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cháo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qiáng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龙天子得天庇佑,不会有大碍,前提是没人给他找麻烦。而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虞景赌不起。所以这件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话堵住太后那边的异议,将清薇留下,未料却惹出了新的问题。虞景思量片刻,问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这却也简单。只需陛下将那福星远远送走,便可减缓福气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让福星潜心为陛下祈福,或许反能有所补益。”他半个字也不问福星是谁,只道,“老臣家中有杨一真人手书《五斗经》一卷,世受供奉持诵,颇有妙验,愿献与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点头许了。
周徽离开之后,他并未立刻前往西宫,而是将今日奏折批复完毕,待心绪平复,这才起身摆驾前往。
太后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人,立时拉着他的手问,“周大人怎么说?”
清薇立在太后身侧,低眉顺目,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让母子二人说些私房话。
虞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周大人言,祸福恒定,借用的福气难以长久,总要还回去。若要破解时,便需将福星远远送走。”
他说完这句话,清薇已退到门口,抬手将门扉合上,然后才觉得心跳略微平复。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
也是,她这里才想出宫,那边就这样凑巧,周徽偏相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这会儿过来试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内周太后听到他的说法,也不由皱眉,“这样凑巧?”
“想来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虞景哼笑道,“应是巧合无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舍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颔首,“也罢,既是天意如此,便不得不从。其实认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坏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让这丫头出宫去住几年,等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再让她回来,岂不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儿子那里还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从殿中出来,见清薇守在门口,虞景站住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薇本以为他会开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
她转身进入殿中,走到周太后跟前跪下。
周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出宫之后,也当小心行事。若有过不去的坎儿,便进宫来,哀家与你做主。”言辞恳切,极是动人。
清薇低下头去,轻声应道,“奴婢省得。”
在内心深处,却至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这要命的深宫生涯,终于结束了。
皇帝不会知道,清薇自然是没能耐制造这样的巧合。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正是他的母后。
承平元年四月初三日,清薇携着个不大的包裹,过了安定门,便这般走出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宫大内。
第3章将来打算
安定门在皇城以西。出了此门,再往西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市,京城绝大多数的货物在此jiāo易,几乎从早到晚都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常。西市周围,则是普通百姓的居所,划分成各个里坊。
清薇在宫门口略站了片刻,往前看是一片熙攘热闹,往后看是巍峨高墙,重门深锁。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离开皇宫了。虽然从十五年前入宫那日起,她就一直告诉自己迟早能出去,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但究竟能不能坚持到这一天,其实连清薇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到底还是过去了。
皇城外每日都有羽林卫巡逻守卫,这会儿清薇站在这里,自然很快便有人上前驱逐。
“皇城重地,不可久留,姑娘快走吧。”那人还算客气的道。——这几日宫中放还宫女,时常有人出来,众人都习惯了。清薇是从宫中出来的,也许从前就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自然还是客气些为好。
清薇这才回神,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一开始有些沉重,但渐渐便轻快起来了。无论那深宫之中发生了什么,如今都跟她没有关系了。而崭新的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她,让清薇心头不由雀跃。
既是早就决定要出宫,清薇自然也做过相应准备。她早托了人,在西市附近购置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只得三间屋子,十几步远的天井种着一株高高的丁香树。这会儿正是花开时节,紫色的丁香花坠了满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清薇将这院子里外看了一遍,心中十分满意。虽然京城居大不易,这个小院子几乎花去了她大半积蓄,但都是值得的。
看完之后,清薇出门,上街找了个掮客,让他帮忙寻人来打扫院子。不一时掮客便领了三五个妇人过来,清薇同她们议定了工钱,给了掮客佣金,这才领着人回来,指挥她们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
这些妇人们也都住在附近,不过是为挣两个钱补贴家用,这才出来做活儿。清薇一面带着她们打扫,一面便问起附近的事。妇人们拿了工钱,自然也十分热心,不一时清薇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院子所在的里坊名叫长寿坊,坊中唯一的奢遮人物在羽林军中供职,就连里长也十分敬畏。有他镇着,这长寿坊中,连那些三只手和拍花子都是不敢来的,安宁得很。说来也巧,这人就住在清薇隔壁。
清薇独身一人,要入住这小院,妇人们自然也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清薇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明日恐怕整个长寿坊都会知道,不过她也有借这些人的嘴的意思,便也不隐瞒,直言自己是才放出宫的宫女,因着家中早没人了,所以便留在城中讨生活,请众人往后多多照应云云。
京城脚下的百姓对朝政更加敏感,何况是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市井妇人,也有耳闻。新皇登基之后,按例大赦天下,宫中亦得蒙恩典,更是近来京城百姓都会议论的新鲜事。何况出宫的宫女不独清薇一人,因此纷纷恍然,不再多问。
心中对清薇便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敬重。哪怕是个宫女,在宫中那也是侍奉贵人的,无论眼界还是能力,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跟她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一样。
忙忙乱乱,总算将院子收拾停当,清薇又请其中住得最近的一位妇人领着自己去采购各种日用品。这些东西,倘若清薇一个脸生的大姑娘自己去买,说不定就会遇上欺客的。带了熟人前去,既能挑到好的,还可以请她帮忙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