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重生之宝莲宝莲
作者:柳虚颜莹
原本是注定的死局,却yin差阳错回到了过去。
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一切就只能由我掌握!
杨骏:“小戬儿乖乖,把被儿开开,哥哥要进来!
杨戬:==。。。本座今年三千岁,不是三岁!
~~☆~~☆~~☆~~☆~~☆~~☆~~☆~~☆~~☆~
◇兄弟年上,剧情慢热,清水暧昧系。
◇温馨甜蜜是主导,偶尔抽风小虐。
◇狗血座流星雨时常爆发,不适者请注意天文现象播报,及时避闪。
◇爱斯基摩忠犬攻vs清冷淡漠别扭受。
◇目标是给二哥配一个疼他宠他护着他的体贴温油攻,然后甜蜜he!
◇纯属yy产物,人物崩坏,不喜勿入!作者细节控,不适慎入!
◇砸砖者请留情,踩雷者请出门点x!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重生 青梅竹马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骏,杨戬 ┃ 配角:齐威、韶峰、王母、玉帝等 ┃ 其它:宝莲灯,宝莲灯前传
第一卷
1打架不是你想打想打就能打【重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前十七章修文,部分重写,部分章节大修,重点是修改章节标题。。。如果给大大们带了不便,莹子在此道歉。。。希望各位大大多多包涵。。。大规模改文只此一次,完结前不会再大规模修文的。。。鞠躬,谢谢支持 四周有些吵,刺耳的嘲笑与哄闹声夹杂在一起,还有远处朦朦胧胧的读书声。
杨戬刚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一张俊美好看的脸——唇红齿白,五官俊朗,一双灵动的眼眸澄澈地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莫名地有些眼熟。
“你没事吧?”那张俊脸的主人似乎很是担忧着急,剑眉紧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个少年。
杨戬定了定神,撑起身体,发现自己正难看地趴在地上,十几米开外却黑压压地围了不少人。
“呀,齐少人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这么漂亮的人儿都下得了手。”
“哈哈,齐少估计是嫉妒啦!是不是啊?”
“呸,你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齐少是那种肤浅的孬种么?”
……
尖利刺耳的笑声鼓荡着耳膜,众人起哄的声音让刚刚醒来的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少年半扶半抱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是一种很好听的嗓音,像是冷冽的泉水,轻轻缓缓地流进杨戬耳中,微微低沉的声线,很是熟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
丝丝缕缕的疼从x_io_ng口腹部以及后心等处传来,但绝对不是预料之中的疼痛——不是被开天神斧撕裂肉体的痛,也不是元神散尽时拆骨裂心的折磨,而是闷闷的,有些像小时候挨了拳脚的感觉。
杨戬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他记得自己该是死了的。开天神斧那样的神器落在身上,怎么可能有活路?那种剜心剔骨的痛,生生地要将灵魂扯碎似的,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最后一刻的痛苦与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还活着?
他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眼半抱着他的少年。
因为姿势的关系,少年靠得他很近,暖暖的味道钻进鼻孔,带着一股熟悉的温度。杨戬这才发现,少年竟然比他还要高。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温度,还有熟悉的语调——他突然想起来了。
这个少年,还有眼前发生的事情,一瞬间与数千年前的那份记忆相重合。
难道,他不仅没死,好好的活着,甚至还有可能……
“你受伤了?”没等他来得及证实自己猜想,耳边就传来了带着几分担忧的询问。
少年慢慢地撩起他的衣袖,露出半截发红的手臂:“疼么?”
杨戬摇摇头,没说话。
撑起身体离开少年的怀抱,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没有用惯了兵刃而磨出来的薄茧,比记忆中小了不少的手是年少时候的白皙光滑。
果然如此。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明明该魂飞魄散一了百了,哪想竟然会yin差阳错地遇到这种事。
究竟是地府和轮回司出了问题,还是他当真命不该绝?如果沉香知道他恨不得抽筋剥骨的仇人不仅没被他一斧子劈死,反而发生了这种新奇诡异的事……
杨戬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这命格还真是前无古人旷古绝今了——套用句他那堪称阐教极品的师父的话:就是盘古大神遇着了也得绕道。
“我说过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杨戬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之前扶着他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围观的人群——不知何时,人群之中已经单独站出个男孩儿。
“齐威,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弟弟身上!”
被叫做齐威的正是那个站出来的男孩儿。听到这话,他戏谑地挑了挑眉:“哎?我打什么主意了?”
杨戬暗暗叹气——怎么一醒来碰上的就是这个场景?
眼前这件事可以说是他少时的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深刻事件,而这个齐威更是绝无仅有的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不仅因为他是个典型到极致的乡绅子弟,靠着亲戚家在朝中有点小官职,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更是因为有着如此恶劣xi_ng格的家伙偏偏长了张比女人还扎眼的脸。
鬓若刀裁,眉如远黛,一双挑花眼彷如秋波未平,漾着水痕似的。
与他们兄弟俩那种清雅脱俗的绝世风华不同,齐威的美,是那种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淡淡的妖娆之韵的媚,如处子临水静照,流露出几分顾盼生姿的美态——男生女相。
用他哥的话说就是:“这家伙八成是上辈子惹了哪路爱记仇的神仙,给投错了胎了。”
许是长得太过yin柔,齐老太爷破天荒地给这个宝贝儿子起了个非常有气势的名字,想借此来增加点儿男儿气概。只不过,齐威还是越长越漂亮,让齐老太爷真是既爱又恨,直怨齐夫人生了个蓝颜祸水。
而现在,这位美人少爷正淡妆浓抹气势汹汹地独个儿站在围观的人群前面。
高高瘦瘦的个子,衬得身段也多了些许妖魅,而那张原本就精致漂亮的脸更是细致地打扮了一番,抹了淡淡的粉底,显得愈发水灵细腻了几分。
明明是绝色美人的打扮,但不知为何,杨戬却总觉得莫名地喜感。
他忍不住抿着嘴暗暗发笑,看着齐威悠哉悠哉地捏着扇子,尖尖的下巴时不时地在上面磕一下,就像听倦了讲义的孩子在犯瞌睡。
杨戬又忍不住恍惚了下,突然想起那时候隐身在私塾外看着自家亲外甥打瞌睡的模样——似乎比眼前这个家伙可爱多了。
“小爷看他长得漂亮,只是想交个朋友罢了。”齐威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眯眯的模样倒真是好看
得紧。他tian了tian抹了彩的嘴唇,捏着扇子摊摊手:“可惜,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咬了我一口。”
他装作委屈地抽抽鼻子,撩开遮着手臂的绣了暗纹的水云绸缎长袖:“喏,看见了?就是这儿。”
少年皱了皱眉,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落到了露出的半截胳膊上。
白莲藕似的手臂赫然印着个清晰的牙印,有些歪斜,像是调皮的孩子盖在信笺上的印章,活泼泼地仿佛还能看到牙印的主人当时气恼愤恨的模样。
他mo着下巴仔细看了半天,忽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嗯,挺好看的嘛,配你今儿这身打扮真合适。”扭头,“不过小戬啊,记得下次再咬他的时候换个地方。”
少年抬手指着齐威俏挺圆润的鼻子尖,笑得灿如星辰:“这么好看的标记,应该印在这里。”
杨戬一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xi_ng子的,还真是老样子。
“你?!”齐威顿时敛了笑,粉白的脸染上了曾薄怒的殷红。他睁圆了晶亮的眼睛瞪着少年:“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怎么,一遍还没听清楚么?”少年仍是笑,弯弯的眉眼亮晶晶的,好像把揉碎了的星子全都装进去了似的,淡淡的神色却隐约带了戒备。
他不着痕迹地把身边的人往后一拉,习惯xi_ng地将杨戬揽到了身后。
“你有种!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是谁说了算!”齐威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少年揽着杨戬警戒地后退了半步,看着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竖起全身的毛,紧绷着尾巴,仿佛瞬间就要扑过来咬他们一口似的。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莫非是上一次的教训没受够?”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话,原本就气急了的齐威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了,“噌”地一下蹦了起来。
“你还敢说?!上次、上次要不是你耍诈,小爷、小爷怎么可能……你、你给我等着,今儿要是不能打得你跪地求饶,我……我就不姓齐!”
“啧啧,我都听了八百遍了。”少年不在意地弯弯嘴角,玩世不恭地斜睨了他一眼,“你就没有新鲜点的了?”
“你!找死!”
齐威激红了眼,想也不想地提起拳头就冲着少年打了过去。
不过,拳头还没落到实处就被截住了——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陷进了铜墙铁壁,再怎么挣扎也动不了分毫。
齐威红着眼抬起脸来,入目却是一袭华美的长袍。
“你、你放……”齐威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拦住他的人,却在对上那双眼的瞬间,将溜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墨黑的瞳仁,清明地看不出半分情绪,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清冷疏离,淡漠地旁观着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冷静,澄澈,犀利地仿佛能看透一切。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扭头冲着少年叫道:“杨骏,你快让他放手!你个混蛋,有本事……啊啊啊!”
扣在手腕上的指尖忽然用力向后拧折,他顿时凄厉地惨叫出声。
“不自量力。”清冷淡漠的声音,像阵风似的,轻飘飘地拂过耳际,透着令人心悸的寒气。
“呜呜,疼啊!”齐威疼得直叫,狼狈地半跪在地上,一张俊脸扭曲得厉害。
他费力地扭过头去想破口大骂,却被细细碎碎的疼折腾地说不出话来,只哆嗦着嘴唇闷哼。
风从面前吹过去,淡青的衫子被吹起道弧,衬着杨戬清冷的面容,彷如谪仙。
“小,小戬……”杨骏似乎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吓
到了,怔怔地说不出话。
杨戬只做不闻,稍稍垂眸看了眼疼得直吸气的齐威,拧着他的手臂又向上提了半尺。
齐威立刻哀哀地叫起来:“疼疼疼!好疼啊!放手!求你……呜……好疼……呜呜……”
身娇体贵的美人少爷何尝被人这么对待过,不过只片刻功夫,就疼得哭了起来,把精心描画的面容冲了个稀里哗啦,柔美妖艳的脸期期艾艾地更增添了几分可怜之姿,嘤嘤低泣,如同幼猫。
杨戬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哭叫,冷冷扫视一圈:“还有谁想动手?”
淡淡的嗓音透着几分冷冽,即使带了少年人特有的柔软,却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围成一圈的人听齐威哭得凄惨,禁不住面面相觑,谁都没敢再发出声音。
杨戬静静地站在圈子中间,黑曜石般清亮的眸微微敛着,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轻抿着的薄唇略略翘起道弧,露出抹极淡极淡的微笑。
许久,他才放开已经哭哑嗓子的齐威,嘲讽地挑了挑眉尖:“想动我杨家的人,你还不配。”
转身拉起尚未从惊讶中回神的兄长,杨戬衣袂轻震,拂袖离开了私塾前的空地。
他现在可没心情跟别人打架,原本早就放开一切平静下来的心湖,却因为超出预料的事情而漾起了不平静的波痕——这件事情绝对不仅仅是他想象的这么简单。
第一卷
2帅哥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重修】
淙淙的水流顺着蜿蜒的河道淌过,微微斜照的夕阳,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反sh_e出晶亮亮的色彩,仿佛耀眼的琉璃,随波飘荡出几分破碎的痕迹。
杨骏被拉来这里已经整整坐了一个时辰,而杨戬却只枕着他的腿躺在草地上,闭眼假寐,什么话都没说。
看着眼前安安静静,仿佛已经睡熟了的人,他忍不住出声叫了句:“小戬?”
杨戬闻声睁开眼,不解地仰视着自家兄长:“怎么了?”
“……没什么。”
对上那双眼眸的瞬间,适才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
杨戬静静看着他,半晌才暗暗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已经足够他理清思绪了。
拥有着数千年经历的灵魂,竟然真的yin差阳错地回到了年少时期的身体里——他不仅活着,还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他人生中最美好幸福的时候。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而是真真正正确确实实回来了。
有点不敢相信。
仿佛他所经历的那些都不过是场梦,醒来后却发现一切都还在原点——没有家变灭门yin阳两隔,也没有骨肉分离颠沛失所,更没有后来的勾心斗角权力角逐——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心痛也罢,神伤也罢,还有最后一刻魂飞魄散的疼,都是他真真正正经历过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原本注定的死局出现了偏差?
轮回司和地府是不可能出这种纰漏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有第三方势力介入。
能够逆转开天神斧的神力,并将他的魂魄重新凝聚,毫发无伤地送回过去,此人的能力必然不可小觑。
除去那些早已消失了的古神,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
杨戬忍不住勾着嘴角,无声地笑起来——莫非是那人觉得亏欠他太多,才这般费心费力地把重生的时间选在了这个时候?
什么都还没发生,他还是那个天真活泼的顽皮少年,有爹娘疼有兄长爱,还有温柔可爱的小妹可以宠,正是那段让他无限怀念的纯真岁月。
不过……他轻轻皱了皱眉。
一醒过来就重新经历了印象深刻的“纷争事件”,这让他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心情忽然变成了长着翅膀的鸟雀,扇动着翅膀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有些开始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了,记忆里的这次打斗,他既没有昏迷也没有神志不清,甚至连伤都没几处,根本就没机会实行换魂之术。
难道只是因为现在的一切都是他最最怀恋和珍惜的,那个人想以此做为上辈子的补偿?
可是,那个人明明是那么了解他,向来秉持“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前世的悲剧重现,一定会竭尽所能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改变这一切。
那么,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股莫名的烦躁不受控制地冲上了头顶,杨戬忍不住拧着眉愤愤地撇了撇嘴,习惯xi_ng地屈起右臂搭在额头上,遮住了侧照过来的阳光——明明都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这个大太阳怎么还这么刺眼?!
杨骏安静地坐在河道旁,看着斜阳的余晖散落下来,笼罩着远处的山头。
云霞散漫,仿佛整个旷野都披上了层淡金的轻纱。淡淡的清风从河对岸吹过来,水波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没过脚踝的草轻轻摇摆着,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仿佛应和着翻卷的浪花似的。
他低垂下眼,看着枕着他的腿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神色深沉的人,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那蓬微微卷起的发丝。
“有心事?”轻缓低沉的声音与先前玩世不恭的讥讽完全不同,浓浓的都是宠溺和关心。
杨戬摇摇头,交叠起双臂垫在脑后,晶亮深邃的眼眸沉静如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家兄长英挺俊朗的侧脸。
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几分硬朗之姿,五官深邃分明,宛如雕琢,一双眼瞳漆黑如墨,隐约闪着淡淡的凛然英锐,细碎的发丝遮住了光洁的额头。xi_ng感的薄唇轻抿起小小的弧,刹那间打破了眉眼中的冷硬,如同突然化开的春水,顿时漾出几分儒雅俊逸。
杨戬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几分嫉妒来——明明都是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怎么自家哥哥就能长得这么硬气俊朗霸气十足,他却非要多出点清秀俊逸来呢?
想起上辈子在蟠桃宴上无意听到的那几个小仙女的对话,他就觉得额头上的青筋又开始“砰砰砰砰”地直跳了。
什么“三界第一美人”,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连上战场这种事都没偷过一次懒,怎么就被一群女人给扣上了个大美人的称号?
他暗暗咬牙,看着自家兄长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露出几分不平来。
“哎?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杨骏见他不眨眼地盯着自己看,目光闪烁,隐约有些不同寻常的光芒。他不由有些奇怪,抬手momo自己的脸,疑惑地眨了眨眼:“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么?”
“没有。”只是有点嫉妒你长得比我更帅。
杨戬抿着嘴扭开脸,抽回手臂,重新枕着他的腿躺下去,心中却对自己忽然流露出来的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好笑——真是莫名其妙,在这种危机四伏前路艰难的时刻居然还有功夫想这种没边际的事情,简直都不是他了。
他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说道:“齐威这次吃了那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小心些。”
他记得当时这事儿闹到了家里,杨骏还因此吃了家法。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杨骏闻言笑眯眯地勾起嘴角,把依旧靠在他身上的人拉起来,“
这次是他理亏,就算找上门来,也是咱们占理。”
伸手摘下沾在杨戬衣袖上的枯草,他故作轻松地舒了口气:“好了,咱们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家,小心娘生气。”
“哥,我说的是真的。”杨戬不悦地皱眉。
齐威是齐家的独子,虽然长得女人了点,但却是齐老太爷老来得子,早就被齐家人宠上了天,别说平日里打不得骂不得,就是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上一句。
上辈子就是因为杨骏出手教训了他一顿,回头告到了家里,被瑶姬狠狠罚了十几下家法,而这次换成了他,恐怕也是逃不了被责罚的命运。杨骏如此说,只是想劝他转移注意,说不定一回头就打算偷偷自己一个人把错扛过去。
如果他现在真的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也许看不出杨骏的心思,但他已经经历了一个三千年,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他?
