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遇上山大王哪敢造次,还不得乖乖地铺着玉簟的chuáng上挪下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慢腾腾地往前移去。
咦,阎王爷的脸好黑好黑,为什么呀?噢,一定是写字不注意,把墨水涂脸上了。嘻嘻,好傻好傻。
“圣上,要是臣亏待了您,让您连鞋都穿不上,那臣可得同您说声抱歉了!”
雪白的脚丫才在地上烙下几个脚印,她就被这一声刹住了脚,看向眼都不抬的君泠崖,费神想了想他的意思,老实地把脚退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挑起宫人捧来的织头屐,只套了个脚趾,就被热乎得不愿往里塞了。
好热好热,脚丫会不会熟了?
“圣上,若您穿鞋不便,臣可亲自帮您!”
又、又凶巴巴。她一哆嗦,立时把脚都硬塞了进去,噔噔噔地跑到了书案边,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猫,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他。
她很乖,很听话,可不可以不要再凶她?
宫里的地心就像被放入一个大火炉,烧得宫殿都冒出了腾腾热气。京城在南方地带,一到六月便提前入了夏,以往每当这时,她都会蹬开鞋,赤着脚走路,保养了大半年的脚,就会被盛夏的暑气磨出几个茧子。
父皇不在后,君泠崖就做了主,勒令她必得穿上鞋,做好天子该有的得体模样。
她原本想硬气地说上一句“不”,但撞上他凌厉的眼神,顿时蔫成了一个任人搓圆揉扁的软包子,把埋怨声连同入口的热气,吞了下肚。
君泠崖从“山中”抬起头来,正扫到她私语的唇,便问道:“圣上,在嘀咕些什么?”
“热……”才一声,她就捂住了嘴,把头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跟阎王爷,不能乱说话,乱说话要打嘴巴,打嘴巴好痛好痛。
君泠崖低垂着眸子,看她又偷露出来的后脚根,如玉般的脚,也在热气的熏陶下,害羞带怯地红了边。
“穿好。”君泠崖目光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命令她将鞋穿好后,把一本刚批好的奏状丢入了她怀中,“臣批了一早上的奏状,手有些乏了,圣上既然闲来无事,便烦请您帮臣批一批奏状。”
嗬,当今圣上要帮人打杂了!一众低垂着头的宫人,闻声后,蠢蠢欲动地把目光抬了抬,这等失了身份,任人差遣的活儿,身为天命所归的天子,理应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地说“不”!这一幕场景,宫人早在君泠崖掌权之时,在脑中幻想了数遍,就等着今日成真了!
果真,咱们大锦朝的天子把弯着的腰直了直,正等着她出手教训人时,却见那小胳膊一拐,谄媚地黏在了奏状上,还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噢!”梅月说,要乖乖听话,阎王爷才不会欺负她。
天亡李氏皇朝也!宫人大失所望,头耷拉了下去。
“我字丑,不好看。”所幸她还有点儿骨气,找个借口推脱道。字丑丑的,阎王爷就不会怪她了。
但她那点小心思哪熬得住山大王虎视眈眈的眼神,只硬气地支撑一会,就泄了气,执了笔,装模作样地沾了丁点墨,煞有介事地在空中勾勒几条弧线。
她虽然痴儿一个,但自小也是依着普通人的要求来培养的,琴棋书画女工一样没落下,便是那秀气的字,也称得上“彩笔生芳,墨香含素”。
“这里……”修长的手指点在奏状最末,君泠崖道出批复的话,满意地看她徐徐落笔。笔尖带着墨香在纸上铺开,一笔一划都飘洒有致,若是将这些字裱起来,悬挂墙上让人赏析,还颇为赏心悦目,但用于奏状中,就缺了帝王的震慑之气,少了气势纵横的味道。
因此,当一份密奏被送来待批时,君泠崖的心秤晃动起来,在是否要她继续代笔上踟蹰了好一小会。
这是一封请求圣上应允,驱逐骚扰我朝边境外敌的密奏,话语简短,铿锵有力,言辞间锋利地贯穿了对侵入者的仇恨之情,并说道虽我朝将士已将不知来历的敌寇赶跑,但敌寇仍游dàng在边境附近,时刻威胁着我朝国土安危。
并明说那些敌寇游dàng范围已在我朝疆域之外,处在我朝与邻国jiāo壤的土地之间。
若是出兵追缴,可能会有侵入邻国之嫌,若是不追,莫非就放任不管了?
