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10点38分,约克市王子区,米拉小姐酒吧。
那个年轻人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英俊、富有、教养良好,他出现在这儿,像一只心碎羔羊或者纯洁小白兔或者别的什么无辜又可怜的小东西。他本该出现在有钱人的私人俱乐部里头,和他的同类们喝一些上好的威士忌,皇家礼炮之类的,用制作精良的水晶玻璃酒杯,放薄荷或者柠檬,放冰块。
但是现在,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徘徊在这个贫民区的酒吧。他喝劣质的波本,左手搂着那个既在这间酒吧工作、又在这间酒吧卖Yin、钓凯子和偷窃的脱衣舞女——她有时候叫amber,有时候叫barbie,还叫过crystal,当然都是假名,有人怀疑她每隔一个月就换一次假名,按照字母表的顺序从A到Z轮流来一遍,不偏不倚。有的客人讨厌她,因为她吃不得一点儿亏,谁也不能不付一分钱就Mo她的屁股,如果有谁这么做了,她保准叫他后悔。她活得风生水起,大伙儿说她被酒吧老板罩着,但却没人知道酒吧老板是谁。
这个年轻人,他将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椅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做派。他和人赌博,一掷千金,却不以为意。他到底清不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打从他踏进这间酒吧,甚至应该说从他做工考究的深棕色小羊皮皮鞋踩上这个街区的地面的那刻,他身上的财物就不再属于他了,这个时间可能早,可能晚,但主人的身份变更却是必然。他运气好极了,还有钱玩德州扑克,而不是被扒掉衣服鞋子扔出去。
他又一次漫不经心地翻牌。他的牌品让人感动,赢了就继续赌博,输了就给钱然后继续赌博,如果一次过赢了不少,他就朝酒保说:“再来一圈”。他的意思是他请酒吧里的人们喝下一轮酒。他的声音不用高,酒保自然心领神会。后来甚至他一抬眼皮,酒保就比划手势表示“知道了!”
这样的豪爽阔绰并不常见,酒吧里的大多数混球们纷纷上前围观。这只肥羊一直在赌博,对桌的人却不停更换,大伙儿心照不宣,都想发笔小财。只有少数人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想些什么。一墙之隔的厕所传来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德州扑克一轮会先摊牌三张,这是公用牌面,点数所有人都看得见,然后每个人会收到两张属于自己的底牌,彼此不知道点数。接下来,荷官还会在公共牌面上再先后翻开两张牌。每个玩家要用自己手中的底牌和公共牌,组成最大的牌面。翻牌的间隙就是下注的时候。而它的刺激在于,荷官翻开最后一张公共牌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大的会什么牌型。
第一轮派牌才结束,公共牌面三张,私人底牌两张,人们往往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下注尝试,只有普通新手和老千新手才会在这时候下一把大的,因为对方会猜测你拿了两张A或者什么好牌,然后他们放弃下注,这一把就结束了,谁也不赢钱。
年轻人
好像一点儿也不懂得这个规矩似的,他掀开自己的牌面,大概瞥了一眼,然后他说,“All in(全下)”
酒吧里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这家伙又来了!”
“他根本只想玩刺激!”
“操!这婊子养的!”
“他压根不懂规矩!”
all in是最刺激的玩法。如果一方all in了,他的对家们就只有两条路:跟,或者放弃。年轻人下了五百块,他的对家就只能下五百块或者更多,如果对家只有四百块却又想继续这把,就必须跟着all in。
这只羔羊的对家是个身高超过六尺三的彪形大汉,外号是“碎骨者”。碎骨者很恼火,用手拍了一下桌面。
“干嘛?”小羔羊说。
碎骨者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儿威胁的意味:“你别太得意了,小子。”
“那你是要继续,还是不玩?”
人们纷纷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这下碎骨者骑虎难下了,他的声音像是从紧紧摩擦的牙齿缝里钻出来的,低沉又难听:“all in”
荷官麻利地摊开两张公共牌。
现在公共牌面是一张梅花3,一张红桃k,一张梅花9,新翻开的是一张方块3,一张黑桃k。
碎骨者的表情由怒变喜,他像是发Xie一般把自己的牌拿起来,恶狠狠地“啪”一声拍在桌面上,带着一点儿报复的快意。
碎骨者的底牌是一张方块k和一张红桃9,组成了“Fullhouse(葫芦)”,三张k带一对9。这已经是非常大的牌面,一般来说三张k就挺不错了。
可是那只小羔羊却轻飘飘地把自己的底牌拿起来,一张一张甩出去给大伙儿看,不费任何力气。
那是两张3,一张红桃3和一张黑桃3,组成了“Four of a Kind(四条)”,这牌面远比同花顺小得多,但恰好比葫芦大。
非常罕见的牌面。
人群发出理所应当的惊叹声。
碎骨者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他的身材看上去有这个年轻人的两倍那么高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你想说我出老千吗?”
碎骨者倏地从腰间掏出一把SIG229。他一脸暴怒,手已经扣在扳机上。
喧闹至极的酒吧突然安静了下来。连厕所的撞击声也停止了。——天知道他们怎么还有心思关注外头的动静的。不管怎么说,牌局到了这个局面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今晚的发财活动得结束了,如果碎骨者动手,未来一些日子能不能再来这儿找乐子估计也难说。这个年轻人这辈子见过真枪吗?除了他们那些富翁在私人庄园打猎的时候用的猎枪?
于是,大多数人以为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羔羊会乖乖求饶,然后碎骨者就顺理成章地拿回他自己被“千走”的钱,再拿走对方的钱作为赔偿,顺便暴揍对方一顿,告诫他惹错了人。甚至连碎骨者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这个年轻人依然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他把左手从脱衣舞女barbie的腰上收回来,慢吞吞地解开两颗衬衫扣子。他那件白衬衫本来笔挺考究,经过前头的活动,已经被他撸起了袖子,解开了两颗扣子,像随便一个都市精英下班后在酒吧放松时的模样。现在,他又解开了两颗,他的大半个X_io_ng膛都L_uo露出来
,皮肤细腻光洁。
“朝这儿来,”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那是他的大脑,而他不介意被一枪爆头,“或者朝这儿来,”他又指指自己的心脏,“我建议是这儿。”
象征窘迫的红在碎骨者肥肉横生的脸上蔓延开来,这使得他看上去很可笑,他憋出来一句:“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你快点。”弱不禁风的小羔羊提醒他。他还主动把衬衫又往两边拉开了点儿。
这种对峙大概持续了十秒钟,最终妥协的是碎骨者。他从屁股后头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扔在桌面上扭头就走:“算你狠,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就完了?”小羔羊提高声音说,“你让我很失望。我说真的,你了结了我吧!”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碎骨者却头也不回。
酒吧瞬间恢复了喧闹,厕所的撞击声又清晰可闻了——老天,他们是在掐着秒听直播吗?
年轻人一脸意兴阑珊地站起来,搂过barbie,随手抓过桌上的一些钱,摇摇晃晃地往酒吧外头走去。
有好心人提醒他说:“嘿,你还有钱没拿!”而他只是摆摆手。好心人便把那些零散的纸币塞进了自己的裤兜。
心碎的羔羊平平安安走出了酒吧。
这时,一根细长苍白的手指划过刻满粗话的木质吧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