杨戬暗暗叹气,眯眼看着粼粼的水面,淡淡续道:“虽然的确是我们占理,但表面上看起来吃亏的人却是齐威,更何况我打伤了他是不争的事实。如果齐家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找上门来评理,你觉得爹娘会怎么做?”
杨骏微微一愣,他家小弟这表情似乎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不由怔了怔,半晌,才闷闷地说道:“爹娘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他们知道了整件事情……”
“没用的,就算你把事情讲的再明白,也改不了我把齐威打伤了的事实。”杨戬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默默回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也不用太担心,爹娘都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人,这件事我自有打算。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晚了,恐怕担心会被娘拎出去教训的就不止是我了。”
言罢,径自转身抬脚往山下走去。
杨骏本来还想说几句,但瞧着自家小弟已经自顾自地往山下走,只好默默地抬脚跟上。
但愿你的打算真能管用。
第一卷
3公道不是你想讨想讨就能讨【重修】
齐老太爷抬手轻轻刮了刮杯口,倒吊的三角眼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了一条缝儿,肥硕的身体圆滚滚的,像蜷在桑叶上的大胖蚕。偶尔挪动一下身体,都可以看见脸上颤颤的肥肉。
如果踢一脚,说不定能滚上好几圈——杨戬挑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恶劣地勾了勾嘴角。
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生出个如花似玉的儿子的,瞧齐威那俊模样,简直不像亲生父子。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虽说皮囊明显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但那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臭脾气却真真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这点上看,若说他们不是父子倒是没人相信。
杨戬暗暗冷笑,琉璃般的眸子里刹那间划过丝鄙夷。
“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清冷的嗓音平平淡淡,似乎真的只是在问平日里的教诲。
年轻貌美的少妇手指微曲,轻叩着面前的桌案,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平平静静地看不出情绪。
黑曜石一样的眼瞳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杨戬勾着嘴角笑了笑:“不学礼,无以立。母亲教导孩儿要知礼懂礼,以礼待人。”
纵使少妇面上平静无波,他却没忽略那敲击在桌面上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
想来掩盖在广袖之下的手,定是要绷得青筋暴起了罢——他暗暗叹气,脸上却没有半分波动。
“哦?我还道你忘了。”少妇闻言挑挑眉,哼笑了声,“那我再
问你,你可知错?”
秋水般的眸子淡淡地笼上了层肃杀,目光落在神态从容的人身上,刹那间凌厉起来。
“孩儿愚钝,不知何错之有?”
杨戬轻笑着摇头,似乎没注意到少妇的怒气,斜勾的嘴角流露着几分狡黠,眉眼晶亮,像花瓣上滚过的露珠,落到站在一侧的杨骏眼中,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抖。
这表情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记得上次杨戬就是这么云淡风轻地挑着眉眼说了句:“想捏我的脸,要做好还债的准备。”然后,超级正太控的私塾夫子第二天就顶了一张满满都是马蜂包的脸出现在众学生面前。
紧接着,私塾里就传出了一句与“老虎的屁股mo不得”很相似的话:“杨小公子的脸捏不得!”
当然,这些“捏不得”的人里除了他——自家小弟的脸真的百捏不厌,又柔又滑,手感极佳。
而现在,与那次极为相似的表情再次出现在自家小弟的脸上,他开始有些替齐家父子担心了。
果然,坐在齐老太爷身边的齐威乍闻此言顿时“噌”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休想否认!你不仅咬我,还扭伤了我的胳膊,让我当众出丑,羞辱我齐家!”
他激动地撸起袖子,指着手臂上的伤痕,精致漂亮的脸扭曲着,瞪向杨戬的眼几乎喷出火来。似乎是气急了,他的x_io_ng膛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着:“这个牙印,就是你咬我的证据!还有这个,你敢说不是你扭的?!”
杨戬没插话,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看着他像只炸毛的刺猬似地控诉。
齐老太爷见状立刻紧张地放下手上的茶杯,站起身来小心地替他顺气儿:“威儿乖,不气不气,他敢伤你,爹一定给你讨回公道!”转头狠狠盯了杨戬一眼,冲少妇冷哼:“杨夫人,威儿的话你也听见了,伤刚才就验过了,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杨家怎么交代!”
“齐先生不必相激,我既然说了就一定会给诸位个满意的答复。”少妇淡淡应了句,目光转到杨戬身上,熟悉的冷厉顿时笼罩下来:“二郎,齐威的话可是属实?”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只歪着头静静地打量了齐威半晌才轻轻颔首道:“是。”
少妇顿时变色,美丽端庄的容颜几乎能凝出霜来:“那你还不认错?!”
“孩儿没错。”薄薄的唇微微抿着,杨戬淡淡地移开目光,对上少妇怒火中烧的瞳仁,平静地翘了翘嘴角:“我承认齐威说的话是事实,但并不代表我有错。”
“胡说!”齐老太爷顿时胡子乱颤,有滚滚的手指头颤颤地指着杨戬,呵斥:“你没错?!你没错难道还是威儿错了不成?!”
“只听一面之词便认为错在杨戬,是不是有些武断?齐先生此行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要杨家给个交代,既然事情是因杨戬而起,那便由杨戬自己来交代如何?”
“老夫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齐老太爷面皮紧绷,抖了抖厚厚的嘴唇。
杨戬只做不闻,看了看哭肿了眼的齐威,扯着嘴角笑得和煦:“齐少爷,你已经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么?”
“说了。”齐威直觉不对,却也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妄想着能把过错推了去!”
杨戬不在意地轻笑,转头看向站在齐威身后的小厮。
“我与你家少爷动手的时候,你在场是不是?”
黑曜石般晶亮的眼深沉似水,明明像古井一般无波无澜,那小厮却在对上的刹那不自觉地抖了抖。
“是,是啊。怎,怎么了?”声音轻颤,似乎有些紧张。
“我为什么会与你家少爷打起来?”
“是……是因为我家少爷想跟你交个朋友,结果
你误会了。”
“哦?”杨戬挑挑眉,扭头看向跟来的几个少年:“你们也都在场吧?真的是这样么?”
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如寒霜,明明笑得很是温和,眼底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你们敢说谎,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啊有木有!
那几个人的心顿时重重地抖了抖,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一致地轻轻摇头:“不是。”
小厮顿时有些尴尬:“大,大概是我记错了。”
“哦,记错了啊。”杨戬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继续勾着嘴角笑:“那你再好好想想。”
“你们是一言不合打起来的……”
一言不合?
杨戬眯眯眼,轻轻mo了mo下巴:“那又是怎么个‘一言不合’法呢?”
小厮闻言脸色一白,哆嗦着嘴唇嗫嚅道:“是……是……你说少爷像女人,然,然后少爷才动手的……”
“哦?你家少爷没反驳些什么?”
杨戬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目光又冷冷横了另外几个少年一眼,还没等他开口,已经有人忙不迭地点头说话了:“反驳了,齐少爷有反驳的。”
“那么,他反驳的是什么?”
“反,反驳的……反驳的是……”小厮说不出话来,求助地看向他家的美人少爷:“少,少爷……”
齐威脸色微微有些发青,闷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儿气恨恨地瞪着杨戬,似乎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杨戬仍是笑得云淡风轻,似乎根本不在乎他那吃人似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依旧平静地无波无澜。
半晌,齐威才不甘地别过眼去,咬牙冷哼:“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这个牙印算我们扯平了,事情就算揭过了。”
话音落下,站在大厅一侧的杨骏顿时松了口气,心情瞬间欢畅起来——真不愧是他家小弟,竟然只用几句话就摆平了。
他忍不住勾着嘴角笑起来。
谁说姜一定是老的辣?他家小弟明明就是个嫩得不能再嫩的小姜芽子嘛。
不过,还没等他的兴奋得以传递,就见齐威yin沉的目光落到手腕上的淤青,眼神狠戾寒冷:“但你当众羞辱齐家的事别以为也能这样轻易混过去!”
第一卷
4替罪不是你想替想替就能替【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小修。。。捉虫~~
话音落下,杨戬却没说话,只轻轻挑了挑眉尖。
端坐在主位旁边的少妇一语不发地看着事情的变化,柳叶儿似的眉不着痕迹地微微拧了拧。
齐老太爷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突然转了态度的儿子,又瞄了瞄面色如常的杨戬,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威儿,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你们扯平了?他伤了你,你……”
“我说平了就平了,哪里来那么多事情。”齐威脸色仍是很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爹,比起我的伤,你不是更应该关注咱们齐家的名声么?”
齐老太爷被他噎得老脸一僵,尴尬地咳嗽了声,忽然觉得自家这宝贝儿子是不是骄纵过度了,竟然连他这当父亲的面子都不顾及。显得很是富态的脸微微有些难堪,他弯起手指开始轻叩桌面,肥硕的手指油滚滚地敲在桌子上,发出的是与少妇敲击时截然不同的闷响。
半晌,他才冷冷地开口
:“我虽然不知道威儿为什么突然不追究你伤了他的事,但你敢当众羞辱我齐家,这件事可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杨戬垂手笼着袖口,低敛着眼没吭声,那道轻轻颤动的睫毛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眸中瞬间闪过的冰冷。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眼来,淡淡看了齐老太爷一眼:“那么齐先生,请问我是如何羞辱你们齐家的?”微微顿了顿,又突然扯着嘴角笑起来:“如果是齐威在动手之时输给我丢了齐家的脸面,那也只能怨他技不如人,怪不得我。”
齐老太爷闻言脸色一沉,三角眼倏地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老夫和威儿冤枉你了不成?”
杨戬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算是默认。
“冤枉?!你忘得倒是够快!”齐威憋得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想动我杨家的人,你还不配’这话可是你的原话!”
“那又如何?”杨戬冷冷盯了他一眼,晶亮澄澈的眼眸深沉如水,光彩静敛,透着几分让人捉mo不透的深邃。
他漫不经心似的看了眼脸色铁青的齐家父子:“我是说了那句话,但却不是那个意思。”朝齐威抬抬下巴,轻哼:“是你理解错了。”
话音落下,满堂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美貌的少妇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她可没看漏杨戬眼底一现即隐的淡漠冷冽。
这孩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忍不住拧起了眉。
“你什么意思?”齐老太爷抬手捋捋胡子,倒吊的三角眼眯成了缝儿,精光闪烁,怒气未消。
杨戬似乎根本没瞧见他那副气得胡子发抖的模样,只歪头瞟了眼一脸警惕的齐威,眨巴眨巴眼,笑得很是无辜:“我只是想告诉齐威,如果连我都打不过,就没资格跟我哥打架罢了。”
齐威发青的脸倏地涨红,红红紫紫的颜色煞是好看。他两手“啪”一声撑在桌子上,冲着杨戬吼道:“你胡说!你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杨戬无奈地耸耸肩:“就说你误会了嘛。”抬头冲方才那个小厮努努嘴:“你家少爷是不是一招就输给我了?”
小厮白着脸点点头:“……是。”
“那我是什么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不是你家少爷输了以后?”杨戬笑得人畜无害。
那个小厮的脸已经白得透明,两脚发软几乎站不稳,感觉到来自正前方的两道视线,战战兢兢地打了个抖:“……是。”
“喏,听见了吧?”杨戬朝齐老太爷摊摊手,扭脸向少妇勾了勾嘴角:“我根本就没有看不起齐家,更没有羞辱齐家的意思。要怪也只能怪齐威理解错了而已。”
“狡辩!”齐威气得眼睛发红,咬牙紧紧盯着他,吼道:“你这是狡辩!你……”
“是不是狡辩,他们都可以作证。”杨戬也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指着站在齐威身后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当时都在场的吧?是不是他输给我之后我才这么说的?”
那几个人又忍不住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个孩子大着胆子说道:“当时……当时的确是齐少输给他……输给他之后才这么说的,还问我们有没有想……想跟他动手的。齐少本事那么……那么好都打不过他,我们也不敢再上了。”
“哦?”齐老太爷脸色yin沉,看着儿子身后的几个人,冷冷哼了声:“你们想清楚了?要是有半点虚假……”
“不,不会有假的。”那孩子吓白了脸,连连摇头,“不只是我,他们,还有那些早就回家了玩伴,哦,还有韶峰,我们都看到了的,齐老爷要是信不过我们,可以派人去问韶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了在场的人的预料。
齐老太爷脸色发黑,却没办法再追究下去,只好悻悻地哼了声,见
自家宝贝儿子一脸的不忿,也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眼神愈发yin郁。
隔了半天,他才气哼哼地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杨府。
杨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尚未完全放下心来,耳边忽然传来声仰慕的赞叹:“哇,二哥好厉害!”
杨婵眨巴着大眼揪着他的袖子,精致小巧的脸上挂着个太阳似的笑:“你瞧见齐丰那张酱得像猪肝的脸没?哈哈,真是好有趣……”
娇小的身子颤颤地抖着,如同微风中绽放的花枝,随风乱颤,杨戬似乎被这无忧无虑的笑容晃着了眼,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明眸皓齿,杏眼桃腮,浅浅的红晕沾染两靥,如钟灵之汉水,似毓秀之峨眉,唇角间浅笑盈盈,三分天真,七分烂漫,娇而不媚,艳而不俗,虽然只是□岁的年纪,却已经隐隐约约瞧得出长大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出尘。
杨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妹渐渐与几千年后的身影重叠在一处,抑制不住地心绪翻腾——他怎么都忘不了那一幕,他的好妹妹,他视为珍宝的妹妹,举着宝莲灯对他大打出手,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就像一个魔咒,让他连究竟是身在往昔,还是留于今朝都分不清楚了,仿佛刹那间就模糊了今世前生。
“杨总管,烦请去拿家法来。”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白衣少妇目光冷冽,淡淡地看着垂眸不动的人:“二郎,你跪下。”
杨戬猛地一震,诧异地扬起脸来,对上瑶姬清冷的目光,又极快地敛下眼去。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暗苦笑——怎么就忘了,这里还有个比他更精明的呢。论手段,瑶姬也许及不上他后来的狠辣果决,但论别的……今天的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其余两人也是吃了一惊。
杨婵紧紧拽着杨戬的袖子不松手,焦急地仰着头看瑶姬:“娘!你要罚二哥么?”水灵灵的眼睛里全是委屈,“这次的错不在二哥啊!连齐威都没说什么!你不要罚他了好不好?二哥他也受伤了呢!”略显笨拙地拉起他的袖子,露出还有些发红的手臂:“你看,你看!”
杨骏更是吓白了脸,抖着嘴唇话都说不利索:“娘?你……你真的要罚小戬?!”心下一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这件事不能怪他,要罚也是罚我!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话音落下,杨戬预料中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不置一词——瑶姬了解自己的孩子,他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果然,瑶姬闻言挑了挑眉,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轻哼:“是么?那你给我说说,齐威为什么不追究这件事了?”
冷厉的目光扫过垂目不言的孩子,下一句话却完全超出了杨戬的预料——
“说得出,我罚你,说不出,你们两人一块儿罚。”
第一卷
5家法不是你想逃想逃就能逃【重修】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算小修吧。。。
尾音落下,杨戬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黑曜石似的眼瞳惊疑不定地对上那双清冷疏离看不出半分情绪的眸子,只一瞬,便又悄悄移了开去。
半空中碰到另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眸,却噼里啪啦生出几星交错。
谁让你擅自代罪的?——杨戬暗暗皱眉,唇角不着痕迹地抿成了线。
……我只是不想你无辜
受罚。——杨骏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那你呢?我更不想你被我连累受罚!——杨戬仍是眉梢紧皱,几乎拧成了疙瘩。
杨骏一怔,答不出话。
“怎么,说不上来么?”投在地面上的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瑶姬勾起手指沿着檀木桌案划过,如刀般锋利的桌沿切着指尖。她冷冷眯起眼,似乎没看到两兄弟间的眼神交汇。
杨骏一滞,下意识地开口:“不是,我……”
“大哥只是护我心切罢了,母亲又何苦故意为难?”
