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官方今早公布的数据,昨日本国新增标记者417,全球范围新增标记者22427,近期呈上升趋势。专家呼吁民众不必惊慌,众所周知,标记者进入异空间后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他们异世界一游归来后,现实世界很可能只是过了一顿早餐的时间,不会耽误上班与学习。”
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从客厅隐隐传来,时不时有人高声交谈,还夹杂着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狭小黑暗的房间没有窗户,只从门底缝隙透出一丝微光。
“专家建议大家平常心对待即可,当作一次短暂旅行。与此同时,也希望身上出现编号的标记者能尽快找相关部门登记,官方会提供一定培训帮您渡过最初的新人期。”
“…崔引的经纪公司发表通告,确定崔引将于6月12日来我市开讲座,届时感兴趣的民众可自行购票前往。据工作人员透露,此次演讲更多是针对普通民众及刚被标记的新人玩家,科普全球诡变和异空间的相关常识。为有可能被标记,以及刚被标记还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答疑解惑,提供帮助。”
林束在黑暗睁开眼睛,因为高烧熏得眼尾微微泛红,黑眸氤氲着雾气。
他没有去按门口的开关,摸黑起床穿好衣服,黑暗中动作熟练,仿佛已做过千百次。
门外客厅的交谈声盖过新报播报的声音。
“…那个崔引听说已经去过五次异空间了,第三次就获得了特异功能,原本只是个高中辍学的小混混,现在居然成了大明星,开次讲座赚得比普通人一辈子都多。”年轻的男声嫉妒里带着丝不以为意,“如果换成我——”
“你想都别想!”女人尖利的嗓音打断他,“那什么异空间谁知道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身上突然出现一串数字,然后整个人凭空消失不见。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没回来,谁知道他们是去了哪里。回来的那些人,你看有几个愿意跟他们讲话的。”
女人顿了顿,尖着嗓音教训道:“你就给我好好读书,别瞎想些没用的…要是你也出什么事,我跟你爸可怎么办…”
男声不耐烦打断,“我就说说怎么了,何况进异空间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我同学都想进去见识一番。可惜我们学校里有几个出现标记的,在那之后就再没来过学校了,据说是被接到哪里统一上课。”
“读书读书,这家里不是有一个读书的了,也没见怎么样啊。”他语气轻蔑,话语里满是对提到的那个人的嫌恶。
女人语气随之一变,母子两个如出一辙的嫌恶口吻,“你管那个小杂种干什么,整天板着张死人脸,阴沉沉的,这种人学习再好,以后也只会是个危害社会的垃圾,你跟这种人有什么可比的。”
“谁跟他比了,我就是看不惯他装模作样,以为自己考个年级第一就多了不起似的。要不是我们家给他口饭吃,给他张床睡,早不知流落街头死在哪个垃圾堆了。”
一门之隔的昏黑杂物间里,林束动作并不受影响,只是高烧下身体发虚,起床穿衣的动作便让他累得气喘不已。抬手摸了下额头,没感觉到烫…唔,也可能是因为手上的温度跟额头一样,所以分辨不出来。
他拿起破旧书桌上的老式手机看了眼:07:31
“…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为了维护广大考生的身心健康,每个考点都有救护车和警车值班…即便考试时间突然被标记也不用惊慌,请第一时间举手告知监考老师,有序走出考场,会有专门的场所给这类考生继续完成考试。如果时间有冲突也会另有安排,不必担心因为被标记而错过高考…”
林束动作微顿,莫名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
“我都成为标记者,要开始闯荡异世界了,还用考试吗?”
好像对大部分学生来说,成为标记者,做异空间世界的闯关玩家,正是逃脱读书与考试的绝佳理由。
上午的考试九点开始,而且考场离得不远,所以林束并不着急。
打开房门,客厅的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照彻整个杂物间的逼仄和拥挤。
开门的声响在新闻播报与高声的交谈中并不明显,但客厅里正在吃早餐的三人还是都同时停下动作,抬头朝这边望过来。
林束手扶门框站着,刚睡醒加高烧使得一双眸子更加幽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的黑洞。尤其看人的时候,无悲无喜,读不出丝毫情绪。
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林森胆气下意识一泄,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并为此恼怒,色厉内荏地冲林束喊道:“你要死啊,突然冒出来是想吓唬谁?!”
