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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岭州,位处昊庄国东部以东。驼峰县,位处南岭州西部以西。

常年经商的、走江湖的,或许不知道南岭州,但定会知晓驼峰县。

驼峰县有座山,名唤“驼峰山”。有老人说,在某年的秋季,一个子夜,自天上落下惊雷,劈中了驼峰山。胆子大的更夫瞧得真真儿的,那金灿灿的车马从天而降落在驼峰山中。自此后,驼峰县便富饶了起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驼峰县从当初的小有名气,到今天的闻名遐迩,春芽、白雪已不知道交替了多少回。百姓在此安居乐业,平日里没什么玩耍的,难免要围在一起说说家长里短。街头巷尾终有一久盛不衰的“话头儿”,即县衙门的白捕头。

白捕头无父无母。无来历、无根由,就像凭空里冒出来似的。这不打紧,白捕头仍旧是驼峰县头等的风流人物。爱屋及乌,百姓们对草包洛大人也有了几分好感。

谁让白捕头是洛大人带回来的呢?

壬申月,丁丑日,子时。

好端端的天说沉便沉了下来,闷声的雷在积云里打着滚儿,从山的东头滚到山的西头,足足滚了一炷香的工夫,戛然而止。闷雷就像谁家的狗吠声,叫过便叫过了,没什么有趣的。过了一刻的工夫,散去了积云,星斗满布的天忽然咔嚓一声巨响!亮灿灿的闪电如一道巨大的白刃,直劈了下来!

稍时,有人急惶惶地跑出,手中敲着铜锣,嘶喊着:“东头老吴头老吴家走水了,快来人呐。

衙役们拉着水龙车赶去吴家,打老远就能瞧见冲天的火光,煞是吓人!想到吴家刚刚出生尚不足百日的孩儿,更加心急如焚。靠近了吴家大门,火热的气浪已经扑面而来,火势蔓延到院落,烧毁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树,横在门后的老树,横在门后,甚难进去。急坏了一干壮汉、衙役。有那性子冲动的,披了浸湿的棉被便要冲进去。有人扯住这汉子,急吼吼地说,进不得,会被烧死的!

这可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那娃娃被烧死?

争执之时,忽闻远处一声喝,脆如龙吟,紧随着,清喝传来:“闪开!”

众人猛地回头看去。青衫男子在房脊上起起落落,眨眼的工夫便到了跟前。

乌黑的长发,清瘦的身形,白净清秀的脸庞冷冽且清透的眼神。男子如一绪炎清风,忽然而至。泛着光的宝剑自下而上,将打不开的大门碎了个干干净净,也将横在门后的老树硬生生劈成了两半。青色身影一闪即过,在场的人看也看不清。

“太好了!白捕头回来了。”有人庆幸道。

白祈一路宝剑开路,奔至后园。火苗从窗户里蹿出来,灼热的温度炙烤着脸皮,白祈蹙蹙眉,在嘈杂声中细辨娃娃的哭声。

后园有东西两厢,娃娃的哭声自东厢传来。白祈冲过去,一脚踢开了东厢房的大门。

东厢后三房中,传出娃娃撕心般的哭闹声。白祈不敢再耽搁,持剑冲了进去!

火势沿着四墙团团围住了中间的小摇车摇车一侧,竟然有人!那人白祈认得,是吴家老爷吴沈的养子——吴柏桦。这一眼,他看到吴柏桦衣衫血污,面布黑灰,双眼赤红。他手中握有一把匕首,对着摇车里的娃娃。

白祈大喝一声:“畜生!”言罢,提剑刺去。吴柏桦惊愕得连连后退,堪堪避过白祈的宝剑。正在此紧迫之时,屋顶坍塌了下来,隔断了两人之间的通路。娃娃的摇车危在旦夕。白祈顾不上捉拿吴柏桦,他抓住摇车用力拉到身边,单手抱起娃娃,反身跑出火场。

再回头看吴柏桦的踪影,早已跳了窗,逃到墙外去了。

白祈从院子里跳出,轻轻打开襁褓,看到一张哭得肝肠寸断的小脸儿。旁边的人将襁褓接过,白祈叮嘱道:“送去有新生孩儿的人家好生照料。”不等接手人应承两句,他一个纵身,没了踪影。

吴柏桦不过是平时修习了一些强身的拳脚功夫,在白祈眼中真算不得什么。白祈循着他逃窜的方向追去,很快追到了县境地界的紫竹林内。

忽然,前方人影一闪,速度之快,让白祈咋舌!莫非,吴柏桦真人不露相,是个武林高手?思及至此,他打起十二分警惕,在空中扭转身子,宝剑削掉一截儿竹枝,竹枝浮在空中,被内力震荡而去,直奔吴柏桦的背脊!

“哎哟!”被树皮打中了背部,他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蹲在地上,抓着后背哎哟连连。

白祈收了轻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靠得如此之近,白祈愕然发现,被他打落下来的人并非吴柏桦。这人一身夜行衣打扮,未蒙脸。白祈蹙眉,宝剑直指那人的脑袋,“你是何人?”

男子扭回头。浓眉大眼,眼中尽是愠怒,他气哼哼地责问白祈:“你又是谁?”

男子居然不知道他是谁?定不是驼峰县人。白祈面色一寒,直道:“报上名来!”

“我说你这人啊。”男子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起身,懒懒散散地走向白祈,“你看准了再追行不行?在下只是听闻走水,出来凑个热闹。瞧你们人多,也不用在下出什么力,便准备回家继续睡觉,你说你追一个回家的人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到在下家中一同安歇?”

这人的言辞将白祈弄得面红耳赤,羞恼得无言反驳瞧他这幅瞠目结舌的模样,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白祈将手中的剑朝前数寸,抵在男子的喉结上道:“方才可见一衣衫褴褛的男子惶急经过?”

“未曾。”

白祈又问道:“既然你说出来瞧热闹,为何穿着夜行衣?”

“这……”

见他欲言又止,白祈上前一步,正色道:“既说不出缘由,便随我回衙门。”

男子咂咂舌、撇撇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似自言自语地说:“去衙门啊。”

方便与否可由不得你!白祈作势上前一步,凛冽的气息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力逼得男子急急后退。他忽然瞪圆了双眼,指着白祈后方的天空,喊:“啊,快看,有老鹰!”

白祈岿然不动,一阵林风吹过,吹得棵棵紫竹沙沙作响。

男子金蝉脱壳之计未果,反被白祈抓肩头拢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刚走出紫竹林,男子扯着嗓喉叫嚷:“官差杀人啦!”

白祈倒也不恼,冷声问道:“你怎知我是官差?”

“你一身官味儿。”男子说道。

白祈一愣,回了头:“我?”

“大人,您好有官威!”男子虚假地奉承,得来白祈一枚白眼。他眯眼一竿笑,不做他说。

白祈仍旧不与他计较,说道:“我乃县衙捕头,白祈。”

男子挂在嘴边的笑意迅速敛去,诚意道:“久仰大名。在下也非歹人。南岭州周淮镇人,连嵘。白捕头,在下跟你打个商量可好?放了在下,去追你该追之人。”

“因你耽搁脚程,那人早跑了。”说着,白祈扯了扯手中的绳子,“你也莫要在我面前装混,我知你武功不弱。”

男子讪讪一笑:“真是愧不敢当。在下只有轻功尚可拉出来溜溜,其他的……嘿嘿,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一路走着,一路听着男子半真半假的话。白祈回道:“家中做什么生计?”

“自幼爹不爱、娘不疼。早早出来行走江湖,家中事早已不过问。”

闻言,白祈慢下了脚步,侧头斜睨着,问道:“你的路引呢?”

