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对和他睡一个床没什么介意的。
以前真给我爸气狠了,我就跑秦狗家,和他缩在一张床上打游戏,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我贪睡,每天早上醒来后,他都已经去食堂打好饭送回来了,才喊我起床。
就让我找到了一种在家的感觉。
因为我妈也是这么干的。
吃饭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书,预习还是复习,我偶尔瞥两眼。
吃完和他一起去上课。
中午我就不去食堂了,而是和秦狗混迹在小卖部。
晚上也懒得吃饭,依旧和秦狗混迹在小卖部。
直到下晚自习,再去等着他,和他一起回宿舍。
宿舍门就一把钥匙,没有备用的。
我挺看得清自己的,这玩意儿要让我装,半个小时就丢了。
等半个小时就等半个小时,没啥大不了的。
每次我都站在窗户边,光明正大的看他。
他会注意到我,但不抬头,依旧奋笔疾书。
我只感觉他手指流动的轨迹像条银河,洋洋洒洒,笔尖全是星星。
不过每当我往那儿一站,他们班里的人都会看我。
可能在想这个疯狗怎么又来了。
不是我自贬,也不是我自嘲。
连秦狗都说,我比他还像条狗。
就搁那儿盯着他,仿佛生怕他背着我摸其他的狗。
他说:“段喻,半个小时啊,你也不嫌无聊,你跟我在楼下冲女孩儿吹两声流氓哨不好吗,你非站那儿盯着你哥,你知不知道你多渗人。”
“吹什么流氓哨吹。”我鄙夷的很:“你也就这点儿追求了,再说了,我不是怕别人欺负他么。”
他夸张道:“靠,怕别人欺负他,他丫比你还高一头。”
我捶他一拳。
挺奇怪的,我看他低头学习的时候没感觉半个小时很长。
但要让我安安生生坐那儿学一节课。
杀了我。
杀了我都比那玩意儿痛快。
所以我学习不好的原因,症结在于,王清丽不是傅一青。
不能怨我。
后来我的脸好了,我因为打人的事儿通知也下来了。
那天老周过来找我,把我喊到他们的教室,让我看着胖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九十度鞠躬给傅一青道歉。
傅一青嘴角挂着礼貌的笑,神情淡淡的。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幅模样,别人以为他好接触,但我知道假的很。
完事儿老周推我一把,说不记过了,写三千字检讨书,在他们教室站在讲台上朗读,完事儿给胖子道歉。
“靠。”我笑出声:“你还是给我记过吧行吗。”
我不想写检讨,更不想给胖子道歉。
我就没给别人弯腰过。
老周踹我:“我真是,你真是气死我了,那写检讨不比记大过轻多了?!”
我扯扯嘴角:“士可杀不可辱。”
“放屁!你就是欠收拾!”老周咬牙切齿,揪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走廊上,压低声音:“段喻你别给我找事儿听见没有,这事儿我已经尽力协调了,你以为记大过多光荣?!”
“我就是不想和他道歉啊。”我说:“我俩顶多算是扯平,他骂我哥,我骂他,我揍他,他揍我,是,巴掌是我哥扇的,但你看我嘴角,这是他打的啊,他对不起的是我哥,又不是我,我也没对不起他,为啥要给他道歉?”
老周指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到底,你就不能收收你的锐气?收收你的张狂?”
我看着他,摇摇头。
我为啥要收。
讲道理,我没有主动骂过别人,也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
我脾气就是这么爆,性格就是这么差。
但我也没有想讨谁喜欢。
再说了,真正和我玩的好的人,我还没真说过什么难听话。
秦狗就能作证。
想当初秦狗和我说:“操,你知道我见你第一眼,我就感觉,这人,真他妈够劲。”
由于我的坚持不懈,老周最后踹我一脚:“滚吧你,别让我看见你。”
我没动。
他呦呵一声:“怎么,后悔了?”
我朝教室扬扬下巴,对上傅一青的视线笑笑:“没后悔,等我哥呢。”
老周的手颠的像抽风,最后他自己气的甩袖子走了。
当天晚上,傅一青格外沉默。
没有照例问我今天吃的什么,学习怎么样。
我看着他在书桌前坐的笔直,悄咪咪站在他背后。
我以为他在认真的写字。
我凑近一看,我操。
他在画画。
而且这个人……这他妈不是我吗?
