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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纪元年五月初三,天子大婚。

国朝旧例,天子弱冠大婚便是再寻常不过,即使已过二十岁膝下仍无所出倒也不是什么大碍,然去年一场大乱,萧梁血脉凋零,大丧仅仅三月后,天子便在群臣百官的劝诤下匆忙大婚以稳固国祚。

此番最为有苦说不出的便是礼部一众官员,因着催着天子选秀立后的奏折本是他们的尚书董束与右侍郎佟华亭上疏的,告苦无门只得闭zhui干活,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活生生在一月之nei硬是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这大婚六礼中前五礼,只待今日迎亲礼毕方算大功告成。

吉时时分,礼炮轰鸣,新后凤冠霞帔入凰舆朱座,天街御道上红妆十里铺地,喜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爆竹Yan红霹雳,彩屑纷扬飘洒,仪仗从清晏大道上排揎开来,真真是巨典煌煌庆大婚,金吾不禁放诸门。

同日九州大赦,万民同贺,天庆观亦是开坛做法祈愿天佑大梁国祚。是夜宫中喜宴,玉食美馔流席,金樽美酒频添,歌舞升平间觥筹交错。

萧溟一身*红金绣锦袍团龙喜_fu,鲜妍的红缎愈发衬得他面若冠玉,公卿贵胄齐齐向年轻的天子道贺百年之喜,一向不易醉酒的帝王眼角处也略略泛起薄红。

后宫凝华宫中,却是一片死寂。

花弄影扮作nei侍随萧溟去了大婚筵席上,凝华宫nei只余一众_fu侍的宫侍。

夜空中烟火流光溢彩,生灭绽放,银花照夜,金粟凝空。太乾宫中各殿赏传赐宴声喧嚷,一派喜乐融融,便是洒扫冷宫的宫娥nei侍都收到了不少金叶金瓜子,喜气洋洋之色溢于言表。唯有这凝华宫,仿佛一位被遗忘的羽翠华_fu美人,静静矗立于黑夜里,甚至灯烛都没有点上几只。

谢阑斜倚湘妃竹漏枨美人榻上,手中捧着一卷《诗经》。风雅颂诗三百,他自幼过目能诵,四岁时早已倒背如流,现下灯火昏暗,两个时辰前随手从书架上抽了这册,实则一字未曾入目,握书的指节微微泛白,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良久方才翻上一页。

漏过二更,是夜阒然,谢阑状似无意地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向后苑走去。这一月来,每晚这个时辰,他都会去后苑边上坐会儿,只说自己Xiong口发闷,透气嗅一嗅夜来花香舒缓舒缓。动作时有一两个nei侍有所察觉,但是今日花弄影不在,又因着_fu侍谢阑,竟是在这大喜之日连半分好处都捞不着不说,只能在这殿中枯坐守着,加之一月下来已是习以为常,万般惫懒不忿之下,竟是没有一人起身随在谢阑身后。

面上平静无波,谢阑从容地穿过游廊抱厦,却是连呼xi都紧张得发颤,口中han_zhao一口气吐不出,手心已是被汗津*透了,强制镇定地一步步走到后殿,直到踏入苑中都不曾有人追上,一颗悬悬yu坠的心方才攸攸落下一分。

不过百来步的路程,在神魂紧绷的状态下,竟是耗去身上大半气力。

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断续轻促的呼xi方才渐渐平缓。

凝华宫中阆苑名曰钩弋庭,白日里的芳草莳花在夜色中剪影如狰狞的兽爪,谢阑立在幽幽幢幢的*暗中,心脏如鼓擂般跃动着。

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突地从谢阑身后飞速探出,紧紧捂住了他的唇。

短暂的惊吓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公子,是我。”

谢阑攀住霍飞白手臂的手微颤,轻轻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霍飞白一身官宦人家贴身仆役的打扮,只不过又是一张不同的面皮,平平无奇,若是在人群中,便是那端详半晌,转眼却忘记的样貌。

霍飞白轻声道:“公子莫慌,属下已为公子带来了出宫的行头,公子披D后,属下即刻带你出这凝华宫。”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包袱,取出一件绛紫湖绸的官袍,虽是与谢阑在当年詹士府时的品阶相同,但并非当初在东宫时的那件;十銙金蹀带、刺绣白鹇皂靴并乌纱软罗冠,最后还有一团黑暗中看不清什么的东西。

二话不说将其tao上,滑凉的绸缎贴上脖颈处*露的肌肤,掩住其下华美的晕春软锦轻衫,束上了封yao后坐在身后琉璃花池台上,neng下了丝履,一双雪白的脚足Nakedness。霍飞白见那纤柔的踝骨上,系着串舞伶的j美金丝铰链,缒着一枚铃铛,若是行动间,便会发出细碎声响。

他眸色微敛,半跪下身抱住谢阑小tui,让他踩在自己怀里,捻住金质绞链稍微使力,便将其扯为两段。

收回tui,将那铰链投入花池之中,穿上了靴子,拾掇齐整后,霍飞白已是将那团东西细致展开,凭借着隐约的月色,谢阑看清是一张有些熟悉的人面皮,只不过双眼处挖了两只洞,一时有些难以辨清面目,在夜色中惨白得有些渗人。

