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秦楚这许多年,我终于彻底死心,接受了我妈给我的相亲安排。
加上她口里优质完美男青年的联系方式,对方打过招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哦我记得你,小学你在学校带同学爬树,结果掉下来摔断两颗门牙,是你吧?」
我:???
1
我喜欢秦楚,连我家的旺财都知道。
一不高兴,它就给我叼来秦楚的照片逗我开心。
但秦楚这朵花,我翻山越岭也够不到。
打不死的小强终会有疲惫的一天。
我望着旁边醉醺醺的秦楚,第无数次觉得真的很累,累到再也没有力气面对他一打又一打的新女友和冷嘲热讽。
秦楚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是在他的阴影下长大的,但在我眼里,他除了不喜欢我,哪里都好。
我跟在他身后好些年,眼睁睁地看着他喜欢上他的学姐,然后学姐升学远渡,他一改往日清冷作风,来者不拒,朋友圈被他玩出朵花儿来,生怕学姐注意不到他。
当然,谁都可以,除了我。
我有些无可救药地想,秦楚都醉成这副憨批样了,我还觉得他身上的烟酒味完全不熏人,甚至带着别样的性感。
但另一面,我又觉得好累,累到我下一次再也不想出来接他,不想看着他清醒地游戏人间,不想替他收拾烂摊子。
心是真的会死的。
把他送到他家别墅门口,第一次没跟进去,直接交给别墅的阿姨,我没回就在隔壁的家。
到车库挑了辆表哥停在这里的拉风的超跑,一口气开出城。
到山顶,俯瞰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芸芸众生,秦楚算个屁。
我在车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是被从顶棚缝隙飞进来的蚊虫咬醒的。
抬臂一看,全是大大小小的红点。
所以我不适合文艺风和悲情风。
别人失个恋唯美,而我,永远在失恋,而且脸没洗,蚊虫还特别关照我。
我叹口气,给手机开机,蹦出好些消息。
老妈的、闺蜜的、昨天加上的那个相亲对象也同意了我的申请。
发来问候的消息。
我一一回复,玩神隐这套不适合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
大早上的,相亲对象居然在线,他的备注就是我妈给的姓名。
周奕然:你好,我周奕然。
Year:你好,我是蒋年年。
对方回复不慢。
周奕然:哦我记得你,小学你在学校带同学爬树,结果掉下来摔断两颗门牙,是你吧?
Year:?
Year:?
Year:?
周奕然:哈哈哈,看来我记性不错。
Year:这么不给面子的吗,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
我叫蒋年年,我妈说我出生在年关节,过年过年就叫蒋年年吧,然后我爸无脑同意了。
一个不靠谱的妈,加一个老婆最大的爸,我能长成这样还是我自己争气。
我主业还在读博,副业则是和朋友们开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奶茶店烧烤店,每天要应付更年期的大老板和啥都不懂一顿瞎搞的师弟师妹,还得分出空来关注一下我那几个门店的营业情况。
就这,我还天天跑去秦楚面前嘘寒问暖,时不时去酒吧拎他。
我该不会是白莲花圣母吧,妈的。
突然以客观角度来看自己,才觉得我才是那个憨批。
脸上痒痒的,一摸,满手的水。
旺财又给我叼过来秦楚的照片,一张一张摆在我脚边,然后围着我打转。
狗狗眼湿漉漉地盯着我。
我撸了把它的狗头,给它找了吃的。
然后翻箱倒柜,把所有与秦楚有关的东西整理到一起,找了个大黑箱子,一锁,钥匙直接扔垃圾桶。
有些不舍得,但又很爽。
2
下午是和周奕然的第一次面基。
和他在网上聊了半个月,觉得这人除了有点贱兮兮的其他都不错,脾气好热情又有梗。而且我和他爱好很大程度地重合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喜欢下一个人,但多个合意的朋友总没错。
我甚至那天脑袋一热给他讲了我的悲催单恋史,他和我那几个好友反应差别不大,把我嘲笑一通。
他下午和朋友打球,约我一起。
这之前我还没见过他,小学毕业照也没找到他名。
因为是去篮球馆,他很随意自然,我也客随主便,随便套了套宽松的衣裤就出门了。
夏日午后的太阳都是懒洋洋的,但温度不减,且闷热。
他们约在某个室内体育馆。
我在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口袋冰淇淋,准备进去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拦住了,不能携带食物进场馆。
......于是我坐在门口阴凉的板凳上开始啃冰淇淋。
「蒋-年年?」在我啃得牙都麻了的时候,有风吹过,带来一道清透男声。
抬起头就看见一张男生的脸,黑色短发随风轻扬,他眼角微弯,是在笑。
「周奕然?」与他网上交流许久,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副斯文秀气又漂亮的长相。
他点点头坐在我旁边,看见我放在板凳中间的袋子就忍不住笑了。
「吃吃吃,我牙都快冰掉了。」我把冰淇淋往他那边推。
刚刚抬头看见他时本觉得带着距离,但他「噗嗤」一笑就破了功。
「怎么买这么多?」
「给你们买的啊,我还选了好多口味呢。」
他掏出手机,「我把他们叫出来吧,这么吃肯定会拉肚子。」
「对啊,我感觉我肚子现在里面就凉凉的。」我皱眉看着他说。
他又笑了,一手拿着一根冰淇淋棍,一手打字。
「你怎么出来了,我想吃完就进去找你们。」
他眉梢微挑瞥了我一眼,「你半天没来,以为你迷路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他看看座位中间的冰淇淋袋再看我,「嗯?」
我忍不住想笑,「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最后他把几个好友都叫了出来,一堆高个男生围着圈吃冰淇淋,保卫大叔过来转了好几趟,那场面真是诡异又离奇。
与周奕然斯文的长相不同,他在球场上倒是一点都不收敛,懒洋洋的表情,但手上脚上动作不停,身姿敏捷,像一尾豹。
观赏性和美感皆有。
我不可控制地想起秦楚。
学生时代他也打篮球,我一场不落地看完,他也是人群焦点、是 mv。
我亦以为我也在他的眼中。
但球场边皆是成群结队的同龄女孩子们,我哪可能进入他的视线。
期待好久,自作多情好久,漫长的时光告知我答案。
结束后他们去洗澡换衣服,我坐在外面的花坛边,一起的还有几个女生,是他们打球队的「家属」。
她们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摸了下脸,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
「年年是吧?」
我点头。
「你是小然然的女朋友?」
小......然然?
