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骋野坐在咖啡am早餐店的卡座上,摆|弄着茶叶盒子里的劣质茶叶,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把萧顷骂得狗血淋头。
萧顷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
过甜的华夫饼和油煎蛋卷的香气徐徐升起,被悉数卷进鼻子里。
今天早晨罗璧做了一顿早餐。他做得很养生,将袖子挽起来,穿着并不娘气的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煎鸡蛋。
他已经收拾得体,见到宗骋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呆愣地看向他时,微微笑了一下,真诚地说:“起得真早。”
“嗯、嗯。”宗骋野点点头,窜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候,罗璧已经将早餐装盘,荤素搭配得当,蛋白质营养均衡,放在宗骋野面前。这是个绝佳的温馨场景,宗骋野从前只在脑海里幻想过。
家里是长桌,罗璧很自然地在宗骋野旁边坐下,拿起筷子优雅地吃了起来。见宗骋野不动,就挑眉问:“不合胃口吗?”
“没有!”仿佛为了证明不是这样,宗骋野捞起勺子快速舀了一口粥,烫得龇牙咧嘴。
罗璧被他逗笑了,倒了一杯凉水放在他手边。
宗骋野喝了水,颇为不好意思地低头吃了起来。
餐桌气氛很和谐,今天是周六,罗璧吃过后就坐在原位,拿起纸质报纸翻阅。他架着眼镜,神色很认真,也有一点漫不经心。
宗骋野发现罗璧在某些方面是一个有点老派的人。比如他还坚持看纸质报纸,比如早餐还是中式的,比如他很有道德感——他在报纸社会版块停留的时间比较长。
宗骋野粗略地瞄了几眼,讲的是老人抚恤金一类的东西。
宗骋野想到纠结了自己较为长一段时间的东西。那天带他来罗璧家的那个人,称呼他——罗璧的表弟。
那人总是很轻浮地,“表弟”、“罗璧的表弟”这样那样地叫。彼时宗骋野碍于两人的身份,没有问出口。
现在他又开始纠结了,应当叫罗璧什么呢。
叫“罗先生”显得太过于生疏,叫“舅舅”又十分别扭。宗骋野盯着罗璧认真而俊美的侧脸,很苦恼地皱起眉头。
“在想什么?”罗璧看完社会新闻版块,向后翻了一页。
“啊。”宗骋野想这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应当在其发展成沉疴痼疾前解答清楚,于是问,“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顿了顿,他提示道:“那天带我来这的人以为我是你的表弟。”
“那是彭云。”罗璧将报纸合上,抬眸看他,“他是一位很热心的人,喜欢问很多问题。”
宗骋野愣了瞬间,反应过来后明白地点点头。这段时间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的关心,问他在父母去世后过得好不好。
“好的。”宗骋野感激地说。
罗璧笑了笑,确定宗骋野没有问题后重新将报纸打开,随口道:“你叫我哥哥也可以。”
宗骋野也放松下来,向后靠到靠背上,眯着眼睛开玩笑说,“可按照法律,我应该叫你爸爸。”
宗骋野今年十七,罗璧三十出头。尽管他保养得当,长得年轻雅致,可周身沉稳、做事稳健的气质却是实实在在的。
宗骋野的眼神有点迷离,眼睫毛把眼睛遮住一般,像蝴蝶翅膀般浓密瑰丽的好像要随时飞走。两颊白皮因为热气熏烤而略显粉红,嘟囔着同罗璧开玩笑。
罗璧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头。
他温和地笑了笑,并不斥责宗骋野的放肆。
罗璧又翻过了一页报纸,这一面看得太快了。
两个人至此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罗璧平易近人,气氛轻松融洽。宗骋野很想问问为什么自己在人生中的前十七年都不知道罗女士有这么一位弟弟。但他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他囫囵地享受完这顿意料之外的早餐,满足地感叹,“真好吃呀,你的手艺真不错。”
罗璧随口道:“你喜欢,以后可以常吃。”
宗骋野怔在座位。看着罗璧毫无意识的侧脸,内心激荡。
他被“以后”两个字刺中了神经,大脑一瞬间竟然黑白不分、系统紊乱般的当机起来。罗璧随口说的词让他心驰神往。他被暖意和鸡蛋的香气笼罩着,确信自己只要表现良好,在成年之前就不会无家可归。
因为罗璧一定、一定不会随意遗弃流浪动物——他那么有责任心。
罗璧这么好,甚至让宗骋野此刻坐在这脏兮兮的卡座里,就犹如背叛了他一般。
萧顷来了。他穿了便装,略微偏头从喧闹又油腻的过道中快步走过,好像这种地方让他不太适应。
一份文件袋被放在餐桌上,萧顷没有想到宗骋野会比他更早到。沉默的尴尬过后,他启唇问:“小野,最近过得好吗?”
