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发着高热。
他时不时咳嗽几声,而且时常口干舌燥。他不得不吞咽唾液,以滋润喉咙。
距离米拉小姐酒吧的冒险之夜已经过去了一星期,路易也差不多病了一星期。这场疾病来得理所当然又猝不及防。
那天,那个金头发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把他丢进
泳池里,他的视线被水淹没之前可以看到对方转身离开的背影。
混球!他明明都摇头了!他想淹死他是怎么着?
算了。
路易放任自己沉进池底。
这个泳池其实很浅,大概不到一点五米,而且他的水Xi_ng还不错。
水世界里,万籁俱寂。
有那么几个瞬间路易觉得自己离主很近。不是此前接吻带来的如临天堂,而是那种濒临死亡的黑暗。水陆续浸没了路易的耳朵,嘴唇,眉眼,最后是鼻子。
假如他就这么沉下去,很快就会溺毙,用不了两天尸体就会被发现。城里的报纸会用一种带有神秘桃色绯闻的口吻,揣测这个富有的年轻名流为何独自一人淹死在五星级豪华套房的游泳池里。
可是,路易有信仰。信仰让他不能自杀。如果他抛弃信仰,那么自杀是多么容易。他的身份搞到一把枪很难吗?
在路易憋气憋得差不多到头,打算起来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咒骂——“该死的!”
一个模糊的身影迅速朝这个方向跑来,然后是“扑通”一声,身影扎进了池子里,溅起一大片水花。路易被打捞了起来,像一具软绵绵的尸体或者一条巨大的野生鱼。
“你这个小混蛋让我很丢脸。”那个男人蹲在他旁边,气呼呼地说,“现在,我真的不管你了。”
路易醉眼惺忪,不以为意,看上去简直可恶至极。
那个男人可能真的走了。这个夜晚剩余的时间里,陪伴路易的只有月色和随风舞动的窗帘。湿漉漉的海绵宝宝紧紧贴着他的X_io_ng膛。
路易清醒过来是在次日凌晨,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发烧。他需要养病。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这儿,另一个是回家去。他选择了后者,回到房里给他那个忠心的女管家佩恩女士打了个电话。
“我说,您怎么能这么折腾自己呢?”佩恩女士着急忙慌地和司机赶到酒店,来领她年轻的主人回家,“我们都联系不上您。”
“那个房间是谁定的?长期包房,不难查吧。”她的主人靠在后排椅背上询问道。
“前台不愿意透露,即使是展示了您的身份。我们动用一点关系打听,包房的人来历不明但是相当有钱,他包了大半年了。”
“名字?”
“我们查到的就是这个……”女管家显得有点难以启齿,“他叫摩根·弗里曼。”
“王八蛋。”
回到家中没多久,路易的病情严重起来。他不仅发热,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每回咳嗽都让他的肺部非常痛。他没什么食Y_u,越来越自闭。他勒令全家的仆从除了特定的时间之外,不能到他卧室这层楼来。从前,他们好心的主人随和得就像一个邻居,很少这么不近人情。以佩恩女士为代表,他们对此忧心忡忡。
路易没有心情去为仆从们的担忧而担忧。他拒绝去私人医院住院,也拒绝家庭医生的诊治,只接受佩恩女士每天送的一杯蜂蜜水,还有一些生菜沙拉。佩恩女士只好偷偷在食物里放一些维生素C粉末之类的东西。他长久地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紧锁房门。
白天的大多数时候,他只开一扇窗户,望着窗帘被风吹动飞舞的模样久久出神。夜晚,他在噩梦和冷汗之间徘徊不去。他总是把室内的温度调高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以至于佩恩女士送东西并见缝插针地关心她主人的死活之后,总会满
身大汗地离开。在这个基础上,他盖两床羽绒被子,穿一件质感优良的开司米长袖睡觉,这些暖意对于这个秋日而言实在过多了。
在黑暗和高热中,路易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产生了奇异的幻想,梦见自己的身体浮动起来,但并不自由,不是宇航员那种失重之后在空间里肆意的漫游。他就像整个人平躺着,被平移到空中,比地面高出好几米。周围有无数的黄的绿的红的光晕闪烁着移动着,像延时拍摄的城市霓虹,那可能是这个灯红酒绿的不夜都市给他留下的一些印象,人们像魔鬼一样狂欢到天明。但与那不同的是这个空间没有音乐,什么也没有,既没有撕心裂肺的摇滚也没有欢快摇摆的爵士,只充斥着白噪音。