我晃晃脑袋,「不是不是,是不来电的相亲对象。」
她们哄笑,「相亲?小然然什么时候转性了啊。」
彼此对着眼神,又看回我。
未等我回应。
周奕然带着点笑意的声就先到了耳边,「干嘛呢,围着人家也不嫌热啊。」
3
他们在里面冲了澡,周奕然换了身白 T 恤和亚麻长裤,这样倒和他的长相相符,不开口的话,带着点距离感的清俊。
他几步走过来,身后是一群懒洋洋的男生。
其中有个长相大气明艳穿着吊带短裤的女生,一手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手指在肩头点了点,笑看周奕然,「小然然,这不介绍一下?」
「我说你们能不能收敛点,朋友,蒋年年。」周奕然语气听着像是假装责怪,但脸上的笑一点没收。
这群人太能聊,我有些尴尬,不得不转移话题。
「美女帅哥们,晚上去我的烧烤店搓一顿吧。」
「你还有烧烤店呢?」周奕然把那女生的手拎下去,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正准备回应,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秦楚的号码。
我示意自己要过去接个电话,然后避到了一棵树下。
不出所料,秦楚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幸好我管控自己不要对他抱有期望。
大下午的美好时光,他在酒吧里才醒,让我给他送套衣服过去。
斑驳树影下透过来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保姆、老妈子、跟屁虫,我在秦楚眼里到底扮演着哪个角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些年那哪是追啊,那是没有自我的投入和自我感动。
「我有事,你找别人吧,先这样。」
说完不待他反应就挂掉电话,无数次被动地响在耳边的被挂断的「咔哒」声第一次从我这里出现。
晚上与她们在店里吃饭,这群人很会吵气氛。
十来个人一个包厢,我在前台点菜也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秦楚身边的朋友不这样,秦楚对我的态度实在太明显,那群人每次笑嘻嘻的呛我,装模作样的开我玩笑,但内里皆是瞧不上。
这之前我和秦楚其实闹掰过一次,我主动的。
秦楚的新欢倚在他身上让我给她斟酒,而秦楚在一边看手机,视线都没转过来,包厢里的男男女女挂着笑嘻嘻的好奇面具,我扔了三个字然后起身离开,「你不配。」
我爸妈把我养这么大,我是有底线的。
但在秦楚面前没骨气,第二天他叫我去度假村接他,身边没女人,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和服务员把菜送进去,我们提供自助也提供店里烤好,这群人肯定跃跃欲试要自己来。
周奕然身边给我留了个位置,我坐过去问他们喝什么。
他们笑呵呵,「年年你别忙啦,我们自己来。」
周奕然坐着不动笑眯眯,微微偏头跟我说话,递给我一瓶果汁,「别理他们,一群人来疯,歇会吧。」
包厢有一面墙被打成单向玻璃,周奕然侧头看了看,「生意不错啊。」
我调了下空调温度,假模假式叹口气,「开了半年了,这个月才开始正收益。」
他笑起来,「好厉害,蒋老板下次做生意拉我入伙啊。」
房间的排风系统花了大价钱,只能听见对面传来的烤制的「刺啦」声响,不见一丝青烟,我瞄了周奕然一眼,「你个大律师还看得上我这小生意呢?」
他起身拿过桌面上的烤盘,分了些过来,「什么大律师,就是个打工仔,还得靠小蒋老板带我奔上致富路呢。尝尝?」
他靠在椅背上,轻轻跷着腿,把几串牛肉拨到我这边。
4
我想起当时我妈劝我去相亲时在我耳边叨叨介绍周奕然的话,说了好几次,脑袋里也进去了几句。
说什么,周奕然,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自律独立性格好。从小到大各项成绩就没掉出过前三名,妥妥大学霸。去年留学归来就自己开了家律师事务所,能力没得说,家里还是开连锁大超市的。有钱又颜又年轻,懂事孝顺又上进。
我妈叨叨完,越想越觉得人家这么优秀肯定看不上我,就又开始唉声叹气。
我挑了两句给周奕然背了。
坐在他旁边,看他眼睫偶尔下垂,才发现他睫毛有些长,眼睛澄澈又漂亮,皮肤细腻,脸部轮廓完美。
这样的人,还需要相亲?
「世界上最不能相信律师和媒人的话,太夸张了,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小学天天叫家长呢,不信你去问我爸,他那时候看见我就来气。」他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淡粉唇角上勾。
「你为什么会沦落到相亲的命运啊?」
「嗯?」他像是没听清,偏过头看我。
我喝了口饮料,「我说你,还需要相亲嘛?」
他笑出声,挑挑眉,「因为我懂事又孝顺啊。」
「......」
他单身是有理由的。
......
上次单方面挂掉秦楚的电话,我们有将近一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为了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去听以及去问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把他连同他那几位亲密好友的联系方式都加了黑名单。
我也开始常住学校和闺蜜家,很少再回别墅,反正爸妈也是每天到处飞。
坚持不下去啦,不管啦。
有两个晚上,半夜醒过来,控制不住地想将他拉出来看看他的近况,闺蜜直接将我的手机抽走了。
青葱岁月追逐那个人的那段时光没有错,那段为着一个人欣喜、激动、努力的时光,回忆起来泛着淡淡的金色的、独属于我的美好时光没有任何错处。
没有秦楚,我也不会一路追着他到如今的学校取得如今的成绩,他的优秀在另一面也是我的一面旗帜。
但年岁增长,该放手啦。
秦楚当年高考是高分进的医学院,我是卡分进的教育学院。且他早已去了市中心的医学分部实习,想要不见他,比见他还要容易。
十一假期,周奕然问我要不要和他们去看雪。
「十一,看雪?」
电话对面有风声,他似乎立在某个窗口。「嗯哼,人少,也不是特别冷。」
「去哪?」
「四川还是西藏,那群人吃喝玩乐是最精通的,肯定给你安排好。去吗?」
「我得审两篇文章,只能在路上搞了。」
「好的,蒋博士,到时候肯定给您提供最舒适的工作环境。」
他又开嘲讽,语气悠悠。
「滚!」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映出我上扬的嘴角。周奕然各方面素质极高又有距离感,与他相处,却又总能让人放得很轻松。
国庆期间,店里生意也是个小旺季。
我溜出去玩,自然会被几个好友一通谴责,知道是和周奕然后,又放过了我,给予我大力支持,让我哭笑不得。
我提前看了几天店,30 号晚上,我正在前台啪啪按键盘打订单。
又是一群人跨进店内,我抬头,是群熟人。
秦楚站在人群之后,表情淡淡,垂目看手机。
他其实挺娇惯的,衣食住行要求皆高,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屈尊来吃我们的平价烧烤。
5
秦楚个子高、外形出挑,即使站在人群后我也能一眼扫到他。
他穿了一件宽版型的深灰色短袖衬衣,露出的手臂与衣服底色色差明显,头发剪短了些,微微靠着一根壁柱,手臂居然没挂女人。
只一眼我就收回视线,他身边那群人皆是人精,以前在他们面前露了太多没底线的丑态,希望以后不要再有。
