比,十年为一周期,今年恰是大比。”虞吉咽下zhui里的钟吾特色茶点,笑道,“那时我十九,家里老爷子要同四渎八盟的掌舵大佬们洽谈生意买卖,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就想着跟去混些眼界经验。”

“东道主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在襄阳的一处极偏僻地,唤作鹿门山。我们一行几十号人,落雪天被困在山下一大片梅花林nei整整八九个时辰,又冷又饿。直到半夜,忽地从点点Yan茫茫白的冷雾暗香中,飘出来个披蓑_yiD箬笠的俊美少年,大概只得十二三岁模样。我见他身后的雪地没有足印,活似《梅花观鼓词》里,岫烟在除夕夜遇的那只山j野鬼。”虞吉故意压低了声音,几人随他的讲述下意识屏憋气息,僵耸肩膀,安骞低声道:“你说书呢,别吓唬人,应该是怕让雪打*了靴袜,使出轻功,身子重不过鸿毛,所以没有行迹。”

“没吓唬人,”虞吉笑道,“我当时也是懵了,好在他开口的时候呼了阵热汽,月光恰又漏一线进梅林,在他身后投了模糊的影子,我这才没有惨叫出来。”

“他道是,鹿门山本是不沾凡尘、飘逸无踪的隐派,为举办武林大会方才撤了当年庞望公设在这梅花林中的癯仙海迷阵,但唯有一条正路安全,我们走岔了,故而被迷阵困住,他则奉长辈命令前来寻人。”

“那上山的说是正路,其实崎岖难走还七弯八绕,已是半夜三更,随行放在提盒里的糕饼点心都结了冰茬子,咬下一口,我的zhui竟然瞬间麻木,又干又冷,摸索发现水囊已经被冻得梆硬。他见状,便接过了水囊,递还与我时,水囊竟然变得暖烘烘的,我连忙灌下几口,同他搭话。他告诉我,被迷阵绕晕的不止我们这些非江湖者,许多侠客门人也晕头转向。山顶之上的比试擂场,鹿门山的等了大半天,也没瞧着几个,只得让他们下去寻找,比试因此推迟一天。”虞吉脸几乎皱成了一个白面包子,“不料千辛万苦到了山顶,我以为延期一天,好歹还能睡后半夜,结果那主持长老道是鹿门山修者的院落屋舍散藏在两个山头外,这里除了比试场地连块能躺的板子都没有,所有人只能幕天席地硬生生熬过这雪夜。”

“太惨了,”怀易知不由紧了紧裹身的单薄青衫,盛夏山风钻入领口,竟然让他Xiong前背心都起了层_chicken_皮疙瘩,“那此番场地的确不错,比试这几天至少钟吾的客栈够多,不愁没有地儿住。”

“上一届可有什么j彩对擂?”询问的却是很少开口的李不疑,少年神情专注,浅淡眼瞳映入朝阳,仿佛粼粼灿烂的金湖,俏秀面庞尚青涩,引得安骞瞥去一眼,却是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不知道,”虞吉拍了拍手上的茶点碎屑,“我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已是鼻水长流喷嚏不断,脑子嗡嗡的,还发起热来,阿爹身板体格都比当时娇生惯养的我硬朗结实,但他也怕我冻出个好歹,向鹿门山借了辆板车,几个随从送我去了山下七八里外最近的一家客栈。”

几人不由唏嘘,安骞重又趴在了栏杆上往山谷下瞧:“鹿门山到了吗?哪一个是你当时遇到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虞吉坐到了安骞身边,道:“我走的时候有问他名字,然而已是被冻得耳鸣眼花,听不太真切,一场大病后彻底忘了**但他生得着实亮眼好看,虽过了五年,倘若再见,我能认出来。”

小厮如意捧在手中的漏刻显示距离辰时只剩约莫三炷香的工夫,参会的各大门派基本已是齐聚驹空谷中。崖壁看台之上熙熙攘攘,虽无哗然喧闹,但千百号人攀谈过话,震*回响声也颇为吵杂纷乱。怀易知也站了过来,向谷中张望半晌,指向寅时二刻方向一处不大的看台,其上五人皆着一身刺绣百草的鸦青袍:“那应是鹿门山。”

“嘿真的,那不就当初说山上没地儿住的臭老头?名号叫什么我忘了**”

“回春书第八代传人陈木华,现今鹿门山掌门东方明彻已是期颐高寿,传言道已指定了陈长老为继任。”

“易知你还真清楚这些江湖门派**”虞吉xing_fen的声音却转而低了下来,“**都不是他,难道他这次没有来?”

“当年乱世流离,各方征召,庞望公却是一心成就虚全,无意落困尘枉,入鹿门山采药再未曾归。如今此般江湖集聚时,各大派别皆会着校_fu袀装以表明身份,而鹿门山代表则正是百草_yi,”怀易知道,“不过你确定他真的来自鹿门山?鹿门山虽非玄派佛地,但亦是奉行《道德经》中‘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往常也多如释宗修习闭口禅般禁声止语。当时他可有着这身百草_yi?如若不曾,又同你于山道间攀谈,多半并非鹿门山之人,可能是别派的小辈。”

涂山长懋、虞吉和李不疑颇惊奇地瞧着怀易知,安骞却是揽过了他肩膀,道:“易知大哥前些年都随我爹于江南任上,虽然半分功夫不会,但对江湖武林奇闻轶事却是了如指掌,就让他为我们讲解罢。”

“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大概认得一些。”怀易知笑道。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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