男子又是讪讪一笑,说是丟了。

行至半路,捕快董大匆匆追来,见到白祈,未开口先打人。他死死抓着白祈的手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询问之后得知罪犯居然在白祈手中逃脱,又是跺脚又是叹息的。誓以白捕头为首,一同将吴柏桦捉拿归案。

白祈却说:“我只见他要加害娃娃,未曾亲眼见他放火。真相尚不可知。”

听白祈的言辞,董大嘿嘿傻笑。连嵘却是对白祈深深地望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董大狠狠地瞪了连嵘,连嵘只有苦笑的份儿,没有以眼还眼的劲儿。

白祈边走边问,仵作可到吴家验看尸首。董大蒲扇一样的大掌拍了脑门,咋咋呼呼地说起,两位仵作都无法行走了。白祈听得糊涂,细问之下才知道,仵作刘大伯因白日里跟自家婆娘打架,闪了腰,在家里卧床;仵作李大伯今晚与邻家大叔喝酒早已酩酊大醉,雷打不醒!

驼峰县就这么两个仵作。

白祈无奈,只好说:“洛大人可知道仵作的状况?”

“大人知道了。”董大说,“大人已在吴家候着你,快些吧。”

县太爷洛舟已到吴家,他这个做捕头的哪有缓慢之理?白祈当下运起了轻功。

眨眼的工夫将董大甩得不见踪影。被他牵扯的连嵘则是叫苦不迭,跟着跑了一路,也喊了一路的“慢些”。

回到吴家大门外,连嵘累瘫,跌撞在白祈背上。白祈急忙躲开连嵘,回头冷冷地瞧着。连嵘讪讪一笑:“白捕头好内力!在下自愧不如。累啊。”

白祈心中冷笑:你汗未出,色未变,你累在何处?

他二人还在“眉来眼去”,等候多时的衙役已经跑向昊家内宅,一路吆喝着:“白捕头回来了!”

闻呼,洛大人一张阴得能滴出水儿的脸,笑开了花儿。他抱着肥硕的肚子亲自跑出去迎接,一步三颤,好似个球!

“白捕头!你总算回来了。”洛大人激动之余,展开双臂迎接他的捕头。白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大人,我回来晚了。”

“不打紧,不打紧。”洛大人未能抱住白祈,退而求其次,抓住白祈的手腕。心急得呛了风,一字未说倒是先咳了起来。

连嵘看着洛大人死死抓着白祈的手,偷偷笑道:“驼峰县还有这等风俗,见人便抓。”

洛大人憋得胖脸通红,好歹算是把气捯匀了。这才急道:“吴家十六口,全部被杀。”

“被杀?”白祈口气虽有些惊讶,心中还是有了些意料中的。他转眼看了看连嵘,眼底尽是悲愤的火气。连嵘无辜地耸耸肩,扭了脸去看别处。

一旁听候差遣的衙役、捕头正揣摩大人的心大人是真的没看到?还是我等眼花?有人捅了捅兄弟的肋下:“你说,捕头手里牵着个啥?”

兄弟直翻白眼,这等事我怎么好说?那是谁?白捕头!白捕头一向威武霸气,牵个把男子算得什么?

窃窃私语声终于让洛大人发现了连嵘,他走上去仔细瞧看。人未至,肚皮先到!只道是:个头儿偏低,需仰起头来方能看到连嵘的相貌。虽是矮胖,倒不失官威。片刻后,洛大人煞有介事地挺挺胸膛,咳了两声,退到白祈身边,道:“快去验看尸首。”

就这般放过了?一班衙役满腹狐疑。

连嵘仍旧那副懒散模样,被白祈牵着,走进了吴家。

吴家在驼峰县算是首富,宅子里除了前园堂屋外,还有后园的四栋房屋,分别坐落在院子的左右两边,很是对称。平日里,吴家家主吴沈和夫人廖氏住在东厢房,小妾张氏、刘氏住在西厢房。奶妈带着娃娃住在东厢房的客屋里。吴家其他的房子都是下人居住。

往日绿意盎然的小院已然变得乌漆抹黑,一路之上,随处可见烧毁的物什。

堂屋被烧得只余一半。旁边的捕快告诉白祈,屋內只发现一具尸首,是看门户的老头。死状凄惨,尸首分离。

“只有一具尸首?”白祈不由地问道,“吴家其他尸首在何处居多?”

“东西厢房。东厢不仅有吴沈夫妻俩的尸首,还有奶妈、两个丫鬟、两名小妾的尸首。”

白祈不做他问,径直走进堂屋。

只见,在堂屋东面墙角下一卷曲的尸身,头颅落在一旁,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白祈细细看过尸身,发现此尸身双手负于背后,双手紧握成拳;双腿曲起抵在腹部,双足紧紧拢在一块儿。

白祈问身边的董大:“西厢房可有尸首?”

“都是些下人,我等已细细查看过,吴家十六具尸首脖子上都有刀痕。”

白祁闻言深深蹙眉。遂问道:“难道说,屋外没有尸首?”

捕快摇摇头,权当回答。白祈当即吩咐一班兄弟,道:“梁大哥,你与小六留下来保护这一具尸首;大奎,你等随我去后面看看。”言罢,他便要转身离开,却被手中的绳子扯住了脚步。白祈诧异地回头,只见连嵘面露菜色。白祈不愠不怒地说:“随我来。”

“不去行不行?在下有些不适。”连嵘苦苦哀求。

白祈全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一吹而过。用力拉着绳子,连嵘忙不迭地“哎哟”了起来。

穿过中庭院落时,白祈仔细看过周围的状况,摆设虽然被烧毁,却不曾被移动过;地中心的湖水也算清澈,三曲桥近房屋处烧毁严重。这火,只围着几栋房屋烧?

怀着心中越来越多的疑惑,他们很快到了东厢房。

火势还凶猛时,白祈进来救吴家娃娃,不曾仔细瞧看。这一回,他站在门前看了个仔仔细细。随即转头问留守在此地的捕快:“可曾找到火源?”

“找到了。”捕快回道,“在屋墙边发现大量火油。可见吴家不是走水,乃是歹人故意纵火。”

看似颇为严重的案情,衙役们、捕快们、洛大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白祈,盼着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连嵘捂着口鼻蹲在地上,默不作声。一双眼,乌溜溜地到处乱转。

白祈神色不改,只说,进去看看吧。

吴沈夫妇住在上首的屋里,与娃娃住的屋子斜对应着。屋子已经被烧得七零八碎,房门也不见。白祈牵着连嵘第一个走进去,乍一看,两具被烧焦的尸首,一个在地,一个在床。

呕!连嵘立时捂住口鼻,干呕起来。不少衙役也受不住这呛人的气味,变了脸色。洛大人吞了口水,硬生生忍住了。

白祈将宝剑系在腰上,走到床边看尸身衣着,当是吴夫人。

尸身仰躺在床上,双腿双臂摊开,脖颈上有一处刀痕。

白祈转回身蹲下去,验看地上尸身。可认定是昊沈本人。他的尸身趴伏在地面,左手向前伸展,右手紧握,反置身侧,拳心向上。双腿微分,足心向上。白祁用袖子垫了手,轻轻托起头颅。可见,脖子上被狠狠砍了一刀。

平日里嘻哈打闹的衙役,禁不住愤愤骂道:凶手太残忍!何等的深仇大恨?

“哎呀,这位仁兄一看便知极能忍耐。”

流里流气的口吻把屋子里的压抑气氛搅扰得一干二净。众人同时扭头看向白祈身后的连,白祈自然也要看。并问道:“何以见得?”

连嵘眯眼一笑,“你想,方才前屋的尸身,被烧得成了花卷。再看他,平平整整,好似一条棍!可想而知,大火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未曾动过。在下还没见过这般能忍耐的人。”

男子的话如醍醐灌顶,让衙役们和捕快们纷纷瞠目结舌。白祈却微微蹙眉,一双清透的眼紧紧盯着连,连嵘似乎只对白祈的反应有些兴趣,他凑上前,低声笑道:“你也看得明白,何必这般瞧我?”