杨戬抬起脸来打断他的话,白皙的手指笼起淡青的袖子,将衣衫不着痕迹地从杨婵手中抽出来,掀起袍角屈膝跪下:“杨戬知错,但凭母亲责罚。还望母亲饶过大哥。”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又复垂下眼看着地面。
跟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还是三千年前最常见的青石板,表面粗糙坚硬,跪在上面又冷又硬,硌得膝盖生疼。
瑶姬没说话,眯着眼静静打量他——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眉眼间的情绪,只看得清两道微微颤动的眼睫,投sh_e在微微低敛的脸上,被厅堂的烛火拉出两道小小的影子。
杨戬似乎是在等她的回音,不高的身量跪得笔直,不卑不亢之中隐约带了几分孤傲清冷。
这孩子似乎真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暗暗蹙了蹙眉,屈指轻叩着桌面。
杨骏急得眉眼几乎皱成一团:“你胡说什么?你以为……”话没说完,门外骤然响起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手执家法的管家停在门口:“夫人,家法已经拿来了。”
瑶姬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了一点笑意,点头示意管家将东西拿过来。
“娘!”杨婵眼泪汪汪地看着瑶姬:“这次的错明明就不在二哥,你为什么要罚他?!”伸手拉住管家的衣摆,斥道:“不准去!”
“三小姐……”管家难为地看着拉住他袖子的人,一张脸几乎全都皱了起来。
瑶姬抿抿嘴没说话,眼神却是少有的冷冽严厉。
杨婵被刀子似的目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手,眼眶却红了一圈。
瑶姬收回目光,缓缓踱步至庭中。
素白的下摆微微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有尘土沾到上面,留下小小的印记。她眯眼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指尖轻轻缠绕着又粗又长的藤条。
被犁去了叶子的藤蔓,只剩光溜溜的枝条,有两根根手指那么粗,韧xi_ng极好,轻轻舞动一下,就能听到刺破空气的呼啸声。
杨骏脸色发白,看一眼神色冷厉的瑶姬和她手上的藤条,又看一眼跪在地上没什么反应的杨戬,不死心地低声求情:“娘,这件事真的不能怪小戬,是我没及时阻止,甚至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您若要追究,也该是罚我。小戬身上有伤,这家法怕是挨不住的……”
瑶姬彷如不闻,美目眯成了缝儿,冷冽的寒芒从眼底滑过,却是浑然天成的高贵与清冷。她冷冷扫了杨骏一眼,又转回杨戬身上,淡淡道了句:“宽衣。”
杨戬轻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指搭在腰带的系扣上,良久才解开。
偏冷的风从窗棂间钻过,烛火明明灭灭地摇晃几下,照着堂上的人影也微微晃动。
第一下打过来的时候,杨戬只闷哼了声就再没有别的反应,依旧跪得笔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但杨骏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刹那间惨白了脸。
撕心裂肺的疼——杨骏还记得这藤条的滋味。那一次,他因为没完成父亲留下的功课被责罚,只挨了十几下就晕过去了,足足养了七天才好。
他紧紧皱着眉,看着一声不吭的杨戬,抓着衣襟的手指几乎要在上面抠出个洞来。
细密的
水珠滑过额角,沿着下巴滚落下来,杨戬紧紧咬着牙,眼前微微有些朦胧。
耳边再次划过撕裂天空的声响,他身形不稳地晃了晃,下意识地单手撑地。
三鞭打过。
杨骏的心几乎要从x_io_ng膛里蹦出来。早知道自家弟弟从小就要强,绝不肯在人前示弱,却不想他竟然一声不吭地挨了三下。
瑶姬似乎也有些惊讶,执着藤条的手猛地一顿,半晌,才又扬手打了下来。
火辣辣的疼沿着脊背蔓延上来,杨戬暗暗抠住地面,咬牙不做声。
适才的三下过后,耳边的呼啸明显轻缓了不少,但落在身上却还是那般撕裂了皮肉的疼,磨得他眼前发黑。
杨戬只觉得撑着身体的手臂在发抖,恍恍惚惚中似乎回到了当初被关在天牢的日子。
也是这么疼吧?凭借着那些还不会运用的护体法力,他生生熬过了天庭的十大酷刑。
护体法力……护体法力?!
杨戬一震,瞬间清醒,尝试着调运继承来的先天法力——
没有反应。
不管他变换了多少种方法,都没有反应。
耳边呼啸的声响似乎在他挨了第五下之后又停顿了下,杨戬紧紧抠着青石板的地面,细细的血珠从指尖渗进地砖的缝隙里,沿着泥土晕了开去。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究竟为什么不能调运天生带来的护体法力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敲在地面上,缓缓渗进缝隙,就再也找寻不到。
忽然,身侧的风声在第十下之后完全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熟悉的微带嘶哑的嗓音。
杨骏轻轻扶起他,小心地将杨戬护在怀里,定定地看着瑶姬,低声求情道:“小戬身上还有伤,您就饶过他这回罢。罚了这么多下,他已经记住教训了……”
瑶姬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杨戬,神色似是明了,又似是狐疑,目光落到那张惨白的脸上,顿时又有些后悔——似乎罚得有些重了。
她暗暗蹙眉,缓缓放下手中的藤条,冷着脸轻哼:“知道为什么要罚你么?”
清冷淡漠,还是原来那副责备的语调。
杨戬撑起身子默默地点头,沙哑着嗓子轻“嗯”了声。
瑶姬暗暗叹了口气,垂下眼看看他,又看了眼满脸心疼的杨骏,神色复杂地抿着嘴唇。
半晌,她才淡淡道了句:“罢了,这次就先饶过你。既然明白我为何罚你,那就好好记住,以后要是再敢这么做,就决不会再像今天这般轻饶了。”
言罢甩手将藤条交给管家,转身出了厅堂的大门。
她知道杨骏一定会好好照顾杨戬的,倒也不是太担心他的伤势。
让她心焦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个孩子好像真的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方才似乎还想动用先天法力来抗罚。
是纯粹的巧合,还是真的被他发现了什么?
瑶姬看了眼黑沉沉的夜空,轻轻蹙起了眉。
第一卷
6逞强不是你想逞想逞就能逞【微修】
清风从半开的门缝里钻进来,烛台上的蜡烛微微晃动了几下,照出地面上斑斑驳驳的血迹。杨戬脱力地靠在杨骏怀里,淡青的长衫半散着,失了血色的脸却隐约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
“你还好吧?”杨骏紧拧着眉,小心翼翼地替他拉好衣服,轻揽着他的腰将人扶起来:“怎
么样,还能走么?”
杨戬白着脸点头:“没关系。”
声音虚弱低哑,混合上少年人特有的声线,似乎多了分沧桑感。他轻咬着嘴唇推开自家哥哥扶在腰上的手,缓缓迈步往门外走,只是,还没等他走几步,就脚步虚浮地跌了下去。
“小心!”杨骏连忙伸手去捞,“伤成这样还要逞强!”
虽是斥责的言语,听在杨戬耳中却满满的都是感动。他扬起脸来看着杨骏,黑曜石般晶亮的眼对上那双盈满关心和担忧的瞳仁,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颗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浪。
“我没逞强……”只是习惯了而已。
杨戬抿着嘴辩解似的轻哼了声,似乎只有这时,他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杨骏只觉得头疼,自家小弟的xi_ng子他是再清楚不过,若想让他乖乖听话,恐怕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他不着痕迹地拧拧眉,伸手横过杨戬的膝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杨戬一惊,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身体突然悬空带来的眩晕让他原本惨白的脸愈发苍白,几y_u透明似的。
“当然是抱你回房间了。你伤得这么重,手软脚软的,要等你自己走回去,只怕太阳都要出来了。”杨骏笑眯眯地弯着眉眼,回答的理所当然。
杨戬眼前黑黑白白的晕圈还没完全消散,言语却是听得清楚。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想要挣扎下地:“你放我下来,就算我自己走不回去,你总可以扶我的。这般……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杨骏仍是笑,却不理会他的言语,只趁着说话的空当抱着他走出了前厅。
微醺的风从一旁的荷塘拂过来,碧绿的荷叶高挑出水,层层叠叠中,仿佛劈开一簇闪电,起起伏伏地裂开道缝隙。波光粼粼的水面显露出来,映出天上圆月的影子。
杨骏一路转进后院,身后杨婵寸步不离地跟着,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杨戬起初还挣扎着想让杨骏放他下来,但走了一段时间却安静下来了——暖暖的温度从紧贴在脸颊上的x_io_ng膛传过来,向四肢百骸弥漫开去,仿佛连背后的鞭伤都感觉不到疼了,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砰砰”的心跳,奇迹般地令人心安——这就是被人心疼的感觉呢。
他轻轻叹气,静静地贴在自家哥哥的怀里,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直到走进熟悉的屋子,杨骏才轻轻将他放下地来,小心地将他扶上床。
因为伤在后背,不能仰躺,杨戬只好俯身趴着,侧脸看着杨骏小心翼翼地给他抹药。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缓地抹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带着药膏特有的香气,清清凉凉的。微微粗糙的指腹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薄薄的茧子,摩擦着皮肉,有些刺痛。
杨戬不着痕迹地眯眯眼,如水般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看起来,大哥是习过兵刃的,极有可能是刀,虽然不是像三尖枪那般有灵xi_ng的神器,但也该是凡间少有的名器。
他暗暗拧眉,心中的疑惑却愈发重了——不一样,这也与当初是不一样的。
他记得当时他们兄妹幼时都没有习过武器,最多也只是武师教了几招防身的拳脚,而他因为继承了来自母亲的法力,平日里都被母亲教导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许与人动手。可现在……他忽然想起了方才暗中调运先天法力却没有半分回应的事。
他已经可以肯定,他继承来的那部分法力被人用极巧妙的手法封印了——很熟悉的手法。
是谁呢?是阐教的人?还是……也许是母亲?
他轻轻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一阵刺痛忽然从后背传来,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倒吸了口冷气。
“
别动。”杨骏手下一顿,晶亮的眸子紧张地看着他:“很疼么?”
杨戬屈起胳膊托着腮,黑曜石似的眼眸看着一脸紧张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疼就别忍着。”杨骏嘱咐一句,抹药膏的手比方才又放轻了不少。
杨戬没说话,只撑着身子静静地看他。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杨骏才将他的伤势处理好。
“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轻轻替杨戬盖上薄被,杨骏起身正y_u开门,却见杨婵端着瓷碗推门走了进来。
“二哥,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又受了伤,我去厨房找张婶新熬的小米粥。”细细弱弱的声调,带着哭过的鼻音,像受了委屈的猫儿一般。杨婵走到床边,把手里的瓷碗递给杨骏,嘟着嘴哼哼了声:“你们别担心,我这就去找娘理论,二哥这次本不当罚,她没道理胡乱打人的。”
杨骏闻声扑哧笑起来,搅着米汤的手微微一颤,勺子“叮当”磕到了碗壁上。
他起抬手来mo了mo小妹的头,抿嘴轻笑:“小丫头,罚都罚了,该挨的不该挨的你二哥也都挨了,这个时候再去理论有什么用?”
杨婵眨巴着大眼看他,晶莹剔透的美目精致澄澈,委委屈屈地含着泪,哭道:“可是……二哥伤得好重……”
“我没事。”杨戬本是安安静静地歪着头趴在床上,见杨婵眼眶又红了一圈,忍不住暗暗叹气,撑着胳膊支起身子冲杨婵勾勾嘴角笑了笑:“有大哥在这儿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他对杨婵的眼泪最是没辙,当初是,现在重来一世,竟然比当年更甚。
杨骏闻言点点头,笑眯眯地替她抹掉眼泪:“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你二哥没事。你不是还没有吃饭么?快去饭堂罢,爹娘大概还都在等着呢。这里有我守着,没事的。”
杨婵仍是抽抽噎噎地哭,白皙的手指绞着粉色的裙摆,不放心地看看杨戬,又看看杨骏,半晌才点头应道:“那……那我去吃饭,大哥你可要好好照顾二哥,不准欺负他。”恋恋不舍地走到门口,又回头朝杨戬笑了笑:“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向娘问清楚原因的!”
说完才慢慢地沿着来时的小路拐出了后院。
杨戬默默地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绪翻腾,一时想起当初她决绝冰冷的言语,一时又浮现出方才的一幕,连杨骏喂过来的米汤都没喝。
“你怎么了?”杨骏放下碗勺,不解地问道。
杨戬蓦地惊醒过来,扭脸看看神色忧虑的兄长,摇头道:“没什么。”
明明知道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杨婵也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没办法像当初那般面对杨婵,尤其是面对她的关心。他轻轻舒出口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别担心了,娘不会生三妹的气的。”杨骏只道他是担心杨婵不管不顾地去缠着瑶姬会惹她生气,笑眯眯地安we_i,重新端起碗舀了勺米粥:“来,先吃一点。”
袅袅热雾从瓷碗中升腾起来,淡淡的饭香弥漫开去,细细地钻进鼻尖,是记忆里很熟悉的味道。杨戬默默地看着送到唇边的米汤,半晌才张口饮下。
幽幽的清香萦绕在唇齿间,暖暖的温度沿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似乎连心都暖了起来——被人照顾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真是既陌生又熟悉。
“以后不要逞强。”杨骏一边喂他喝粥,一边拧着眉劝诫:“觉得疼就说,尤其是在我面前,不许再像这次一
样,伤的手软脚软还硬撑着。”
杨戬不说话,只一口一口地喝粥。低垂的眼帘遮住了他的情绪,让人看不清那双眸子下的幽深沉静。杨骏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嘱咐,悦耳动听的音调清清脆脆地砸在他耳中,却温暖的好似冬日的暖阳,将积久不化的寒冰融化了。
“虽然我不知道娘为什么铁定了心思罚你,就算想代罪都不许。不过,齐威都已经不追究了,按理说娘也不该因此罚你才是。”
杨骏将最后一口米汤吹凉,小心地递到杨戬唇边。
杨戬默默地张嘴喝了,抬头幽幽看他一眼,裹了裹身上的薄被,半晌才闷闷地道了句:“娘这次罚我,的确不是因为齐威的事情。”
第一卷
7退烧不是你想退想退就能退【抓虫】
作者有话要说:
抓虫,改文章标题。。。
“哎?什么意思?”杨骏闻言一怔,收拾着瓷碗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住。
杨戬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裹着被子缩了进去,背上的药膏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他垂眼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指,殷殷的血迹从素白的绷带中缓缓渗出来,晕开斑斑驳驳的痕迹,微微的刺痛引得他轻轻皱起了眉梢。
杨骏见他不答,也没多问,只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又接着低头收拾,低垂的眉眼遮住了眼底流露的无奈与疑惑——这个弟弟今天真的很奇怪。
“娘罚我,不过是恼我在她面前耍心思罢了。”
低弱沉闷的声音从裹紧的被缝中溢出来,杨戬轻眯着眼,头枕着手肘趴在榻上,微卷的发丝铺散开来,就像一只卷进丝茧的蚕蛹。
杨骏一顿,诧异地回过头来:“在娘面前耍心思?你耍什么心思了?”
