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蔺表情柔和了一些,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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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恒来到寒水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昨夜死了弟子或者亲人的修士还在吵闹,横眉竖目、仪态尽失,全无修道时仙风道骨的姿态,楚星漠站立在他们之间,仍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周围人全都浑身戾气,唯有他温柔得可以融化冰雪。苏恒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眼,见楚星漠正安抚着那些人,表情恳切地说着什么,看上去倒很有经验对付这些胡搅蛮缠的人,应对得十分从容。可还是有几个人始终不肯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今日审判,宋蔺必须死!证据已经如此明显,所有人都亲眼所见,难道还有辩白的余地不成?楚公子,我知你心善,但你不能一味偏袒宋蔺,我们那些弟子亲人的命也是命,血债血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若说这些血债只让宋蔺用他的一条命来偿,还算是便宜了他!”余下几人纷纷附和。
苏恒驻足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话,瞳仁里的漆黑颜色慢慢变得冷凝。
宋蔺看到苏恒,神色竟然还算平静。“阿恒,过来。”
苏恒沉默着,宋蔺也难得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阿恒。”
苏恒冷冷笑了一声,走到潭边,沈翳没有拉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神色带着几分讥讽。苏恒站定,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抚着冷铁做成的锁链,那锁链从岩壁延伸出来,锁住宋蔺的琵琶骨,想也知道有多疼。他低声道:“叫我做什么?想找我算账?”
宋蔺抬起了手。
苏恒以为宋蔺想直接动手,戒备地后退了一步,目光针一般地钉在他身上。不想宋蔺只是摘去了他发上的一片花瓣,捻在*如玉石的指尖上,抬起被水雾打*的睫毛淡淡看着他。
目光很淡,如果不是像苏恒这般了解他的人,_geng本看不出他眼里隐藏极shen的痛楚和温柔。
苏恒的心脏猝不及防地痛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好抿紧唇,同样沉默着。
竟然还是宋蔺先开口:“回去等着我,别在这里待着。你身子不好,不能受凉。”
苏恒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正是宋蔺昨日使出的冰寒术法侵入了他骨髓血脉,终究留下了一些隐伤。现下这罪魁祸首还说这种可笑的话,实在讽刺至极。苏恒之前想着宋蔺越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他心里就越有把握去多折磨他,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想宋蔺在他身上花心思了,他的shen情对于他来说就像身上长的疮,既多余又惹人恶心。
苏恒呵了一声:“你还在这惺惺作态什么?你没那么蠢吧,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你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其实都是我害的。”
“我知道你恨我。”宋蔺垂下修长的手,指尖的花瓣就随着微漾的水波被送远了一些,嫣红的颜色好似少nv腮边的胭脂。他的目光停在那里,缓缓道:“我不追究这次的事,无论之前我再多辩解,终究是我欠你的,我受着,但是这次前尘仇怨全都两清。回家等我,别再任x了,阿恒。”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耍*子?”苏恒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我权当你是在闹脾气了。”
宋蔺在潭中打坐,_yi袂浸在冰寒水中,脊背挺直,凌然傲物。苏恒不懂,为何宋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副矜贵姿态,好像怎么也折不断他的一身傲骨,倒是映衬着别人像是跳梁小丑,他只是作壁上观,用那双洞彻的眼睛冷眼看你。
“别做梦了。”苏恒看着宋蔺,偏要捡难听的话来说,他就是心狠,就是要看看,究竟怎样才能让宋蔺也变得狼狈不堪。“宋蔺,我们当然两清,我已经懒得再和你纠缠下去。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再骗你,不如今日就说个清楚。当初我和你成亲的时候,虞渊也来找过我,我却没有和他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宋蔺像是没有听到苏恒说的那些决绝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阿恒,我知道你对我还是不忍心,不然当初你也不会为我挡剑**”