白祈张张嘴,还是无言反驳。旁边的人看到跟着急。白捕头啊,什么都好,就是嘴笨!

白祈嘴虽笨,脑子却灵活。他从属下手中取来垫手的油布,再次蹲下身细看吴沈的头颅。连嵘忽然使劲向后挣扎,被他牵扯到,白祈险些扯掉了吴沈的脑袋。他愠怒地瞪着连嵘,连嵘却连连抱怨:“离在下远一些!哎呀,好端端的一个人,你抱他做什么?快离在下远些!”

白祈自然不愿理会他,他叫人递来火烛,将头颅紧闭的嘴撬开。白祈几乎脸贴脸,看着口中的情况,边看边说:“其口鼻内没有烟灰,并非因火而亡。”言罢,他神色凝重,抬头对洛大人说:“劳烦大人速速回府找知情人,查清吴沈夫妇可曾与人结怨。”

听得白祈一番话,洛大人如获大赦般叫上人匆匆离去。不待走出吴家大门,便跑去旮旯,大吐一番。

东厢主屋内,只剩下白祈和连嶸。白祈这时才后悔没留下个人做帮手,无奈之余,只好对连嵘说:“你来将这头颅扶好。”

“抵死不从!”连嵘愤然道。

白祈不耐道:“这里不是你做主。不扶,我将你与吴沈的尸身捆在一处!”

强权之下,不得不屈!连嵘委委屈屈地嘀咕:“明明清风般的一个妙人,怎会如此狠心?”

白祈一记眼刀子飞过,连嵘慢吞吞地伸出手,将那头颅接了过去。

使油布将尸身颈处的余灰轻轻擦了些,双掌置于喉下,抬了起来。白祈遂道:“慢慢将头颅放下。”

连嵘依法炮制。因为角度有些刁钻,头颅接得很是怪异。白祈埋怨道:“你谁家的头颅是长偏的?要对准!”

“那你且挪一挪,碍着在下的眼了。”

“这与我何干?你接头颅,却不看他,怎能接好?你的双眼在看何处?”

“自然看你这丑陋狰狞的尸首,有何好看?”

白祈磨磨牙道:“做!事!”

许是被白祈吓到,连嵘傻不愣登地把头颅朝下一按,错有错着,头颅竟接了上去,隐秘了一道狰狞的刀口。白祈也顾不得数落他.看着接好的头颅与颈上的伤口居然严丝合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快的刀!”

“不是剑?”连嵘质疑道。

白祈摇摇头道:“剑的伤口不会如此之宽。来,尸身翻过来。”

仔细查看之下,白祈认定道:“前身要比后身干净许多,可见吴沈并非死于大火,而是先被一刀割喉。”白祈浑然忘我,眼中只有焦黑的尸身。连嵘望望屋顶,再看看白祈,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

这工夫,白祈已经再次将头颅接到颈上,查看连接处。介乎于喉结上,有皮肉卷起。白祈指着那处,说:“刀,在这里下去。贯穿整个脖颈。换言之,凶手与吴沈面对面。可此处有太多疑点难以说清。”

“什么疑点?”连嵘随口一问。

白祈自顾自地说:“吴沈养育了吴柏桦十八载,再如何丧心病狂,敢在正面下手吗?我觉得这一处,不妥。假若凶手真是吴柏桦,他为何要杀害吴家满门?我在驼峰县也有不少年月,知道吴家上下一向和睦。即便吴沈夫妇老来得子,对吴柏桦还是很不错的。吴柏桦何至于下此狠手,连个娃娃都不放过?”

“这等事,不好说啊。”连嵘啧啧道,“如果没有那娃娃,吴沈的家产便是吴柏桦的。再怎样,养儿不如亲儿。况且,这天底下最莫测的便是人心,多少自认心地善良之辈为了钱银黑了心肠?这要人性命的事,无非是钱银名利,爱恨情长。”

连嵘的一席话让白祈着实吃惊。似乎眼前的男子与紫竹林的无赖、一路上的懒鬼截然不同这人是谁?白祈不得不另作他想。

收敛了满腹疑虑,他继续猜测道:“姑且不论凶手是何人。杀害吴沈时,吴夫人在何处?看吴夫人的尸身并未有移动过的痕迹,可想那时吴夫人还在床上。有人要杀她丈夫,她怎不叫?怎不下来与之拼命?”

此乃其一、其二其三,凶手为何要将吴家人割了喉颈,又浇火油放火?

其四,本住在西厢房的两名小妾为何死在东厢?以时辰计算,起火前,她们已该安息。况且,小妾的尸身只着内衣,你且想,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敢在子夜时分穿着内衣跑进主母房中?

他的话音刚落,连嵘便道:“还有一处关键。十六具尸身各在何处?若是一一残害,会用掉多少时间?

对啊!怎么忽略了这一处。白祈双眼放光,甚少有变化的脸居然有了笑意,清透的眼中带着一点惊喜,看着连嵘。

乍一看白祈如此精彩的表情,连嵘愣住了。

好在屋外传来了叫嚷声,让白祈有了避过连嵘灼灼目光的机会。

原来酒醉的仵作终于从梦中醒来,趿拉着鞋,及时赶到。白祈也不同他哕唆,只叮嘱一事:“仔细验过厨房里的物什、吃喝。”随后便急着带连嵘回衙门,好问个清清楚楚。

只可惜,被投入牢房的连嵘倒头便睡,被白祈摇醒。连嵘烦躁不已地说:“白捕头若有真凭实据,大可去你们大人那里告我。口说无凭,手中无证,白捕头还是让在下先睡过再说。”

白祁面露愠色。

连嵘嘻哈道:“哎哟,白捕头,你面色不好,多久没睡了?来来来,这牢房虽然简陋潮湿,多纳一人绰绰有余。来与在下一同安歇,明日睁眼,便可得到一个神态清明的在下了。”

白祈被他的胡言乱语气得动了怒,打也不是,骂又不会……一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一夜过去,第二日晌午时分,仵作差遣小徒弟告知白祈:“验尸还需些时辰,切莫着急,切莫催老头儿。老头儿我就怕催,一催,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县衙上下有谁不知仵作老头儿的毛病?急归急,当真催不得、白祈比谁都要急切,细问小徒弟所谓的“需些时辰”到底是多久?小徒弟苦哈哈地说:“白捕头,十七具尸首啊。”

“怎会是十七具?不是十六具吗?”

“非也非也。”小徒弟说起来还有些后怕,,昨夜你走后,在井中又找到一具。是吴家的一个下人,同样是被割了喉颈。

“大人可知晓?”

“师傅并没有禀告大人呢。”小徒弟说。“师傅说,十七具尸首都验过,再与大人说个仔细。”

白祈也想问个仔细,偏偏有人来找他,说是南岭府那位邹子恒——邹大侠到了。白祈打了个愣,才想起邹子恒与吴沈乃至交,便是跟自己也有过数面之缘。他此番前来,定是为了吴家的灭门惨案。

刚走到客厅前,便听到洛大人爽朗的笑声。祈心中纳闷,一向不喜欢江湖人士的洛大人怎么亲自招呼了邹子恒?

正与洛大人相谈甚欢的邹子恒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顿时双眼一亮:“白兄!”