难怪瑶姬会问他那个问题,原来是这个原因。
杨戬屈起手肘托着下颌,小心地避开手指上的绷带,抿着嘴摇头:“没什么,不过是……”
话没说完,头顶忽然笼过一片yin影,他下意识地扬起脸来,漆黑闪亮的瞳仁正对上那双澄澈剔透的眼眸,清浅得仿佛一泓碧水,连深藏在眼底的心疼紧张都映得清清楚楚。
“你的手指流血了!”杨骏吓白了脸,“咚”地把手里的瓷碗搁在桌子上,抓起他的手仔细检查——星星点点的血丝沿着素白的绷带晕染开去,像水墨画里用朱砂点染开的梅朵,沿着宣纸的纹理缓缓晕成妖冶的墨点。
他小心地将染血的绷带解开,紧张得发白的脸愈发苍白了几分。
细细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来,开裂的皮肉微微翻卷,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
杨骏的手颤得愈发厉害,几乎扯不断衣衫的下摆,药粉也撒的七零八落。
杨戬轻咬着嘴唇不说话,轻敛了眼静静地看着自家大哥那双细长好看的手颤抖着替他重新包扎。难耐的疼痛从裂开的伤口上传来,额上很快就薄薄地覆了层冷汗。
“……疼么?”止血的药粉虽然效果极好,抹在伤口上却很疼。
杨戬下意识地摇头,还没开口,额角传来轻轻的触感,丝滑的绸缎将沁出的汗珠抹去了。他诧异地抬起脸来,却听熟悉的嗓音低低闷闷地在耳边响起来:“我才刚说了不准在我面前逞强。”
温柔低沉的声音,满满都是心疼,似乎隐隐约约还带了些责备和无奈。
杨骏静静地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低声说道:“我是你哥,不是外人。”
杨戬怔怔地说不出话,半晌才缓缓垂眼掩住眸底奔腾不休的情绪,小声应了句:“知道了。”
指尖蓦地剧痛,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额角顿时又渗出了薄薄的冷汗。
“这药刺激xi_ng很大,但很有效。”杨骏心疼地替他
擦汗,双手迅速把另一只手包扎好,重新替他裹了裹被子,“好好歇着,我在这儿看着你。”
杨戬本能地想让他离开,但心底却又万分渴望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他下意识地轻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阖眼歪头趴在了床榻上——就当是迟来的任xi_ng罢。
丝薄的被子裹在身上,轻轻软软的,隐隐约约带着几分清茶的香气,很像兄长身上的味道。他不着痕迹地舒出口气,困意渐渐涌上来,心里却一时只觉得百感交集。
也许,重来一世最大的满足不是可以未卜先知防患于未然,而是重新感受一遍这种久违的温暖与关怀。即使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他却已经上瘾了似的贪恋起这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保护好这一切——杨戬迷迷糊糊地暗暗发誓。
杨骏安静地坐在床沿上,低敛着眉眼静静打量蜷在薄被里,渐渐熟睡的人。
精致细腻的眉目似乎还与先前一样但有有些不同,清清冷冷地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淡漠,透着几分难以形容的高傲,好像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谪仙,飘飘渺渺的,永远都让人抓不住——他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杨戬有些散乱的发丝,怔怔地看他。
轻合的眼帘遮住了那双琉璃似的眼眸,古井一般平静无波,明明只是年少的孩子,却总透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深沉,让人捉mo不透。
微醺的风从窗棂中吹进来,桌上的烛火微微摇动,明明灭灭地照着杨戬安静的睡脸,呼吸清浅悠长,很是香甜安稳。
杨骏暖暖地勾着嘴角,看着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露出抹笑,不由怔了怔,半晌才起身将收拾好的瓷碗递给守在门口的小厮,又吩咐他去准备些冷水。
鞭伤不易恢复,即便有疗效极好的伤药,也难保杨戬不会发烧生病。
果然,府外的三更声刚打过没多久,杨骏就迷迷糊糊地听到身旁的床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翻动声。他下意识地抬头,果然见原本安安静静睡熟了的人紧紧揪着身上的薄被,侧身伏在榻边。
还有些朦胧的意识瞬间惊醒,他连忙上前查看。
苍白清秀的脸埋在绵软的枕头里,看不清神色,紧抓着薄被的手指却殷殷地又渗出血来。杨骏立刻紧张起来,揽过他的肩把人从床榻上挖起来:“小戬?小戬?醒醒!”
轻贴着额头的手传来滚烫的热度,他垂下眼却正对上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眸:“哥?”
嗓音嘶哑低弱,原本苍白的脸颊隐隐透着不正常的殷红。
“是我。你觉得怎么样?”
杨骏小心地把人搂进怀里,察觉到他几不可察的颤抖,连忙用被子将他紧紧裹起来。
杨戬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反应过来,潜意识里只觉得又坠入了那个熟悉的梦,那个一旦醒来就只剩空寂与伤痛的梦。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么……以前,不管是叫你还是叫爹爹,你们,都不理我……”
赌气似的言语,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有在梦里他才会放纵那颗被坚冰冻结起来的心。
杨骏闻言怔了怔,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家小弟怕是烧糊涂了,见他迷迷糊糊地拧着眉,气息急促而燥热,还时不时地蹭蹭贴在额头上的手,像是在汲取泛凉的温度一般。
他忍不住暗暗皱眉。先前准备的冷水还在院子的天井下面冰着,此刻三更已过,全府的人早已歇息,原本还留在这里的使唤小厮
也让他遣走了,现在连个可以帮忙取水的人都没有。
紧紧搂着烧得迷糊的人,杨骏微微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不可以高声叫人,但……
他蹙着眉看看怀里意识不清的人,轻轻把他重新放回榻上,小心地抽开被子钻了进去——烧得发热的身体骤然接触到微微泛凉的温度,杨戬立刻像只幼猫一般无意识地蹭了过去。
杨骏暗暗叹气,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小心地避开他背后的伤口,像抱玩偶一般紧紧把杨戬搂进了怀里。
一夜无梦。
第一卷
8偷窥不是你想偷想偷就能偷【重修】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宁静的村落,天光熹微,只隐隐听得见几声高低不明的啼鸣,划开了寂静。
齐威侧身藏在半人高的草垛后,华丽的暗纹锦衣边缘微微沾了些泥土,将绣工精致的两只宽的金色丝边遮住了大半,只模模糊糊地看得出流云的花式。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啊?”靠在他身后的少年不满地撇撇嘴,睡眼惺忪地看着离桃林不远的杨府,“一大早就跟做贼似的,杨家的那个小崽子就真的让你这么上心?”
“闭嘴。”漆黑的眼瞳狠狠瞪他一眼,齐威抻着脑袋透过密匝匝的桃林里往外看,隐约可见一袭玄色的衣袂在不远处随风轻荡:“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懂不懂?他敢削我齐家的面子,还狡辩得理所当然,连我爹都不放在眼里,我要是再不给他点教训,咱们早晚得让他踩死。”
睡意未消的少年也瞧见了那道随风微摆的衣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嗤笑道:“啧啧,看上人家了就直说嘛,这么拐弯抹角地可真不是你的风格……”
话音未落,额角就炸开一记爆栗:“滚你娘的!谁会看上那个挨千刀的臭小子!你他娘的要再敢胡说,我直接阉了你!”
“哎哎哎,您老说的是,是小的胡说。您只是想进一步了解了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让咱们大名鼎鼎的齐少吃大亏的家伙,给他个教训。”被敲了的少年讨好地赔笑,原本没消散的睡意也给敲散了。
他暗自鄙视地斜睨了齐威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听说人家被罚了藤条,脸都变白了。明明就是想来探伤的嘛。
齐威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冷冷哼了声:“算你识相。”目光又重新转回树林。
薄薄的晨曦中,一袭玄衣的少年迎风而立,微卷的发丝飘飘洒洒,衬着身后缓缓散落的花瓣,宛似画卷里走出来的翩跹美人,清冷又疏离,幽幽的淡漠从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流淌出来,飘渺遥远,如同埋藏在江南烟雨中的遗世仙子,不染纤尘。
他不由呆了呆,一时间有些怔然,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戏谑声,才回过神来。
“啧啧,果然是美人如玉啊。齐大少的眼光不差嘛!”
“呸,韶峰我警告你,再敢说这种欠揍的话,我保证你连续半个月都不要想出门了!”
齐威虎着脸冷哼,正要教训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好友,却见那副水墨画里的仙子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紫衣少年。
“喂,对了,你不是说他被杨夫人打得快死掉了么?怎么才半个月就又活蹦乱跳的了?”他皱着眉看了眼破坏了美景的不速之客,撇撇嘴问了句。
玄衣少年琉璃似的眉眼间轻轻浅浅染上了笑,而旁边的紫衣少年却小心翼翼地替他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梳理整齐。
“那当然是多亏了杨骏这个当哥的,日日夜夜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上药喂饭样样亲力亲为啊!”韶峰抬手momo鼻子,小声嘟囔道。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该死,早知道有杨骏那家伙陪着,他何苦还做贼似的守在这破林子里?真是、真是白担心了!
齐威瞪着眼
气得脸发白,恶狠狠地表情似乎要把韶峰给生吞活剥了。
冤枉啊冤枉,是你没听我把话说完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这里了嘛!
韶峰委屈地想砸墙,暗暗鄙视了他无数遍,嘴上却期期艾艾地继续嘟囔:“我以为你知道了啊。再说了,你不是来给杨戬送教训的么?他活蹦乱跳的,才方便你报复么!”
齐威闻言立刻愤愤地振袖:“谁说我要报复他了?”
话音刚落,他差点要张嘴咬掉自己的舌头——呸呸呸,他才说了是要教训教训那个不长眼的臭小子,这不是打自己嘴巴么?!
“哦,是么?可是齐大少,我怎么记得刚才有人说要给人家点教训来着?”
齐威连眼皮子都不用掀就知道,韶峰那只死狐狸这会儿肯定两眼冒光,笑得要多惹人厌就有多惹人厌。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他抬着下巴哼哼,微微眯眼地盯着桃林里亲密无间的两人,精致得有些yin柔的脸掩在晨曦里,若隐若现地恍惚着,看不清,道不明。
韶峰笑眯眯地咧着嘴,平淡无奇的面容似乎因为这笑而染上了淡淡的光彩:“呵,被我说中了?你跟杨骏不对盘倒也罢了,怎么忽然跟他弟弟有打出来的交情了?”
齐威紧绷着面皮,狠狠瞪他:“屁话!我不是说了么,他敢削我齐家的面子,害我当众受伤出丑,又耍心思逼我不能讨回公道,我讨厌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什么狗屁交情?!”
锦缎织成的天蓝色长衫沾染了些许脚下的泥土,韶峰眯着眼瞥瞥他,把目光又转回了桃林里的两人身上。
昨夜的雨让整个林子都有了种焕然一新的清新感,细细的泥土味轻轻缓缓地弥漫开去,混合着满地落红特有的余香,萦绕在鼻尖,无端地令人陶醉。
玄衣的少年轻笑着将搭在他左肩上的手拉下来,冲神色担忧的紫衣少年微微摇头,水色的唇轻轻扬起,仿佛划破天空的暖阳,瞬间融化了原本有些疏离冷淡的表情。
没有讥讽不带冷冽,也不复令人难以琢磨的深邃,纯纯净净像山间的清泉。
紫衣少年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原本浅淡的笑颜却忽然敛去,就像盛放的白莲,骤然凋零。
“等人?”浅浅地焦虑印在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里,殷红的桃花瓣在白莹莹的手指间来回穿梭,杨戬默默看了眼脚下被雨水打得愈发零落的花瓣,轻轻抿了抿唇,“等谁?”
杨骏没立刻回答,略显担忧地看着眼前忽然情绪低落的人,细心地将手里拿着的玄墨色绣金流云纹的斗篷给他披上:“我也不知道,娘只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细长流畅的眉眼不着痕迹地轻蹙,杨戬低垂着眼看他细心地帮忙把斗篷系好,轻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抬手拉起他的手,往桃林的深处走过来。
躲在桃林深处草垛后面的两人连忙闭起呼吸,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几十步之外停住,才轻轻舒出口气。
齐威蹲得脚麻,轻振了下袖摆想换个姿势,只是还没等他从草垛后站起,就听耳边猛地响起声喝问:“谁躲在那里?!”
他心神猛地一慌,尚未完全站起的身子重心不稳地晃了晃,“扑通”一声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他疼得眉梢紧皱,却不敢叫出声来,紧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身边笑弯了眉眼的好友。
耳边的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小戬?”杨骏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小弟举步往几十步开外的草垛走,“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看。”
清晰可闻的清澈音色几乎是贴着耳边钻了进来,躲在草垛后的两人吓得连呼吸都闭住了。
齐威憋得脸通红,原本就漂亮精致的脸,愈发显得艳如春花,丽若朝霞,更添风致。他瞪圆了眼恨恨盯着笑得愈发灿烂了的好友,却不敢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开始翻找草垛了。齐威唰地变了脸,正y_u想方设法躲藏起来,却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小心!”
近在咫尺的翻找声戛然而止,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带着翻找的人稍稍远离了草垛。
齐威劫后余生一般松了口气,咬着嘴唇狠狠瞪着身边仍旧眉眼弯弯的好友。
“笑什么笑……”他瞪圆了眼。
韶峰笑得无辜,眨巴眨巴眼努嘴道:“喏,赶紧感谢感谢你家美人身边刚出现的男人吧!要不是他,咱俩说不定又要被杨小公子教训了。”
齐威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不过啊,啧啧,你家美人好像很招别的美人惦记啊。喏,瞧见没,刚才救了咱俩的男人,可真是个天上有地上没的极品!”
齐威闻言立刻“噌”一声从地上蹦起来,扒着草垛往桃林里看——
藏红的长衫外罩纯黑色华袍,金丝勾边,脚上一双墨色长靴,头发绾了发髻,只松松地斜插了支弯月形紫檀木发簪,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迫人的气势。俊朗高大的陌生男子正眼眸浅眯唇角含笑地接住险些摔倒的人,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配合着俊美非凡的容貌,让他一瞬间以为见到了说书先生口中的神仙。
“他是谁?”齐威咬着耳朵问身边的同伴,还没等到预料中的回音,就听杨骏怔怔地嘎了嘎嘴唇:“你是……舅舅?!”
第一卷
9心思不是你想猜想猜就能猜【微修】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微修。。。
抓虫
华服的青年闻言轻轻颔首,鹰隼般的眼眸敛了犀利,温和的目光落到杨骏身上,恍恍惚惚仿如一泓清澈却深邃的潭水,打着旋儿地,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他低垂下眼笑眯眯地看着被捞在手臂上的人,幽幽叹了口气:“怎么,三年没见,这么快就不认识舅舅了?”
熟悉的嗓音一如过去的记忆,低沉好听,带着几分慵懒散漫。
杨戬身子一僵,几乎控制不住地苍白了脸,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哦不,就是真的见到黑白无常,他也不会这般失态——碎裂不仅仅是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怎么会?
这个人……这个记忆中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人为什么会……
是母亲思凡的事情被发现了,他是来……
不,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不该孤身一人,而且……
杨戬轻轻从来人的臂膀间挣脱,黑曜石般的眸子淡淡地看向自家兄长——他没听错,杨骏方才的称呼就是舅舅。
舅舅么?
他不着痕迹地眯眯眼,敛下眸中一晃而过的冷冽。
青年似乎没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只浅浅地挑着罥烟色的眉梢,修长好看的手指揉搓着他微卷的发丝,宠溺地抿抿嘴角,笑道:“有没有想我?”
语调温和缱绻,似乎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长辈。
杨戬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波澜不惊,但心中的戒备却渐渐升腾起来。他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揉着头发的手,精致平淡的面容笼在薄薄的晨曦中,如同玉琢,透着令人着迷的光彩,只眼眸被浓密的睫毛轻轻遮掩,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抿着嘴点点头,却不置一词。
不论这人来此究竟是何目的,既然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就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细细的血珠晕染上墨色的披风,顺着遮挡了手指的袖摆弥散开,烫金的流云丝线偶尔露出一点猩红,却被薄薄的晨曦遮掩了去——广袖下的手狠狠攥拳,尖利的手指竟已刺破掌心。
杨戬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纵使眼前的这件事在从前的记忆中从未发生,但他也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一点都没变——温文尔雅甚至是平庸无害的表面之下,是绝对不输于瑶池的手腕与狠绝,精明锐利,像一把裹在鞘中的剑,光华内敛,却犀利难挡。
华服青年垂眸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少年,却没错过那双琉璃般的灿若星辰的眉眼间一晃而过的冷冽防备,仿佛被风吹皱了的荷塘,荡起圈圈的涟漪,却小心翼翼地将波痕固守在宽大的莲叶下,生怕被人发现。
戒备么?
他不动声色地勾勾嘴角,眸底精光初现即隐。
“舅舅您怎么想起到这里了?”杨骏似乎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紧张,嗽嗽嗓子问道。
“怎么,不欢迎我来?”
华服青年抬手再想揉揉杨戬的卷发,且再次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伸出去的手略带尴尬地顿住,许久才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杨骏似乎也不喜欢他揉搓自家小弟的动作,轻笑了声:“怎么会?只是没想到母亲让我等的贵客就是您。”牵起杨戬的手缓缓向桃林外走,“母亲等您很久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对您说。”
重要的事?
跟在他身后的人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
华服青年闻声挑挑眉,似乎早有预料,波澜不惊的目光淡淡扫视了一眼眉梢紧蹙的少年,嘴角轻勾,忽然幽幽地露出抹浅笑来。
纯黑的镶金布靴一下又一下地碾压过零落的花瓣,发出窸窸窣窣的踩踏声,华丽的衣袍摩擦着袖摆,轻微的摩擦声混合着余香弥漫开去,如乐声绕梁,竟是经久不散一般。
躲在草垛后的齐威怔怔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扇沉重厚重的杨府大门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才闷闷地拽着笑得诡异的好友离开桃林,回齐府去了。
沿着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路绕过荷塘,半羞半遮的莲花出水半尺,起伏的莲叶翩翩轻荡,宛如曼妙的少女,广袖轻展,莲步巧移,娉婷起舞。清风拂面而过,仿佛醉人的熏香,透着浸透心脾的清甜,又淡淡地沾染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息。
杨戬紧紧抓着身侧的假山石,绣着金色线纹的墨黑长袍被不远处的飞瀑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大半,细细的水珠顺着微卷的发丝滴落下来,映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愈发晶亮剔透起来。他微微蹙着眉,闭着呼吸静静听着不远的水榭中传来的声响。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孩子想动用法力抗你的家法?”
