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消毒气味的雪白长廊上,先一步赶到的端庄男正焦躁地在手术室走来走去,显得薄情的唇崩得紧紧的,犹如他的神经。
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立刻转过头的端庄男看到脸色远比以往更为惨白的凌一权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一权......”端庄男朝他迎了上去,声音嘶哑地低声道:“白千严的情况不太妙,你做好心理准备......”
可后面的话,他却怎么都不敢继续。
凌一权如同被鲜血浸透的眸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的情绪直接表露,可其中暗涌的阴暗,却让素来没心没肺的端庄男,第一次感到冰冷透体的害怕。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然不敢去想象,假如真的接到白千严的死讯,凌一权会做出什么事情。
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白千严此刻还有半口气能躺在手术室里,已经是奢侈的幸运。
白千严当时被钢筋直接刺穿胸口,并因大量失血而导致失血性休克,即便马上送到手术室,也因修路而绕了近四十分钟路程......
怎么想,都是必然的死局......
如果不是一辆特级救护车刚好返程路过,如果不是车上刚好有一位最近在国际上名声大噪的新生代天才医学教授彰木羽,白千严甚至不能躺在手术室接受抢救......
可助理医师刚才却委婉对我告诉他,虽然彰教授亲自操刀,在手术室里对白千严进行全力抢救,但是白千严数次停止了呼吸,情况非常不乐观,所以才让他通知白千严的家人赶过来,或许来得及见上白千严的最后一面。
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白千严没有家人。
端庄男曾因为凌一权的关系调查过白千严,知道他是一个没有童年的弃儿——父母双亡,留下的财产被亲戚用不正当的手段瓜分,却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助理医师听完之后那诧异而同情的眼神,端庄男现在还历历在目。
可凌一权却无视了在美国等他的医疗团队,带着惨白的肤色从机场赶了过来。
“他在最里面那间手术室,你去看看吧......”最后,端庄男只是干涩地挤出几个字,没有再说什么。
凌一权没有理会端庄男,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有些麻木地跟随赶来的护士走到了更衣室消毒换衣。
随着消毒喷雾弥漫,凌一权布满血丝的眸也变得有些放空了。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背叛者从机场赶回来......
甚至还为了尽快赶到医院而不惜冒险违规驾驶......
他明明无数次从与白千严有关的噩梦中一身冷汗地惊醒,在梦中对方的嘴脸扭曲且恶心,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压制着他,他或许早就因为满腔的恨而杀了那两个人。
可现在算什么呢?
连医生都告诉他,自己的病情每耽误一分,危险就加大一分。他这样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看那个人最后是怎么死的?
除了这个解释,凌一权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随着“滴”的一声,手术室的玻璃门自动打开,一股混着消毒水跟血腥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凌一权下意识皱了皱眉视线第一时间锁定在被医生跟护士围在手术台上白千严身上。
没有扭曲,更没有讽刺的表情,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各种管子的苍白男人,连睫毛都仿佛褪色般,透着毫无生气的脆弱,远比自己上一次将他从火灾现场救出的摸样还要像尸体......
“尸体”这个词才刚闪过凌一权的脑海,甚至还没来得及产生异样的情绪,现实却直接给了他重重的一击——连接着白千严心跳跟脉搏的起伏数据线,在凌一权踏入手术室后的第七秒钟,化为了两道冰冷的直线......
“医生,病人的心跳跟脉搏停止了!”
“瞳孔放大,对光源失去反应!”
“脑波持续减弱中!”
“麻醉师,心腔注射两克的盐酸异肾上腺素,静脉三克的肝素钠......”跟显得有些焦急的护士比起来,那位负责的年轻医生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只是,他紧皱的眉头却透露出手术情况的严峻。
“用冷冻仪延缓大脑死亡速度,输血量加大一倍。”
“直接进行心脏按摩......”
凌一权僵直地站在离白千严约三米的地方,看着医生跟护士全力抢救着白千严,一时间竟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不真实得到了极点。
——他马上要死了吗?
这个不真实的认知,一开始只是让心脏微微有些发凉,随后这一抹寒意竟化为了最尖锐的疼,迅速地蔓延到他的全身,连同指尖也在顷刻间失了温。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白千严这个人。
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仿佛泥潭一般剥夺着凌一权的呼吸,连思考都变得困难。
——永远都不会再有他的声音、他的体温,连触摸他都做不到......