白祈见了谁都是一个模样,不喜不厌的。虽说邹子恒远道而来,礼数却是不能乱了。白祈先对洛大人行了礼、问了好,才转回头来,对邹子恒说:“邹兄,别来无恙。”

“有劳白兄挂念,邹某不请自来,叨扰了。”目光流转,邹子恒眼神暗淡,神色悲怜,“邹某前来,是为了吴兄家中的案子。”

“邹兄何时得到的消息?”白祈问道。

邹子恒说:“我本就在不远的云谷镇。今日一早,便听说了吴兄家中遭逢巨变。快马赶到驼峰县,先行见过了洛大人。”

白祈歪歪头。若是熟悉他的人见他这般,便会知道,白捕头心里有疑惑了。他的眼睛澄亮,看着邹子恒,问道:“邹兄到临镇有何事?”

“家兄在云谷镇做生意,不慎染了重疾。我去接家兄。”

合情合理的缘由,白祈自然要多安慰邹子恒几句。邹子恒只说:“家父找了好的大夫,家兄病情虽重,却无性命之忧。”话到此,邹子恒神色一暗,道:“听闻已经有了眉目,可真是那吴柏桦所为?白兄可抓住了他?”

“尚未确定。”白祈说,“虽然我亲眼所见吴柏桦欲加害娃娃,却不曾见他纵火行凶。这凶手的罪名,还需详细查问。

他的谨慎众人皆知。邹子恒虽有些失落,却胜在信任白祈。他说:“若白兄不弃,邹某愿为吴兄一家惨案尽绵薄之力。”

余光一瞟,白祈瞧见洛大人对着自己使劲摆手,似示意:哎哟,快打发了他吧。

还没等白祈想好婉拒的理由,邹子恒说:“邹某已广发江湖英雄帖,请江湖朋友帮忙,寻找吴柏桦。邹某信得过白兄,姑且不认定他是真凶。但吴柏桦定然知道一二,找到他可查出不少事情。”

瞧见洛大人对着自己使劲点头,示意:快答应他!这等不花银子白来的劳力.何处去找?

白祈在心中叹息,他家大人……

“那就有劳邹兄了。”白祈道。

邹子恒坦然一笑,道:“只要能为吴兄一家十七口讨个公道,邹某定将竭尽全力。”

闻言,最喜的自然是洛大人。一高兴,周公便来唤他。白祈知道洛大人嗜睡,必然是要回去再小憩一会儿,当下恭送大人回房。

待这些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他才回到邹子恒身边。

邹子恒无奈地笑了笑,说:“这位洛大人怎么还是如此使唤你?吴家灭门惨案,居然不开堂审案,反倒让白兄劳公费力。如此下去对白兄不公。”

洛大人过于依赖白抓整个驼峰县……不!整个南岭州的人都知道。无奈,谁让白祈太能干,而洛大人太无能呢?总之,这是一件人人都知道的,秘而不宣的事实。

可邹子恒将此番不中听的话摆在桌面上说,白祈便有些不悦。殊不知,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

见白祈还是闷不吭声的模样,邹子恒继而叹了一声,道:“看来,邹某想拉拢白兄一事也是无望了。”

拉拢……

白祈木讷的脸上一片惊讶之色。邹子恒连连解释:“玩笑而已白兄怎还当真?有这么玩笑的?白祈有些气恼。邹子恒则是连声苦笑,压低了声音,说道:“白兄莫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的话未说完,白祈断然拒绝道:“白某愧不敢当。只是,我入庙堂那日便发过誓,此生追随大人,不作他想。如此,只能辜负了邹兄的好意。”

“你啊……”邹子恒摇摇头道,“罢了,还是吴兄家中的事紧要。”

这是自然,白祈无心与他周旋,所有心思都在灭门惨案上。

而此时,洛大人并未回到自己的卧房,而是偷偷摸摸去了牢房。

连嶸正躺在干草床上。嘴里咬着一根草,跷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听到动静,昂首一瞧……

“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连嵘也不起身,斜睨着洛大人,真真是狂妄至极。

大人眯眯着小豆眼,细看连嵘那张脸。上看看,下看看,看到最后,脸色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憋出一句:“这是要我的命啊!”

“此言差矣,大人。”连嵘笑着起身,懒散地依靠在墙上,“大人在此地与世无争十几载,不都是平安无事吗?只是不知大人厌倦了无风无浪的日子,又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来?”

洛大人欲言又止。再看连嵘时,豆大的眼中尽是说不出的复杂。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直到洛大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耳中,连嵘浓浓的笑意才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剑眉紧蹙,眼底深暗。遂深吸一口气,叫嚷道:“在下要见白捕头,有要事相告。”

白祈正苦于如何摆脱邹子恒,有人来报,说昨夜抓到的男子叫嚷着要找他。白祈当即甩了邹子恒。邹子恒一把抓住白祈的手道:“白兄,凡事多小心。有事可到悦来客栈找我。”

不再自称邹某,而是“我”。无形中,拉近了彼此近距离见他真切,白祈点点头,说:“好,若有时间,我定去找你。”

话后别过,白祈匆匆地赶到牢房。

所见之人,正在床上盘膝大坐,一手酒壶,一手鸡翅,好不快活!白祈扭头看看身后的牢头,牢头嘿嘿讪笑,一缩脖子,溜了。

这些不长进的!白祈暗中气恼。

“白捕头,吃了吗?来跟在下喝一杯如何?”连嵘当真不要脸皮,极尽无赖之本色。白祈自觉不能与他动气,质问道:“你找我何事?”

“喝一杯,在下便告诉你。”

白祈强压住跳动起来的眉头,以缓解挥剑杀人的冲动。冷静道:“莫要耍花样,快说。”

连嵘不再说话,笑眯眯地将酒壶递到白祈面前。白祈极力忍耐,告诫自己:你是捕快,不是杀手。

连嵘似笑非笑地说:“你可想清楚,你既没抓我行窃,也没抓我杀人放火。我不过是倒霉而已,恰好在紫竹林被你追上。你有何罪证押我?我予你说,是我对你有几分敬仰,不予你说,任谁都挑不出我的不是。白祈,你说,这话对不对?”

白祈愣了……

认识白祈的人都知他嘴笨。但嘴笨之人被惹火了,才更可怕。白祈直接抓住他手腕,将人拖出了牢房,一路朝着外面而去。

见白祈浑身杀气的模样,凡是见到的都有些诧异白捕头这是做什么?莫非是那人惹火了他,他要用私刑?哎呀,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旁边有人附和:“啧啧,今天的天儿真晴朗啊……”

连嵘被白祈扯到了练武场上,这才得空开口:“白捕头,在下心直口快,说得不中听,还望你多多包涵。”

白祈阴沉着脸,显然是在气头上,凭他如何解释,也不会轻易放过。连嶸只好深深鞠了一躬,笑嘻嘻道:“在下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白捕头,莫要生气啦,气大伤身啊。”

白祈忽然大吼一声:“董大!”

“我在,我在呢!”捕快董大屁颠屁颠跑过来,“白捕头有何吩咐?咱是活剐了他还是清蒸了他?”

“你的刀,给他。莫说我欺负手无寸铁之人。”白祈看也不看董大,抄手将他随身常用的刀抢了过去,直直抛给了连晓连嵘不得不伸手接住。

白祈道:“你我大战一场!若你贏了,我放你走;若我贏了,将你所知之事尽数道来!”

连嵘闻言,嘴角微微翘起,淡然一笑:“白捕头,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连嵘爽快地应了一声,提刀杀了过去。

董大及时退到场外,招呼留守府衙的兄弟们出来为白捕头助阵!一时间,花生糖.、枣泥糕、卤煮火烧、小笼包,纷纷从兄弟们的手里飞出来,落在董大面前。董大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你们这是为白捕头助阵吗?