还是那道略显低沉的声音,不是记忆里熟悉的慵懒散漫,清冷凛冽地如同彻骨的寒风。
“当初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伴着哗哗的水声,是一道冷静清冽的声音。
杨戬低伏着身子,轻轻皱眉。
“你是说朕封了三个孩子法力的事?”茶盏轻抬,袅袅热雾升腾起来,“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袖摆拂过石桌,冰凉的温度贴着皮肉传来,俊朗的青年眉头稍蹙,捏着茶杯底座的手指刮擦着印花的纹路:“朕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你的意思
是……”
“瑶池已经知道了你的事,还有他们的存在,动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美丽端庄的少妇闻言唰地惨白了脸,猛地振衣而起:“不可能……”
不可能的,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防范,怎么会被瑶池发现?!
青年不说话,微掀着眼皮淡淡地看了看她,玩弄着杯盏的手愈发灵活随意起来,许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瑶儿,你一向聪明伶俐,这次的事能拖延这么久,朕……真的已经尽力了。孩子们都不是普通的凡人,早晚有一天会……”
“你有办法的是不是?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你,这次、这次,算我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又是一阵沉默。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淡淡道了句:“瑶儿,你应该明白,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就算朕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反地的成全你,可天庭众仙如何想?三界律法又该如何服众?朕不仅是你的哥哥,还是这三界的主,天庭的君,朕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素衣的身影颓然落座,美目如昔,却淡淡地泛起哀愁:“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相爱有什么错?想与心爱的人一辈子在一起又有什么错?
华服青年抬手斟茶,细细的水流敲打在平静的水面上,轻轻荡开细密的涟漪,碰到白瓷的杯壁又幽幽荡了回去,抿唇轻品,是淡淡的君山银叶的香味。
杨戬躲在假山背后的瀑布边,静静地趴在石头上,晶亮的眼眸深沉如水,深邃得仿佛渺远的天际,却平静淡漠地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那人突然来此就是为了那件事。
垂眸看了眼脚下存积的水洼,他了然地勾了勾嘴角——三个孩子,那么……继承了母亲仙家血脉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了。
真心是个不错的消息。
不过……
他眯着眼恨恨地撇了撇那道华丽的身影——没想到法力竟然是被这位重量级人物给封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人既然舍得耗费万年功力助他重生回过去,却为何又……
他忍不住有些烦躁——这个家伙的心思,怎么早在三千年前就这么难猜啊?!
第一卷
10墙角不是你想听想听就能听【抓虫】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些微的水渍飞溅出来,在藏红的长衫上晕开一点点的痕迹,淡淡的茶香沿着衣衫的纹路渗进去,柔软的天衣顿时染上了沁人心脾的香气。
青年垂眼看了看,不动神色地抹去茶痕,轻笑:“瑶池还在等时机,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或者会更久。”
“……什么意思?”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想得到你想要的,就不要只想着靠朕帮你。”
“你是说……”
“没错。”青年颔首,指尖微屈,轻叩着大理石制的桌面,嗒嗒的轻响淹没在飞瀑的“哗哗”声中,无人可闻。眉眼浅眯,视线所及仿若利剑,华光乍现,犀利地让人不敢直视:“虽然时间久了不易,但多拖延个两三天还是可以的。”
“不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别说两三年,就是二三十年也不可能与瑶池对抗!更何况……”
她如何舍得让无辜的孩子卷入纷繁复杂的天庭争斗?
“那你就打算瞒一辈子?是,你不希望孩子们卷进无谓的斗争,希望他们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但你不要忘了,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的仙家血脉!就算朕封印了他们的法力,也不可能抹杀掉这个事实!瑶儿,从你生下他们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不是普通人!”
略带低沉的嗓音如一阵风被吹进杨戬的耳中——飞瀑的轰
鸣声淡化了其中的万般情绪,却怎么也遮不住那淡淡的冷厉。
墨色的长衫被身后飞溅的水珠打得透湿,淅淅沥沥的水滴从下摆边缘的金丝线滚落下来,敲在脚边,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如同宣纸上晕染的泼墨画,或皴或点,融进了江南烟雨似的。
他紧紧靠着身后的石壁,如墨的眼瞳透过迷蒙的水雾意味不明地看着水榭中的身影,唇角微翘,冷冽如霜——果然是一点都没变,无害温文的外表之下还是那般精明得吓人。
“别说了!就算这样我也不同意!他们是我的孩子,不是你利用的工具!”
淡雅清越的女声带上了几分凄厉,仿佛声嘶力竭地挣扎。
杨戬轻轻一震,黑曜石般的瞳仁幽幽倒映出水榭之中两人剑拔弩张般的身影,深沉如水。
利用?这才是那人的最终目的?
或者……
他默默地盯着那道挺拔俊逸的身影,思绪飘散,连混合在水瀑中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熟悉的嗓音划破了杨戬飞散的思绪,还没等他完全醒过神来,水榭亭中却蓦地传来声喝问:“谁在那儿?!”
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清越的水瀑声响从假山后传来,叮咚悦耳如碎玉落盘。就像遮不住先前的谈话一般,来人的询问声也清晰地传递到了水榭亭中。
杨戬蓦地惊醒,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淡紫的长袍朦朦胧胧隐藏在淡淡的水雾之后,水色氤氲,却同样湿了大半。他暗暗叹了口气,仰头,果然碰上了那双犀利冷冽的眼。
如天际的繁星,清冷疏离,淡淡地沾染了些许凛冽,尖锐的目光落到水雾包裹着的单薄身影上,恍惚间划过丝惊异,只片刻便转为平和,像骤然融去的寒冰,荡漾出浅浅的水纹。
杨戬皱皱眉,还没等他说话,玄墨色的披风就兜头罩了下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心感冒了引得旧伤复发!”
还是那道熟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抱怨和担忧,听在杨戬耳中却硬生生地让他把想骂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他暗暗叹气,默默地系好披风,由着杨骏将他从水雾弥漫的假山后面拉出来。
精致的脸透着几分苍白,湿嗒嗒的发丝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显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杨骏心疼地看着他,原本板着一张脸想要训斥,这会儿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带他回房收拾梳洗,却忽闻水榭中传来声清冷的质问:“你刚才在那儿做什么?!”
迈出的脚生生停住。
澄澈如水的眼眸幽幽抬起,望向不远处的素衣少妇,杨戬暗道糟糕,不着痕迹地盯了眼害他被抓包的人,轻轻咬了咬嘴唇,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到假山后面去了。”
“是么?”少妇蹙着眉冷哼,似是不信。
杨戬没说话,低敛的眉眼遮住了其中的神色,只一张俊秀清雅的脸,映着阳光,彷如美玉——想要骗过这个比他还要精明好几倍的母亲,可不是一般的高难度动作。
相对而言,他倒是更愿意跟另一位交锋。
纯黑的镶金布靴踩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啪嗒啪嗒地声响融合在飞瀑的轰鸣中,不知为何听得却是清晰。藏红的衣摆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焰,映着清冷的眼眸,显得愈发浓烈起来。
“告诉舅舅,你刚刚躲在那里干
什么了?”
温文低沉的嗓音,熨帖而温柔,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舅公。
杨戬暗暗皱了皱眉,良久,才仰头来看向那张曾经面对过无数个日夜的脸,孩子似的撇撇嘴,低声嘟囔道:“如果你能保证我娘不生气,我就告诉你。”
话音未落,素衣少妇果然微微变了脸色——即使是转瞬即逝,他也看得清明。
“好,朕……咳,舅舅保证你娘不生气。现在可以说了?”
犀利的眼眸即使附了曾温和的面具做屏障,那份淡淡的冷冽还是遮挡不住似的流露出来。
杨戬只当不知,故作孩子气地点头道:“嗯,其实……其实我刚才是去抓鱼了!”
在场的三人全都愣住了。
“抓鱼?!”杨骏瞪大了眼,秋水般的眸子里全是惊讶。
杨戬无辜地摊摊手:“是啊,前几天吃的鱼汤味道很好啊,厨房里的张婶说就是从这个潭子里抓的。我还想让张婶做一次,就自己来抓鱼喽!”
“你……”杨骏只觉得满头黑线,抬头见身边的两个大人都僵着脸,忍不住叹了口气:“要吃鱼不会告诉我么?你的伤才刚好一点,若是冻病了,鞭伤复发怎么办?”见他单薄的身子似乎有些发抖,顿时心疼起来,还没开口说要带他回屋的话,就听素衣少妇淡淡嘱咐了句:“好了好了,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喝点儿姜汤。我与你们舅舅还有话说,你们先回去。”
杨骏应声拉着杨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院,华服青年才轻轻笑出声来:“这个小家伙很像你。”
素衣少妇没说话,神色却掩不住担忧。
“你不用太担心,他若真的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城府,一定能明白你的苦心的。”
华服青年目光不离两个孩子离开的方向,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隐隐有冷光涌动,却仍是一现即隐。
“好了,朕方才说的你再好好想想,三个月以后朕再来看你。”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举步向杨府外走。
而在冷水中呆了大半个时辰以后,杨戬终于还是不负兄望地生病了。这场病也一如杨骏预料的那样,将他还没完全好利落的伤重新勾了起来,足足养了一个多月,直到秋祀的前一天,他才彻底摆脱了苦药的折磨。
第一卷
11巧遇不是你想遇想遇就能遇【捉虫】
“二哥,大哥终于肯放你出来了!”
杨婵笑眯眯地靠着天井,看着坐在水塘一侧的玄衣少年,一双细腿儿耷拉在天井外侧,悠闲地晃晃荡荡,粉白的裙子被水塘里吹来的风撩起,她不在乎地用手压了压。
如玉的手指轻捻着沉甸甸的竹简,杨戬闻言掀掀眼皮,轻轻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见一双葱葱玉手搭在了刚刚被他打开的书简上:“为了庆祝二哥你‘重获自由’,不如跟我上街玩儿去!今天是秋祀,外面热闹着呢!”
澄澈如水的眼眸晶亮如天上的星子,透着不染纤尘的纯净。杨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灿若春花的笑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纵使他半分游玩的心思也没有。
杨婵一手夺下竹简重新卷好放在一侧,眉眼弯弯地拉起还坐着没动的人:“快点啦,趁现在大哥不在,咱们偷偷溜……”出去。
像是吃鱼突然卡了刺,她猛地睁了眼愣愣地看着杨戬背后。
“你们要偷偷去哪里?”
清冷悦耳的声音顺着耳孔钻了进来,刚刚从水池旁站起的杨戬顿时激灵灵打个寒颤,回头看去,正见杨骏一身月白锦袍,唇角轻抿,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站在不远处——原本冷硬俊朗的面容刹那间染上了几分儒雅。
“啊,大、大哥,你、你好啊!”杨婵磕磕巴巴地冲来人吐舌头,漂亮的脸蛋憋得
发红。她暗暗扯了扯杨戬的衣袖,示意他帮忙说几句话。
杨戬会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肩上蓦地一沉,熟悉的玄墨色披风再度搭在了肩上:“要让我说多少次才记得,现在已经入秋,天气转凉,出门记得穿暖和点。如果再染了什么风寒,小心再关你一个月。”
语气略带责备,看着他的眼神却满满都是关心。
杨戬勾勾嘴角,暖暖的热流从心底流窜出来,似乎全身都跟着暖了起来。
“我的伤已经好了。”他垂下眼暗暗叹气,看着那双细长好看的手熟练地系扣子,“只是出来透透气罢了,哪里会这么容易生病。”
杨骏没说话,待系好扣子,才凉凉地哼了声:“站在池塘边上吹凉风,不会生病才怪。”
他又不是玻璃做的,微微一碰就会碎——杨戬暗暗咕哝了声,对自家哥哥的敏感觉得头疼。
他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妹妹,见她正眨巴着大眼愣愣地看着两人,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浅笑道:“闷了那么久,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今儿是秋祀,不如出去转转如何?”
杨骏了然地挑挑眉:“呵,方才小丫头说的偷偷溜出去,就是这件事?”
“是啊是啊!”杨婵听到这话连忙点头:“我知道二哥要闷坏了,想跟他出去透透气,但是又怕你不同意,像爹爹那样凶我,所以才说要偷偷溜出去的!”
“怕我不同意?”像爹爹那样凶你?
杨骏不由脸色一黑,他看起来很凶么?
他下意识地伸手捏捏自己的脸——不记得有人说他长得凶神恶煞啊,反而挺好看的不是?
“你怎么了?”杨戬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哥哥呆呆地捏着脸,把原本清俊的脸捏得微微扭曲。
杨骏一顿,猛地意识到方才的动作像个傻瓜,脸色蓦地一红,道了句:“没什么。”便扭头往前院儿走:“好了,要出去就别磨蹭,咱们虽然不用做秋祀,但夜间祭月的习俗还是要进行的,回来晚了小心被爹娘骂。”
在自家小弟面前出了这种糗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
时值殷商开国初年,战争的yin云还未完全散去,小小的桃山县城虽然人丁不甚兴旺,但因为是秋祀之日,街上的人还是比往日要多了不少。
商贩们都聚集在主街两旁,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浓郁的节日气息。
三人随着采购祭祀用物的人流在街道上随意走,杨婵年纪尚小,免不了对什么都好奇,兄弟二人跟在她身边,倒也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哎,这把剑好漂亮!”杨婵兴冲冲地拿起一件摆在摊位中央的长剑,冲着杨戬晃了晃:“二哥你看,好像是金的哦!”
三尺长的剑,被古朴的剑鞘包裹着,蟠龙的纹饰,被秋阳一照,仿佛要腾飞起来一般,整个龙身都闪着熠熠的光彩,当真如金子雕刻而成。
很是眼熟的样子。
杨戬微微一怔,正y_u伸手取来仔细确认,耳边忽然传来了小贩怒气冲冲地喝骂:“呸呸呸,哪儿来的小妮子,不识货的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什么好像是金的,贫……呸,我这剑拿玉皇大帝头冠上的夜明珠来都不卖,区区金子怎么能比?!”
连声音都莫名地熟悉。
杨戬诧异地挑挑眉,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一身墨绿衫子,腰上系着根蚕丝腰带,脚穿麻鞋,头发简单地梳了髻,用一根弯月形的簪子固定。那小
贩一手摇着八角扇,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夹着干枯的草叶,懒懒散散地叼在嘴里,眉梢斜挑,眼含怒意地瞪着杨婵。
“喂,小妮子,贫……咳,我说的话你没听懂么?那剑不卖,别乱动。”
扭脸却正看见站在一旁的杨戬。
原本甚是淡然的脸色忽然微变,秋水般的眉目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讶然,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古井刹那间漾起了波澜。
他不由微微怔了怔,半晌才扬着下巴哼了声:“站那边的小子,对,就是你,穿黑衣服那个,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认识……”贫道?
话没说完,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把清越优雅的女音:“玉鼎道友真是好兴致,不在昆仑山与诸位道友论茶,却来此凡间小地卖这些个不如流的什物。”
浅紫的夹袄映入眼帘,华美得堪比宫中之物,清冷端庄的容颜,如天上仙子美艳不可方物。来人抿唇轻笑,葱葱玉指轻轻抚着怀中的宠物——雪白的皮毛柔顺光亮,胆怯地蜷缩在淡紫色的怀抱中,却是一只可人的兔子。
被叫做玉鼎道友的小贩闻言眨眨眼,似乎没听懂,皱眉哼了声:“你是在叫贫……咳,在叫我么?真是不好意思,我是姓玉不错,但却不是什么玉鼎道友,贫……呸,我叫玉子,美玉的玉,儿子的子。”
玉子?!
怔愣的不只有紫衣的美貌女子,还有站在一旁的杨戬。
不过,让他惊讶的却不仅仅是那位被叫做玉鼎道友的小贩,还有眼前这位怀抱兔子的女子——她竟然已经成仙了?!(注1)
第一卷
12姨母不是你想叫想叫就能叫【小修】
细细的水流从四面镂空的水榭一侧淌过,顺着青石堆砌的渠道缓缓涌入不远处的竹林,竹叶交错,被拂过的清风吹得沙沙作响,四角吊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晃了下,照着水榭亭中古朴精致的杯盏。
瑶姬仍是一身素白色的长裙,细长的手指微微笼着袖摆,正给坐在她身侧的小女儿布菜。
“真是叨扰了。”紫衣的美貌女子端起桌上的桂花酒抿了口,轻笑道。
瑶姬闻声轻笑:“妹妹能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又讲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真是太见外了。”自然地夹起块糕点放到了杨戬面前的小碟中。
低垂着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淡淡的盈满惊异的眼瞳。
娘还记得他爱吃桂花糕……心中忽然划过道暖流,杨戬忍不住暗暗勾了勾嘴角。
“姊姊说的是。”紫衣女子点点头,抚mo着怀中的兔子,“是妹妹失言了。”
瑶姬不在意地摇头:“没什么。”垂眸对上那双闪动着惊喜讶然的眼眸,她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给他多添了些,又将摆在桌子另一头的龙眼捡了几颗递过去。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记得没告诉过你。”白皙细腻的手指灵巧地剥开龙眼的外壳,瑶姬顿了顿才开口问道。
紫衣女子闻言浅笑,低着头继续拨弄怀里的兔子,思绪恍恍惚惚地飘回了集市。
“你不是玉鼎道友?”紫衣女子睁圆了美目,素手轻抬,指着杨婵手中的长剑:“这不是斩仙剑么?”
