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漂浮在他的卧室半空中。
他依旧是那副实在算不上美观的容貌。嘴像脸上撕开的伤疤,锯齿般的牙齿向外凸起。白色的眼珠在脸上奇异的贴合,红色瞳孔翻滚着令人厌恶的戏谑和恶意。没有一处像存在于真实世界的生物,但他就切切实实站在这里。
老朋友相见的场面总是这么感人,这熟悉的画面简直令人落泪——如果不是想到自己曾经被他杀死这件事的话。
路克翻阅着他的死亡笔记,丝毫不觉得随便乱翻别人物件是件很失礼的行为。他把笔记朝向夜神月,指着上面大大的“L”的字母。
“为什么不把它完成。”
夜神月还没来得及制作抽屉的机关,只是把死亡笔记塞在了书架二层左侧狭窄的缝隙里。即使如此,那也是个很隐蔽的位置,一般人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不知道路克到底是怎么把它找到的,也许死神和他的心爱笔记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奇妙联系。
“没有为什么。不想写了。”
路克收起自己黑色翅膀,也不知是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对于我们再次相聚,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路克?”
路克听到夜神月的问候一点也不惊讶——当然,任何人都很难在他可怖的脸上看到所谓“惊讶”的神色。
“再次?夜神月——你的名字是这么念吧——Light,也许你以前见过我,但这是我是第一次认识你。”
夜神月只是沉默凝视着路克怪异的脸,想在上面找出任何具有欺骗Xi_ng的破绽。但这本身就是徒劳。路克的脸上除了笑,什么也没有。他一直都是这样,脸像是被动过什么可怕的毁容手术,看起来就像是雨果笔下的笑面人。
路克的答案不算意料之中,但他也没太多惊讶。他只是想测试一下死神是不是知道他重生的事情。很明显他们没有关系。如果就连死神这种超常规的生物(如果可以说是生物的话)对于上辈子见
过他这件事也毫无印象。这就间接说明这个循环不是他死于或者使用死亡笔记的原因,那么一定有什么其他原因导致这个循环。
他之前的推断没有错,但这也绝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如果连死神都不知道,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只负责把死亡笔记送到你手上,以及通知你一些必要的规则,其他的事情就与我无关。”
“‘送到我手上’是什么意思。”
路克突然盯着夜神月的脸笑了起来,并且笑得越来越夸张,最后干脆直接在半空中翻滚狂笑。
“如果不是我的姓名和脸好笑——”夜神月说,“我的寿命很好笑吗。”
路克突然凑到夜神月的面前,夜神月看到他惨白的牙齿在脸上张牙舞爪,以及自己倒映在他突出的红色瞳孔里的身影。
他是红色的,像站在火里,又像站在血里。
“你没有死神之眼看不到自己的寿命。”路克终于收敛了他令人聒噪的笑声,“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这会违反你所谓的规定吧。”
“不会。我是说如果你是其他人的话,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但是你不算在规定内。”
夜神月对自己的寿命一点也不感兴趣,尤其在他已经经历第四十次死亡后,任何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不会改变他的现状。
引起他注意的死神的反应。
从刚刚对话开始他就不断地注意到自己似乎是某种‘特定’的存在,以及他无比在意路克刚刚提及的将死亡笔记“送”到他手上,还有所谓的通知规则。这些词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关联。
“洗耳恭听。”
路克猩红的眼珠飞快的转动,看着眼前漂浮的一串“00000”,再次露出了笑容。
“是零啊。”路克说。
“夜神月,你是一个没有寿命的人。”
没有寿命。
这是什么意思。
夜神月没有兑换过死神之眼,他不知道看到别人寿命和姓名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之前弥海砂似乎简短地跟他形容过,但他当时并没有留意,已经记不大清。他只记得她说那些名字和寿命都鲜红地浮动在人的头顶。所见之处的数字每时每刻都在减少,就像倒计时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他没能看到这些场景,但他大概能想象自己头上飘着一串“00000”是多么的诡异。就像一颗本应该爆炸的炸弹,但是它没有。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也许是下一秒,也许再也不会。
没有人知道。
这一刻,夜神月有些想笑——所以,他从死神恶作剧的对象变成了神或者什么其他生物玩弄于股掌的目标。
路克还在等待着夜神月完美脸上的裂缝,毕竟从一开始这个人类进门就冷静得让人诧异。这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有些不尽兴。不过反过来讲,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路克最终也没能在夜神月的脸上等到任何让他满意的表情。因为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毛依旧高傲地上扬。他眼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颜色。好像生命本身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换句话说——除了飘在头上让人吓一跳外,“00000”的寿命对其拥有者本身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意思就是——你不存在也不应存在。你是猎物,
是审判者(inquisitor)的审判对象。”
路克以极其扭曲的角度歪着他硕大的头颅,好像稍有不慎他的脑袋就会从他的脖子上滚下来。他伸出黑色的食指指着夜神月,上面套着一个戒指,是一颗发黑的骷髅。它看起来有些年头,空洞的眼眶和不整齐的牙齿都在视觉上都让人感觉极其糟糕。它却微妙地吸引了夜神月的目光。
他看着它,就像看着自己。
没有血,没有灵。连骨架都发黑了。
“你是说,我是个要被审判的罪人。”夜神月说,“谁是审判者?神吗?”
“神?不,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路克说,“存在的只有法则。审判者是法则挑选的人。他们是一群很讨人厌的家伙,披着人类的外皮,你可以把他们当作行走在人间的死神。不过事实上,我们是不同的、不同的类别?不同的部门?人类是这么用词吗?这也是没办法——你知道世界发展总会出现一些小小的偏差,他们的责任就是为了纠正这个偏差,或者说抹杀这个存在。这个过程就叫做‘审判’。”
这是夜神月有史以来听到的最荒谬的笑话。他被很多人质问有什么资格裁决别人的生命。他们控诉他人Xi_ng泯灭,称他为“人类历史来最可怕的杀人犯。”也许是吧,他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但什么是审判——一场证明他的存在毫无意义的审判。
他是一个陌生人。别人对他感到陌生,他也不熟悉任何人。
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却不属于任何地方。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时间都不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留给他一条注定的、明确的通往死亡的道路。他的意志脆弱了,摇摇Y_u坠了。
但他在这里,此时此刻就在这里存在。没有人可以质疑,也没有可以将他抹杀。
“我知道这是个无处容身的世界,但谁能审判我的存在?”
“没有人可以审判我。”夜神月说,“没有人!”
他像是在对路克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充满着压缩的能量,听起来就像是Yin郁的风——轻柔却预示着暴雨将至。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对所有人漠不关心。他疲惫了,但他还没有死去。
命运对他说,做一阵风吧。自在之物,自由才是你的枷锁。
路克将头搬回到原来的位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些,不过这动作实在有些滑稽。他没有否认夜神月的话,就好像他说的是真话。
人类总是执着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命运玩弄,路克想。
“你真的很有趣,”路克说,“我愿意和你分享一个秘密——审判者可以被杀死!”
“这算什么秘密?”夜神月说,“他当然能被杀死。因为根本没有所谓“审判者”和“猎物”,这不过是一句谎言,审判本身也是一个骗局。审判者对于这法则来说也同样是需要被抹杀的偏差,我们两个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没有人能审判,就让他们互相厮杀,输的一方连存在都成了虚假,赢了也不过是附属于表象世界本身。真是最无聊又最残酷的赌注。”
路克只是笑,不置一词。
意外的,夜神月在路克充满假笑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