兄弟们嘻哈归嘻哈,眼珠子紧紧盯着场中二人,眨也不眨。只见,白祈上下翻飞,灵如狸猫;连嵘大开大合,稳如磐石。练武场上一片刀光剑影,一股煞气翻腾。

董大跟随白祈多年,早已看出白祈的功夫压了连嵘一头,可为何他迟迟拿不下不知何时,兄弟们口中的零嘴儿都掉在了地上,记不得多久没见白捕头这般拼命了。

白祈早料到连嵘武功不弱,但竟能与他打成平手,着实让白祈大为吃惊。不消多时,白祈已经将师门绝学都用上。闪着寒光的剑尖,忽然变了路,转瞬抖出无数朵剑花来,分辨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本来应对从容的连嵘立时变了脸色,手中大刀横在胸前,欲化解真假难辨的剑花,岂料,凭空里横来一脚,狠狠地踹中他的胃!连嵘不着力,猛地向后跌去。仅这一呼一吸之间,宝剑没了繁多的花样,真真切切地抵住了喉咙。

连嵘躺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白抓午后的阳光倾洒在白祈的身上,好似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短暂的失神后,连嵘苦涩一笑:“在下输了。”

白祈并未带他回牢房,而是又给他捆了绳子牵好了朝着吴家去。一路上,连嵘哼哼唧唧说胃疼,白祈也不理他,也不催他。没多会儿,连嵘讪讪地挠挠鼻子,说:“白祈,在下并非歹人。”

白祈驻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连,连嵘傻笑以对,大有看谁瞪得过谁的架势。

架势十足,底气欠奉,连嵘很快败下阵来。说来也怪不得他,饶是谁,都受不住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瞧着,还瞧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连嵘无奈道:“与你明说了吧。在下是个贼。”

“我不曾见你这般傲然坦白自己是贼的人。”

“白捕头谬赞。”

白祈的眼神表达了他的心内所感——嫌弃!

连嵘苦笑一声,道:“在下不过是一个小贼,偷鸡摸狗而已。这身夜行衣,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白祈心想:这人气度不凡,容貌绝佳。虽常常猥琐胆小,头脑却是清晰灵活。贼?普天之下,有这样的贼吗?

不待白祈想个明白,连嵘继续道:“四日前的夜晚,未到子时。在下想在县中瞧看一番,确定好下手的人家。刚好瞧见吴柏桦从吴家门口出来,身背包袱,手扶胸口,惶惶急急。行至巷口便与看门户的大爷撞了满怀。二人私语了一番,吴柏桦便被大爷推搡着离去了。那时,在下瞧见吴柏桦抹了泪。”

照他这么说,发生此事的日子,便是灭门惨案的三天前白祈示意连嵘继续。

“在下不敢贸然行事,便守在一旁看着。吴柏桦与大爷说了什么,不曾听清。后见吴柏桦不愿离去,朝回里冲跑。大爷数次将他推出,推搡间,可不见谁对谁抱有怨气。”

这是何意?白祈狐疑地问道:“说清楚些。”

连嵘咂咂舌:“说不清楚。来来来,我推给你看。”说着,连嵘反客为主,拉着白祈行至一无人巷中。

连嵘说,你试着越过我,到后面去。我来阻挡你。切记啊,吴柏桦可没你这等的功夫。

白祈是干脆利落之人,并不觉得连嵘的法子有何不妥。当下他系好宝剑,朝着连嵘跑了过去。连嵘单手推在他胸前,力不大,却很坚持。将白祈推出两丈外。

“再来。”连嵘说道。

二扑,白祈使了些力气,险些将连嵘撞倒。连嵘还是推着他的肩膀,把人赶了回去见白祈脚下踉跄,连嵘伸手去扶,白祈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谁知,连嵘忽然抓住他肩头,将人转了回去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背脊。

白祈恍然大悟!

“落了泪,便是动了真情。可见,吴柏桦并非真心想走!”白祈说,“但大爷出于何种原因,必须将他赶离吴家?”

连嵘回了身,对着白祈竖起拇指:“白捕头果然机敏过人。”

连嵘口中的消息对白祈而言,是惊喜,而非惊讶。自然而然的,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连嵘愣了愣,下意识走到他身边,问:“你不觉得意外?”

“不。”白祈明言,吴柏桦自幼在吴沈身边长大,他对吴沈的养育之恩铭记在心,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故此,即便亲眼见他要杀害娃娃,我也是有些不信。况且,我见到吴柏桦时,他手上的凶器是一把短匕首,并非可砍下头颅的快刀。随后,我们找遍整个吴家内外,都没发现快刀。”

另一则,白祈还觉得案发过程有些蹊跷。

大火,应该在吴家人都被割了喉颈之后才燃起。以放火顺序来想:吴柏桦必然要先将火油洒在几个房屋周围,再去杀人作恶。仵作的小徒弟曾说:有几个下人是被火烧死,火烧中被割了喉颈;有的人则是在火烧前被割了喉颈。就是说:吴柏桦要一边杀人,一边跑出去点燃火油。

听到这里,连嵘哈哈大笑,道:昊柏桦倒是很忙。”虽是戏言,却也道明吴柏桦不可能那般作为的真相。连嵘说:“吴家满门都死于非命。其中至少有八九个该是壮力大汉,为何不反抗?吴柏桦的武功很高?”

不,他只是会些强身的皮毛拳脚。与一般的看家护院一般。

“那就怪了。”连嵘啧啧咂舌,“几个壮汉还打不过一个青年?若不是酒水饭菜中下了药,那便是……白捕头,在下也知你怀疑吴家的吃喝被人动了手脚,不然怎会叮嘱仵作老儿查验厨房?”

白祈愈发琢磨不透连,此人看似无赖,却能看透自己的步步猜疑,当真不像个贼!

岂料,连嵘抱着胳膊斜靠在墙上,吊儿郎当地笑言:“哎呀,在下也是胡言乱语。”

连嵘的顾左右而言他让白祈脸色凝重。不喜与他人相触的白祈,竟抓住了连嵘的手,说:“我记得,你曾说吴家十六口被割喉需多久时间?”

“对,怎么了?”连嵘糊里糊涂地点头。

白祈缓缓摇头,道:“不怎么。当务之急是找到吴柏桦。”

怪,也是怪在这里。出县的几条路都有衙役看守,严格盘查进出的每个百姓。为何就不见吴柏桦?这人身上有伤,白祈也命人在各药店、医馆附近暗中观察,至今尚未发现吴柏桦的身影。莫非这人已经死了?

想到此,白祈说道:“如果他死在紫竹林内,也不是找不到。”

“哦?偌大的紫竹林,你打算一根竹子一根竹子地挖出来找?”

白祈斜睨了连嵘一眼,竟笑得有些顽皮:“我自有办法。”

一个时辰后,连嵘拖拉着木车,木车上装有满满两桶酒、酽米醋。白祈当他骡马一般使唤,他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

白祈大张旗鼓地在镇子上弄了两桶酒和酽米醋,在紫树林入口处开始泼洒,朝着追丟了吴柏桦的方向而去。一路上,白祈紧蹙眉头不声不语,连嵘面朝黄土背朝天任劳任怨。

眼看着,已经过了他与连嵘相遇的地点忽然间,不知从何处袭来一股劲风。白祈思索得过于入神,反应得不及时。连嵘猛地丢下酒勺,飞扑过去。

“白祈!”连嵘惊呼一声,将白祈扑倒,护在身下。突发的变化让白祈顾不得许多,急忙将连嵘推下去。本要去追暗中下手的歹人,却发现连嵘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后肩上中了一镖。

“镖上淬了毒!”白祈吓得速速点了连嵘几大要穴,“撑住,我带你回去解毒。”

连嵘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他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勾住了白祈的脖子,把人拉至嘴边,在他耳边低语:“回……大家。”

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背着连嵘疾奔出紫竹林,心中无助时竟看到洛大人骑着马,溜达过来。

洛大人一瞧白祈的模样,当下很是骇然。白祈顾不得说清缘由,将连嵘放在了马背上。

白祈将缰绳塞进洛大人手中,忙道:“速带他去医馆,他中了毒镖。”

洛大人手都抖了,没有半句哕唆,催马奔着医馆而去。

转回头来,白祈深深吸了口气。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回到连嵘中镖的地方,静候。

等了多时,也不见谁来偷袭。白祈的心有些乱,有些恼,一脚将车上还没用的酒、醋踢翻在地。瞬间,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酒醋也在地上缓缓流淌。白祈忽见一处泛起了黑色,那处该是血迹曾经滴落过,遇酒醋后起了反应。找到了!?