小贩眯着眼摇头,夹着草叶的手指momo下巴,轻哼:“你说这柄剑?贫……我也不知道,这是老头子捡的,说是让我拿着玩玩儿。我瞧着顺眼就带在身上了。至于你说的什么‘斩仙剑’,贫……我没见过。”
瞥了眼还被杨婵握在手中的剑,他挑着眉尖瞪眼:“喂,我说小妮子,你最好快点把这剑给放下,贫……咳,我忘了告诉你,这把剑脾气不太好,它要是生气了,可是会杀人的。”
赌气似的语气配上那张好看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卖东西的小贩,反而更像没长大
的孩子。
杀人?
杨婵一怔,俏脸倏地发白,下意识的松了手。
“叮当”轻响,泛着金光的剑鞘跌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动。
小贩打个呵欠从斜躺的草席上爬起来,散漫地伸个懒腰,拾起丢在地上的剑,漫不经心地拂去上面的土,将摊位上的东西呼啦呼啦地包进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包袱里。
这是……要走了?
杨戬诧异地挑挑眉——不是吧,他那个护短护到要死的师父可不是这么个xi_ng子。
莫非,他真的不是?可……
黑宝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那柄古拙大气的剑——熟悉的式样,熟悉的气息,他绝对不会认错,这是斩仙剑无疑。
他隐隐皱了皱眉,正盘算着如何再验证一番,却见那小贩手腕轻转,斩仙剑的剑鞘微微斜挑,包裹着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的包袱顿时被稳稳当当地挂在了剑鞘上。
“嘁,出来玩儿都能碰上这种事,真是倒霉……”
小贩咕咕哝哝地哼了声,斜扛起挂着包袱的斩仙剑,晃晃悠悠地朝紫衣女子来时的方向走,没多久,墨绿的身影就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
“哎,真是个怪人!”杨婵不满意地嘟着嘴,“竟然还敢吓唬我!”
似乎是被小贩影响到了情绪,她气呼呼地叉着腰,拉了把站在她身侧的杨戬:“二哥,咱们不逛了!出来玩儿都能碰上这种事,真是倒霉……”
话音没落,就听另一侧杨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丫头,你究竟是气他呢,还是惦记他呢,怎么连话都说的一模一样?”
杨婵俏脸一红,气哼哼地回头瞪他:“我当然是气他了!以为我是小孩子就敢耍我!”
杨骏仍是抿着嘴笑,侧脸见杨戬脸色严肃地蹙着眉梢,静静地看着那小贩离开的方向,神情复杂中隐约透着几分疏离淡漠,心下不由一顿,笑意倏地敛去,紧张地问了句:“小戬?怎么了?”
杨戬猛地一顿,这才回过神来。
抬眼看到自家兄长紧张的神色,他轻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杨骏仍是不放心,正y_u开口再问,却听不远处的紫衣女子忽然问了句:“你们是不是姓杨?”
三人同时循声看过去。
“是啊。”杨婵点点头,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不由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
紫衣女子不回答,勾着嘴角浅笑:“那你们的母亲是不是姓张,闺名单字一个瑶?”
“你怎么知道?!”这次换成杨骏诧异地瞪大了眼。
紫衣女子仍是没回答,优雅地走到三人面前,续道:“我是你们母亲的好姐妹,叫嫦娥,是来看望你们母亲的。”
好姐妹?
杨戬猛地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什么?他是母亲的好姐妹?那,那不是说……嫦娥是他姨母?!
他痴恋了三千年的嫦娥,在他重来一世的时候居然变成了他的亲亲好姨母?!
一口气怄在心口,几乎要生生把他憋死。他满脸黑线地盯着那道痴痴凝望了几千年的身影,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杨婵一听却顿时来了精神,上前大胆地拉住她的袖子,仰着脸问道:“是么?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正要回家呢!”
杨骏心道不妥,还没等开口,就见杨婵已经拉着紫衣女子走到了前面,而一直沉默不
语的杨戬更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跟着两人走了回来。
“然后你们就回来了?”瑶姬笑着momo坐在身边的女儿的头,抬手又替她夹了些青菜。
嫦娥闻言点点头,素手轻抚着怀中的兔儿,勾着嘴角浅浅地扯出抹笑。
琉璃似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巧笑嫣然的人,杨戬咬着盘子里新多出来的桂花糕,神色复杂难辨,就像在咬着谁的脖子。
当初的惊鸿一舞,如天幕中豁然划过的璀璨烟花,绚烂夺目,足以让他将这身影牢牢刻在心底。然后,他便痴痴的守了几千年,直到烧尽他所有的爱恋——他忘不了凌霄宝殿上的那一幕,他的尊严,他的真心,在那一刻碎了个彻底。
但是!但是!!
即使抛弃了尊严,抛弃了生命,莫名其妙地从头再来,他也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情!
姨母,姨母……这让他怎么去面对曾经痴恋了那么多年的人?
他怔怔地垂眸看着盘中还剩的那块糕点,暗自失神。
直到玄墨色的衣袖被用力扯住,耳边响起道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娘让你向姨母问好呢!”杨骏压低声音提醒,细长流畅的眉眼微微蹙起,似乎对他莫名其妙地失神有些担心。
又是姨母!
杨戬暗暗着恼,转过头去,却正对上瑶姬责备的目光——乌黑晶亮的眼眸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恍恍惚惚中渲染出几分不容错认的责怪。
他不由一怔,顿时有些无措,嘎了嘎嘴唇,而那声“姨母”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不论现在爱或者不爱,至少是曾经真真正正发生过的。而如今重来一世,曾经痴心爱恋的人成了长辈不说,还要他当面叫声“姨母”,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微微转开的眼眸看不清他眼底变幻莫测的神色,嫦娥缓缓抚弄着怀里的兔子,不着痕迹地打量对面那个“无礼”的孩子。
很漂亮的模样,唇红齿白,像玉做的娃娃,清清冷冷的,似乎自她在县城中遇到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淡淡的神情,即使偶尔露出笑脸来,也是带着令人捉mo不透的飘渺——她忍不住轻轻叹气,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杨骏蹙眉看着自家小弟轻咬了嘴唇不说话,暗暗觉得奇怪。
杨戬向来对外人都极为识礼,这番情景真是从来都没遇到过,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抬手轻附上那双藏在广袖下的手,微微有些发凉,他不着痕迹地暗叹了口气,起身解围道:“姨母见谅,舍弟脸皮薄,怕是害羞了……”
心中却忍不住疑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不愿意开口叫姨母呢?
瑶姬原本脸色深沉,听到这句话才稍稍缓和了些,略带责备地看了眼垂眸不语的人,朝嫦娥笑了笑:“真是让妹妹见笑了。”
嫦娥不在意地摇摇头,弯弯眉眼笑起来:“没什么。”落在杨戬身上的目光却意犹未尽一般久久才转开。
祭月仪式因为嫦娥的到来而取消,一桌人说说笑笑直到月过中天才散去,杨戬默默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渐渐离开了视线,才转身回屋——重生的事情似乎比他从前预料的要复杂,也许该从长计议才是。
第一卷
13噩梦不是你想做想做就能做【捉虫】
府外传来模模糊糊的打更声,杨戬躺在床上从敞开的窗口望出去,半悬在空中的圆月清冷如霜,华光散落,在屋子中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臂横搭在额前,他深深吸了口气。
已经整整过了两个多月,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像当初经历的一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果可以忽略掉那些与记忆中不同的事情,他甚至可以产生一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
就像从前
那般,无忧无虑地粘着疼爱他的兄长,被严厉的母亲责罚打骂,对慈爱的父亲撒娇,或者宠着小妹对他撒娇……
不过,错觉终归是错觉,偏离了记忆的事情发生了一件又一件,让他想产生错觉都不可能。
他叹了口气,凉凉地勾着嘴角苦笑,收回目光,裹上被子向床里面挪了挪。
不论是玉帝的突然造访,还是今日莫名其妙地遇到嫦娥以及拿着斩仙剑的玉子,对他来说都不知会对将来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而这些未定之数也许会带来新的不可知的变故。
杨戬伸手mo了mo身上盖着的薄被,暖暖的太阳的味道从鼻尖钻进来,像兄长怀里的温度。他贪恋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静静地闭上眼。
原来的计划不能变,要保证全家的幸福,就只有修改天条这一条路走,就像当初保护三妹一家一样,否则,即使护住了全家的xi_ng命,也逃不过天庭尤其是瑶池的追捕。
他要的是全家和和乐乐平平静静地一起生活,而不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逃亡之路。
先天带来的法力被封印,即使是立刻开始修炼九转玄功也未必能在事情发生前达到他需要的层次,一旦失败,恐怕就是历史的重演。
而他根本赌不起。
杨戬轻轻翻了个身,柔软的被褥让他有种陷入云端的幻觉,耳边隐约回响起那日听到的对话:
“瑶池还在等时机,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或者会更久。”
“……什么意思?”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想得到你想要的,就不要只想着靠朕帮你。”
“你是说……”
“虽然时间久了不易,但多拖延个两三天还是可以的。”
两三年……如果那人真的能多拖延出两三年的时间,再加上先天法力的辅助,或许……
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成型。
杨戬微微勾了勾嘴角,扯出抹浅浅的笑,像一阵风儿似的,被窗棂间钻来的秋风一起带走,散进了满院的月辉。
杨骏站在西厢房门口的时候,府外传来的打更声已经过了三下,他裹着藏青的披风,安静地站在半敞的窗户外,抿着嘴看着榻上沉静地睡着人。
淡淡的月辉从窗棂间透进去,笼罩在那张平静精致的脸上,像是雕刻而成的美玉,隐隐约约透着超凡脱俗的安逸俊雅。
杨戬睡得很熟,殷红的唇微微抿成了线,鼻翼轻缓地张合着,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平稳而沉静。他一只手无意识地露出被外,天蓝色的丝绸被面衬着那根白皙光洁的手臂,宛如上好的美玉,在斑驳的月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杨骏无声地勾勾嘴角笑了笑,小心地替他将外露的手臂盖进被子,转身走到半开的窗子边,伸手取下支撑的木杆,轻轻关上了窗子。
“快走……别……”
就在杨骏迈步出门的刹那,原本安安静静的人忽然压抑地低吟了声,眉梢无意识地皱紧,平稳的呼吸骤然紧促。抓着被面的手力道大得似乎要在上面扯出个洞。额上几乎瞬间便覆上了层薄薄的冷汗。
杨骏一惊,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摇醒他:“小戬?小戬?快醒醒!你做恶梦了!”
手下的身体绷得如同弓弦,原本安逸平和的脸被淡淡的月光照着,痛苦地扭曲成了骇人的模样,杨戬无意识地咬着唇,眉梢拧成了疙瘩。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叫声,良久,杨戬紧闭的眼睫终于轻轻颤动了
下,缓缓睁开眼来。
“……”
杨戬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还没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张脸白得吓人,几乎不见血色。
“你怎么了?”清浅的语调传进耳中,仿佛一盆冷水,猛地惊醒了杨戬的记忆。
他定了定神,待心悸稍平,才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做梦罢了。”
那个梦……
他暗暗蹙眉——除去当年乍逢巨变后有那么几日,他从来没梦到过那个场景。
漫目的血,像天边钩挂着的晚霞,绚烂夺目,却透着冰冷而绝望的气息。他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挚爱至亲的人缓缓倒在眼前,却不能动,更不能说话,熟悉的疼沿着x_io_ng口扩散开去,绞得全身都颤颤地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心绪翻涌不定。
“喝点水吧。”杨骏倒了杯水递过来。
杨戬微微一顿,抬起脸来看看他,默默地接过杯子。
“你究竟梦到什么了?刚才……”
杨戬轻轻摇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没什么。”
只是个梦罢了……一个属于上辈子的梦,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
杨骏紧紧盯着他的脸,轻轻嘎了嘎嘴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既然不愿说,他也不能多问。
尽他所能地保护好想保护的人,不让别人有机会伤到他,是现在唯一能做的。
杨骏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弟默默地重新裹了被子,背对着他躺回去,在原地站了半天,终于转身走了。
直到吱吱呀呀的关门声消散干净,杨戬才缓缓转过身来,黑亮的眼瞳看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舒了口气——如果杨骏执意问下去,他还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搪塞。
他幽幽笑了笑,正想再度闭上眼,却听门扉又吱吱悠悠地响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杨戬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人,目光落到他手里抱着的一团色泽发暗的东西上,顿时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杨骏不说话,径自抱着那团东西走过来,轻轻放到榻上。
杨戬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床被褥,藏青色的缎面,绣着银白色丝线的纹饰。
有些眼熟。
杨戬不明所以地抬起眼来,却猛地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喂,你……你这是干什么?!”
第一卷
14陪睡不是你想陪想陪就能陪【捉虫】
“当然是睡觉了。”
杨骏看着面露异色的小弟,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窸窸窣窣地继续宽衣解带——当然,宽的已经是最后一件里衣,解的也是最后一根系带。
杨戬顿时瞠目结舌。
杨骏很快就脱掉了长衫,露出光洁圆润的臂膀,□着上身站在床榻一侧,正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淡淡的月光笼罩下来,仿佛镀上了层朦胧的银辉,白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莲藕似的,又光滑又饱满,叫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杨戬不由愣了愣,倏地涨红了脸,扭开头转向床榻内侧的墙壁:“你……你把衣服穿上!”
睡觉需要脱得这么干净么?!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穿戴得一丝不苟的里衣,忍不住暗暗咬牙,心中突然莫名地有些恼怒。
“穿着衣服怎么睡觉?”杨骏不为所动,抖开适才抱来的薄被,笑眯眯地爬上床,紧挨着他躺下,“已经过了三更了,再不睡,明儿就起不来了。”
杨戬裹着被子贴到墙上,抿着嘴唇不说话,脸上的热度却不知怎么有些消不下去,摩挲着光滑的被面,愈发晕得开了。他暗自深吸了几口气,试图缓缓将稍稍失控了的情绪平定下来。
蓦地,身上猛然一沉,温暖
圆润的手臂忽然圈了过来,杨戬霍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扭身挣脱,耳边却紧跟着传来一句轻喃低语。
“这样睡还会发噩梦么?”
清浅悦耳的嗓音贴着耳膜传过来,轻轻柔柔的,如同春日里柔软的风,恍恍惚惚地带了几分缱绻低沉。
杨戬一滞,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突然砰砰砰地猛跳起来。
“有我陪着你的话,就不会做噩梦了吧?”杨骏屈着手臂侧身撑起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抹浅淡的笑,却不着痕迹地融进了心里。
暖若秋阳。
杨戬没说话,幽幽地转过头来看他,晶亮的眼瞳纯澈得几近透明,仿佛揉进了月光一般,明净清浅而摄人心魄。隔了半天他才低低地“嗯”了声,翻身向着内墙阖上了眼。
暖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被褥从兄长的手臂上传来,驱散了秋日的凉意。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缓缓升起股难言的满足感。很快,他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一夜都没再被噩梦惊醒。
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自家哥哥的影子,只被褥上还浅浅地带着余温。杨戬微微怔了怔,有些失神地看着身边空空的床榻,直到紧闭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醒了?昨晚睡得好么?没再做噩梦了?”
