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皮,关门送客。”
赵戈这话是对着癞皮狗说的,但它显然听不懂她说的话,二愣子似的甩着尾巴。
最终还是赵戈自己走进门帘子把门关上,这一阖木门就是吱呀响。
破落得差点儿给她躁红了脸。
吱呀的缝隙中,那人直朝赵戈看。
跟要挤进门缝似的,吓得她手上动作更快。
好家伙,长得这么清冷,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这眼神比赵戈在《百鬼图册》上见过的妖魔来得还要凶猛。
摇铃在门口响了好几声,门外的脚步声却是没响。
过了许久,玄关外才想起木板嘎吱的声音,癞皮直叫,终于把这客人给送走了。
他走后赵戈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人周身的气场特别。
她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道士,看人第一眼看相,这人一身黑,衬得皮肤尤其的白。
甚至苍白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不速之客的眼神给赵戈留下的印象太深,当晚竟然还梦见了他。
梦里他一身黑,和夜色融在一起,脸色却是如同吸血鬼般苍白。
他朝赵戈凑近,手上的十字架落在赵戈的额头上,戒指有些硌人,一边在她额头上画十字一边洒圣水。
赵戈拿着个毛笔在半空画空符,嘴里念念有词,一时之间他驱赵戈,赵戈除他。
头二天醒来,赵戈拿冷水洗了一把脸,直到一激灵之后才看向对面的教堂。
看来她和耶稣老头儿的信徒怎么都不对付。
跟往常一样,早起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宣纸摆在木桌上。
赵戈闭上眼睛提气笔,坐在木桌前气沉丹田。
毛笔在宣纸上悬停了许久,癞皮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赵戈,时不时摇尾巴。
半个小时候,毛笔还悬停在宣纸上。
纸上依旧空白,顶多多了个墨水点儿。
又是一场空。
她冷着脸站起来,这件事儿她做了九年,却依旧怎么都做不好。
南昌观修的是画道,其他道教算卦寻物,赵戈提笔寻人。
却怎么都找不到赵刚。
九年过去,赵戈几乎记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小时候背着她去医院,一边跑一边哭。
八尺高的大汉哭得浑身直抖,脊椎骨都给哭弯了。
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里跑。
后来身体被治好了后身体不好的却成了赵刚,得的还是个怪病。
脖子上肿出白色的痘泡儿,又像是白斑,疼痛耐赖,那段时间的赵刚邪门儿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说话,神情怪异。
甚至拿着指甲抠自己的脖子,白斑一抠破就会往外淌黑汁儿。
一边淌一边赵刚还高声地笑。
坐了半个小时站起来,头有些晕眩。
脑子里全都是在心里默念的道词。
‘西极天,南溟连,南昌仙人赵夫子,武陵桃花众仙客。道法自然长松下,斩妖除魔乾坤间。号通东海蓬莱水,赠客高标通透心。平十方,安澄明,独留清念在人间。’
南昌观的门背面和屋檐、木桌角落都刻着这样的咒。
破旧的《画仙道》上第一句也写的这句话,赵戈刻在脑子里,就等着一天派上用场。
斩妖除魔乾坤间。
可惜这几年赵戈都在帮人找猫找狗找男人找女人,一次咒法都没用上。
癞皮狗就是她在这过程中找到的狗,可找到它后它的主人又赖账说不要了,强词夺理把东边儿说成西边儿,非说赵戈找的不是他的狗。
不是他的狗,难不成是她的狗?
