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块儿长大,在唐观秋出嫁前,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大姐会在一夜之间患上痴症,变得疯疯癫癫,将亲妹妹认错成母亲……
可这又如何能怪她?
遭遇那种横祸,任谁都扛不住。
这几日家中巨变一直推着唐见微硬着头皮咬牙往前走,没有任何停下思考的时间。
如今仔细看大姐凌乱的头发和冻得通红的手,本就疲惫不堪的唐见微,隐隐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她急忙定神,将大姐的手握进自己也没什么温度的手掌里。
呵了呵热气,又搓了搓,学着母亲的语气,笑着叫大姐的小字:
“阿净乖,阿娘出去办点儿事,很快就回来了。”
这招还挺有用,唐观秋果然没再闹了,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唐见微继续安抚她:“等阿娘回来,给阿净带永宁坊的rǔ糜,好不好?”
唐观秋眨眨眼:“真的吗?”
永宁坊的rǔ糜,是大姐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小食。
“真的,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在这儿,听紫檀的话,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唐观秋乖巧地点了点头。
唐见微又捂了大姐的手一会儿,感觉到她的手有了些热度,这才匆匆出门。
她所在之地,为博陵府。
博陵,大苍都城,光兴元年由苍高祖建都至今,已逾百年。
自光兴元年建国,经过辉煌的“建兴盛世”“延隆之治”,博陵乃至整个大苍愈发qiáng大富饶。
如今已是天显六年,这座百年之城依旧没有显出任何疲态。
人稠物穰松茂竹苞,京师正散发着壮年的魅力。
唐见微就是在这座无数人向往的通都巨邑中长大。
此时夕阳西斜还未宵禁,东西二市车马骈阗,酒肆商铺人喊马嘶。
她穿过盈天的热闹,熟稔地往更深处走去。
她要找的黑铺子,不会在二市的面上。
通过一道暗门,叫嚷声迅速被抛到了身后。
她现在需要现钱,但不能去街面上那些正规的僦柜里质钱银。
要是留下痕迹,唐家很快就会找到她。
她只能去寻黑市的黑牙郎。
以苍之风俗,无论男女都可入仕、经商,早也没有女子家不可在外抛头露面一说。
唐见微父亲从政,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负责中枢开支预算,官居六品,是度支司的副手。
母亲则是个商人,在博陵城中最热闹的地段开了十多家食肆酒楼,财源滚滚。
在大苍,并没有官员亲眷一定不得行商的忌讳。
只要亲眷做的不是官家的生意,开一百间铺子也无人过问。
大苍律法严明,市场和民风却非常活跃、宽容和开放。
甚至同性可成婚的法令由苍高祖颁行,至今也有一百载。
从十岁起,唐见微在阿娘身边帮忙,甚至已经在阿娘的酒楼里掌勺,乃是博陵有名的厨娘。
为了学习经商之道以及采购食材,她行遍了博陵的大街小巷。
对这儿的每一个坊间每一方市集,每一家店铺每一间酒肆,每一处暗门每一道地下渠,全都了如指掌。
黑牙郎在何处,她自然也知道。
敲开一扇木门,里面的人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认出了唐见微。
“唐三娘,今儿个又有生意照顾某?”牙郎笑着将门打开。
唐见微走进黑魆魆的小院子,将荷包里的物件全部倒在案几上,说:
“全质了。”
案几上铺着价值不菲的簪钗,还有一把雕刻jīng美的孔雀纹玉梳背。
牙郎看看这些饰物,再看看唐见微,挑着眉扁着嘴。
“哦对。”唐见微顿了顿,将耳坠取下来,一块儿拍在案几上。
“一千两。”唐见微说。
牙郎坐下,不紧不慢地一件件看了又看,指着磨损处说了半天,最后开口:
“三百两。”
唐见微脸色万分难看:
“足下也太黑了。我这些首饰加一块儿,在僦柜起码能质出一千五百两!”
“哦。”牙郎一笑,两排牙齿白森森,“那唐三娘去外面的僦柜质银吧。或者也可以转到某后面那家问问,指不定还能再少五十两。”
“……”
唐见微盯着这黑牙郎,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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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装着三百两银票的荷包攥在手里,从暗门往外走时,灯火映在唐见微想吃人的脸庞上。
不亏是黑市牙郎,自然是知道唐家的变故,趁火打劫的功夫一流。
顾不得其他,她现在需要的不是首饰,只是现钱。
多亏紫檀从唐家出来的时候机灵,将唐见微的私人物件偷偷带出来一些,不然连这三百两都没有。
三百两就三百两吧,总比身无分文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