杨骏笑眯眯地端着洗漱的铜盆走进来,见呆呆地坐在床上的人闻言点点头,眼底的笑愈发明显了:“那就好了。忘记告诉你了,私塾里新来了夫子,今儿是第一天开课,爹要咱们都去看看。”
说着将铜盆端上搁放的木架,回头却见杨戬已经穿上了外袍,正低垂着眼细细地整理挂饰。
他走上前去帮忙将悬挂在腰上的素白流苏打理齐整,抬眼却瞥见自家小弟脸色发沉。
果然,两片薄唇紧接着习惯xi_ng地抿了起来,杨戬淡淡看他一眼,神情冷肃:“我已经不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孩子,这些都能自己来。”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杨骏不在意地扯扯嘴角,笑着momo他的头:“我知道。”但我就喜欢宠着你。
宠溺又带了点心疼的神情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生生淹死。
杨戬对他这种眼神最是没辙,很快就垮掉面上的严肃冷冽,轻哼了声,不去理会笑得一脸温暖的人。
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真的太缺少关爱,他总是没办法抗拒这种暖到心底里的疼爱,以至于自他重生以来短短两个多月,竟然渐渐变得依赖起这种被疼被爱被宠溺的感觉。
还真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径自梳洗完毕,抬脚走出了西厢房。
距离上次去私塾已经过了两个多月,那个时候的杨戬还不是现在的他。
杨戬静静地坐在陌生而又熟悉的位置上,眯着眼打量窗外走来的身影。
冯祺从从容容地迈着步,偶尔垂眸打量眼手上握着的书简,细长流畅的桃花眼就浅浅地眯一下,脸上飞快地闪过丝嘲弄的神色。
他的个子不算高挑,模样平平无奇,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却带着几分儒雅醉人。仿佛久藏在地底的佳酿,愈是朴实却愈是醇香。
杨戬不着痕迹地勾勾嘴角,浅眯的眼眸淡淡地流露出几分欣赏来。
似乎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冯祺不知有人正透过窗棂遥遥地看着他,仍是缓缓地踱着步,简朴的麻鞋踩着地上铺着的鹅卵石,微微有
些硌人。他微微皱皱眉,好看的桃花眼顿时染上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如琢如磨,仿佛刹那间生动起来。
等他踏进私塾的门口,原本有些吵闹的孩子立刻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都不约而同落到了他身上。
“在下冯祺,从今日起,就是你们的私塾先生。”
平和儒雅的嗓音,清朗却不疏离,温温地带着磁xi_ng。
冯祺半眯着眼扫视了一周堂下坐着的学生,落到靠窗位置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微微停顿了下。
虽是转瞬即逝,却被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看了个真切。
杨戬暗暗皱了皱眉,近乎本能地泛起股不安——虽然只是零零星星地带了点痕迹,但方才那道目光却让他莫名地觉得熟悉。
熟悉得让他差点以为回到了当初刚入天庭,面对着那个女人的打量的时候。
遮在广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他冷冷眯起眼。
冯祺教的课业很简单,整整四个时辰,杨戬听得不甚仔细,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了冯祺这个人身上——平凡无奇,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只是,那最初的莫名的危险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浅蹙着眉暗暗思索,没发觉冯祺此刻瞥向他的目光幽幽带了几分玩味。
第一卷
15变故不是你想变想变就能变【捉虫】
不过,出乎杨戬预料的是,这天的紧张气氛却像盛放的昙花一般,转瞬即逝,随后的两天又渐渐平淡了下来。冯祺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尽职尽责,并没有预料中的那般带来新的变故。
只是……
杨戬托着腮,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手执书简戒尺,摇头晃脑地高声念书的冯祺,暗暗皱眉。
“喂,你怎么又对着冯先生发呆啊?”
齐威伸手戳戳坐在他斜前方的人,趁着冯祺还沉浸在书简中,压低声音问道。
杨戬顿时惊回了神儿,扭过头来冷冷甩了记“与你无关”的眼神,没说话。
——果然又是这样!
齐威恨恨地咬牙,手捏在书简上就像掐着某人的脖子。
坐在他身边的韶峰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悄悄缩了缩脖子——唔,不是才刚刚过了秋祀么,怎么这么冷啊?
“怎么了?”杨骏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顺着自家小弟的目光看过去,却正巧碰上夫子扫过来的眼神。他激灵灵一个颤,连忙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盯着书简。
杨戬却好像没看见,甚至还对冯祺微微笑了下,才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来。
“没什么。”清清淡淡的声音,他微微摇摇头,唇角的玩味之意一现即隐。
真是平凡无奇。
只可惜,太过平凡的表象之下就是太不平凡。
“好了,今天的功课先讲到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下次再说。”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冯祺才放下手中的书简,杨戬仍是一手托着腮,只不过整个人都有些昏昏y_u睡了——固然冯祺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他的戒备,但……
“又是这种无聊的东西,这个夫子看起来年纪轻轻,怎么比李大斗那个老头还要迂腐?”
韶峰抓抓头捂着嘴打呵欠,“真是白长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了。”
“就是,亏得我爹还说新来的夫子学富五车,通古博今,没想到……”坐在韶峰后座的少年跟着附和,“哎,齐少,你不是也不待见他的么,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没好气地打断:“闭嘴!老子他娘的烦着呢!”
齐威黑着一张脸,狠狠瞪着前面优雅地收拾东西的人,一双桃花眼儿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喂,小戬,你
又怎么惹到那只炸毛刺猬了?”杨骏笑眯眯地帮着自家小弟将书简卷好,眼角余光正巧瞥见身后的喷火龙。
杨戬只是摇头,轻抿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了道弧——自家兄长还真是打了个好比喻。
“咱们走吧。”他拿起收拾妥当的书简,抬脚往门外走,刚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了齐威的叫声。
“喂,还你的东西!”
劲风擦着衣角卷过,晶莹的光芒倏地一闪。
杨戬侧身斜手轻抄,稳稳当当接住了抛过来的什物——圆润晶亮,入手细腻温软,垂眼看去,却是一枚精致小巧的如意玉坠。
很熟悉的样子。
他一怔,这才想起上辈子好像在跟齐威打架的时候弄丢了枚玉坠。
难道就是这个?。
他抿抿唇,转身看向齐威——入目正是那张妖艳如女人的脸。
“物归原主。”
齐威哼了声,趾高气昂地甩甩袖子走出大门:身后是与他寸步不离的好友韶峰。
“咦,这不是去年我刚送你的么?怎么在齐威那里?”
杨骏眼尖地瞧见了他手中的玉坠,俊脸顿时一黑,“你弄丢了?!”
“不……不是。”杨戬有点心虚,低垂下眼轻轻摇头,“只是之前跟齐威打架的时候没注意到……”
话没说完,手心却突然一空,玉坠竟在转眼之间就落进了杨骏手里。
“哥?你……”做什么?
凉凉的温度从颈项处传来,杨戬不由怔了怔,抬眼看着眼前高了他半头的人,有些回不过神。
“喏,这样就掉不了了。”
杨骏小心地将玉坠重新挂到自家小弟脖子上,温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悦耳。
杨戬呆呆地抬手mo了mo贴在脖子上的玉坠,怔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杨骏闻言笑眯眯地上前拉起他,并肩往回家的方向走。
“你们等等!”
忽然,儒雅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两人正y_u疾走的脚步猛地停顿了下来。
冯祺一身藏青色麻布长衫静静地站在私塾门口的那棵大榕树底下,泛黄的枝叶被拂过的秋风吹落,飘飘荡荡地笼罩下来,愈发显得儒雅俊秀起来。
见到两人闻言停住脚,他立刻疾步赶了上来:“你们等等,我有东西带给你们。”
东西?
杨戬暗暗皱眉,跟着兄长站在山道的岔路口,浅眯起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有些气喘吁吁的人。
“夫子?”杨骏疑惑地眨眨眼,冲冯祺礼貌地施礼:“不知夫子……”
冯祺似乎有些着急,还没等他说完就摆摆手打断了,伸手从袖中取出间小巧玲珑的挂饰。
交叉的十字造型,中间镶嵌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下方弯起,如同撇开的小尾巴,微微勾翘着——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杨戬一震,脸色倏地发白。
不可能!这个人……这个人……那种熟悉的,危险的气息,久违了的属于天庭的气息……
“刚才我看到你们身上带了个跟这个质地很相似的吊坠是不是?”冯祺笑得温文无害。
“哎?你是说这个?”杨骏一怔,指着他亲手挂在杨戬脖子上的玉坠,笑道:“这是去年亲戚送的,正巧碰上小戬生日,就当做礼物送给他了。”
“亲戚?”冯祺突然
脸色一变:“什么亲戚?”
“哦,就是……”
话没说完,忽闻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插了进来:“只是个远方表亲罢了。”
杨戬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神色清淡冷冽,平静静静地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唇角稍稍勾起,露出抹好看的微笑——广袖下的手却紧攥地几乎掐出血来。
“夫子问这些做什么?”
玄墨色的衣衫被拂过的秋风吹得猎猎轻响,微卷的发丝迎风飘散,面如玉,颜如琢,衬着身后山峦似画,风华绝代。
冯祺一滞,似乎没料到会被这样反问,神色微僵,半天才道了句:“只是问问罢了,先前家里丢了个与这个很相似的挂饰,看到你们身上这个很像丢掉的那个,一时想起来了。”
很像丢掉的那个?
杨戬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目光落到冯祺身上,心却砰砰砰跳得愈发厉害——
这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吧?
这个人……这个人……
他整整面对了八百年的人,阳奉yin违地,面对了八百年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恐慌不可抑制一般地疯长起来,连他向来自持的冷静镇定都几近分崩离析——
不是说能拖两三年么?不是说还在等时机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比初见那个人的时候严重得多。
杨骏跟冯祺又说了些什么他没听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清楚,等到他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冯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山道前的岔路上就只剩下杨骏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小戬,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杨骏解下自己的外衫,小心地替他披上。
杨戬不说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抬头看了眼担忧的兄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就是……嗯,昨夜可能受凉了,有点头晕。”
说着紧紧披上外衫,当先顺着右边的岔道走下山去。
不管冯祺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想他猜测的那样,先前考虑的那个计划已经不能再拖了。
第一卷
16厨房不是你想进想进就能进【重写】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写。。。
杨戬方一回到家便借口身子不适,远远地靠坐在后院荷塘边的柳树旁边休息,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从见到冯祺手上的那枚吊坠开始,无数的前尘往事就像跑马灯似的,开始交错浮现。
时而是瑶池中那人眯着一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生冷高贵,漫不经心地说:思凡之风不绝,我天庭威严何在;时而又是十日曝晒下熊熊燃烧的烈火;然后又冷不丁地浮现出上辈子的那一天,漫天的血雾,残破的尸体,冷酷的杀伐……
他紧紧闭着眼,抓着袖口的手几乎要在上面拧出个洞来。
直到衣衫下摆冷不防被一双细嫩白皙的手拽住,用力拉扯了下,他才猛地惊醒,倏地睁开眼来,额上覆满冷汗,似乎连身上的衣衫都晕湿了。
“二哥!你怎么啦?”杨婵仰起脸看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斜倚在树上,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顿时生出几分担心来:“你不舒服么?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没事,别担心。”
杨戬摇摇头,勉强勾着嘴角冲她安we_i地笑了笑,暗暗平静下起伏的心绪。
冯祺不可能是那个人,就算真的与瑶池有关,恐怕也只是在试探罢了。
他深深呼出口气,晶亮的眼眸波澜微漾,点点痕迹飘荡开去,刹那间化成了熟悉的锋芒——那个计划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他习惯xi_ng地眯了眯眼,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童音,瞬间拉回了他险些又要飘远了的思绪。
“你是不是中暑了啊?”
杨婵仍是不放心地瞪着他,嘟着嘴哼哼:“上次大哥也是这样,脸色苍白全身冒汗,郎中就说他是中暑了。”
中暑?!
杨戬一怔:“中暑是在三伏天才会有的病症,这都已经入秋了,怎么会中暑?”
不着痕迹地拭去额角的冷汗,他习惯xi_ng地momo手底下的发丝,柔软舒适,比以前毛毛躁躁扎手的感觉简直好太……哎?不对!
杨戬猛地顿住了动作,垂眼看看被自己的手指揉搓着的人,一张俊脸顿时有些发黑——他刚才……刚才似乎以为mo的是哮天犬……
杨婵似乎也发觉了自家二哥的不对劲,仰起脸来看他:“二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话音刚落,杨戬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哥!”杨婵也看到了来人,兴冲冲地朝他招手,忽然想起了什么,漂亮的脸蛋蓦地绽放出一点光彩来:“对了!你不是说今儿履行赌约来着?”
赌约?
杨戬一怔:“什么赌约?”
他皱皱眉,看着自家兄长一身麻布长衫,虽是久了些,也朴素了些,却丝毫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英凛之气,反而显得愈发气质勃发。
想起来就觉得气!
杨骏闻言俊脸一黑:“你忘了?就是上个月为了让你乖乖吃药,我跟三妹打的赌!”
上个月……
“是那个‘只要我在半个月内不间断一天喝药,你就亲自包饺子给我们吃’的赌?”
印象里好像是这样的。
杨骏果然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气恼:“就是这个!明明还有十天你就全好了,结果那个小丫头为了这个赌,又把你弄得受了风寒!真是……”
话没说完,就见一个娇小的人影从厨房门口闪了出来,脚步蹒跚地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x_io_ng前端着一只大盆,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个明晃晃的笑:“呐,大哥!我,呼,我把东西准备好了!你一定要努力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爹娘答应让你来做今天的晚饭的!”
“小丫头,你……你当真的?”
杨骏脸色发黑,神情郁卒——这丫头,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倒是记的清楚。
杨婵歪头看着面前神色僵硬的大哥,不解地眨眼睛:“咦?难道大哥是骗人的?”
晶亮的眼瞳晶莹剔透如含秋水,仿佛稍稍眨动一下都会落下泪来。
“啊……不、不是!呵呵,大哥怎么可能骗你呢?”
杨骏慌忙摆手——杨戬对三妹的眼泪没辙,他对杨婵的这副表情更是没辙。
抬手接过杨婵端进来的面粉,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正要抬脚进厨房,冷不防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瓷盆边缘:“古来君子远庖厨。三妹,你确定大哥做的东西能吃?”
清清冷冷的声音,微微带了几分戏谑。
杨骏脸色更黑,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小弟:“小戬,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没吃过怎么知道不能吃?”
杨戬不说话,修长的指尖搭在瓷盆的边缘不松手,玄墨色的袍子被微凉的秋风吹得飘飘洒洒,衣袂翻飞,如同漫天飘洒的
落红。
他似笑非笑地眯着眼,水色的薄唇稍稍翘起,勾起抹浅淡的弧,许久才轻轻笑了声:“好,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拦着。不过……”
“不过,大哥要快一点了!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杨婵笑眯眯地补充道,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一枚免费白果眼。
一个时辰后。
“哎,二哥,你说大哥到底行不行啊?”杨婵无聊地靠着院子里的天井,手指一遍遍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看着有进无出的厨房门口,开始担心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杨戬迷迷糊糊地倚着池塘边的大柳树,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秋水般的眼瞳朝杨骏离开的方向看了看,轻轻摇头:“不知道。”
心下也不免有些惴惴。
自家兄长向来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真真是个少有的君子,做羹汤这种事还真不知做不做得来。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他该去看看。
细细碎碎的面粉,滑溜溜的触感就像女孩子用的胭脂粉。杨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瓷盆,目光如炬,几乎要生生把这一盆东西给烧化了。
细密的汗珠沿着额角滚落下来,被斜照的落日一耀,晶莹剔透得仿佛宝石。匀称挺拔的身形笼罩在薄薄的余晖中,剪裁地如同染彩的水墨画。
杨戬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他着实惊了惊,下意识地顿住脚,见自家兄长闻声转过身来,五官深刻而分明的脸上满满都是忧愁。
“怎……”杨戬顺着他怨妇般的目光看过去,溜到嘴边的话顿时憋了回去。
“大哥这一个时辰就对着那盆面发呆了?”
杨婵一边咬着饺子,一边揶揄地看了看憋得满脸通红的杨骏,冲坐在瑶姬另一侧的杨戬咧嘴笑了笑:“那这些饺子是二哥你做的了?”
杨戬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微勾的唇角却xie露了他的心绪。
“小戬……”杨骏一张俊脸囧得很完美,“能不能帮……”个忙。
话没说完,却见自家小弟干净利落地冲冲手,卷起袖子将已经和好的面团从瓷盆中捞了出来。
“小戬?你……”
“不会就好好看着。”杨戬抿着嘴蹦出句话,手中的动作熟练利落地没有半分停顿。
杨骏有些发懵,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弟圈面、切块,擀皮,一步步做的井然有序有模有样,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杨戬转身从厨房的右后角抱起颗白菜,他才猛地惊醒过来。
“你从哪儿学的?”杨骏一边问,一边扭过头去拿菜刀,殷勤地给自家小弟打下手。
“哦,之前看张婶儿做过几次,就会了。”杨戬头也不抬地甩出句话,清清淡淡的声音穿透了“当当当当”的切菜声传过来,杨骏顿时窘了窘。
杨戬慢慢地擀着面皮,轻抿的唇角微微勾起,眼帘低垂,却是让人看不清神色——他哪里是看张婶儿做就学会了的,若不是上辈子那些与三妹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蓦地想起白日私塾里的事,脸色又有些泛白。
情况会比想象的好么?那个人……
他抿着嘴唇叹了口气,摊手把最后一张面皮放到了桌案上。
杨骏麻利地递过一双筷子,笑眯眯地抬手捻起张面皮,仔细瞧了瞧——又薄又韧,丝毫不见破损的痕迹,拿到阳光下一照,几近透明似的。
真是好功夫!