「蒋年年,最近忙什么呢?也不出来跟我们玩儿。」宋扬手撑在柜台上,率先开口,一头显眼的奶奶灰在亮度过高的灯光下反着光。
我将外送订单返到厨房,笑笑,「瞎忙。」
不想与他们进行没有意义的、暗含讽刺的所谓寒暄,我直接开口,「你们过来这是要吃点什么吗?吃的话我就找人给你们腾桌子,不吃的话我还得做生意,就先不奉陪了。」
宋扬是个典型的二世祖,闻言表情变了变,回头望向秦楚。
秦楚终于收起手机,看向我,开了金口,「就在这随便吃点吧。」
你妈的,你可别随便吃点,不稀得伺候你。
我看了下晚上的单子,「但是,今晚的包间已经约满了,你们介意坐在大厅吗。」
「年年,我们这里 8、9 个人了,你是老板,不能给我们走个后门开个包间啊,这也忒不厚道了吧,大厅多不方便。」宋扬的女友嘟着嘴看我。
我还是笑,「抱歉哈,我们店小,没这个规矩。要不你们去对面的天河大饭店看看?」
我不稀罕秦楚了,所以也没必要再委曲求全与他们维持表面交好。
但我实在低估了这群人的忍耐度,看着他们在大堂中间坐下,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阴谋论。
犯病吧,要么是秦楚,要么是这群富二代。
秦楚以往其实不这样,他学习好、家世好、长的好,是很有些清高意味的。
学生时代拒绝过数不清的小姑娘甚至小男生们。
但自从他恋上学姐,求而不得后整个人就大变样,身边突然出现了一群混吧泡店的富家男女。
以往那个严谨自律积极的秦楚从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颓丧游离消沉的灵魂。
其实是有些心酸的。
点菜上菜都有服务员,我在这边也只是统筹记账点单收账,所以他们坐下后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揉了揉脖颈,一侧头,居然看见周奕然在对面马路口笑着朝我招手。
工作的原因,他不似以往穿着那般闲散,干净整齐的浅蓝色衬衫显露出他清晰的肩线,暖黄灯光是天然的滤镜。
但他很快又钻进路边停靠的黑色汽车,手机震动,是周奕然的消息。
周奕然:还要去见个客户,路过你这,给你打个招呼。
Year:周老板好辛苦哇。
他回了一个低头戴墨镜点烟的表情包。
周奕然:刚点了 20 多杯奶茶送你们店里,辛苦了小蒋老板。
Year:周老板大气,周老板发财,我替我的员工谢谢你。
周奕然:戏过了。
有人手指敲在柜台,我抬头,暗下去的电脑屏幕映出我抿不住地笑,和周奕然聊天可太好玩了,也放松,想说什么说什么。
又是一桌新客,小李将他们带走,我继续记账,看国庆期间订的菜品。
秦楚他们就坐在大堂中央,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位置,甚至柜台旁边的壁柱都可以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
我没有刻意去看,更没有不自然地避开,该如何便如何,闺蜜说我要习惯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邻居或是朋友。
黄衣小哥拎着两大口袋映有某奶茶店 logo 的塑料袋放置在柜台处,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提到后厨,让他们有空从里面拿着喝,自己选了杯柠檬水回前台。
路过大厅,被好事的宋扬叫住。
「蒋年年,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吧,来你店里吃饭,你就这么不情愿。」
加冰的柠檬水杯壁浸润着水珠,我将它从左手换到右手。
这人,还在这假模假式地威胁我呢。
「既然知道,那以后就别来了吧。」我依旧笑,毕竟,顾客是上帝。
他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动静有些大,桌面的杯碗都在晃动,他的女友在旁边轻轻扯着他的手腕,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
「宋扬,你别激动,年年她不是这个意思,有话好好说。」
我打断她,「我就是这个意思,听得懂吧。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大佛,以后就别闲着没事干来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吧。」
早就看不惯这群人,以前秦楚与他们交好,我时常在他们面前晃荡,只好处处忍让处处让人看笑话。
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我也不想当乌龟了。
再者说,这是我的地盘,我也不怕他们,撕破脸皮,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6
其实我还是冲动了,做生意的时间段,老板与顾客发生这样的冲突,影响很不好。
但天热,我也毛躁,宋扬一次次地找事,实在是烦透了。
大堂内一时寂静,其他几桌的客人也都看向这边。
轻轻的「咔哒」声,秦楚将筷子放在瓷盘里。
扯出桌面的纸巾擦了擦手,动作倒是不急不慢,「行了。」
他一发话,宋扬回头看他,秦楚没抬眼,但宋扬还是拉开板凳坐下了,动静很大。
我原路返回柜台处,招来小李,让他给其余每桌客人送二十串牛肉以示歉意,记在我自己的私人账面。
长个记性,以后不能再这样冲动。
最后他们那桌是秦楚来付的账,扫码枪扫过秦楚的收款码,荧光滑过他捏着手机的手指。
我笑笑看他们离开,没有「下次光临」。
全部处理好关店已经过了 12 点,白天在学校改本科生的作业查资料,晚饭前就来了店里,这一天没停过。
我关掉所有电源,拎着最后一小袋垃圾走了后门,我的车停在那里。
周奕然上个月就把我拉进了他们那个专门的吃喝玩乐群,此时里面还在聊明天的安排,中午的飞机,后直接自驾。
我在群里回了两句消息,顺手将垃圾扔进不远处的桶里。
继续往前走,格外安静的后巷,我嗅到了一点烟火的味道。
「咔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一点火星,秦楚靠在一面墙壁上吸烟。
我关掉手机电筒,想假装没看见他。
巷道不宽,路过他身侧,有淡淡烟草味,「你在作什么?」秦楚说。
这么些年,我也没得秦楚口里的一个好词。
我笑笑,「我一直都这样做作啊,太晚了我还要回家,拜拜。」
我是真的觉得好笑,我自己好笑,秦楚也好笑。
半夜的空气浸润了初秋的湿凉,我笼了笼外套。
秦楚伸手捏住我的胳膊肘,一个用力将我拉到墙边。
「矫情够了吗?不要没事找事。」声音里是冷和不耐。
他面对着我,嘴边衔着的香烟发散,烟雾直接往我脸上跑,也模糊了对面的他的脸。
我隔着朦胧看了他半分钟,然后伸手使劲将他的手撂下去,终于收了表情,「你该去重新找一个保姆了秦楚。」
我推开他,「别他妈再来烦我。」
秦楚是我少女时代情窦初开心头那一捧白月光,可月光总是虚无缥缈,让我触及不到,我费劲巴拉地捞了很多年,才知月亮在天上。
等啊等啊,月亮终于从天上下凡尘,但他早已变了模样,月亮不再是月亮了。
「你到底在闹什么,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秦楚的声音从巷道深处传来,混着幽深空旷,我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圆盘,「那就不要把你昂贵的耐心浪费给我。」
......