“说到这个,”苏恒打断他,冷冷道:“还没告诉你吧,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都那么对我了,我怎么会舍不得你死?当初我是故意为你挡剑的,因为我想让你误以为我对你shen情不悔,好教你对我愧疚,再让你看清你自己的心。宋蔺,你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惹人讨厌的模样,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还一直对苏祁献殷勤,但我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你一直是想和我在一起的。不然当初你也不会气得给我M_亲写了和离书、却又半路给它追了回来。但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必要,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没那么贱,去喜欢你这样的人。”
宋蔺像是没有听懂一样,一双似水长眸定定地看着苏恒,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反应。面容上那长年不化的冰冷神色,依旧如同一张面具,覆在他的脸上,与皮r长在了一起,再做不出其他情绪。
苏恒被他这样看着,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他迷茫了一瞬,才想起,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也都说清楚了。宋蔺果然不愧是宋蔺,他再说难听话也伤不到他,到头来狼狈的只是自己。苏恒自嘲地笑了一声,甩袖想要离开。“既已恩怨两清,那你便自己保重吧,我会昭示天下,从此你我二人解除道侣关系,婚丧嫁娶,两不相干。”
苏恒转身想走,忽然身后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巨大动静,周围人被这声音所引,视线都投向他的身后。苏恒也回头一看,却是宋蔺想从潭里站起来,可那锁链长度不够,硬生生拦住了他,宋蔺却是个偏执的x子,从不肯妥协半分,想要继续挺直脊梁。钉在他琵琶骨上的锁链被他这样一扯,自然与皮r骨骼mo_cha,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连他手脚上的镣铐,也陷进了他的皮r半寸。宋蔺面色苍白、浑身是血地半跪在谭中,却还想再往前去,一只手痉挛着,不知是想抓住什么。
苏恒被他这副疯魔姿态吓到,厉声喝道:“宋蔺,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宋蔺抬起头来看他,眼底竟然满是后知后觉的痛楚:“阿恒,你别走。”
周围无数人都在盯着这一幕,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寒气太*冷,苏恒的手心竟变得冰凉。他替宋蔺觉得丢人,但这分明是他想看到的,苏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得偿所愿了还不高兴,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心乱如麻,随口扔下一句:“我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别叫我阿恒。”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再不想多待片刻,沈翳也跟着他离开。
楚星漠本来想拦一下苏恒,但宋蔺又喊了一声“阿恒”,连声线都在颤抖,楚星漠从来没有见过一向冷清的宋蔺这样失态,似乎苏恒在这里他就会发疯。他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正在这犹豫的当口,苏恒已经走远了,楚星漠只能看见他乌檀色的发丝被风扬起,隐约飘来一段清香,慢慢又被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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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已经被魔教重创,死的死散的散,宋蔺也已经声名狼藉。苏恒这段时日在宋蔺身边和他虚与委蛇,似乎很有成效,一向自视甚高的宋蔺竟然真的被他算计了。但苏恒知道,宋蔺也不是害他的罪魁祸首,真正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当是虞渊。只是魔教里都是些魔修,走这种歪门邪道的,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苏恒想要对付他们,更是不能掉以轻心。若是凭他现在的本事,怕是只能把自己赔Jin_qu,所以此事还要另做算计。
苏恒没想到,只是解决一个宋蔺,竟然就让他身心俱疲了。
苏恒自己不说话也就算了,没想到连沈翳都一直沉默着,走了一路,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朝哪里走。究竟是苏恒耐x差,眉尖微蹙地看着沈翳,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给我个糖。”
沈翳装模作样地去翻自己的荷包,然后惊讶道:“怎么没了?是不是你没放好?”
