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受困人员情况危急的消息,徐景辛的心脏莫名缩紧,等颜阳州报出坐标,他立刻带着队员们出发,同时通知另一小队过来会合。
才走出没多远,天空陡然划过一道蛇形闪电,“轰隆”一声,浓云被震碎,大雨倾盆落下,几个人顿时浑身湿透,连穿雨衣都来不及。
这种恶劣条件下,救援困难程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徐队,无人机丢了一架,另外一架及时撤了,不然也得进水报废!”颜阳州在快被暴雨拍扁的车里扯着嗓门喊。
“人的情况怎么样?”徐景辛扯着同样的大嗓门问。
“风很大,人抓着悬崖上凸出的石块,看起来还行,不过那是两分钟以前,现在就不清楚了!”
“明白!”
越接近悬崖,就越能感受到有强烈的气流从河谷间扫过,那是横贯雪山的暴戾狂风,带着远古的森寒,混着滂沱的大雨,冷的人直打哆嗦。
徐景辛一行人拄着登山杖,大口喘着气,在纷乱又密集的雨丝里拼命汲取氧气。
一出树林,他们立刻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相互扶持着才没从坡顶滚下去。
耳畔是呼号的风,衣服紧紧黏在身上,遮阳帽的帽檐上雨水滴成水帘。
他们艰难到达指定坐标,徐景辛和小蒙系好安全绳,队员们帮他们把另一端拴在一块巨石上,他们这才敢趴在崖边观察下面的情况。
接近七八米深的地方有一块凸出的崖壁,崖壁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紧贴着略有凹陷的墙壁,身体随着强风一晃一晃的,像是随时会被巨浪打翻的一叶小舟。
“姓贺的!”
徐景辛吼了一嗓子,声音没传出太远就被风吹散了,但底下的贺霄还是听见了。
他眯住眼睛仰起头,脸色煞白,雨水瀑布一样从脸边滑落。
徐景辛看到贺霄居然在暴雨里冲自己笑了一下,还一手松开岩壁,朝他挥了挥手。
“你他妈抓稳了!”徐景辛差点被他气死。
贺霄隔着雨幕喊:“给我扔根绳子,我自己上来!”
“不行,你别瞎指挥!抓稳了!”徐景辛转头,看身后的队员正在把另外的安全绳往石头上绑。
“我会爬绳子!”贺霄在密集的雨水中用力喘了两口气,大吼,“要是没爬好摔死了,那我认倒霉!”
徐景辛想说“人都死了,你认倒霉有个屁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全绳固定好了,身材魁梧的小蒙主动请缨下去救人。
他才抓着绳子顺下去不到一半,突然一阵横风扫过,人一下被贯在石壁上,脸瞬间就多出一道口子。
猩红的血水刚一流出,立刻就被雨水冲淡,徐景辛朝身后拉着救生绳的队员拼命打手势:“拉人,拉回来!”
小蒙都被撞蒙了,被拉上来后用力晃了晃脑袋,龇牙咧嘴,一名队员给他贴上宽创口贴,可脸上太湿,根本贴不住。
徐景辛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放我下去!”
有了小蒙的前车之鉴,这次他借用救生绳的牵引,像是攀岩一样,顶着狂风一点点向下。
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很难抠住山岩上细小的凸起,他索性用牙咬住手套把它们摘掉,掖进上衣口袋里。
似乎更糟了。
岩壁上长着不少石苔,一沾到水,那真是抹了油一样的滑,徐景辛只能拼命用力抓住,加上一路上体力消耗太大,此刻又顶风冒雨,就连指尖都在发抖。
可他颇具耐心,一点点向下。
小蒙紧张兮兮地趴在崖边:“小心啊,队长!”
徐景辛在换手的当口,比了个“OK”的手势。
在默契的配合下,徐景辛被放下悬崖,他的身体在烈风中毫无规律的摇晃,短短不到十米的深度,像是通往地狱。
下到一半多,更加猛烈的狂风袭来,崖顶拉着救援绳的两个人毫无防备地被风掀翻,手里的救援绳一松,蛇一样贴着地面向崖下滑落。
“队长——”
一直在崖边紧盯着下面的小蒙发现徐景辛身体忽然急坠,本能捞了一把安全绳,没捞着。
他眼睁睁看着徐队长的身体急速下坠两三米,重重摔落在那块凸出的岩石边缘,被那个等待救援的混蛋接了一把才站稳身体没掉下去,简直险象环生。
另外两名队员也冲回崖边,担惊受怕地看下面的一幕,小蒙重新把自己绑好,就要下去查看徐景辛的情况。
他发现那个混蛋扶着徐队长坐在地上,队长动作迟缓,一只脚完全不受力。
徐景辛在暴雨中蹙起眉,他能感觉出,腿断了。
贺霄也看出来了,他蹲下轻轻碰了碰徐景辛的小腿:“怎么样?能动吗?”