拿起连嵘还剩下的小半桶醋来,沿着黑处继续泼洒。一炷香的工夫后,白祈找到了栖身在一个小茅草堆下的吴柏桦。

吴柏桦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见到白祈,浑浊的眼仅仅闪过一点光亮,便隐没了去。

白祈将随身的金疮药都给他使了,遂又扶他起来,准备带回衙门。

此刻,吴柏桦却清醒,靠在白祈身边,断断续续地说明:自己活不久了,白捕头你定要为我吴家讨个公道。

看吴柏桦的气息细若游丝,白祈心中悲感,轻手轻脚地放下他,问道:“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吴柏桦咳出了血,吃力道:“白捕头可知金精?”

这时,外面传来熟悉的气息。白祈回头一看,原来是邹子恒。他手中提着剑,手臂染了血。

“白兄!”邹子恒有些狼狈地走过来,“伤着了没?”

“没有。邹兄怎么在此?”

邹子恒说:“洛大人听闻你要了很多酒醋,便约我来帮忙。刚到紫竹林外,我见有人行踪鬼祟,便舍了洛大人前去追赶那人武功甚是高强,我与他过了两招,不慎伤了手臂。那人逃得快,我又惦记着你。故循着地上的湿痕找来。”

言罢,邹子恒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吴柏桦,眼中顿时燃起怒火!白祈单手扣住邹子恒的剑柄,说道:“他并非凶手,邹兄切不可鲁莽行事。”

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吴柏桦已经气若游丝。邹子恒看看白祈,最终还是信任了他,将一股内力度给了吴柏桦,让他稍作缓息。白祈看得明白,这人已是回光返照了。

吴柏桦见到邹子恒,流下了眼泪。他的手颤巍巍地伸向邹子恒,说道:“邹大侠,我可见到你了。家父,家父死得冤啊。”说着,他摸摸胸口,继续道:“我本有家父书信一封,要转交南岭府知府大人。我本想先投奔邹大侠再作打算。可恨我实在太无能,走到临县被人伏击,书信也被歹人夺了去。我不曾看过书信,不知其内容。只知,信中所写有害我吴家的罪魁祸首。我出不去临县,又担心家父,便趁夜赶回。不料,家中竟然……”

“慢些说。”白祈给他喝了一口水,顺顺气。

“图,还在家中。”吴柏桦倒着气儿,说。

什么图?白祈和邹子恒都急了起来,却又不敢碰触已经快咽气的人。白祈急着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图,邹子恒则是急着为吴沈一家报仇,急着问吴柏桦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吴柏桦双眼涣散,邹子恒将他抱在怀中,问:“吴大哥未曾提过贼人的名字吗?一点暗示也可,快想想。”

吴柏桦张张嘴,无声无力。白祈见邹子恒只顾着愤恨,气得推了他一把:“俯下身,听他说些什么。”

最后一句话,吴柏桦在邹子恒耳边说完。家仇未报,死不瞑目。然,邹子恒听完他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瞠目结舌,面色惨白。

“邹兄!”白祈摇晃着邹子恒,“他说了什么?”

邹子恒再看白祈的眼神,忽而变得警惕起来。白祈察觉到他的敌意,不禁纳闷:“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你……”邹子恒犹豫了,“白兄,你知我并非行侠仗义的大侠,从不自诩疾恶如仇。但于我兄弟,我却是肝脑涂地。谁若伤了我的兄弟,我誓与他不死不休!”

什么意思?白祈愣了。

邹子恒慢慢地抱起吴柏桦:“我会好生安葬他。至于白兄,你好自为之吧。”

怀抱着渐渐冷却的尸身,邹子恒走得决然。一柄利剑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不为所动。一刀两断之意,尽在瞬息之间。

白祈气急,质问道:“莫非,吴柏桦方才说的是我?”

“自然不是你。但,所去不远。”

这一招,着实让白祈措手不及。如此一来,更不能让邹子恒离开。他上前一步,说道:“你重义气,够坦荡。江湖人士提到你,都赞你是‘生死同,一诺千金重’的好汉子!为何对我如此隐隐藏藏?不把话说个明白?”

邹子恒怒目圆睁:“我劝你多行善事,莫要等我砍到你头上,再来后悔。”

眼睁睁看着邹子恒带走了吴柏桦的尸身。白祈愣在原地,久久难以平静。邹子恒的话究竟何意?吴柏桦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为何邹子恒看自己,好像看到了仇人?

况且,邹子恒说,吴柏桦所指之人与自己相去不远;多行善事,莫等我砍到你头上……

思及至此,冷汗打湿了衣衫。

难道说:吴柏桦最后所指之人是:洛夫人?!

不好!连嵘!

等白祈急匆匆地赶到最近的医馆,老大夫却说洛大人未曾来过。白祈又找了好几家医馆,都说洛大人不曾来过。白祈越想越心急,直奔县衙而去。

县衙内,无人见到洛大人出门,更不提看到他回来。至于连嵘,也是无人知晓。白祈搓搓不停渗出冷汗的手,强迫自己——镇定!

还有图,吴柏桦临终前,提到了图。不论凶手是谁,势必要拿到那张图的。这方是最后的祸根。

一日忙碌下来,白祈回到吴家废墟时已是戌时。本该有衙役捕快留守的废宅内空无一人。他走到后园,行至东厢。重又进了娃娃的屋子。

娃娃。那时,吴柏桦是要救你的吧?抑或,他在你身上找什么东西?

摇车被烧得黑漆漆的,好在只是变了色,未曾损坏。白祈手快地拆开了摇车,甚至撕毁了铺在里面的被褥。在小枕头芯里,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赫然出现在白祈的眼前。

他并不惊讶,这一切都可推想出来。那么,剩余的便是等待等待有人来与他抢夺这张驼峰山地图。

宁静夜,乌黑天,风声鹤唳,更声旦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东厢门前,他走过之地,毫无声响。白祈在娃娃房中稳如泰山,闭目养神,静候外面那人来袭。

晃过月光照不到的门外,来人站在白祈面前,竟也不觉得惊讶。倒是白祈,见到他颇为意外。

“连嵘?”白祈低声惊呼。

连嵘哪里有中毒的模样。他面色红润,精神十足!只是因为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使人觉得他一身杀意。

连嵘定睛瞧着白祈,笑道:“以为我死了?”

“洛大人呢?”

“走了。”

“去了何处?”

“该去之处。”

“杀人灭口?”

“他自己选择的。”

白祈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手中宝剑,他双目澄明,直视连,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将图交给我,我便告诉你。”

哼!白祈冷笑一声,只说二字:打吧!

刀光剑影,闪躲腾挪。俩人从屋内打到园中,从园中打到屋顶,如此声势居然无人问津,好像整个驼峰县的人都睡死了过去。

白祈的身上数不清的细小伤口,连嵘嘴角淌血,内伤不轻。俩人各自退到一边稍作喘息,白祈甩掉剑上的血,冷声道:“原来你隐藏了内力。”

“白祈,你也未曾于我动过真本事。你我彼此彼此。”

“既然如此,我们不必来虚招。最后一次,你可伏法?”

连嵘冷笑道:“我也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愿意去死?”