苏恒一看,果然那几粒小巧的宝塔糖已经不见踪影,他瞪了沈翳一眼:“让你放个东西都放不好?你还怪到我头上?”却也懒得追究。
“哪敢怪你A心肝。”沈翳把荷包挂回去,掏出几块高阶灵石:“你要是想吃甜的,我再给你买?冰糖葫芦吃不吃?唔,还有芙蓉糕、板栗糕**”
“闭zhui,别吵我。”沈翳不说话的时候,苏恒觉得太沉默,心里寂静,但沈翳一开口,苏恒又嫌他烦。沈翳知道苏恒心情不好,哪敢再逗他,只有小心哄着,全都顺着苏恒的话说。苏恒刚被他哄得高兴一点,沈翳就蹬鼻子上脸,不顾苏恒的反对,又硬拉着苏恒去旁边的茶馆里听评书,差使小二端了好几盘糕点上来。苏恒尝了一口就不吃了,他最近和宋蔺双修,灵力大增,正要冲破结丹的境界,雨露为食,已经不怎么觉得腹中饥饿。沈翳注意到苏恒饮食的变化,也知道他境界提升,自然也为苏恒高兴。
那说书先生正在说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名普通百姓,进山偶然遇见一名真人指点,进了个洞天福地,伐骨洗髓、得了修炼的好_geng骨,一朝得成大道,比常人少用了何止百年。后来那百姓,也许亦可称为仙人,回家一看,自己年轻的Q子没有改嫁,还在苦等着他,但数十年过去,Q子早已垂垂老矣。
仙人见她,只问她道:“你可曾见过我娘子?”
他Q子怎能不知自己的丈夫是得了机缘,看着年轻的丈夫,Q子老泪纵横,但丈夫已成仙人,当舍弃尘缘,Q子就说:“你娘子已经死啦,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仙人叹了一声可惜,就转身离开。其实那仙人怎能不识得自己Q子的老态,他分明知道那是Q子,但他并没有再续前缘的心思,成了仙就没了情,他去问那一遭,不过是为了做个形式上的了断,好使自己位列仙班时不欠情债、满身轻松。
又是一个多情nv子薄情郎的故事,说书先生说完,听众都有些唏嘘。
苏恒嗤笑了一声,沈翳饶有兴味地问他:“笑什么?”
苏恒道:“我笑那nv子傻,仙人何等耳聪目明,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是谁?仙人又是何等冷心冷肺,怎会耽于儿nv私情?更何况那nv子已经人老珠黄,仙人却还是年轻的样貌,丈夫决计不会去喜欢年迈的Q子,不然岂不是惹人非议、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料?无论从何说起,仙人注定都是要负Q子的,那nv子何必还替他去考虑?”
沈翳为苏恒倒了一杯茶,茶香氤氲中,苏恒如画的眉眼都朦胧旖旎了起来。
“那我家的心肝,估计不会像那名nv子那样傻。”
苏恒细白的手指慢慢捧起了茶盏,送到唇边,慢慢抿了一口茶:“自然不会。如若我是那名nv子,三天之后就改嫁;若是等我老了那仙人还来寻我,那我就给他一刀。”
“我就知道。”沈翳看着苏恒笑了一会儿,“宝贝,如果以后我负了你,那你也可以给我一刀,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苏恒刚想说沈翳绝对不会负他,因为_geng本没有动过心,谈何负心?但话还未出口,他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白色身影从门口路过,那人身形消瘦挺拔,如同一枝空幽的兰花,竟有一种难得的熟悉_gan。苏恒怔了一下,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起身追了出去,他所在的桌子离门口不过几步远,可就这短短的距离,等苏恒追出去的时候,却已经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苏恒觉得那人像苏祁,可他又不太确定,毕竟苏祁修为没这么高,可以转瞬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正兀自心烦,就忽然想起,苏祁那个杂种走就走了,他为何还要巴巴地追出来?人家都说不把他当兄长了,他难道还要贴上去认这个D_D吗?管他做什么?兴许他是来看宋蔺的呢,毕竟宋蔺的事情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了,他们倒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原来宋蔺当初还不是单相思?苏恒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沈翳站在他身后问他:“看什么呢?”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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