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月揉了揉眉心,眼皮微微发沉。
英文课本摊开在桌面上,左侧的书页上是一张插图,那是一个往山上推着巨石的男人。线稿将他的面孔勾勒的十分斑驳,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右侧书页上干干净净。印刷体的字母群蚁排衙,密密麻麻,看得人昏昏Y_u睡。
夜神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真是个无聊又悲惨的故事。
他越发感到无趣。理智提醒自己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应该打起精神。但事实上,他根本提不起半点干劲。
太疲惫了。
这一切都起源于命运恶毒的恶作剧,人对于命运来说,一直都是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即使是他夜神月,在这一刻也显得无力。
夜神月抬起眼,努力想找些什么可以唤起他注意力的事情。
阳光渐渐倾斜,天边混合着橘色和蓝色,像是一种昂贵的颜料在天边随意涂抹,看起来有一种浮夸而不真实的美。中年教师穿着褶皱的黑色西装,脸上架着一副厚如瓶底一般的眼镜,他的袖口浮着浅浅的灰色,可能是粉笔留下的白灰。他是个称职的老师,但是授业水平实在说不上优秀。他努力讲述这个推着巨石男人的悲惨命运,但朗读毫无感情,发音甚至有些蹩脚。几乎没有人在听课,只有两三个学生在奋笔疾书。
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振作。
夜神月有些消沉。思想再一次不可遏制地擅自滑向真实与虚幻的判断,虽然他早有定论,但这个问题就像是罂粟一样,在阳光下舞动自己柔美的花瓣,引诱过路的每一个人。
他不是执着于这种问题这样的人。他冷静理智,思维从不被情感所左右。一直以来他都有明确的目标,他太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这一刻也不过他是思维有些飘散而已。
他本应该在2013年1月28日下午4时36分45秒死亡。
事实上,他确实死了。
他记得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中了四枪,左肩一枪,腹部两枪,手腕擦伤一枪,葬身在东京郊区港口的一个破旧仓库。
那天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天Yin沉得很,乌云厚重得压在X_io_ng口,让人透不过气。仓库顶部的风扇不停的转动,又因为生锈发出执拗的响声。
他从仓库里跑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空气中弥漫着Ch_ao湿泥土的味道。太阳快要落山了,日光刺眼又温暖。血顺着他的手臂和膝盖一直流个不停,黏稠的触感令他十分不快。不过这种不快只是一瞬而已,身上被开了四个洞,实在疼得要命。他只顾得上咬牙忍痛,这些不快也就一闪而过了。
他像丧家犬一样四处躲藏,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又或许他是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没了退路,埋头钻进了随便哪个废弃仓库。生满铁锈的楼梯歪歪扭扭的通向Yin暗处,看不清尽头。
他已经不记得
自己那时候思考了什么,又或者他根本什么也没想。
他仰头跌倒在楼梯上,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他抬起头才发现仓库的顶部破了个巨大的窟窿,阳光就这样落了下来。它真的太刺眼了,晃得他眼睛刺痛。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的光斑就像钻石一样美丽。
他又影影绰绰看到了个人影,也可能又是幻觉,也可能是真的有人走进来送他最后一程。
但他失血过多,伤势太重。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模糊的倒影,除了那些闪烁的光斑,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眼皮重得睁不开,根本无力分辨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
事实上,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真实与虚假,想象与现实,无非都是穷途末路的自欺欺人。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微光在空气中浮动,他感到自己X_io_ng腔里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
它那么顽强,顽强到他都有些难过了。
天黑了。
光斑和人影都消失了。
太安静了。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如果这一切到此结束那该是多么幸福事情——然后命运卷起狂风,将他这小小的希冀扯得支离破碎。
夜神月收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他一路走出教学楼,操场的网球队在训练,放眼望去都是些认识但不熟悉的面孔。他们簇拥在一起,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笑得格外畅怀。周身洋溢的青春与蓬勃的生命力,甚至能唤醒冻土里冬眠的嫩芽。
夜神月没有驻足,他只是将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随即就移开了。
他与他们间隔的距离太遥远,连时间都没能留下痕迹。
夜神月绕到教学楼的后侧,坐在靠花坛的长椅上。长椅坐落在教学楼背后常年的Yin影中。冬季的东京气温很低,冰凉的温度让人十分不适。由于它长时间晒不到太阳,几乎没有人在冬天来这里。
夜神月低头看了看表,开始漫长等待的五分钟。
这是他的习惯。
对于他死亡的结局,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即使他的计划成功了,最终他也会死——只是不会如此狼狈惨淡的形式收场而已。
不管怎么说,死亡都是所有人自然而然的必然结局。
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失败,不能接受到他根本不愿意去思考这件事。他知道这一切的不理智都是他高傲的自尊在作祟。
但那又怎样?
很快,他就没有烦恼这件事的机会——因为他重新出现在2007年12月20日。
这是他第一百三十七次重生。
夜神月当然想过这是死神的恶作剧。毕竟在他使用死亡笔记的时候,路克曾经和他说过,人死了之后既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狱,只能通往无尽的虚无。但是以这种形式做惩罚也未免太可笑了。他做过很多摆脱这个噩梦循环的努力,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他最终都会在他23岁那年1月28日死于心脏麻痹,并于17岁那年12月20日——也就是他曾经捡到死亡笔记的那一天复活。
而在这一百三十七次重生里,他再也没能捡到死亡笔记。
但他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他愿意等待。
说实话,夜神月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异于常人的坚持从何而来,
可能是天Xi_ng,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吊住他理智的救命稻草。但有一件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他放弃,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夜神月低头看表。
五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夜神月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就调整如初,一如既往的完美自持。
太阳缓缓倾斜到教学楼的右侧,投下一片浓重的Yin影,日光与Yin影的分割线将地面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裂缝。天空很亮,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体在迅速坠落。
而在黑暗的最深处,静静的躺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
夜神月没什么表情,他的指尖飞快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归于平静。他缓步朝笔记本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分割的界限上。阳光落在他身上,金色勾出他修长的轮廓,脚下的Yin影却被拉得很长。
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一丝丝散开,血红的光映在他的眼里,是炽烈的火焰。火焰抓住一切化作光,放弃一切变成碳。
他弯下腰,身影与建筑巨大的Yin影融为一体。
像极了站在巨石面前的西西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