话音未落,剑已经到了眼前!连嵘不躲不闪,不知道搞了什么鬼祟,白祈如被点了穴,一动不动。他垂眼看着胸口上的伤,立时咳出血来。

连嵘第一次露出真实的笑容。苦笑,苦到了二人心里。连嵘黯然道:“其实,我本不想如此。”

“我知道。”

连嵘的眼神一暗:“对不起,白抓我……”

这话,真是讥讽。白祈带着一点嘲讽的笑容,缓缓瘫倒,从屋顶跌落在园中。

连嵘眼睁睁地看他跌落,脸上尽是惊愕之色。

“不,不可能!我没用几分力啊。”惶急间,连嵘纵身跳下。

真的死了?连嵘脸色煞白,狠狠咬着嘴,将自己咬出了血!血腥味提醒他还有要事需做,他只能压制着内心的自责,在白祈的尸身上找图。搜遍了身体,再去看他的鞋子。图,藏在鞋底,叠成小小一块儿。连嵘的脸上并未露出喜悦之色,他深深瞧了白祈一眼,为他抹去脸上的脏污,整理错乱的衣衫,让白祈走得体面些。这时,一柄刀横在了连嵘的脖子上。

连嵘神色不变,继续给白祈整理。只是,他失落地说:“黄雀在后吗?,你倒是能忍,这时候才出来。”

持刀之人冷冷地笑道:“劳烦你帮我做事,把图给我。”

连嵘忽地喷笑出来,扭头,瞧着对方:“邹大侠啊,你当你是谁?你当我是谁?”

邹子恒面目狰狞,使劲横了一刀。刀刃在连嵘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他说道:“不管你是谁,图是我的!”说完,便要一刀砍了连嵘的脑袋。

连嵘避开了邹子恒的刀,却见那刀奔着白祈的尸身去了,他急忙踢脚,踹开邹子恒的刀身。连嵘将白祈的尸身抱起,运起轻功落在稍远的墙根下,轻柔地放在一旁。转回头来,怒视邹子恒:“莫要伤他。你,不配!”

邹子恒狂妄地大笑起来,嘲笑杀人者居然去珍惜一具尸首。连嵘不与他废话,二人当即动起手来。

连嵘与白祈打斗了一番,已经是强弩之末。对上邹子恒,很快就要败下阵来。邹子恒不断诱骗他交出图,并承诺饶他一命。连嵘最后不敌他,被他踢倒在地,刀刃再度横在了脖子上。

连嵘有气无力地说:“你骗了所有人。”

“那又如何?快交出地图!”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杀气袭来,邹子恒被伤及右臂,倘若不是他躲得快,一条手臂就被砍断。邹子恒怒视偷袭者,看清后,丝毫不比地上的连嵘惊讶少。

两个人愣愣地看着死而复生的——白祈!

白祈还是白祈,清风般的人,俊秀、漠然,月光下的君子竹一般,屹立笔挺。

他的脸色虽不好,气息可沉稳许多。看了看狼狈不堪的二人,说道:“我不杀人,你们其中一个不是人。”

“小祁啊!”连嵘忽然号丧似的叫了起来,“你还活着,太好了!”

对于新出锅的称呼,白祈自动无视。他转眼看着邹子恒:“邹子恒,邹大侠。哼,真是好算计。”

被当场捉住,邹子恒纵有千张嘴,也说不出个“误会”来。不过,枭雄也要有枭雄的样子,他不再伪装出一副大侠的模样,露出原本贪婪成性、嗜杀成瘾的嘴脸,问白祈:“你装死,为的是我,还是他?”

白祈伸出一手,指着邹子恒。

邹子恒眼中寒光毕现,咬牙切齿地问道:“何时?从何时开始怀疑我?”

“第一次,在县衙后堂,。”也是邹子恒刚到此地,见他那时。白祈说:“你来此的理由,合情合理,我并未怀疑你。直到,连嵘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连嵘完全不在乎脖子上的刀,好奇地问:“我说过好些话,小祁你指的哪句?”

“十七。”白祈说道,“邹子恒,你在县衙后堂与我说,要为吴家十七口人报仇雪恨。然,那日清早,仵作才确认吴家人死的不是十六人,而是十七人。而洛大人并不知情。此事,只有白祈、仵作、仵作徒弟知晓。不,应该说还有一人晓。”白祈看着邹子恒,“便是杀了吴家十七口的真凶!”

那时,白祈还未察觉到异常。只当邹子恒随口立下的誓言罢了。今日下午,白祈和连嵘在巷子里拉拉扯扯,连嵘说,“十六个人,割喉需要多久时间?”

那一刻,白祈猛然想到了邹子恒。

啪啪的巴掌声响起,连嵘为白祈鼓掌,赞扬道:“小祁真是冰雪聪明,我也不能不甘拜下风,看邹大侠一表人才,在下愿为邹大侠详说一二。”

如白祈所料,吴家惨案不可能是一人为之。又要洒火油,又要割喉的,忙死忙活,也未必能阻住吴家人外逃。想来,是邹子恒带了人,先困住了吴家人。尤其是吴家两个小妾、娃娃和奶娘。将一干家眷拘在主母屋内,以她们的性命威逼吴沈交出地图。

那时,吴柏桦已经悄悄潜回吴家,看到家人惨死,他不得已先行点燃了火油。

连嵘说:“这便是,为何吴家人有的死于火势,有的死于刀下。你们见大火已经烧起来,不得已才杀了吴沈夫妇。而娃娃,你们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弃之不理。”

言罢,连嵘冷哼一声:“算你还有些人性,没杀害不足百日的娃娃。或是说,你留下娃娃另有他用,却怕娃娃的哭声搅扰了一干人等,来不及带走?”

而那吴柏桦知道自己的力量是螳臂当车,只有等你们离开后,才能进去救娃娃。恰巧,白祈赶到。误以为,吴柏桦是凶手。

说到吴沈,那也是个硬骨头,宁肯死了全家,也没有屈服在邹子恒的威胁之下。

这样一来,地图所在,势必要追问吴沈的养子,吴柏桦。这也是邹子恒为何急着抓住吴柏桦的原因。

连嵘言罢,白祈紧跟着接上,道:“你很会演戏。今日暗中派人随我到紫竹林,怕我们先你一步找到吴柏桦,便使毒镖暗算我。岂料,连嵘救我一命。”

洛大人的确与你一同前去,却不是他邀你,而是你邀约了他。我将连嵘托付给洛大人返回紫竹林,你见一计不成,便装作与人打斗,身负伤势的姿态出面。”

若吴柏桦指认他,邹子恒便是要杀了白祈灭口。但吴柏桦也是个精明的人,他并未告诉白祈真凶是谁,只是暗示了白祈。

白祈说:“吴柏桦的言谈中很多环节极不合理。他说,赶到临县时遇到伏击,被抢了书信,担心养父一家,连夜返回。但,此等情况下,不是应该想尽办法找到援手,救护养父一家?他一个受伤之人回去能干什么?当下,我便想:不是他不想找援手,而是这个援手找不得。因为他见到你!知道你是抢夺书信之人。”

听到此,邹子恒不得不说:伯祈啊白祈,邹某最大的漏算就是你。我当真该第一个杀了你!我带吴柏桦的尸首离开后,自有人向我禀告你的一举一动,那时你百般纠结,又跑了好多家医馆找洛大人。我以为你已经上了当,原来你才是深藏不露的赢家。什么清风般的人物,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狡诈之人。白祈,邹某且问你,连嵘这厮来历不明,他可有杀人嫌疑?”

“不是他。”白祈毫不犹豫地说,“杀害吴家人的凶手惯用刀,好刀、好刀法。我以被他激怒为由,与他拼过刀。”

“董大!”

“在呢,我在呢!”

“你的刀,给他。莫说我欺负手无寸铁之人。

连嵘捶胸顿足!

