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道而来的画眉鸟停靠在瑟兰迪尔耳边时，他实在是累极了，尚未来

得及辨析那清脆的鸟鸣便闭上了双眼。这使得他坠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梦中他回到了久违的家乡，独自走在幽谧宁静的大绿林之中，身上的战甲被风一片片剥落，满身的鲜血也被春天的绿叶温柔地拂去……他走啊走，先是带着迷茫和惊奇，很快却演变为某种强烈的渴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甚至是激动地往前跑去——

一只鹿从林中深处缓缓走出，金色的阳光从绿树的缝隙中泻下，为它衔在嘴边的襁褓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瑟兰迪尔完完全全地呆在了原地，一直到鹿将那个襁褓放进他的怀里，让他感受到怀中的悸动，看到那张虽然朦胧却美丽的笑脸。

风中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眼泪也忍不住悄然滑落——

“现在由你来保护他，瑟兰迪尔，我们的孩子……”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眼前是依旧浓重得不见星辰的夜空，弥漫在空气中的依旧是令人绝望的血腥味和末日火山的硫磺味。瑟兰迪尔看着在后方忙碌奔走的精灵战士们，看着自己受伤的左臂，却有些麻木地感觉不到声音和疼痛，刚才那个梦太过美好，以致于他开始怀疑起现实的真实xi_ng了。

而回顾左右，那只画眉鸟已经不见踪影，刚才萦绕在耳边的低低絮语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亦或仅仅只是他的幻觉？

“殿下？”菲诺带着医师来到他的身边，过去这名褐发精灵一直是瑟兰迪尔其父欧瑞菲尔手下最得力的战士和助手，现在他也是瑟兰迪尔身边最忠诚的将领，先前要不是菲诺奋力保护他，他的左臂大概已经被食人妖完全砍了下来。

“伤得不轻——”医师察看伤口，忍不住轻呼道，“好在骨头未断……不过这或许会很疼……”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瑟兰迪尔平静地说。

“你越来越有国王的风范了。”菲诺打趣道，尽管他褐色的头发因为鲜血而纠缠在一起，肩膀上也缠着绷带，却依旧微笑着。

他大概是直到战死的那一刻都会保持这样的笑容吧，瑟兰迪尔想到，却对他的称呼不以为然。欧瑞菲尔牺牲后，在所有森林精灵眼中瑟兰迪尔就当之无愧是他们的新王，可是他却拒绝戴上那顶已经无法闪耀在父亲头顶之上的王冠。所有人都表示不解，包括他的妻子，大绿林的王后。她在家乡长久地等待，没有等来胜利的福音，却等来了更为沉重的悲伤。当她身着几乎要融进黑夜的深色斗篷前来，就着前方莫多的烈焰和yin影依习俗将欧瑞菲尔的遗体洗净时，瑟兰迪尔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凝视着前方的暗影，仿佛执着地要从中探得半点光明。

他没有继承王位，却在父亲的葬礼之后给予了自己一种全新的身份。在看不到希望的黑暗时刻那样的选择或许是不明智的，然而却是他与妻子手执手所共同决定的。

“如果我回不来，至少我们还有最后的希望。”他们在离别之前短暂相拥，瑟兰迪尔用手轻轻覆上妻子的肚腹。

“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也需要你的保护。”她很坚强，没有哭，只是抓着他衣襟的手禁不住颤抖。

那些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画面仿佛来自太久之前的记忆。然而瑟兰迪尔心中清楚，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飞速流逝，相反它一步一步行走得像个迟缓的老人，在这里每一天似乎都如一年般漫长，漫长到他既看不清未来，又忽略了过去。直到先前那个忽然造访的梦提醒了他：由那夜所孕育的他们的孩子，如今也应短暂目睹过爱尔贝蕾斯夫人的星光了

。

你要保护他，瑟兰迪尔……他仿佛看见妻子哀伤又安静的面庞浮现于眼前，然而在莫多yin影的笼罩下，幻影总是一闪而过。

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瑟兰迪尔喃喃心语道。然而就在先前，拒绝国王头衔荣耀却仍旧承担起责任的他就像他父亲那样勇敢地冲锋于前线，却也差点像他父亲那样抛弃躯体、任由灵魂永远地离开中土。

“我做了一个梦……”在医师专心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到了家乡的森林？”菲诺接过他的话说道，“在这个鬼地方待久了，我们大概都会做这样的梦……就在前天加洛斯说他梦见森林起了大火，昨天他又说梦见暗影笼罩了森林……”

“今天呢？”

“我们已无法得知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了，”菲诺耸了耸肩膀，却收起了笑容，“他死了，殿下，我们未来的王。”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似的，远处的前方传来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吼叫——那是半兽人进攻时发出的邪恶呼声，今夜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森林精灵死在那些丑陋怪物的刀剑下，可是他们的死亡之旅并不孤独，孤独只属于还活着的人。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森林精灵离乡背井，从快乐安逸的生活投入到血腥绝望的战争之中，大绿林就在身后，却无法回望一眼。老国王欧瑞菲尔早已牺牲，一批又一批的精灵战士不断地追随他而去，剩下为数不多的活着的人，明明看不到希望，却只能为了希望而战。瑟兰迪尔深知必须使自己相信，也要使他仅有的臣民相信，这样昏暗无光的黑夜终将过去，他会带领他们返回家乡，届时大绿林将会迎来新的王、新的开始、新的希望。

而对于瑟兰迪尔来说，回家还拥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他从心底明白家中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他只休息了片刻，便拾起剑重新站了起来，在黑夜中就像一棵挺拔的大树散发着星辰般的微光，让四周的精灵们都受到震撼而抬头仰望着他。无论他们受到多少伤痛，他们的瑟兰迪尔殿下，大绿林未来的王，都始终是连末日火山的愤怒也无法撼动的信仰。

“你疯了，”菲诺上前轻轻按住他握剑的右手，“你需要好好休息，而不是凭借冲动去送死。”

可是瑟兰迪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我现在只是你的殿下，你也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菲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而是拿起了自己的剑，坚定地跟在了瑟兰迪尔的身后。

正在这时，传令官前来禀报：“殿下，吉尔格拉德和伊伦迪尔的大军突破了防线，溃不成军的半兽人已纷纷逃进黑门内！”

菲诺欢呼了一声，而瑟兰迪尔则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

尽管森林精灵伤亡特别惨重，这一希望讯息也仍旧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他们甚至一边前进一边唱起了家乡的歌谣。莫多的大地上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精灵们悠扬美妙的歌声了——瑟兰迪尔抬起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看见了乌云背后那一闪一闪的银星，似乎也在回应精灵们混杂着泪水与欢笑的歌声。

原本与森林精灵对峙的半兽人大军实力强悍，可是东面的防线已破，军心动摇，这群乌合之众也开始纷纷逃窜。堆在脚下的半兽人的尸体越来越多，精灵们的歌声越来越响亮，长夜迎来了尾声，黎明之光初露——尽管光芒还十分微弱。

瑟兰迪尔只剩右手可以活动，却仍旧战得勇猛，他一路劈开那些丑陋的躯体，疾风一样往前跃进。黑门就在眼前，一贯冷静严肃的他于此时此刻也不禁热泪盈眶起来，他们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汹涌前进的大军的另一侧，吉尔格拉德与好友伊伦迪尔两位王者的英姿就像太阳那样闪耀，

引领着众人无畏地向前冲去——胜利在望了，连瑟兰迪尔也受到感染，跟着身边的同伴哼起了那些久违的歌谣——可是很快便唱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