马凤娟刚才也有被吓到,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吊着白眼数落起来,“小——小兔崽子屋里躺尸呢,怎么,还要伺候你吃喝拉撒?养你这么大,也没见做过一顿饭,当真是养了只白眼狼。还以为自己是少爷的命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是条贱命,要不然怎么会克死自己亲爸妈——”
黑沉无机质的目光投过来,谩骂声戛然而止,甚至连目光都移开不敢与之对视。做这一切都是下意识的,等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个小崽子吓到顿时更为气恼,可到底泄了股气没办法再骂下去。
林束面瘫着张脸,漆黑眼眸直勾勾望过去,忽然手指在嘴角轻点,“这里,有饭粒。”
马凤娟滞了滞,下意识抬手一抹,指尖从嘴角抹下一颗饭粒。
林束依旧盯着她,用毫无起伏的平板语调提醒道:“还有,口水…喷出来了。”目光在餐桌扫了一圈收回,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马凤娟:“…”
瞪着林束背影想骂,却又顾忌什么似的克制着没骂出口,只是不停抚着胸口粗喘。一回头,看到丈夫和儿子脸色怪异,视线迟疑地在桌上几盘菜之间瞄来瞄去,举起的筷子迟迟不落下。
尤其儿子林森,脸上嫌弃之色非常明显,顿时更加心梗。
伸手捂住胸口,气得差点背过去。
“碰”地一声,马凤娟把碗往桌上一摔,不吃了!犹嫌不够,劈手夺过丈夫的碗,“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不死你!”
林束出来时,客厅里只有林森一个人,餐桌一片狼藉,没有收拾。林森穿鞋躺在沙发上,正在跟同学打电话。
“…哈今天高考不用去学校,不用听那些傻逼啰嗦心情都爽了不少…你是不知道那些个给我们上课的傻逼老湿,每天不是背这个就是背那个,要不就是考试考试,那么喜欢考,小心哪天被烤死…嘿嘿,听说异空间里有的世界跟末日一样,有挺多的自然灾害,把那些整天嘴上瞎逼逼的老湿扔进去,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哦,你说那个诡变补习班?”林森刷地从沙发上翻身坐起,语气瞬间多了几分兴味。
“我也想去,可是他们说没有推荐人根本不给报名,我又不认识什么标记者…那感情好,钱是小事,我知道我妈把钱放什么地方…嗨,那有什么,被发现就发现了呗,大不了推到林束身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我妈铁定信我呀。”
林森正说到兴头上,眼前突然多了道身影,他被吓一跳,猛抬头对上双漆黑无波的眼眸,正眨也不眨盯着他看。
“你你走路没声音啊!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林束收拾妥当,身上背着书包,歪了歪头,盯着他的脖子看。林森被看得有些发毛,想发火,但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拉高的语调不自觉降下许多,甚至还多了两分忐忑。
“看看什么看?”
林束缓缓眨了下眼,“好像…有一串数字。”
林森顿时仿佛被一道雷电劈中,整个身体猛然僵住,瞪大的眼睛里混杂着惊惧喜悦激动等诸多神色。
“你你说什么?”林森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嗓音干涩发哑。
林束缓缓转动目光与他对视,漆黑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也没有什么温度。林森被冻住似的忍不住抖了下,骤然反应过来什么拔腿冲向卫生间,抬手摸向脖子。
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照了个遍,脖子上干干净净,除了颗黑痣外哪里有什么数字。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林森顿时火冒三丈,面色狰狞地怒吼一声。
“林束!”
林束正弯腰在门口换鞋,抬眸看到怒气冲冲跑过来质问的林森,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吗?”语气轻淡随意,“哦,可能刚才看错了吧。”
说完没给对方反应时间,开门走了出去,将身后一连串带脏字的怒骂关在了屋里。
林森骂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解气,整张脸胀得通红,胸口起伏拉风箱似地喘个不停。
如果不是从小到大被气习惯了,或许会原地爆炸也说不定。正是因为隔不了多久就会来这一出,所以林森气归气,但气着气着也气习惯了。
当然最初那一下的暴怒还是难免。
狠狠踢了一下沙发,林森骂骂咧咧走进父母房间,拉开衣柜底下一个抽屉,里面有个白色收纳盒。林森眼睛一亮,表情稍缓,脸上有了笑容,他伸手毫不犹豫打开收纳盒。
“啊——”
没有一点点防备,林森被盒子里的东西骇得坐倒在地,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把盒子扔了出去,一边尖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往后退。
收纳盒被丢进抽屉,盒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动,一直滚到林森跟前。
——那是一只血淋淋的眼球。
后背抵住床沿,林森退无可退,喊得嗓子都快破音了,视线被迫对上那颗眼球。
浓墨般的瞳仁,眼白蛛网一样布满血丝,最可怖的是,上面还带着没剔除干净的血肉,就那么吊在眼球周边,新鲜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渗出血来。
血?
被吓懵的脑袋闪过一道电光,林森低头怔怔盯着光滑干净的地板——那只眼球滚过,却没在地板上留下半点血迹。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林森表情扭曲了下,鼓足勇气,伸出颤抖的手试探性地戳了戳那只眼球。
塑料的质感,并不是真眼球。
长长呼出口气,只是这口气呼到一半,林森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不同之前,这次是气得——咬牙切齿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声:
“林束!!”
正往公交站走的林束脚步微微一顿,抬手摸了摸口袋,想起什么似的轻“啊”一声。
“…玩具又落家里了。”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前面就是车站,希望早点赶到考场的林束加快脚步,只是刚迈出一步,又突然顿住。
眼前景物扭曲虚化,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在脑海响起:
【检测到零号玩家被标记,数据初始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