宗骋野很不明白,像宗高晟这样巧舌如簧,浑身上下如同浸过蜜一般圆滑的人怎么会喜欢呆愣、木讷、说话不合常理的萧顷。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宗骋野两臂抱胸,挑眉向后靠向卡座,“如果你只是来问这个,那我们没必要谈。”
萧顷愣了愣,意识到宗骋野不欲同他寒暄。他垂眸看向手里的文件,轻声说:“我不知道罗璧是怎么联系到你的,他和罗杏是寄养的姐弟关系,并不是你的血亲。罗璧在满大教授哲学,未婚,但是他有些奇怪的癖好。”萧顷蹙眉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措辞,“他有施虐欲,喜欢给人带来疼痛感。这是我秘书查询的详细资料。”他点着文件的一角,沿着桌子推向宗骋野——
宗骋野捏着那一叠密封资料,几毫米薄,承载着罗璧安稳平静的生活,心里涌上说不清的厌恶感。他扬手将资料重新扔回桌面,“谁让你查的?他的生活,你凭什么查?”
资料甩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萧顷蹙眉,不太满意他的放肆态度,语气也强硬了起来,“骋野,我是担心你。你爸妈走后——”
“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宗骋野一字一顿,最后几乎是吼出来。他情绪失控地拍了一把桌子,激烈的震动将杯子中的咖啡洒在白碟子里,餐厅中的刀叉声好像都为之一顿,“你有什么资格?你插足他们的婚姻,如果不是你!他们怎么会在车上吵架!怎么会车祸死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现在连家都没有!你没有资格提我妈妈!”
他声音越来越大,如同万把剑扎在萧顷的头皮上。他惊恐地抬起头,徒劳地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宗骋野跌坐回原位,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哑声说:“他喜欢疼,我经常疼,他就会一直保护我。”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要讲给自己听,“我就不会没有家了。”
萧顷的胸口起伏不定,他闭上眼睛,顿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他说:“高晟……宗高晟签署的赠与合同,我从前完全不知情,现在也一份都不会要,全都还给你。如果你担心这个,请你……”萧顷的声音有半分不易察觉的波动,“……不用担心。”
他的手有一点抖,便收回膝盖上握成拳,萧顷呼出一口气,尽量平静地直视宗骋野,“但我从来没有破坏过你的家庭。”
“房子我都会卖掉。你和宗高晟做过爱的地方,让人恶心。”宗骋野打断了他,扬起眼皮,眼里的神色同萧顷前半生一直与之抗争的任何一种观点都一样,狠毒得理所当然,“两个男人怎么会在一起?你们之间有真爱吗?纯粹的性|欲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萧顷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早餐店里的普通人都若有若无地对他投来猎奇的目光。他甚至开始隐隐颤抖。
他一直避免出现在大众视野下被人指指点点,一直避免来这种人多嘈杂、座位间甚至连隔板都没有的餐厅;哪怕拼尽全力做到电子信息行业界巨头,也只是为了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这些平庸的、一无所知的人评头论足。
可是宗骋野事出有因的指控却再一次将他打入谷底,他仿佛被人剥光了放在博物厅里展览,白炽灯那么晃眼,他的皮肤都好像要被灼烧得冒烟,嗓子也因为干涩而发不出声音。
“你不也不敢公开说吗?所以只能和宗高晟在我们家角落偷偷做|爱,因为这不正常,和虫子一样。”宗骋野嘲讽地笑了笑。
萧顷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犹如将倾倒的帝国大厦,表情惊慌失措,像个刚被人丢入世界的婴儿。
宗骋野好像不断上升的珠穆朗玛峰,在他面前越来越高大。
“不是……”萧顷说,“……你闭嘴。”
他和宗高晟不是这样,他们是情到深处、是情难自已、是为了对方可以隐姓埋名。宗高晟像个可靠的长者引导着他,看见了他的自卑,告诉他什么都可以,告诉他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其他人要管,去他|妈|的。
宗高晟在他第一次会议发言时,在桌下握住他汗涔|涔、虚弱无比的手,朝他微笑,鼓励他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在一起曾经是一块完整的拼图。
可如果是这样,宗高晟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和别人有了孩子,让他成为被人作践的、卑劣的、虫子一样的第三者?
两个人从前飞到撒哈拉,看夕阳把沙子变得像雪海一样纯洁,宗高晟吻着他说爱情要活在阳光下,可为什么现在萧顷只配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十指无力地捂住脸颊,感受湿意渐渐浸|润指缝。
他什么时候从依附品变成自私的帮凶,像一把利刃把自己和别人都割得血淋淋的?
万籁俱寂。萧顷再也没敢抬起头,他像个罪人般躲避着宗骋野如炬的目光,哽咽吞咽着几乎能淹没他的苦涩,徒然哑声道:“……对不起。”
他以为帮助宗骋野就能弥补这一切,黑暗却像裂缝一般吞噬了他的自作主张。
他不为自己喜欢男人道歉,但他悔恨纵容了宗高晟的三心二意。
可我从来、从来没有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啊。
作者有话说:
男同竟在我身边→男同竟是我!
谢谢观阅!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