道路两旁是无边广袤的绿色草场,偶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群。
周奕然在旁边开车,进藏后温度降低,车窗皆开着,风呼啦呼啦地刮,有湿润的气息。
阳光直射车前头,周奕然单手把着方向盘,翻出个太阳镜。
这人一脱离工作就懒散,自带悠闲气质,亚麻短衬衣白色休闲裤,就差个草帽了。
「风景还不错吧。」
我点点头,「好看。」
他微偏头看了我一眼,「小蒋老板今天走深沉风?」
我将座椅往后调了调,打了个哈欠,「不是啊,昨天晚上没睡好,困。」
他将一只胳膊肘搭上他那边的车窗,墨镜挡住上半张脸,嘴角勾出个弧度,「小学生春游吗?前一天晚上睡不好。」
「不是呢,我才幼儿园,还没开始上小学。」
他空出只手打开我前方的储物柜,「那小蒋同学要吃零食吗?」
我笑出声,本来不高的情绪就被他三言两语就带了起来。
7
一行人开了三辆车,我们的车开在最末,周奕然的手机和外套扔在后座,嗡嗡响了起来,我回身给他拿过来。
开车不接电话,他没伸手拿手机,直接让我帮他划开免提,是前面车的他的一个朋友,寸头的陶方明。
「小然儿,开累没,前面有个临时停车场,歇会喝口水吃个饭?」
「行,我跟着你们车。」
「好嘞。那先这样昂,跟你说一声。」
这边的服务区建得很有风格,现代化和民族特色很好地融合。
来得巧,服务区的餐饮台刚出了一锅羊肉汤,太阳快落山,温度骤降。这碗热汤来得正是时候。
8 个人围着坐了一桌,除了周奕然,其实我与他们也不是特别熟悉,但相处起来就完全不会不自在,也莫名地会觉得他们可信、可靠。
他们同样是一群不差钱的主儿,但与秦楚身边那群人截然不同。那些人,即使认识 3.4 年,我还是不愿与他们深交。
默认般的,周奕然身边的位置还是留给了我。
他递给我一碗汤,接过时我们的手指有一瞬相碰。
「冷?」他问我。
「啊?」
他笑笑,「我说你,手这么凉,是冷吗?」
「哦,不是,一年四季都这样,」我不要脸地嘿嘿笑,「冰肌玉骨嘛。」
他挑挑眉,手指捏着勺子在汤碗里搅,「你这是体虚吧,右边那位,江茗,你江姐,学中医的,师傅是市一院的招牌,有空找她给你看看。」
我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妆容精致灰粉色齐肩短发的大美人儿,惊讶地小声问他:「江姐学中医的?」
他有点好笑地瞟我,「嗯哼,不像啊,人还会把脉呢。」
我「哇」了一小声,他彻底笑开,「憨 der。」
吃过饭后又开了两小时车,才到他们提前订好的酒店。
陶方明,周奕然称作陶哥,即是江姐的男朋友。两次叮嘱我们如果有头痛、心悸气闷一定要联系人,现在这里的海拔已经不低,很有可能会出现高反。
我的房间就在周奕然的隔壁,他手提着外套进门前又后仰头看我一眼,「如果有不舒服的话要叫人。」
我推他进他屋,「蒋姐知道啦。」
「蒋姐?」他微挑眉,我嘿嘿笑着刷开了我的房门。
事实证明我确实对海拔高度变化不敏感,和他们待在一起很轻松,晚上处理了些学校工作上的事情,一夜无梦。
我本以为他们口里的看雪是找个专门的雪场滑滑雪坐坐雪橇什么的,但在山脚下看了一眼高耸的雪山,和周边一群装备齐全的人。
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他们了,他们要登雪山,还是座小野山。
周奕然在旁边戴手套,看见我的表情,乐了。
「别怕,陶哥可是专业的,人年年跑出去参加比赛呢。这峰低,半小时就上去了,不坑你。」
我并没有害怕,反而激发了很强的好奇心。
以前出去游玩,多是去专门的景点,哪哪都有工作人员的带领,陷入框架里的死板,再美的景也是死的。
我也很想领略自然的野性和随性。
我往脑袋上戴头盔的时候,周奕然过来帮我弄了下暗扣,我后知后觉,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离得这么近,隔着防光玻璃层,穿着冲锋衣,其实感知很细微,但我后脑勺还是有点发热。
「这山我们以前来过,很缓很平,陶哥 15 岁就能自个儿上去了。不用怕。」他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盔。
即使这样,他们依旧装备齐全,各种医疗救急用品都有准备。
8
对于我这样的初级者来说,这座雪峰确实很适宜,山势平缓,但又不单调,偶有陡急的地方,算是惊喜。
周奕然一直走在我旁边,我们悠然闲聊。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爬树摔掉门牙的。」
周奕然跨过一块石头,在前方回头等我,我走到他旁边他才开口,「我那时在学校二楼的厕所,正洗手呢,就看见一个女孩正顺着槐树枝干往上爬,你是不是还在那朝下面的人嘚瑟,那树都嘎吱嘎吱了,我没来得及叫你,你就掉下去了。」
他声音里一直有笑意,这会很有点绷不住,「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哭声。」
我突然有点想回头下山了,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他还认真请教,「我本以为你都敢上树嘚瑟呢,掉下去也该有钢铁般的骨气,吭都不能吭一声,结果你哭的动静比你上树的动静都大,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的,想找个地洞了怎么想的。
「......我那时候才三年级,人嫌狗厌的,什么都不懂哇,干出这种事......不至于你现在还笑成这样吧。」
若不是头盔挡着,我想我一定能看见他灿烂的脸。
「主要是蒋老板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太可爱了。」
我有点热,不知道是爬山爬的,还是被他臊的。
「你得......体谅一下 8 岁的弱智儿童蒋某年。」
他点头,「好的,蒋某年。」
「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哇,别人小时候干的傻事现在都还记得......」
「我们不一直同校吗,一直能看见你,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我们一直同校?」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我怎么没在学校看见过你啊?」
「看脚,」他提醒了我一声才回答我的问题,「我比你大一届,一直对你有点印象,所以看见你就能反应过来。但你不认识我,接触的机会不多,我于你是个陌生人,你不知道,这很正常。」
我莫名感到一点遗憾,「如果能早点认识你,那我们应该能早些成为朋友。」
他偏头看我,头盔对着头盔,不知道他的视线放在哪里,周奕然声音缓缓传出来,「谁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呢?我不是告诉过你,小时候我也很不让人省心,那个时候,若是我们真的认识,可能做不成朋友。」
话落他又补了一句,「刚刚有个细节没告诉你,四年级在卫生间看见你爬树,其实我不是去上厕所的,我是去抽烟的。」
「抽烟?四年级?」我有点震惊了。
「嗯哼。」他倒是轻松,「那个时候和你说的一样,人嫌狗厌,电影看多了,好奇心太旺盛了,什么都想试试。」
「什么感觉?」
「什么?」
「我说你啊,第一次抽烟,什么感觉。」
他又笑,「太久了,都有些忘了。只记得很呛,然后我想着不能我一个人呛,最后忽悠我们班男生一起把那包烟霍霍完了。」
「你太坏了。」
「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嘛。」
......