徐景辛轻轻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到额头,又从额头滑到长长的睫毛上,沉甸甸的微垂着,遮住了眸子里的痛苦神情。
贺霄的眉心轻微跳了一下,仰头大喊:“别下来了,把我们拉上去,给我扔根绳子!”
“刷——”几秒之后,一根救援绳被扔下来。
小蒙知道这样不符合规定,但现在别无他法,如果只能安全救下一个人,他当然要救自己的队长。
徐景辛却坚持救援原则,推了贺霄一把:“你先上去!”
贺霄帮他把凌乱的刘海拨到一边,略微沙哑的声音显得异常柔和:“我们一起上去,两个人的重量或许更安全。”
徐景辛稍愣。
正常来说,这是救援常识,只不过身处这种极端天气里,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瞬间做出正确而有效的判断,这次的突发情况来的太快,就连徐景辛都慌了手脚。
他盯着对方不断被雨水冲刷着的脸和冻得青紫的嘴唇,点点头。
贺霄摇摇晃晃地给自己捆好安全绳,然后扶着徐景辛单腿站起来,他挡在河谷上游的一侧替徐景辛挡着风,一手从后面环着徐景辛的背,一手扶着崖壁保持稳定。
徐景辛感觉身后环着的胳膊异常有力,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安全感,两具几近失温的身躯慢慢通过彼此的温度恢复热量,在飘摇的风雨里,一寸一寸,被救援队员们拉上崖顶。
虽然得到很好的保护,但经过一番折腾,徐景辛的脸还是白了,腿上的剧烈痛感让他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步也没法挪动。
队员们见状赶忙联系颜阳州,让他派人送担架上来,然后背着徐景辛到坡底的树林空地上避雨。
贺霄双手插在口袋里,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他眉头深锁着,视线穿过重重雨幕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直到徐景辛被放到地上时发出一声难掩的痛哼,他才向这边走过来。
小蒙大骂:“你他妈给我滚一边去!”
徐景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小蒙!别激动!”
贺霄撩了撩眼皮,丝毫不为所动,在雨中保持着稳健的步伐走到徐景辛身边。
沉黑的环境里,他看到了徐景辛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隐忍的喘息。
他难得真切地问:“花队,你要不要紧?”
徐景辛嘴唇抿成一条线,腮帮紧绷着:“我姓徐。”
贺霄就笑了一下:“行,徐队,你真爷们儿!”
他伸出大拇指,又承诺:“今天谢谢你,保证没下次了,嗯……手机能借我用一下么?”
徐景辛这辈子最讨厌轻生的人,因为他最好的朋友在十八岁那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在他面前,相当惨烈,目睹全程的徐景辛还因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
听到贺霄主动说没下次,徐景辛的气才消了点,从口袋里掏出套着防水袋的手机交给他:“给家里打个电话,有什么话好好说。”
贺霄扬了扬眉毛,笑着点头:“行!”
说着就解锁电话,一边拨号,一边往一棵树后走去。
风大,云跑的也快,铅云逐渐过境,天慢慢变得亮堂了点。
等几十分钟后颜阳州和另外一名队员气喘吁吁拎着折叠担架跑上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徐景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眼皮发沉想睡觉,身体还一阵阵发抖,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
颜阳州面色沉重地指挥队员把他抬上担架,左右看看:“哎?人呢?”
小蒙和另外两名队员刚才一直在照顾徐景辛,没注意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们也朝刚才贺霄走近的那棵树看过去,抱怨:“什么人啊?打个电话这么久?国际长途不要钱的?”
一名队员招呼了一声:“贺先生,你电话打完了吗?”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一阵阵回荡的尾音。
“贺先生?”
他一边招呼,一边朝那边跑过去,等到了树后一看,没人。
他回过身,冲队友们耸肩摊手。
众人面面相觑。
徐景辛勉强睁开眼睛,撑着身体坐起来,虚弱地问:“怎么了?”
小蒙挠挠鼻子:“队长,那个人不见了!”
颜阳州:“出这么大事,肯定是怕担责任!王八蛋!”
小蒙撸胳膊挽袖子:“真他妈是个混蛋……我现在去找他,等找到了非狠狠捶他一顿!”
徐景辛心里骂了句“狗东西”,却拦住小蒙:“算了,他可能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接着,他愣了一下,露出痛苦而绝望的表情。
颜阳州赶忙问:“怎么了队长,是不是腿疼?赶紧躺下,咱们下山,不管他了!”
徐景辛闭眼:“他把我手机拿走了……”
在这个年代,智能手机已经不仅仅是个工具,它已经成为了相当私人的物品,里面各种社交账号,各种金融账户,各种记事本,各种随手拍……
偏偏,他的手机从来不设锁屏密码,落到别人手里,那完全就是移动的公告板。
徐景辛单方面社死了一路,最后被送进市里最好的医院,医生诊断:腓骨骨折,留院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