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奕跟无常君是有过节的。
无常君本名梵度,道门掌座清微君之同修师弟。
梵度算是后来者居上。此人十三岁加入道门,仅用两年时间,不仅成了清微君师弟,其修为突飞猛进,竟似已隐隐凌驾于其师兄之上,着实引人艳羡,且细思极恐。就连玄奕都自愧不如。没想到,世上真有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玄奕跟好友这位师弟不熟,他每次前往道门探访清微君之时,虽也多次与之见面,却少有jiāo谈,甚至连眼神jiāo流也屈指可数。无常君性格冷冽,仿若远山孤寂之灯火,可望不可及,他本人也是沉默寡言,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两年下来,玄奕仔细想了想,他和无常君说过的话,应该不超过十句。具体讲了些啥,他却不记得了。
这位无常君做事狠戾果决,清微君出事后,他竟与之划清界限,率领道门,毫不犹豫就投身讨伐队伍。两人好歹同门一场,按理说彼此都该知根知底。在明知清微君为人情况下,仍不吝惜火上浇油,只有一种可能,两人关系不甚融洽,都能达到置一方于死地的程度,那至少该是血海深仇。
玄奕不清楚好友跟他师弟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关键在于,他对无常君了解不多。偶然听好友说起,仅知无常君身世凄惨,幼时曾被修罗门收养过。不过后面被赶出来了。
清微君惨遭他人陷害,成为仙门众矢之的。正道言之凿凿说他同魔域勾结杀害儒门之首,并屠杀儒门八千修士。手段之残bào,简直前无古人、丧心病狂!由四境联盟,组成诛魔大军,在屠戮谷,进行围剿。
得知此讯,玄奕匆忙赶往救援。却在中途被一人拦下。
阻拦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好友之师弟无常君。
梵度从来不多话,他面罩寒霜,手持斩业剑,一夫当关,纵然千军万马,亦无可与之为敌。玄奕心急如焚,不遑多让,牡丹刀出,两人一言不发便纠缠在一起。战况激烈,乱石崩云,日昏月暗,山河破碎。
尚未分出胜负,谁料,天外突来一支冷箭,似长有眼睛,准确无误刺进玄奕心脏,血溅当场。玄奕倒下时,梵度急冲向他,脸色冷的可怕,估计是怕他没死绝,想再补一剑。
后来,刺没刺,玄奕就不得而知了。在他看来,绝大可能是刺了。
清微君众叛亲离,唯有玄奕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那边。在正道人眼中,他无疑就是一丘之貉,合该诛杀。
玄奕知道,清微君绝非正道叛徒。杀儒门之首,一定另有他人。而屠杀儒门八千修士者,却是他。好友只不过在帮他顶罪。
事故发生后,好友如是说:“杀一人是杀,杀八千也是杀。这盆脏水,一人承接便可,何必同时污了你我二人。”
玄奕道:“欧阳华之死与你何gān?八千修士又与你何gān?他们不信,我信!看伤痕,傻子都知,我才是那名残酷无情的刽子手。”
清微君面色平静,缓缓道:“一个人声名之毁誉,从来不受自我控制。旁人异口同声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我知你信我,就如同我信你一般。你我本就不必太在乎外人评价。但有些事,总得要人承担。见你安然,吾便心安。余下,便再无可顾忌之事。还有,好友,你莫非忘了,我刀剑同修,你我对彼此招数再熟悉不过。这点,知情人士亦不少,师弟便是其中一人。只要他力证,就能排除你的嫌疑。”
玄奕的思绪被一声bào喝打断。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发呆?你杀了我天极门大宗师,罪不容诛!”
话是yīn脸男说的。
玄奕也不如何慌张,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在下虽孤陋寡闻,天极门大宗师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过的。方才你曾亲口说,在下功力极差,连你尚且打不过,恐怕都触不到大宗师一片衣角,杀他,岂非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yīn脸男yīn森森道:“就知道你会这样狡辩。众所周知,大宗师前不久遭邪魔偷袭,身受重伤。别说你,任何一个手无缚jī之力的凡人,都能杀害得了大宗师。”
玄奕闻言,暗自吃了一惊,大宗师遭到邪魔偷袭?是厉九gān的?
yīn脸男终于见他面露惊骇,以为他害怕,更是得意,低声下气面向江令雨,献言道:“明光大人,属下认为,该先将此恶徒关在鬼道,再通知给道门知晓。”
他所说的鬼道,其实是指一座地牢。位于天极门后山的深渊底下,那里设有qiáng大结界,能压制修士灵力,过程据说要经历抽筋剥骨的痛楚,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罪犯。
江令雨没理他,认真看了会玄奕,他道:“你……当真不是莲蘅大人?”
玄奕也无比认真回答,道:“很抱歉,不是。在下连苑,孤陋寡闻,敢问莲蘅大人是谁?和在下长得很像吗?”
yīn脸男厉喝:“大胆!莲蘅大人名号也是你能随意呼唤?”
玄奕撇了撇嘴,心道:“我叫自己名字也有错?”