如他所说,半个多小时我们就登顶。
站在高处,空气稀薄但又干净非常,周奕然问我需不需要氧气瓶,我摇摇头。
天太蓝太干净,远处是碧波湖水和草地,几团白色是成群的牛羊。
外界温度很低,但我却有点热。
我偏头看周奕然,「这儿的风景也太美了。」
他也转头看我,「还会有更美的。」
「以后叫我呀,我跟你混。」
他学着我说话的语调,「好呀。」
我笑着拍他一下。
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在他面前就觉得什么困难什么问题都容易非常,只有轻松轻快和舒适。
9
我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申请账号以来,我朋友圈发得很少,日常和朋友家人经常一处,有什么想要分享的就直接告诉他们了。
所以到现在里面也只有廖廖几条转发。
但这会,我就非常想要把这份漂亮放在我的朋友圈里,他会帮助我记录我当下无比放松的情绪,以后看到都会觉得开心。
我们又在周边逛了两天,不得不说他们很会找地方。
国庆期间,到处都是人挤人,但这里就像是遗世独立,干净、漂亮且空旷。
周奕然还在这边的马场养了几匹马,我挑了一匹高大棕色的,在草地上转悠。
周奕然慢悠悠跟上来,表情看上去挺正经的,「论文审得怎么样了?」
「?做个人,周老板。」
他笑出声。
「你和陶总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啊,一块长大的,具体多少年也没数过。」他扯了扯马缰,手在马脑袋上无意识地顺了顺。
「真好。」
「好是好,但我的黑历史他们都记着呢,还说要在我的婚礼现场一件不落地讲出来。」
「你还有黑历史呢?」我有些惊讶地问他。
他有些好笑地看我一眼,「我怎么就没有黑历史了。」
「比如......?」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比如,小学在校长车门上画乌龟,在班主任后背上贴条,玩打火机把女同学的辫子点着了,被我爸揍得半夜翻窗跑陶哥家去,这些算吗?」
我摇摇脑袋看他,「成功人士周老板,想不到您也有这种光辉岁月呢。」
他也有点无奈,「谁知道那时候脑子里天天琢磨啥呢。」
......
国庆假期结束已经一周,开律所的大老板周奕然一回来就进入紧张的工作模式,我也忙碌非常,这些天只偶尔在微信上闲聊两句。
挺奇怪的,以往碰见生活中的趣事或是在网络上刷到好玩的新闻我只会想分享给闺蜜和家人,现在却多了个周奕然。
最喜欢秦楚的时候,我发给他各种消息也都有些唯唯诺诺,怕打扰到他、怕他不喜欢、怕惹他烦,一条条都要逐字检查,更不可能分享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逗趣图片或新闻,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看。
我在店里反思,越反思越觉得自己窝囊死了。
当局者迷,以往我沉迷其中甚至还觉得欣喜万千,现在跳出来看,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太憋屈了。
甚至想回到过去把自己骂一顿。
这秦楚还没给过我任何回应呢,我就这个程度了。若是他真的给了我机会,我得成什么样啊。
怪不得他身边的那群朋友那么看不起我。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我妈的电话,她和我爸终于回家,有空召见我,让我晚上回去吃饭。
车停在车库,我抛着钥匙往家门口走。
解锁开门,阿姨在厨房忙碌,爸妈坐在客厅沙发闲聊,他们中间还坐着个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的脊背挺得很直。
我恍了恍神,才反应过来那背影是秦楚。
所以不能在背后念叨人。
钥匙放在玄关,我低头换鞋,坐到右侧的单人沙发上。
其实我现在真挺不想看见秦楚,主要是一见到他就能让我回忆起自己的傻逼往事。
不讨厌他,一厢情愿的是我自己,他没理由为我买单。只是觉得烦,当然,烦也是烦得自己。
「你搁那儿装什么深沉呢,回来了也不叫人。」我妈把果盘递到我这边。
我去厨房洗了个手,回来坐下才说话,「挣钱忙啊,累啊。」
我妈笑起来,「你折腾那好些店真挣着钱啦,上次看你们那家奶茶店排队的小姑娘还挺多。」
我也不要脸地嘿嘿笑,捏起一颗草莓,「挣着了。主要是遗传了我爸的经商头脑,是吧爸。」
我爸坐那看着电视屏幕的足球赛,时不时和秦楚聊两句,闻言瞟我两眼,「少贫,你又有什么事儿啊。」
我白他一眼,「我就不能单纯的拍拍你的马屁吗?我没事儿,诸事顺利还发财。」
我妈在一旁帮腔,「你能发着什么财?」
我哼哼两句,「爱信不信,等我过年给你包大红包你就晓得了。」
10
爸妈回家会邀请秦楚来吃饭闲聊,是固定项目,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愿评判。
以往秦楚来,我多会献殷勤,但今天没有,视他做常人,吃饭叫,吃完送。
反常的是,偶尔抬眼,会与秦楚黑沉的视线对上。
别墅相邻,我们家灯火通明,他们家漆黑一片。
我妈敏锐得很,故意支我出来送这两步的距离,就想让我和他单独相处,但相处又如何,我都不稀罕他了。
走到中间灌木小花坛,我止住脚步,手机在手心振动了一下,挥挥手告别,回身拿起手机,周律师的语音消息。
但手被自后拉住了。
「我们谈谈?」
我与秦楚,有什么可谈的呢。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周律师的声音,像在开车,声音里夹杂着风,没戴耳机,刚刚单手想点转文字,不防被这一拉手快了一步。
「蒋学姐,今天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轻浅声音里夹杂熟悉的谑笑,但调比平时低,像是有些累了。
周奕然这两天想了个新词嘲我,他没念博士,所以逗趣叫我学姐。
我扭开手,先回了他消息,也是语音,「我已经吃过了,下次再约,我请你。」
刚松开手发送,秦楚的手再次上来,这次掐住了我后脖颈,力气很大,拖着我靠到别墅中间的墙壁,一推,低头看我,「你找死?」
我抬眼看向他,心里倒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有些不认识这样的秦楚。
学生时代那个清冷干净的少年,那个让我总忍不住把视线往他穿着浅色衣衫的身影上偷瞄的男孩子,那个次次霸榜年级第一的我曾经的心上人,终究是长大了啊。
秦楚以前是连脏话都不会说的,他自持端正,从里到外都洁白无瑕,是真真正正的白月光。
「秦楚,你要和我谈什么呢?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交流的东西,」带着点自嘲,我忍不住笑了,「你不傻不瞎,我以前那么喜欢你,念书追着你,吃饭蹭着你,每天睁眼就是想着找各种借口赖着你,你知道我的心思。是吧,太明显了。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现在清楚明白,结束了,秦楚。我可能是需要向你道个歉的,给你造成的困扰和打扰。我也挺没用的,这么多年在你那连个朋友的位置都没混上,但这样也好,我们不尴尬。」
