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江家别墅的餐厅里。
桌边明明有三个人在进食,却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毫无生气可言。一旁的管家和家仆们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屋子里唯有银质餐具和瓷碗轻微碰撞的声响。
“怎么样,”忽而,坐在餐桌主座的江远修开口了,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有动静了吗。”
闻言,安思意拿着餐具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江惟。
江惟却像是对他求助的目光毫无察觉,侧脸的线条依旧冷峻,视若无睹地把切好的牛肉放进嘴里。
安思意就又悄悄把视线转了回来,有些沮丧地看着自己碗里的菜。他把餐具轻放下,两只嫩白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纠结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就听到身旁江惟毫无温度的声音:
“怀了。”
安思意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眼。
江远修也终于停下动作,看了过来。却只看向自己的儿子,像是对江惟口中,已经怀有江家骨肉的安思意毫不关心,只在意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江远修缓缓靠在椅背上,眼里似乎在复杂地琢磨着什么,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拿过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问江惟:“什么时候的事。”
江惟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像是这间屋子里最自在的一个人,自顾自吃着晚餐。有着和父亲江远修如出一辙的冷淡。“就是婚礼那晚。”
屋子里安静着,安思意却有种如坐针毡的煎熬。
他在想自己作为当事人,是不是需要说点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是那么不合适,那么格格不入。
“思意。”
安思意一愣,看向第一次带着称谓叫他,用正眼看自己的江远修。
他看见江远修年迈肃然,不苟言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类似微笑的表情,声音却一如既往,带着某种半胁迫的语气。“照顾好自己。”
他说:“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安思意脸一热,下意识看向江惟。
江惟却始终没看他,和平时在家一样,只把他当作透明的。
安思意来不及失望,赶紧转了回来,对着还在等着他回答的江远修,听顺地点了点头。
答应说:“嗯。”
(二)
离开江宅,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晚风比来时的凉。
去往车库的路上,安思意和江惟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上前,走到他身边。
他小声叫江惟的名字,像被风chuī散了一样轻软,“江惟。”
江惟停下来,转身对着他,让安思意险些撞上,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他想问江惟,刚才在餐桌上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他看出来——
“怎么,江远修听不出真假,你也听不出吗。”
江惟的语气像一把冷冰冰的刀,轻而易举击碎了安思意小心翼翼的心事。
安思意抬头看着他,不说话,觉得心里有一个好不容易亮起来的地方,又悄然暗下去了。
江惟不喜欢安思意露出这种表情,更不喜欢他用这种像是多么不经意的无辜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总之,就是不喜欢安思意。他把头转了回来,径自往车边走,“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流掉了。”
他当然知道江远修今晚叫他们回来吃饭背后的原因,与其一次次搪塞,不如暂时堵上他的嘴。
安思意难得没有回复他,一直低着头,好像真的很难过一样。江惟也没管,到了车边,说:“我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就上了车。
安思意这才闷闷地哦了一声,江惟却也没来得及听,就关上车门,扬长而去了。
(三)
工作日的晚上,江惟并没有什么事,但还是直接驱车去了公司。
到了办公室,还有几个留下来加班的同事,见了他来,便犹豫着该不该直接走。慑于江惟平日里的威严,他们赶紧叫了声“江总”,江惟的脸色比平时更难看,却没说什么,简单点了点头,目不斜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一关,仰面躺在长沙发上,江惟深吸一口气,才有种把胸腔里的浊气,一点点吐出来的感觉。
然而,休憩片刻,脑子里又无端闯入安思意那种白细稚嫩的脸,江惟睁开眼,眼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烦躁。
他不是自愿和安思意结婚的。
两个月以前的某个下午,他正在会议室和其他高层一起开会。
手机震动了起来,江惟瞥了眼那串数字,直接挂断。可对方却像是不依不饶,江惟便直接把手机关机,放进了口袋里。
后来是他的秘书突然敲门进来,弯腰在他身边神情紧张地说了句什么。江惟心中虽有预感,但以免错过重要客户,还是打了个招呼,起身回自己办公室接电话了。
当拿起座机听筒,听到对方的第一句话,江惟心里冷笑了一声,心说能滥用职权打进内线的,果然是他。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这么说着,江远修数十年如一日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江惟直白道:“我拒绝。”
江惟成年以后就没用过家里的钱,一路勤工俭学,靠着过人的天资和努力,三十不到就成了这家私企的总裁。
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拒绝江远修的要求,与江家再无瓜葛。殊不知,江远修仍把他当作能够轻易操控的小孩,或者说,江惟的任何反抗与忤逆,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种无足轻重的负隅顽抗。
他简明扼要地说下去:“蒋氏的董事长,蒋逾,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刚成年,是个双性。”
“公司需要做一个项目,我和蒋逾谈了一顿饭的时间,他答应,只要你和他结婚,就算是联姻。江氏就能得到他们的投资,并且随时开工。”
江远修像是也在和自己的儿子谈生意,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你放心,办完手续,你和他尽快生一个孩子。等孩子出生了,资金稳固了,他和孩子,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江惟握住听筒的力道很大,不自觉地指关节泛白。他极力克制着把听筒砸到墙面上,砸得粉碎的冲动,一个字也不想再和江远修多说。正要直接挂断,就听江远修早有预料般地开口:
“我知道你对江氏的股份不感兴趣。这么说,你现在这家公司,只要一封简单的整顿通知,就能让它永无翻身之日。”
江惟并不是容易屈从的人,甚至在一瞬间就做好了准备,倾家dàng产,也要和江远修抗争到底。却听江远修简单放出一句话,像一颗子弹,毫不起眼,却正中靶心,要了江惟的命。
江远修平静地加注着筹码说:“你母亲的遗物,现在还在我手上。”
“江惟,如果你还想拿回来,最好不要和我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