真不是我自恋。
关键这画的也太像了。
黑白相间的校服,吊儿郎当的站姿,寸头。
我妈一直说我戾气大,看人的时候很凶。
我对着镜子扒拉过自己的长相,看不出来什么。
后来我告诉她,这是怪她,怪她把我生成了单眼皮,不是闪亮的双眼皮。
但我从傅一青的画里感觉出来自己的视线是挺狠的。
狠到我想跟自己干一架。
我的眼神就传递两个讯息。
第一:你他妈谁。
第二:你他妈爱谁谁。
受不了了,我想揍自己。
忍不住了。
傅一青察觉到我站在他身后笔尖停顿了一下。
将画收了起来。
转头看着我,面色很平静。
我搓搓脸:“我……我长那么凶?”
他很温柔的笑笑,和那些虚情假意的笑不一样。
“不凶。”
“是吗。”我不信:“你让我再好好看看,我怎么看人的时候跟在瞪人一样。”
他没有同意,挡住我的视线,看着我说:“小喻很英俊。”
操,瞬间给我乐开花了。
我咳嗽了两声:“行行行,不看就不看,睡觉去。”
那天晚上他上床很晚。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有第六感。
而且我的第六感百分之百确定的告诉我,他在画我。
但是我懒得管了。
直到很晚他才上床,问我:“为什么没有和他道歉?”
“因为不想呗。”我笑笑:“我就觉得挺虚的,你说我和他又没有什么需要接触的,就他这种人,我往后也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我装模做样和他和好干什么?他烦我,我也烦他,他肯定也不想和我道歉,那大家就都不道歉,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不得了么,多简单。”
他没有说话,但我听到他翻身的声音了。
他睡觉特老实。
我们俩中间像有一道沟,能做到我无论怎么翻滚,都不会碰到他。
我觉得他可能是面对我的,我就扭头朝他笑笑。
其实一片漆黑,啥玩意儿都看不见。
“这就是形式主义。”我压低声音,故作深沉:“但是形式主义不可取。”
他笑了。
“小喻。”
“干啥。”
他沉默了一会儿。
“晚安。”
搞什么,我他妈以为他要和我说什么呢。
“晚安晚安。”
星期五放学的时候,他背了包,包里装的全是书和作业。
我两手空空。
他有些奇怪:“你的作业在哪儿?”
“什么作业。”我朝他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像我们这种老油条,都是星期天下午早点来,哥几个聚在一起,万事大吉。”
正经人谁写作业。
“小喻。”傅一青严肃的喊我:“作业必须自己写,我监督你。”
“靠,别啊。”我呲牙咧嘴:“你别找事儿啊。”
他坚决的看着我,堵在门口。
大有我不拿作业他要和我决一死战的意思。
服。
迫于无奈,我第一次拿了作业。
秦狗对我嗤之以鼻:“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我踹他:“滚吧,别烦我了。”
那个星期天,是我过的最充实的。
因为我被拴在家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作业。
给我写的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结果我还没哀嚎,傅一青喝上药了。
他杯子里有淡淡的中草药味,我一闻就想吐。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笑笑没说话。
后来我问我妈,我妈说他爸妈去世后。
他把自己泡在冰水里七天。
不分昼夜。
把身体冻坏了。
从那以后他体寒,也体虚。
得喝中药调理。
那一个暑假,将近两个月,他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见过太阳。
直到来我家。
我贱了吧唧的喝了一口。
直接给我恶心吐了。
他笑着说中药都这样。
我狐疑的看着他。
但他的确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仿佛喝白开水。
不得不佩服。
这是个狠人。
后来我去超市买了两包糖。
分他一包,我一包。
但我不喜欢吃糖。
那包我就拿了一个,最后也扔给他了。
我妈知道他拉着我学习,别提多欣慰了。
激动的都哭了。
我爸甚至想和他喝两杯。
我妈一边削苹果一边向他吐槽:“太难管了,小喻这孩子真的太难管了,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着,打了也不改,还是那样,你说其他小孩儿还怕,怕大人,怕家长,怕老师,他愣是什么都不怕。”
傅一青也削苹果:“小喻很有性格。”
我爸在厨房呸了一声:“性格,有性格个屁,那是性格?那是不孝顺,那是非给他老子气死,再气活,还得循环往复,跟那啥一样!!!”
我插嘴:“僵尸。”
我爸拿着菜刀指着我:“小逼崽子你再给我说一句?!”
我妈乐的哈哈笑,我跑到嘴角也挂着笑的傅一青身边,坐到地上,挨着他的腿。
他伸手摸我的头,我腾出打游戏的手把他拍掉:“别他妈摸我头,长不高。”
我妈耳朵尖的骂我:“段喻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说脏话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刚张嘴,傅一青就切一小块苹果塞我嘴里,指尖滑过我的唇。
“没有。”他笑着说:“您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