「秦楚,我们都是 20 几岁的成年人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明事理懂人情,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也不会再没事来你面前晃悠刷存在感。我们就这样,好吗?虽然打扰你许多年,但我对你应该没有什么亏欠,我也有基础的道德水准,你和学姐那段时间,我都没往你面前凑过,是吧。所以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我甚至觉得这样掰扯算账也挺难看的。老实讲,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但我以后也不想和你做普通朋友。所以我把你和你朋友的账号全部拉黑名单了,以后喝了酒、出了事,就别找我了吧。」
我说得慢,秦楚卡住我后颈的手也一点点松了。
他的视线黑沉沉地锁在我身上,他身后大片火红的夕阳也随着时间逐渐变得黯淡。
「为什么?你怎么了。」声调有久不开嗓的哑。
「可能是因为,你早就不再是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了。也或者,没有回应的等待太漫长磨人,让人绝望,我坚持不下去了…说这些,真的应了你对我的那句评价,矫情又做作,我们不说了吧。」
「曾经?」他直起身体,像是被刺激到,沉默的表情突然变得满是嘲讽,甚至笑了起来,与他那张英俊脸庞极不相衬的、让人看着不舒服的笑,「曾经啊,曾经的那个秦楚早就死了。蒋年年,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肤浅的一个人。」
他一下将我拉近,凑近我耳边说话,「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不对,他不是死,他本就不该存活于世,他本就是个孽种。你知道秦奉原跟我是什么关系吗,他不是我爸,是我兄弟。那你知道我亲爹又是谁吗,秦峥,大名鼎鼎的秦总。哈哈,好笑吗。学姐?秦靓?秦靓是谁,我想想,哦,秦奉原的私生女。我的…侄女。你觉得乱不乱,脏不脏,恶不恶心?嗯?蒋年年,秦楚就是个恶心的产物,是乱伦的恶果,像他妈个傻子一样活了 20 年,到头来还是个傻子。」
「秦峥搞他媳妇,那我就搞他孙女,这就是秦家人。」
秦奉原是秦楚的父亲,秦峥是他的爷爷。
11
我的脑子半晌没回过神来,像是在听天方夜谭,甚至是毫无逻辑的凌乱的梦。
秦家人......我只知道我们隔壁别墅常年只有秦楚和一个阿姨,我只知道秦楚的父母经营产业永远忙碌,我只知道市里最大的商场姓秦......我只满心满眼那个漂亮的小少爷。
听闻这样的内情,我甚至觉得虚无。
秦楚的手捏的我肩膀疼,我深吸口气,手绕上去,「你先冷静一下,秦楚。」我把他的手往外拿。
他的视线一直定在我的脸上,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缓缓转了一下肩膀和脖颈,「这才是秦楚。」他在我上方开口,声音喑哑,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情绪,只有淡和沉。
我顿了顿,才开口,「秦楚,父母的错不该由你来担。你与母体分离那瞬间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你有自己的思想、看法和认知,你聪明、独立、严谨、认真,你优秀得不得了,你是我好些年前进的方向和奋斗的目标。所以秦楚,不要陷在这些事情里面,不要去钻牛角尖,不要给自己加紧箍咒。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我相信,你可以走出来的。」
有尴尬,有惊讶,还有叹息,也有稍微的不忍。
但一个普通朋友,说多也不好,我不想再在他这里越界,我本想离开,但秦楚侧身一靠和我同向靠住了墙壁,像是要再谈的姿态。
离开卡在嘴边,我默默等他说。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恍惚看见月亮的影子。
「蒋年年?」
「嗯?」
「你以前喜欢我什么,那不就是个书呆子吗,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当时,看着你每天跑上跑下,我都替你累得慌。」
我也在回忆,有点想笑,「喜欢你的时候,心里都是你,不仅不会累,反而干劲满满。」
「我跟你说了高中不恋爱,你还天天围着我转。」
「那时候以为你就是拒绝,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多努努力,看有没有机会得你一个点头。」
站累了,裤子穿了两天,我直接席地而坐,以手扇风,稍有点热。
秦楚低头看看我,居然也拎拎裤脚坐在我旁边。
「其实想过,当时。看你天天这么坚持,想着大学时要不然和你试试的,然后我就知道了这遭事,当时刚知道,恶心得一周没吃下饭。」
我偏头瞧瞧他,「你是不是上学光好好念书了,没看几条新闻没读几本小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见得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了。你自己才是最有价值最重要的,不要用别人的过错给自己加压。」
「秦楚啊,你这么优秀一人,不要被这些虚无的东西绊住、缠住,放松点。世界上大部分烦恼都可以用一句话解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说到这里,我又想笑,「你知道吗,我以前都不敢在你面前说脏话说不好的词,你本来就烦我烦得很,我再在你面前那样,那我更没机会了。」
「我对所有人都那样,对你还宽容许多。」许是气氛缓和、许是夏夜的风太温柔、许是月亮太亮,我和秦楚第一次这样没什么顾忌没什么紧张地交流。
最后的最后,他问我,「真不喜欢了?」
我侧头看他,「少一个烦你的人还不开心吗。」
他将头抵在身后灰白的墙壁上,五官皆陷在朦胧夜色中,唯独下颚的弧度线条极其明显,喉结处的轮廓微动,但没再开口。
骄傲的小少爷,世界一朝颠覆,强硬地被拖拽入凌乱俗世,才开始颓丧灰败吗。
12
晚上照旧没在家里歇,上楼逗了会旺财,然后返回学校。
手机充上电才看见周奕然回复的消息。
「那下次去你们的学校吃吧,我还没有在国内的大学食堂吃过饭,听说很好吃。」
看见他的信息,我一晚上都有些乱有些茫然的心绪渐缓,稍微放松些许。
西藏的时候,陶哥某次在饭桌闲聊,说周奕然工作时每天早上都是凌晨 5 点的闹钟,而他们那个行业还常加班,律师嘛,案子就是项目,赢得一场官司,背后有多少需要查证、讨论、交流、搜索和准备的东西,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很经常的,早上起来能看见群里周奕然半夜 1.2 点的消息回复。
但他又相当会生活,陶哥他们一拨人每个月都会出去「浪」几天,遇上法定节假日还会往远处跑,周末常常约出来打球赛车,周奕然几乎不缺席。
不论遇到什么,压力、竞争抑或是变革,周奕然似乎都是游刃有余、不惊不变的,都能安稳坐在巷道小店里慢悠悠喝两杯水。
我从未从他口里听到过任何抱怨或是负面之语,他总是轻松的,甚至稳操胜券的。
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似乎被他影响,在潜移默化中向他学习。
......