江令雨这时才将视线投放到大宗师尸体身上。许是玄奕装得bī真,江令雨不再怀疑他身份。
那尸体,已经僵硬,心脏位置的伤口狰狞可怕,鲜血淋漓。他又将目光缓缓移至玄奕胸口,脸色逐渐沉了下去,喃喃道:“果然是大宗师的烈焰掌。”
天极门人,除了修炼刀法,各自也会练些其他武功路数,比如拳法掌法,能在此修炼至炉火纯青之境界者,少之又少。除了大宗师特有的烈焰掌外,比较有成就的,就只有玄奕出神入化的she箭术。
他有一把上古女娲炼制的原石锻造的长弓,名唤遏时,意思是,she出的箭,速度之快,能超过时间流逝。当然,夸张了。玄奕练箭,不过将其当作闲暇时的娱乐。
连苑胸口的掌印,毫无疑问,是大宗师留下的。当真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玄奕没搜查到连苑记忆,也不知他和大宗师有何仇怨,大宗师究竟是不是他杀的,玄奕也不知道。
要命的是,他现在顶着连苑身份。若不说清楚,马上就要被关进鬼道。可他从何说起?连苑留给他的记忆,只剩一片空白。
江令雨思忖片刻,客客气气道:“兹事体大,只好先委屈连公子了。”
闻言,玄奕心立刻往下沉。
yīn脸男巴不得有此命令,神色难掩兴奋,道:“属下这就带他去鬼道。”
江令雨颔首,yīn脸男当即走上前。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群手挽雪白拂尘,背负长剑的少年迎面走来。他们皆是一身玄袍道门装束,为首那人下巴微抬,眉宇间英气bī人,他显然便是那群人之首,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走近。
玄奕一眼就认出他,叫尹秋,是好友的大弟子。
尹秋遥遥与他进行短暂的眼神jiāo汇,来到江令雨面前,拱手行礼:“晚辈尹秋,见过明光大人。”其余弟子也一一行礼。
江令雨礼尚往来,亦微微弯腰,温和道:“原来是道门清微君高足,幸会。”
他说的无心,道门群弟子却齐刷刷眼神一凛,面色都不大好。谁不知清微君乃臭名昭著的正道叛徒,跟他沾边之人都非善类。江令雨直言不讳,实在像是故意让人难堪。
尹秋却不以为意,抬首时,神色自若,望了望玄奕,道:“方才进门时,听见诸位说要将师弟关入什么鬼道。不知鄙师弟所犯何事?”
师弟?!玄奕眉梢微跳,敢情尹秋跟连苑同辈。
他话音未落,身边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立刻道:“外界盛传,天极门个个都是谦谦君子,最是讲礼不过。我们道门来不归尘不过一日,就要关我家小师叔,这便是所谓的讲礼明理?领教了!”
尹秋责怪他:“桓真,不可无礼。”
桓真据理力争:“是我无礼,还是他们不讲道理?”
尹秋看了他一眼,少年闭嘴,犹自愤愤不平,走到玄奕身边,抓住他手臂,上上下下打量:“小师叔,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见玄奕胸膛上掌印鲜活,稍显惶恐,手忙脚乱,咬紧牙根,恨声道:“师父,小师叔受伤了!怎么办?要是让无常君知道,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尹秋闻声转头,见状,眉心微蹙,他尚未说话,yīn脸男突然道:“什么不讲理?他杀了我们大宗师!!”
道门弟子这才注意到,青纱帐下,还躺着一具尸体。
尹秋围绕尸体仔细观察,良久,道:“明光大人,此事蹊跷,我想其中定有误会。连师弟素来心善,最见不得血腥,说什么也不会杀人。”
江令雨沉思半晌,道:“这把刀,可属于令师弟?”
尹秋脸色沉重,缓缓点头。
yīn脸男道:“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桓真道:“你别血口喷人!小师叔与你家大宗师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仇。有何动机杀害他?”
yīn脸男冷笑:“动机嘛,说不好真有呢。昨日兰台比试,你家小师叔技不如人,被在下当胸狠狠踹了一脚,半天都没爬得起来。想是就此怀恨在心,没能力找在下报仇,迁怒他人,费尽心机打听到大宗师住所,前来施加报复,亦未可知。”
桓真怒道:“你自己心思龌龊卑鄙,就以为人人跟你一样?我问你,你是亲眼看见我家小师叔行凶了,还是亲耳听到?”
yīn脸男:“我们进门时,他人就站在大宗师chuáng前,还不算亲眼所见?杀人凶手,人人得而诛之。我天极门上下,定不会轻饶。”
桓真怒目圆睁,还待再说。尹秋打断他,问玄奕:“连师弟,人,究竟是不是你所杀?”
玄奕环顾一圈,叹了口气:“我如果说不是,在场有人信吗?”
桓真抓紧他手,掷地有声道:“他们不信,我信,我们道门所有弟子都信!”
尹秋亦道:“连师弟说人不是他杀,那么凶手一定另有他人。”这句话,他是对着江令雨说的。
不知何时,道门弟子已呈包围圈,将玄奕周遭围得水泄不通。大抵是怕天极门突然发难。
玄奕多少有些感动,不难看出,这个连苑,在道门还是很受欢迎。
玄奕凑到桓真耳边,低声道:“辛苦你们了。”
桓真道:“没什么,职责所在。要是保护不好小师叔,我们全道门都要遭殃!”
玄奕诧异,道:“为何?”
桓真压低声音:“小师叔若发生意外,无常君要将我等活剐!”
玄奕微微睁大眼睛,心道:“如今梵度都变得如斯恐怖了吗?”
沉默良久,江令雨道:“尹贤侄如此信任令师弟,说明你们道门人心团结,是好事。但事关我天极门掌座生死,无论如何,总要给个说法。”
尹秋点了点头:“好。弟子现在就传讯给无常君。”
他说着,自袖口掏出一张纸符,正要念诀。忽地,众人身后大门,一个清极冷极的声音传来:“不用。本君已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重生文估计会很冷很冷。好吧,攻下章露脸,解救小娇妻于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