赵戈瞧了瞧跟大爷一样窝在门口晒太阳的癞皮。
她走到太阳底下用脚踢了踢它圆滚滚的肚子。
“癞皮大爷,走了,去给你买粮食。”
一听到吃的它就兴奋地跳起来,跟人精一样在前面带路。
买肉的地方它比赵戈熟,是个门口挂着一串竹蜻蜓的小超市。
名字也非常简单明了,就叫‘小超市’,开在学校门口。
老板娘一见癞皮大爷,十分亲切,牵着进去挑肉肠。
花花世界乱人眼,赵戈回头看了眼直扭屁股的癞皮大爷,知道它是陷进去了。
看来得等会儿。
赵戈握着长袖里的毛笔倚靠在竹蜻蜓旁的墙上,看着九中的小孩儿放学。
女生手牵手,男生肩靠肩。
不错,非常社会主义。
晚霞照在柜台上,竹蜻蜓在风里摇动扇叶,赵戈眯起眼睛,老板娘在店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戈啊,你知不知道城内最近出了件怪事儿,就老往我们家送水的那小孩儿,之前说是勤工俭学要来我这儿帮着换水,突然不来了,我一打听才知道他病了。”
“什么病?”
赵戈顺着老板娘的话往下说。
对面儿的街上好像有两个小年轻要打起来,一人穿便服,一人穿校服。
“不知道什么病,反正喊了你们观对面儿的神父去看,说是鬼上身了,身体烫到吓人,眼神也是模糊的。”
老板娘一边说一边给癞皮挑狗粮。
“说是脖子上肿...肿了一大块白斑,神父的刀子往那儿一钩,白泡儿里面直冒黑水。”
本来还在看学生打架的赵戈立马站直身,后脊椎骨僵成一条线。
“你说...什么。”
赵戈三步并成两步,突然走到老板娘跟前。
“你再说一遍!”
老板娘第一次见到赵戈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这...还会惊讶呢...没什么大事儿,神父给治好了,学生又回去上学了。”
“那个学生现在在哪儿?”
赵戈的声音是和平常相比不同寻常地高,惊得癞皮大爷直叫唤。
“就...”
老板娘像是被赵戈的眼神给惊到了。
“九中不现在刚放学嘛,他高三的,应该差不多该出来了。”
没等她说完赵戈就走向九中,大夏天的身子却是凉的。
她紧紧攥着袖中的毛笔,这症状和赵刚的一模一样。
赵戈朝校门口走,正好经过那两个打架的学生。
说是打架,其实是单方面在挨揍。
一群人在旁边围观。
矮点儿的那个在找高点儿的麻烦,高个一拳下来,矮个跟喝醉酒了一样往后踉跄。
矮个一遍又一遍地摔倒,却又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站起来。
跟失去意识一样重新冲上去。
赵戈想找人,本来应该快步掠过去。
但是矮个子学生的症状太过于奇怪,便停下脚步看向人群中央。
这一看,却先是看到了高个儿。
他的眼神透着股冰气,看也不看直接把冲到他跟前挥舞拳头的男生给踹到了地上。
周围一阵惊呼,他却跟完成任务一样面无表情。
后来他像是有些不耐烦,把矮个学生摁在地上揍起来。
拳头砸在矮个学生的脸上,一拳又一拳,血溅在了衣领上、手上,他的脸上。
赵戈看着他一动不动。
之所以一直盯着他是因为这人显然就是昨天来找她的小神父。
那个一见面就管她叫‘阿姐’的不速之客。
不过眼前这个男生跟昨晚的小神父像是两个人。
他穿着便服,但浑身带着股森冷的气息,直到把地上的人揍到没了声儿才收回手站起来。
一边站一边从兜里掏出纸,皱着眉擦指关节上的血。
他一抬眼,就和赵戈对视上。
擦着血的动作立马停住了。
赵戈第一次从人的脸上如此明显看到情绪的变化。
先是原本的不耐烦,而后变成了怔愣、转向惊讶,最后眼神一变走向了她。
“阿姐。”
他走向赵戈,眼里多出了点儿少年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儿。”
“阿姐...你听我说...”
他一边擦着手一边朝她走来,盯着赵戈的眼睛竟然有慌乱。
“我没有打架,是这人鬼上身了,我在给他驱邪。”
“你们基督教驱邪用拳头?”
赵戈往后退,试图和这人保持点儿距离。
“不是。”
小神父的眼神越来越乱,和刚才打人的他完全是两个神情。
“阿姐,你相信我。”
他继续朝赵戈靠近,声音委屈地打了个颤。
委屈到赵戈感觉她要是再这么问下去,他能直接哭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