和周奕然的相约总是顺利,秋高气爽,天蓝得像昂贵水彩,我在学校大门口接到他。
他穿浅卡其色西装,刚从工作地点赶过来,手里拎着与自身气质装扮极其不相符合的白色塑料袋。
他将口袋递给我,里面是两根冰淇淋,我抬头看他,他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我们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蹲在体育馆外面吃冰淇淋的场景。
一人一只,这次终于没买多。
我问他中午有多长的休息时间,他看了看远处的钟楼,指针时针 30°夹角,刚好 11 点。
「一个多小时吧,下午要见几个委托人。」
我先带他去食堂填肚子,饭店前后,厅堂来往人多,但师傅手快,没排多久的队。
周奕然还挺新奇,眼睛甚至有些亮晶晶的。
我觉得好笑,问他,「没吃过食堂。」
他摇摇头,「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食堂都是自助,还都是冷食。所以要么自己在家煮,要么去饭店。没有师傅会热情的吆喝你,还给你现做现炒。」
看他的样子,我终于找到可以嘲笑他的点。
「周奕然,你怎么傻乎乎的。」
他在队伍里转过身来,表情相当正经,「你说什么?」
我笑,「我说你傻乎乎的。」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顺走我手上的饭卡,「你才是,傻 der。」然后转回身给师傅点他的单。
我有点呛住,咳了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楚,穿浅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恍惚像回到了他高中时惯常的穿着打扮,他很久没这么穿了。
他个子高、外表突出,我一抬眼就被他攥住视线。
他也看见了我,径直朝我走过来。
其实有些尴尬的,那天过后,不管情绪情感如何,我再见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尴尬。
周奕然叫我一声,我回神,「啊,怎么了?」
「我把你推荐的菜点了,你还要加什么吗?」
秋日干燥,我问周奕然,「要加个汤吗,冬瓜排骨或是枸杞老鸭汤。」
他倾身朝窗口的师傅加菜。
我再回头,秦楚已经不见了,松口气。
现在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以何种态度面对他,我从没后悔过喜欢他追他这件事,喜欢优秀的人并追逐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些年秦楚对我的态度是有些伤到我并磨灭我的情感的,他那晚突然告知我的某些事情又让我不忍再对他以强硬冷面,所以复杂,所以最好不要见到。
13
周奕然来去匆匆,虽然待在这里的时候很悠然,但时间不等人,把他送走后我去了图书馆。
戴着耳机太投入,没发现突然暗沉的天,反应过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上午晴好,晚间就是雨,天气比人的情绪还怪。
书包常备一把伞,临出门时撑开,却不防被人从后叫住。
奇了怪了,又是秦楚,背上背着包,学生气浓厚的阳光少年似的。
没办法的事,将他送到校外停车场。
「你怎么来这边学习了。」
他语调平缓,「这边校区安静些。」
我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雨点劈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嘈杂不休。
他的声音隔着朦胧水汽淡淡响起来,「中午那个人,就是杨阿姨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
脚下一块地砖松了,溅起污水,我点点头,「嗯,是他。」
「你们相处得挺好的?」他的声音低低的。
「嗯,他人很好。」温度降下来,似乎人的情绪也静下来,他这样的问,我只简短地答。
「你......」话出口一半,他又没有接下去继续。
终于到他的车前,我呼出口气,跟秦楚在雨里结伴走,还是这样平淡地走,实在是让人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他没上车,将伞举高,路边昏黄的灯透过水雾映出他朦胧的脸,唯独眼睛有些亮。
「如果,我将以前那个秦楚还给你,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不可控的,我皱了皱眉,看着路面的水洼,「可是以前那个秦楚,从来也没有属于过我。」
「如果你愿意,他以后可以只属于你。」他的声音有些罕见的温柔,让我觉得陌生。
「秦楚,别这样。别委屈你自己,也别委屈我。我不想对你说重话,但你别再讲这种东西。时不待我,我对你已经没感情。」
「因为你喜欢上了别人,是吗,今天那个男人?所以连你也要抛弃我。」他的声音冷下来。
「我没有义务对你交代这种事。」
「喜欢这样容易简单,你可以再爱上我的。」他抓住我的手,语气里是不容置疑。
我从他的禁锢里松开,不知道是嘲讽多些,还是心累多些。
「秦楚,你只是习惯身后有我这样一个人,习惯身边有个随叫随到、随时随地能来见你、能接受你的召唤的人,这个人突然脱离你的控制,你稍微有些着急了。你说喜欢容易,那是因为你从没动过心。」
「你不喜欢我,你我都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你被我的朋友嘲笑,还无所谓地玩手机,因为不会舍得。我不会让你大半夜跨越半座城来酒吧找我,因为太危险。我不会随时随地想见你就召唤你,因为你应该也有事情要忙,我要体谅你。我更不会带着不重样的女生在你面前晃,因为我只喜欢你,只愿意接近你。」
「秦楚,你明白了吗,你根本不喜欢谁,也不会爱人。我不怨你也怨不着你,这些事情过去了,但我不会再妄想捂暖你的心。」
「我不会爱人,那你教我啊,你教我我就会了啊。」伞面还是小,他的脸上有些许雨水,发尾似乎也有些湿,朦胧雨雾中显得凌乱非常。
我有些悲哀,不知道为谁。
「这么多年我都没把你教会,你还要我怎么教。秦楚,你不要让我讨厌你。」
14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笼住我。这样的秦楚,奇怪的秦楚,让我觉得比以往冷面恶语对我的秦楚更难相处。
他像是不明白的小孩,非要一个说法。「你以前说过,你最喜欢我,会一直陪着我,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找你。」
我微微叹口气,「那是以前,我现在食言了。」
「我不能接受。」
「世界上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义务为你负责。」
伞从他手里倾倒,他蹲下身,像是累极。
我把伞留给他,转身离开。
「蒋年年,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一直陪我。你要怎样才会回心转意。」声音干涩、沙哑。
他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固执地不讲道理,但我不愿意再陪他长大。
「我最喜欢你的那几年,你却因为家里的事情疯狂作践我的时候,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心软。」
「我害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在乎我了,只有你!我只想证明你在意我,我只能依靠你。」
感觉自己的衣服湿透了,我回身看了他最后一眼,「秦楚,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早点回去。」再没有停留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湿淋淋的,手机放在包里逃过一劫,我直接进了浴室冲澡,眼睛干涩,刚刚是哭过的。
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洗完头晕,我直接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陷入昏沉。
梦里皆是些模糊的影子,少年单薄但挺直的背、修长手指捏着笔在稿纸上刷刷写字、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的半截脖颈和黑发、从球场上下来时下颚处蓄积的两滴汗,凌乱而没有逻辑,全是碎片,我始终看不清人脸。
怎么睁大眼调转视线,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醒过来时喉咙发干,脑子里像塞了颗火球,上下蹦跳。
我先接了杯水,摸了摸额头,滚烫。
怪不得头重脚轻。
找了常备的退烧药,吞了两颗,还是半夜,雨没停,淅淅沥沥的,室内都有潮意。
找到手机,看到陌生号码发给我的两条信息。
「我很疼,很难受。」
「你也不来接我吗。」
鼻腔酸涩,手指稍顿,我还是将信息删除了。
还有周奕然的信息,还是下午发的,提醒我要下雨。
也有闺蜜的消息,她给旺财买了新衣服。
我回了闺蜜。
Year:我和秦楚彻底结束啦。
Year:明天我来跟你住。
夜猫子型闺蜜,半夜十二点还秒回。
绝欲老阿姨:我还没回家呢,现在来接你?
Year:雨这么大,你浪什么呢!
绝欲老阿姨:烧烤店干活,傻逼。
Year:哦,拜拜,明天来接我。
绝欲老阿姨:真没事儿吧,别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啊,我顺路来你学校吧,晚上提供陪睡服务。
Year:你来吧,我等你。
这么一通,我似乎又有了劲,起床穿衣,顺便给周奕然回信息。
Year:谢谢周老板提醒。
这个人也秒回。
周奕然:淋到了?