“圣上,”君泠崖表情化为了凝重,“如果有刺客闯入你父皇的房中,想伤害你父皇,你怎么办?”
“啊!”她尖叫了一声,声音都扬高了,“赶走他!”
“如果那人逃出了宫呢?先皇若派人去追,将会惊扰百姓,若是不追,便会放任刺客逃走。你又怎么办?”
细弯如柳的眉头蹙了起来,她托着腮帮子费神想了想,有坏蛋,要怎么办?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儿,最后敲金击石地道:“追他,关起来,不让他欺负人!”
“那百姓呢?若误伤到百姓,将会折损先皇的形象。”
她气鼓鼓地道:“父皇是救人,才不是伤人呢。”
“好!”君泠崖激动难抑,让伺候的于公公下去传令,“拟旨,着怀化大将军明日领一百jīng兵至边境,若不能生擒敌寇,则杀无赦!而这份密奏,稍候送上怀化大将军府!”他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她,走到她身后,虚握上她手中的朱笔。这只朱笔不知是否故意设计,比一般的还长上几分,正好可以隔着她的手指,让他随心所欲地操纵那杆笔。
她的笔锋太软,写不出雄浑的气势,只能靠他加上一把力,助她走笔如龙,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地在密奏上刻上一个鲜红大字:“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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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沈卫
“诛是什么意思呀?”趁着阎王爷给她歇口气的档口,李千落揪着梅月的衣袖,虎头虎脑地问道。
梅月用她能明白的语言,耐心地解释:“诛,便是让那些坏人变成木头。”
“啊!”她惊呼,“那坏人好多好多,全部都要变成木头啦。”
“听圣上的语气,是在替那些恶人可惜么?”
冷不丁的男声,顺着入堂风灌进耳里,风没将人冻着,声音却把她吓得寒毛都立了起来,一根根地抵抗寒风入侵。
她“啊呀”一声,抖着身体,害怕地跑到梅月背后,小心地探头出来,看到阎王爷还岿然不动地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头也没抬,一口气都松到了底。
阎王爷冷冰冰的,说话时冷风chuī啊chuī,好可怕。
可惜她一个哆嗦还没打完,阎王爷就顺着这股冷风的后劲,再卷了股寒风。
君泠崖站起,甩着广袖踏着重步走来,像抓只小猫般轻松把她拎了出来,居高临下地将一张纸甩到她的面前:“稍后沈卫将军会进宫面圣,届时烦请圣上照着臣所写的内容,与沈卫对谈。”神情倨傲,完全是不容辩驳的口气。
都说人心隔肚皮,他连肚皮都不用隔,就能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眼睛贴人家的心口上,堂堂正正地看穿人心。他太清楚沈卫的为人,只要接到密奏,沈卫定会进宫来的。
她怯怯地接过一看,娥眉都皱成了山丘状,又、又来了。
每次会见什么重要人物,阎王爷都会丢给她一张纸,让她照着纸上的内容背诵,可是那些话好难好难背,绕来绕去的,头晕乎乎。
“不背好不好,”她扁着嘴巴,为了逃脱背诵的悲惨命运,连害怕都丢到了边去,可怜巴巴地扯着君泠崖的衣袖,使上了对付梅月的撒娇伎俩,“我、我帮你写字。”
君泠崖眸中的光芒一动,看起来倒真有点儿软化的意思,可出口的话却犀利得跟把寒刀似的,一击就中她心口:“画像。”
“我背……呜。”软肋又被戳中。她的小爪子蔫蔫地收回来,趁着君泠崖转身离开之际,气呼呼地化成小拳头,朝他背影挥了挥,大坏人,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