老实人骗人,一骗一个准儿!

一番试探下来,白祈看得出。连嵘惯用的并非一般刀剑,而是另一种兵器。杀害吴家十七人的真凶不是连嵘。

听到这里,邹子恒杀意四溢,举刀就要砍连嵘的脑袋!忽地,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硬生生地磕断了邹子恒的刀。

邹子恒惊呼一声,急急退开。看着连嵘手里的兵器,不由得惊呼:“蛟海乌侯戟!”

蛟海乌侯,昊庄国开国元帅——董霸,所用的兵器“戟”!

蛟海乌侯乃是战场上的霸主,杀敌千万的利器。江湖人士手中的刀怎与之相提并论?

相传,董霸元帅过世后,他的乌侯被朝廷供在护国寺内,以怀念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元帅。时隔百年,昊庄国再出一位帅才,当今陛下钦赐乌侯。

“这,不可能!”邹子恒难以置信所见的一切,紧盯着连嵘,“你,你究竟是何人?”

连嵘将蛟海乌侯立在身侧,深深插进地里。乌侯通体乌黑,在月光下泛出的光芒。连嵘如同他的战戟一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咧嘴坏笑一记,“太上皇是我爹,皇上是我哥。你说我是谁?”

邹子恒哆哆嗦嗦地说:“四,四王爷,司马连嵘!”

白祈眼神黯淡,将脸扭到了一边。连嵘毫不顾忌邹子恒的惊愕,只对白祈苦笑道:“小祁,我无心骗你。我只是……我家大哥,他……哎呀,说不清了!”

岂料,白祈恭恭敬敬地给他跪下……

“小祁,你做什么!?”

“南岭州、驼峰县县衙捕头白祈,参见四王爷。”

连嵘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憋死!一股脑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邹子恒身上,真真是越看他越有想砍几刀的心思!

“邹子恒!今日我不砍了你,不姓司马!”

若太上皇听到这话,又该哭了。

白祈始终跪在地上,冷眼看四王爷把邹子恒打得抱头乱窜。没多一会儿,已经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司马连嵘出了一口气,还觉堵得慌。他丟下蛟海乌侯,急急跑到白祈面前,将他搀扶起来。

面对冷静如初的白祈,司马连嵘急得抓耳挠腮:“你,何时知道我是……”

“回禀四王爷,小人并不知道。只猜测您绝非寻常人物。”白祁如实道来。

司马连嵘挠挠头,低声说道:“小祁,我当真不便说明身份。且也不是有意为难与你朝廷早接到消息,说南岭州一带有人私招兵马、囤积钱银。大哥让我来查个水落石出,我便查到了邹子恒身上。”

白祈冷冰冰地说道:“为了金矿。吴家的金矿。”

这一回,司马连嵘惊呆了:“你知道?”

怎会不知?吴柏桦临终前问他,“白捕头可知金精?”

古有云:玉精为白虎、铜精为僮奴、铅精为老妇、金精为车马。百年前,有人目睹惊雷之后金色车马落在驼峰山中,想必那就是金矿即将现世的预兆。

白祈对道家学说一向缺少兴趣,他也是从吴柏桦的话中推想出,山中有金矿。

而谁都知道,吴家祖上传下两座山头,想必,那金矿就在吴家山头上。

司马连嵘道:吴沈发现金矿后,跟朝廷联系过。本朝有法,金银矿必须上报朝廷,可惜,他的第二封信未能及时送出。”

“吴柏桦丟失的书信!?”白祈问道。

司马连嵘点点头,道:“我也晚到一时,被邹子恒的人抢了去。”言罢,他神色郑重地握住白祈的手,道:我本该与洛大人说情,让你助一臂之力。但,邹子恒突然出现,我拿不准你们的关系。所以,迟迟不能断定。”

所以,你假装是真凶,来刺探我?

司马连嵘苦笑:“你也给我挖了坑,下了套嘛。先是诱我使刀,后又装死耍诈。小祁,你比我奸猾啊。”

白祈抽回自己的手,恭敬道:“请四王爷定罪。”

“你别这样好不好?”

“再请四王爷告知,洛大人身在何处?”

"咦?他不是回府了吗?”

白祈自然要说没有!从紫竹林一别,到现在洛大人也没出来。司马连嵘愤愤地磨牙,想到半路上自家侍卫追过来,给他服了解药。早已知他身份的洛大人疾呼着回去召集人手彻查紫竹林,跑得飞快。原来是躲了起来!司马连嵘愤愤地骂洛大人是老狐狸!

说谁谁到。洛大人带着衙役捕头,大老远开始吆喝。司马连嵘本还要跟白祈说些私话,怎奈他的侍卫脚程更快,纷纷从墙外跃了进来。齐齐跪地,喊道:“四王爷,我等来迟,还望王爷少打几棍。”

白祈一见人多了,黯然退下,也给司马连嵘跪了。洛大人一干人等也赶到,见到司马连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呼:“王爷啊,您可吓死下官了!快快快,恭请四王爷回府。”

司马连嵘咬牙切齿,指着洛大人的鼻子道:“你来得还真是时候!”言罢,他不得不离开吴家园子。

王府侍卫急吼吼地追着,喊着:“王爷,乌侯啊!您还没拿乌侯呢!”一直跟随在司马连嵘身边的暗卫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看看被侍卫扛在肩上的蛟海乌侯,嘀咕着:“老子扛一路了,谁爱扛谁扛。指望王爷?哼哼……”

白祈打量了一眼暗卫,猛地想起,救火之夜,第一个从他怀中接过襁褓之人。

暗卫知道白祈在看他,一脸正色走到他身边,说:“白捕头,我代王爷十二名暗卫对你表达敬仰之情。王爷,也就您能管得住。”

管什么?白祈不愿细想。他只想回家,睡觉!

吴家十七口惨案,仵作的验尸还未得结果,便在一日内告破。气得仵作老头要一头撞死在白祈家门口。

朝廷嘉奖了洛大人,重赏了白捕头。白捕头还是那样,领了赏,谢了恩。只是,以往不喜言笑的白捕头,变得更加沉默。从早到晚,也说不了几个字。

四王爷司马连嵘好像梦里的人,来过、离去,不留半点痕迹。白祈就当自己做了一个梦,醒来,继续当他的捕头。

一晃,便到了冬至这一天。白祈从家中出来,到了熟悉的小摊子上吃早点。

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粥,上来的却是鱼翅羹、圆滚滚的饺子。锦衣公子坐在他身边,笑道:“冬至冬至,补嘴空。多吃些,补补你这张少言寡语的嘴。”

在白祈怔愣之时,胖乎乎的洛大人走来,扯着嗓子喊:“白祈接旨。”

一道圣旨,打发白祈跟随四王爷继续调查乱党反叛一案。白祈叩谢龙恩。起了身,对着司马连嵘傻乎乎,呆愣愣的。

司马连嵘笑道:“傻了?事情还没完呢。邹子恒受何人指使?他们的老巢又在哪里?究竟多少人参与谋反?小祁,你可有得忙喽。”

冬日的阳光晃了白祈的眼,唤醒他呆滞的神态。他打了个激灵,看看圣旨,再看看面前嬉皮笑脸的四王爷。白捕头照旧给四王爷冷脸,只道:“四王爷,卑职还有一小贼尚未擒获,不能随王爷前去。”

司马连嵘蹙蹙眉,为难地抓抓头发道:“小祁……”

“请王爷恕罪。”

“你这是抗旨啊。”

“十八年后还是白祈。”

当朝四王爷急得直跺脚,最后朝着暗卫伸手。一根绳子递过来,司马连嵘低声道:“找个无人之处再捆行不行?”本王的脸面啊!

白祈会心一笑,如天上的日头,温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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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吧!男神第1章_:清风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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