Year:没有,包里装着雨伞呢。
周奕然:嗯,早点睡。
我披着毛毯缩在闺蜜车里,汽车驶过校门口,我偏头看了看。
「秦楚的车,还在那里。」
她踩油门,「关你什么事儿啊。」
15
再次和陶哥那群人聚起来,是圣诞节。
街上各种圣诞老人和红灯绿树的装扮,喜气洋洋,节日氛围浓厚。
这次又约的是我的烧烤店,还是他们自己动手。
周奕然进屋后脱了大衣,里面只有灰色衬衫。
我偏头瞅瞅他,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高领毛衣,「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他倒给我一杯豆奶,微微打了个哈欠,暖光灯下整个人显得柔软,「开一天会,暖气太热,就穿得不多。」
「困了?」
他挑挑眉,「见到蒋学姐怎么会困。」
说完又打了个哈欠,静了一秒,然后我俩一起笑起来。
第一次看见周奕然露出困倦模样,「这段时间太忙吗。」
他摇摇头,「接了个美国老头的案子,天天晚上开会。」他后仰在椅背。
我伸手拍拍他肩膀,布料柔软,「嘿嘿周老板加油。」他捏住我的手腕,与我对视,半晌,俩人才一起松开。
我用手贴了贴发烫的脖子,在自己的店里,却莫名其妙不自在。
吃饭的时候我也不怎么抬头看周奕然,总觉得自己不太敢和他对视,他目光温柔,像汪碧波,甫一相接,却让我觉得呼吸困难。
他们闲谈,待到了打烊,周奕然倚着椅背闭眼睡着了。
睫毛在灯光下根根分明,就这样露脸不设防地倒在那里,脖颈微扬,喉结清晰,下颚线条明利。
室内温热,我还是给他披上了一条毛毯。
晚上我开车,周奕然坐副驾,被叫醒上车稍微有点呆,我挑眉看他半天,他与我对望。
我无奈,倾身过去为他系上安全带,他在我耳边低低的问,「蒋师傅?」
......好吧,我又成司机了。
「怎么了。」
「要把我安全送到家哦。」
「嗯嗯嗯,你睡吧。」
偏头看看他,闭着眼睛手抱在前胸,居然有点乖巧,晚上他喝了点酒,又困又累,这会的状态很神奇。
我给他拍了张照片发到他的手机。
备注:5 岁有吗。
第二天收到的回复是一个铁锤敲脑袋的表情包。
导师在首位 cue 我,「怎么,我讲得很好笑,你们大师姐嘴都合不拢。」
我立马正襟危坐,关掉手机不再开小差。
更年期的大老板,惹不起。
晚上周奕然精神满满的来学校门口接我,这个冬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棉袄,某运动品牌黑色短袄,下面是浅色牛仔运动鞋,这么一套,他穿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我老远叫他,「学弟。」
他笑眯眯,「别乱叫,5 岁的人做不了你这大博士的学弟。」
我笑着拍拍他胳膊。
地上的雪没化,凝成冰,我一下没站稳,脚下打了个滑,他伸手拉住我,此后到停车场这一路,都没再松开。
......
春节前夕,我和周奕然单独出来吃饭,海边餐厅,周奕然玩了手浪漫,深色的海,弯弯的寒月,璀璨的灯光,以及红酒味的亲吻,是那天晚上的记忆。
最深刻的当然是,那人在灯光下明亮如星子的眼。
除夕夜晚,一大家人,别墅灯火通明,隔壁却寂寥无声,爸妈主动提及,常住的秦楚搬去了市中心的公寓。
再次见到秦楚,是春天。
柳树抽条,随风微晃。
秦楚手上搭着白大褂从医学楼出来,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抬眼时与他对视上。
他迈动双腿走过来,从兜里摸了颗糖递给我,「我去看医生了,吃糖会开心,希望你也开心。」
我笑笑接过道谢,很甜的奶糖。
「你也要开心。」
然后道别。
闺蜜从停车场出来,捏了捏我的脸,「至于吗,谈个恋爱,无时无刻不在傻笑。」
我拍她,她拍回来,来来回回,幼稚又快乐。
再然后,就要去接周律师下班了。
(正文完)
周奕然番外
1
周奕然在洗手台上捻灭了香烟,小卖部的老头儿骗人,说这烟香,明明只有呛,50 块也不能浪费,他揣好在兜里,准备拿给班上那群傻蛋尝尝。
陶哥又跑出去旅游,不上课,他也想去,但他爸不让。
他无聊地向远处眺望,这一看稍微吓了跳,一个女孩穿着三年级校服套装站在树梢上得意洋洋,低头,好么,一群熊孩子围着拍手叫好。
树干细,前两天还下雨刮大风,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女孩。
正准备叫人悠着点,嘎吱一声,他只觉得一阵风拂面,然后就是轰天黑地的哭声。
他本来觉得有点不忍,有些疼,但看那女孩被老师扶起来张着嘴哇啦哇啦哭,手一挪开,门牙断了两颗,实在是憋不住,他笑出声。
遇见的人太多,周奕然对一面之缘的人印象其实不深,但那女孩是个特例,太特别,也可能是她漏风的门牙过于突出,导致他一看见她就想笑。
她也着实是个傻蛋,见着她,要么拎着扫把和同学打架、要么在学校花坛边偏头抄同学作业、要么躲在学校角落用一半的门牙啃冰棍,反正总是不消停。
毕业时,周奕然还稍微有点失落,以后生活就少了个乐子。
2
但初二,一开学即迟到,他翻墙遇见的是个熟人。
牙齿换完了,头发干干净净地扎在脑后,本以为变了性子,但看那熟练的伸腿扒墙的动作,好么,他的快乐又回来了。
初中高中都是同个学校。
周奕然经常能看见她。
长大了,以前那些习惯不知不觉收敛了。
看见她时,要么和女同学在操场同听一个 MP3,要么在球场上挥羽毛球拍,要么在食堂吃酸辣粉吃得满头汗,甚至在国旗下代表演讲......
要么,撑着下巴坐在看台上呆呆望着篮球场。
她有了喜欢的男孩,这实在是过于明显,也实在是有迹可循。
听 MP3 时,旁边的树下那男生在低头看书;挥羽毛球拍时,那男生手臂撑在后头被人围着在看足球赛;食堂吃饭时,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喝水,那男生坐在她正前方。演讲时,男生是旗手,难怪她一直视线左偏。
总归是,被动的、主动的、潜移默化的、不由自主地关注她好些年。
心里微微失落,却搞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出国后,身边的朋友、学校的同学搂着自己的女友在他眼前亲密时,他才后知后觉,那是不自知的少年心动。
回国后,妈妈拿着一叠照片在他面前翻,他仰靠在沙发上嗯嗯哦哦地应,就是不发表任何价值性意见。
手机掉了,他弯腰捡,一晃眼,茶几上照片里,有个女生笑得斯文又秀气,他捏起来,「她吧。」
(全文完)
作者署名:李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