他试图翻个身,于是瞬间重重坠落!他差一点儿就脸朝下狠狠摔到地面上,若是如此,那坚硬的地面准得把他英俊的脸蛋砸得面目全非。幸好,他及时机智地扭了一下,所以他是侧身着地的。可是地面软乎乎的,一点也不痛,真是匪夷所思。他的嘴巴半张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久久不想动弹。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台洒在他身上,他好像一个失落的祭品,即将在古老的仪式上被献祭,这地方就将是他殒身的祭台。为什么选中他去献祭?因为他拥有健美修长的身体和破碎难复的灵魂。他的肉体,他的五官起伏,他的手臂线条,就像一尊完美的雕像;而他的心,那是一颗破碎的水晶之心。他的大祭司向他走来了,嘴里呢喃着无人能懂的话。路易的太阳穴胀痛起来,他无法理解大祭司在对他念叨什么样的咒语,是否会蒸腾他的灵魂,他要把他的灵魂抽取出来,他要献祭给谁?不,不是主,是撒旦吗?那来自地狱的恶魔?还是死神呢?如果是死神,为什么不献祭花生酱?可他是路易,不是花生酱。难道是异教的邪神吗?可是他不想,他的信仰很忠诚,他不是异教徒。
大祭司离他越来越近,路易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破碎,他几乎要尖叫出声。他开始能够理解大祭司的语言,他突然获得了奇异的恩典,他拥有了破解咒语含义的能力。
他终于听清了。那个背着月光的,看不清面容的大祭司,轻轻抚Mo这个可怜的祭品的脸,说:“你为什么趴在地上?”
一瞬间,所有虚幻的怪诞的东西烟消云散了,路易揉揉眼,看到他的“摩根·弗里曼”蹲在他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路易把头扭开了。
金发的弗里曼只好把他扶起来,扔回床上——是的,扔。假如路易没带着他那两件蓬松的巨大的羽绒被一起在地上打滚的话,“摩根·弗里曼”倒是挺想把他打横抱起来的。但是,现在,他只能勉强把路易扔回去,再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好整以暇地在床边坐下来。
“你在发热。”
“你是谁?”
“第一次听到你说话。”
“你在我的房子里做什么?你到底是谁?”
“摩根·弗里曼。”
“”
“莱斯特。”想了想,金发的莱斯特又补充,“这个是真的。”
“我是说身份。”
“见义勇为的好市民。”
“你杀了一个人。”
“我以为你当时醉成死尸了。”
“我看报纸。”
“为什么不是新闻APP?”
“别绕圈子。莱斯特。”路易直呼其名。
“杀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
“你为我杀了一个人。”
“我为你杀了一个人。”莱斯特重复道。
“你救了我。”
“他杀不了你。枪是假的。我为什么不
是恰好去杀他,只是撞上了你?”
“那只是个小瘪三。我看不出买凶的必要。”
“你说得对。”
“没人为我杀过人。”
“本来我看他也不怎么顺眼。”
“你在刻意否认什么?”
“……路易。”
“我只好信任你了,莱斯特。”
“荣幸之至。”
“现在你可以多告诉我一点东西了。”
“你想听什么?”
“一切。关于你的一切。”
“甜心,我恐怕那得讲到下个世纪。”
“那么,你把你费尽心机想告诉我的告诉我就行,我猜那甚至不用讲到明天吧。”
“你的聪明和狡猾真令人心碎。”
“谢谢。”
“我同意。那么,你还是先把你的病养好吧。”莱斯特把手背贴在路易的额头上,那温度相当烫手,“你居然像一个十三岁的青少年一样任Xi_ng地不看医生。”
“谁喜欢看医生?”
“现在你保证会好好打针吃药吗?你的病痊愈时,我会再来找你。”
“我会吃药。”
“你怕打针?”
“不。”
答案心照不宣。但是好心的莱斯特不打算戳穿路易徒劳的抗议,他收回手,手背上似乎还有路易的热度。他轻笑一声,说,“好好睡觉吧。”
这男人的声音是不是有镇定和催眠效果?没多久,路易就沉沉睡去,这会是他这些天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在确定路易安稳入睡之后,莱斯特决定原路离开,走到窗台时,他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
他在路易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轻得像一根初生的洁白绒毛在微醺的春风中飘然落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