霍飞白道:“人面皮乃是我养父当初为方便行事,曾经委托江湖落英鬼手按照过几个朝中官员仿制,这张人面皮是检校御史刘锡柏——刘大人今日家中Q子生产未能赴宴。D上后虽不能有过多表情,但公子无需顾虑,出宫例行检查时在车中佯装醉倒睡着便好。”

谢阑知晓他一向心细如发,便由他细致地为自己贴上了那张人面皮。这人面皮由树脂所制,贴上后好似被胶质的蚕茧束缚住脸庞,有些透不过气来。然而谢阑却是想到,霍飞白当时数日顶着这密不透风的面皮,戍守Yan阳下,接连几日都受着如此细碎折磨,只为寻到自己,不由心中愧疚又shen几分。

垂下眼睫,谢阑不由轻声转换了个话题:“飞白,你怎知刘大人Q子今日产子?”

霍飞白手下不停:“本已是怀胎九月了,属下缱人在那妇人喝的茶中加了少量巴豆与牵牛子,这两味药都有催产的效用,于孕妇并无害处。”将人面皮接口处细致地贴He至谢阑发际与下颌后,霍飞白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砗磲,里面盛着nv子容妆的柔腻胭脂。霍飞白将其抹上后薄薄得晕开,制作出酒后醉态之状,这才完工。

退开几步,将谢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略显憔悴的美人面已是换作一张三庭五眼无油无盐的寡淡脸,He身的暗紫流缎官袍下藏掖着轻薄的烟罗春衫,然而谢阑身形落落挺秀,从背影望去更是清隽不凡,绕至正前时只会发现与这张清汤寡水脸盘极是违和。

霍飞白觉出些不妥,然实是时不我待,他揽住谢阑纤瘦的yao肢,在他耳畔低声道:“公子,得罪了。”足下一点,便带着人轻盈地跃上了那丈余高的朱红宫墙。

谢阑只觉一gu大力袭来,然而霍飞白扣住他的手臂稳若磐石,刹那间,两人竟是已越上了琉璃瓦铺就的金顶,霍飞白扬手向下抛出了几颗什么,便挟着他跃出了囚禁了自己近半年的凝华宫。

凌空时风如薄刃刮过无知无觉的假皮面庞,广袍_yi袖猎猎翻飞,谢阑有些紧张,却亦是在霍飞白的挟带Lower body会了一番飞檐走壁之_gan。数次轻捷如猫的跃动后,凝华宫已被远远甩在了身后。谢阑回头一望,月辉与烟火明亮,黑暗的凝华宫之上竟然隐隐腾起了模糊的紫雾,极为浅淡,却是凝而不散,将整座华贵殿宇笼于其中。

风中霍飞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那是醉心迷散,宫中的人明日之前都不会醒了。”

筵席已至末尾,太乾宫崇华门处停满了各式徽样座驾的马车,从一品大员至皇亲贵胄,靠着城墙列次而立,不时有醉熏的官员从宫中趔趄着由侍卫送出太极殿。城脚处灯光昏暗朦胧,谢阑半靠在霍飞白肩头,被他架上一辆悬挂“刘”字风灯的二驾马车时,马夫亦是赶忙上前搀扶,无任何异色,因此并未引起把守宫门的骁宸卫注意。

例行检查,一名骁宸卫登上车辕,撩开帐帘,见那官员满面酡红醉得不省人事,身边家仆正在为其宽_yi擦脸,匆匆扫视一番,便yu放行。

却是说时迟那时快,太极殿方向,竟传来隐隐鼎钟之声。

太极殿皎爻门城楼之上,设有百口丈余石英大磬,平常每旬大朝会清晨,报晓鼓起后次第敲响,如*潮般震*而开。现下且不说时近三更,亦非国丧,更是天子大婚喜宴,如何突地起了钟声。那骁宸卫眉头微蹙,从车中探出身,向钟声所响处望去。

沉闷的钟磬音响过九声后尚不停歇,愈发急促,最后竟是宫中万钟齐发,层层叠叠宛若扩散的澹澹*潮,夹杂金石铿锵鸣音,洪然浩*。

远远只见一队龙禹卫疾驰而来,其中一人手持炬火,嘶哑地大吼道:“——刺客犯上!!!封宫!!!——”

原本端坐车驾之前的马夫瞳仁紧*,神色未变,与车nei的霍飞白对视一眼,五指拢捻似分枝拂叶地一个翩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银光雪亮的牛毫细针若摧花暴雨,激j而出,直j崇华门口十余个骁宸卫。这些人正是被警钟引望向太极殿之际,始料不及下尽皆中招,被灌注其上的力道带得腾空后撞,倒地后霎时委顿。

车夫袖中马鞭如蹿掠而出的毒蛇般狠狠一甩,两匹花驳嘶鸣一声,拉着车驾从崇华门中疾驰而出。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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