“......”浑身僵硬的凌一权本能地朝白千严靠近,却发现双腿好像失去了力气,颤抖着,当场软了下来,还带倒了旁边桌子摆放的一些消毒器具。一时间,除了依旧专注于白千严的主刀医生——新生代天才医学教授彰木羽,其他的医护人员都惊讶地看着像是摔在地上的凌音皇。
“凌音皇,你还好麽?”其中一个女护士关切地走过来,后者摇头拒绝了她的帮助,自己又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依旧沉默地将视线死死地锁住白千严身上。
“白先生的伤,在我看来并不算严重到无法抢救。”正在这个时候,一直低头抢救白千严的彰木羽冰冷地看了凌一权一眼,忽然似笑非笑地说道:“但是如此没有求生意识的伤患,却是我第一次见。”
“......”凌一权愣愣地看着主刀医生,混乱的脑子努力理解着对方的意思。
“凌先生,你知道麽?我当时刚要对他进行急救的时候,他短暂地清醒过片刻,但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凌一权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地问。
“他笑着对我说:‘医生,不用麻烦了,让我睡吧,有点累了......’”
“......”凌一权缓缓得眨了眨眼,脑海里突然想起他当时对白千严说的那句话——可惜出车祸的不是你。
“所以我即便将他救回来三次,他也还是会停止心跳......”
凌一权呆呆得站在原地,仿佛整个人被放空了一般,忽然又像回过神来一般推开眼前的护士,上前一把抓住白千严冰冷的手臂,沉声道:“白千严,你给我回来!”
这个向来咬字清晰得如同播音主持的青年,此刻似乎正在努力维持自己的语言清晰度,可是说话声音却沙哑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楚。
“你欠我那么多......谁允许你死在这里......”
青年的话,依旧没有引起男人一丝一毫的反应,后者依旧毫无声息地躺在手术台上,紧闭的双眸被睫毛遮掩着,如同无声的尸体。
也确实只是一具尸体。
白发青年看着对方布满死气的脸,脸上本还算冷静的表情渐渐有些崩溃,颤抖的唇近乎失语:“白......千严......别走,求你......”
明明这个人背叛了自己,可就要失去他的这一刻,青年的脑中里却只剩对方的好。
同时脑中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中国人从来都没有真的背叛,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一定有什么原因在里面......
为什么自己没有相信他呢......
他当时明明已经重伤了,可却硬是在那通电话里维持着平和的语调,让自己听不出一丝异常,连自己诅咒他出车祸的话,他也笑着接下......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听出来呢?
听不出他的绝望,听不出他的痛苦......
“他听不到你说话的,脑波已经很微弱了。”站在一旁的彰木羽看着白千严身体机能的数据,突然低沉地提醒,“我已经尽力了,抱歉。”
凌一权一怔,布满血丝的双眸看了看那个医生,又僵硬地转向白千严。片刻后,脸上突然浮现出极其温柔的笑容,漂亮得让周围的几个女护士眼睛都直了。
他垂直长长的雪白睫毛,缓缓凑到男人的耳边,平静地说:“白千严,我说过,这辈子都会陪你,地狱也一样......”
“等我一会儿。”
青年冷静却决绝的话让周围的医护人员脸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便已经在他手中。
“你疯了!!”彰木羽怒吼,瞬间也失去了惯有的冷静,伸手就要夺刀。但是他又怎么敌得过受过训练的青年?当场就被踹到一边,手术的奇迹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就连冲上去抱着他双手的女护士也被粗暴地推开。
没有再理会四周一地的医护人员,漂亮的白发青年依旧安静地站在男人的身边,手术室头顶明亮的聚光灯将他雪白的发丝映衬得越发虚幻,连同他凝视着男人温柔双眸,也都带上了随时消失的飘渺。
像是要将对方的容颜深深烙在最后的记忆中,青年看了好一会二,才低头轻碰了一下男人的额头,随后抬起手,没有一丝犹豫地将手术刀抹向颈动脉——
“白先生有心跳跟脉搏了!!”
这时,其中一个女护士指着显示器上跳动的三条线惊喜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