杨骏惊讶地瞪圆了眼,看着自家小弟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心里忽然冒出股酸溜溜的感觉来。
细长好看的手指灵活地对折着面皮,细细地裹住其中的馅儿,剁得不算太细的白菜棱角分明,几y_u要撑破薄薄的面皮似的。
杨戬轻抿着唇
包饺子,落日的余晖笼罩在他身上,仿佛披上了层镀金的喜服,衬着那张精致剔透的脸,神色专注而认真。
杨骏不由看得呆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月上柳梢,这顿原本应该由杨骏制作的晚餐才由他的亲亲小弟代为完成。
第一卷
17逼问不是你想逼想逼就能逼【捉虫】
晚饭是预料中的愉快祥和,一家人有说有笑,融洽和睦就如最普通的乡野人家。
杨戬面上一如往常那般安静乖巧,不动声色地听着小妹兄长与父母言笑晏晏地谈天说地,遇到有趣的地方也会露出浅浅的微笑。只是,那双晶莹澄澈的眼瞳却沉沉地看不清明,被挂在四角的明明灭灭的跑马灯照着,深沉如水。
“唔,对了!今儿下午二哥回来的时候好像不太舒服。”
杨婵虽然嘴里满满地塞着饺子,嚼得都有些困难,却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之前的事。
瑶姬一怔,下意识地扭脸看向坐在她右手边的孩子:“不舒服?怎么回事?”
眉梢轻蹙,却是不容错认的关心。
“没什么,”杨戬闻言摇摇头,抬头轻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三妹太大惊小怪了。”
“明明就是中暑了嘛。”杨婵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瑶姬闻声愣住,许久才反应过来,抿嘴笑道:“三儿啊,你爹爹不是教过了么,中暑是天热了才会有的病症,这会儿这么冷,怎么会中暑?”
她不放心地扭脸看着杨戬,盛了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递过去:“累了就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天冷了要多穿一些,不要总是让人天天为你担心。”顿了顿,“这么大人了,别什么事都要你哥陪着。”
“娘,您这可冤枉小戬了。他什么时候……”
杨骏扭头看了眼坐在他左手边的小弟,声音倏地顿住——他突然知道瑶姬这话是指什么了。
杨天佑原本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桌上的对话,这时才幽幽开口说了句:“怎么不说了?你每天晚上都抱着个被子跑大半个院子做什么?”
“那是,那是因为小戬他……”做恶梦。
后面的三个字还没说完,杨戬突然推开碗筷站起身来,闷闷地道了句:“我吃好了,先回去了。爹,娘,你们慢用。”
言罢转身离开了水榭亭。
杨骏有些怔然,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自家小弟似乎是不想让爹娘知道他做恶梦的事?
“哎,二哥怎么走了?果然不舒服么?”杨婵咬着碗里的最后一只饺子,语音不清地问。
瑶姬点点头,还没回答,就见杨骏紧跟着站起来,神色微显紧张:“爹,娘,我去看看他。”
说着转身追了出去,留下三人默然不语。
杨骏一路追到西厢,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果然如预料一般不曾点灯。
熟悉的人影陷在暗影里,淡淡地月光夹杂着秋风从敞开的窗棂间透进来,杨戬的背影模糊成一片。他斜靠着床榻,紧紧抓着身侧的被褥,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幽幽睁开了眼,循声抬起头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杨骏走上前去点灯,刚mo索到烛台,却忽然被冰凉的指尖抓住了手腕:“别点。让我再待会儿。”
喑哑粗粝的嗓音,浓浓地透着疲惫,尾音散开,微微颤抖着。
杨骏一滞,忽然想起之前他的反
常,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到底怎么了?从今天白天开始就有些不对劲。是出了什么事么?”
杨戬没说话,低垂着的眼帘遮挡住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任是他站得极近,也丝毫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是因为做恶梦?”杨骏暗暗皱眉,握住的手冰冷地没有温度,“你梦到了什么?”
究竟梦到了什么,能让向来冷静自持的人露出那般绝望凄清的神色?
杨戬抿抿唇,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缘,半天才淡淡应道:“没什……”
“又是没什么!你每次都这么说!”杨骏冷着脸打断他,“如果真的没什么,那为什么你每次做梦都在叫我还有爹娘的名字,还一个劲儿地让我们逃?为什么每次刚把你从噩梦里叫醒的时候,你会露出那么绝望害怕的表情?甚至是梦里你都在发抖!究竟怎么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我担心地问你你却什么都不说,你还把我当你的亲哥哥么?”
他紧紧抓着杨戬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去:“还有今天在跟夫子说话的时候,你怎么突然就脸色大变?你看到了什么?还是你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不让爹娘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做恶梦?”
他深深吸了口气,晶亮清澈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自从跟齐威打了一架之后,你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我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着你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小戬,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紧抿的唇微微嗫嚅了下,他暗暗叹气,却仍是没说一句话。
怎么能说?这件事……
难道要他告诉杨骏,他们的母亲是天上的神仙,犯了天条思凡嫁给他们的父亲,天庭很快就会派兵捉拿,要将他们全家灭门?
或者告诉他,他杨戬换了芯,是从三千年后重生的,现在发现当年杀了他们全家的人已经找来了,很有可能重蹈覆辙?
不要说他不能说,就是说了,杨骏也未必会信。
重来一世的经历与上一世并不完全相同,会带来怎样的变故也全是未知。先天法力被封印,除了那人谁都解不开,现在他就是想改变最后的结局,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忍不住苦笑——怎么可能不担心?如果重来一世什么都改变不了……
杨戬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一个安we_i地笑脸来。
“你多虑了。真的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被娘罚得狠了,还有点反不过来,晚上偶尔会梦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罢了,又有什么事了。”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腕从自家兄长放松了的掌控中脱离出来:“我不告诉你,是觉得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说出来,难保你会不会笑话我。”孩子气地眨眨眼,“我可不想被自己的亲亲大哥说成是胆小鬼。”
杨骏紧紧盯着他的脸,光线昏暗,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似乎真的就只是因为怕被看笑话而隐瞒他一样。
不过,事实确实是这样么?
他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是么?我还以为你梦到了什么灭门惨案呢,居然吓成那个样子。”
杨戬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脸上的笑也微微有些僵硬:“胡说什么呢,那种梦哪里是好做的?我若是当真梦到那个,怕是早跑到爹娘面前哭去了。”
四周没有点灯,黑暗之中的杨骏也没有注意到他不甚自然的表情,听到这话倒是稍稍放下了心,只吃人似的说了句:“以后不许再瞒着我,我不笑话你。”就又像之前的几天一样,利索地宽衣上榻,大大方方地继续与自家小弟同床而眠。
既然爹娘已经知道了,他也没必要大半夜地抱着被子跑到院子里吹冷风了。
只不过这一夜,两人却是一个无梦到天明,一个彻夜未眠。
第一卷
18装嫩不是你想装想装就能装
直到天光泛白,杨戬才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
不过,他才刚朦朦胧胧地睡过去,耳边就窸窸窣窣地传来了响声,紧接着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小戬!小戬!快起来,去私塾就要迟了!”
“嗯?”他不情愿地掀了掀眼皮,困意未消的视线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好像有点眼熟。
他抿抿嘴,脑子浆浆糊糊地想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沉重的眼皮轻轻抖了抖,很快又睡了过去。
直到脸颊上传来冰冰凉凉的刺痛,他才猛地清醒过来,一个猛劲儿翻身跃起:“你干嘛?!”
清澈透亮的眼眸隐隐带了怒意,融化了平日里的清冷,仿佛刹那间鲜活起来的古井,水波微漾,瞬间笼了几分活泼生气。
杨骏眯着眼笑得无辜,跪坐在床沿看着自家小弟玉琢般的脸淡淡地染了绯色,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睡乱了的发丝。
“这下醒过来了。”
如果不是等等去私塾迟到会被爹娘骂,他也不想破坏欣赏自家小弟迷迷糊糊的睡姿的乐趣。
他勾着嘴角回忆方才醒来时见到的画面。
月白小衣,半遮半掩,露出如玉的半截手臂,水色的唇微微张合,秀眉隐蹙,细碎的发丝略显凌乱地铺散开来,垂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巧可爱的影子——美人如玉。
他无意识地笑弯了眉眼,等回过神来,杨戬早已穿戴齐整,正低垂着眉眼细细地整理身上复杂的挂饰。
杨骏几乎本能地就想上前帮忙,忽然想起他曾说过什么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来的话,又克制住了,轻歪着头静静看着自家小弟笼在晨光中的侧影,待杨戬收拾妥当,才随在他身后走出屋子。
卯时未过,淡淡的晨雾还没散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还能听到没散去的虫鸣。高挑出水的荷花早已凋零,只剩孤零零的莲叶在秋风中随风摇摆,尚未完全枯萎,却也不复盛夏的青翠悦目。
秋yin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杨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后院,在经过主屋的瞬间,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停了停。
“啊,对了,舅舅今儿一早就来了,说找母亲有要事。”
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紧跟在身后的杨骏开口解释。目光落到半掩在屏风后的身影,他轻蹙着眉摇了摇头:“不过真是奇怪,今儿既不是除夕也不是元日,母亲为什么穿得这么正式?”
穿得正式?
杨戬顺着自家兄长的目光看过去——素白的衣衫一如平日,只是样式比普通的长裙更为古朴庄重,下摆处用烫金的丝线绣着两一活灵活现的麒麟,衬着另一侧的凤凰图腾,高贵端庄又不失典雅精致。
是天庭的皇亲上朝时才穿着的衣饰。
上辈子在真君神殿最古旧的箱子底下就压了那么一件,是当初答应出任司法天神之后,王母赏的,据说用的是天宫难得一见的冰蚕丝,不过上面绣的不是麒麟和凤凰,而是缺了一只脚趾的龙。
除了上任当天领旨谢恩的时候穿过一次,杨戬对那件衣服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很快就丢到了神殿最偏僻的角落,若不是此时看到瑶姬的这身衣饰,他还真是要忘了这么件东西了。
这
么说来……
他目光一闪,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向那扇半敞的小窗后退了几步。
“小戬?你做什……”
杨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扭头往回走,忍不住问道,只是话音没落,就听自家小弟竖着食指神色紧张地轻嘘了声。
杨戬半蹲着身子贴在格子窗下方的墙角,刚刚把手搭上墙面,紧闭的房门就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他暗道一声糟糕,扶着墙的手一抖,顿时重心不稳地栽了下去,额头“砰”一声撞到了格子窗的底部。他顾不得疼,连忙利落地低头垂眼,装作找东西的样子。
果然,从门口出来的人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蹲在木格子窗附近的少年。
“你怎么在这儿?”来人似乎有些惊讶。
杨戬闷闷地抬起头来,如画的眉目清清淡淡地带了一点着急,万分无辜地瞧着来人:“我把大哥送的东西丢了。我记得昨天从这儿走来着,就想过来找找。可是……”
“哦?”目光落到他额头上被撞红了地方,那人皱了皱眉:“没找到?”
弯下腰想要替他揉揉,却被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
杨戬这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眼前这人在他的认知里完全与“舅舅”这俩字绝缘,不只是因为上辈子这人是害了他全家的罪魁祸首,更是因为后来那八百年来与之斗智斗勇,很清楚地明白这人的脾气秉xi_ng——说好听点是“笑面虎”,说难听点就叫两面三刀,还是专扎蛇“七寸”的锃光瓦亮的刀。
而现在,这人似乎是喜欢上对他摆出一副纯良长辈的面孔了。
想想就觉得恶寒——杨戬抿着嘴避开伸到他额头上的手,暗暗打了寒颤。
果然,玉帝的脸色倏地一暗,略显尴尬地收回手,直起身来,看看太阳,对扶着杨戬起身的人笑了笑:“你们今儿不用上书房的么?都已经卯时过三刻了。”
“啊?”杨骏一怔,猛地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糟了!”拉起自家小弟的手就往门外冲。
只是,他拉了几下都没拉到自家小弟的手,回过头来,却见杨戬背对着他站在墙根一动不动。
“你……”这是做什么?
“哥,我身子不太舒服,今儿先不去了。夫子那里帮我告个假。”
杨戬闷声打断他,目光透过格子窗已经看不到瑶姬的身影,他不解地眨眨眼,余光却瞧见玉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他心下莫名一紧,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身子不舒服?
杨骏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但紧接着,闷闷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只是昨夜睡得不安稳,有点头疼罢了,回头补个觉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询问的话就卡在了喉管里。
他不放心地皱着眉站了很久,直到杨戬再三保证不是什么大的毛病,才慢吞吞地出了杨府。
当然,他这一天都心神不宁,一到时间就忙不迭地往家里赶。
——这是后话。
“你昨夜没睡好?”
玉帝眯着眼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宠溺地mo着自家亲亲小外甥的头发,俊朗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钩挂着满意的微笑——不错不错,这次倒是没躲开。
杨戬勉强克制着心底不断翻涌的诡异感,乖巧地点了点头,微曲着双腿坐在他身边,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瞳不眨眼地看着他。
他嘎了嘎嘴唇,露出数次y_u言又止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么?”玉帝有些舍不得放开手,mo着他头发的手使劲儿地揉啊揉。
“我……嗯,我想问你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杨戬可以确定,他此刻的眼神绝对纯净地堪比眼前清亮的河水,没
掺杂一丝杂质——嗯,绝对是最适合装嫩的眼神。
虽然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活了整整三千年,但现在坐在玉帝身边的却是个单纯的孩子,哪怕只是表面上,他也不能让这个精明得已经成精了的人看出任何端倪。
果然,玉帝似乎对他这纯真又无辜的眼神没有丝毫戒备,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可以。”
手仍然没打算放过那蓬已经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金发。
杨戬咬了咬嘴唇,孩子气地眨了眨眼:“你不是普通人吧?”
第一卷
19交易不是你想交想交就能交(上)
“嗯?”玉帝闻言微怔,水色的唇却紧接着轻勾起一段好看的弧。他仍旧笑眯眯地看着杨戬,揉搓着他头发的手甚至连停顿都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温温的语调,似乎对他的询问并不感到疑惑。
杨戬微仰着脸,黑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地闪烁着,澄澈得如同天上的星子。他抿抿嘴,一手托着腮,歪头瞅着玉帝,半晌才伸手揪住那条系在玉帝腰上的金光闪闪的腰带,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因为你穿得太华丽了!喏,”用力扯了扯手中的系带,“这个是金的吧?平常人家谁会用金线缝腰带的?就是皇帝恐怕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扎出来在大街上晃。”
“哎?”玉帝瞪圆了眼,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被自家小外甥扯住的玉带,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揉着杨戬发丝的手下意识地带了几分温柔:“只凭一条腰带就认定我不是普通人,这也太牵强了吧?”
“还有哦,”杨戬笑眯眯地指了指杨骏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玉坠,“我哥说这个是你送的,这么好的玉坠也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吧?”
他眼神明澈清亮,脸上的笑灿若春花,心底却忍不住直冒黑线。
想他整整活了三千余载,这等撒娇装嫩的情状恐怕往前追溯个万儿八千年的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这会儿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可真是里子面子全都丢这儿了。
当然,几千年后的某天,某个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却把小九九打得倍儿响的神仙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儿,一天之内就传成了天庭最震撼的八卦消息。
——这是后话。
玉帝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双晶亮得能映出自己倒影的眸子,闪动着狡黠与孩子气,还带了点自认为识破他身份的骄傲,似乎在等着他的褒奖一般。
“这……这玉坠是旁人给的,又不是我自己买的,也不能以此就认定我不是普通人吧?”
他这话倒是没说谎,他借杨骏之手转送的这枚玉坠是那日他与元始天尊赌棋,元始输给他的赌注,自然不是他买的。
玉帝抿着嘴暗笑——嗯,他果然是个好舅舅,没骗小孩子啊没骗小孩子。
杨戬闻言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果然是老ji_an巨猾油盐不进,滑溜得像个泥鳅。
“你这是狡辩!”
他咬着嘴唇满脸委屈,水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地瞪着笑眯眯的玉帝,一把挥开揉搓着他的头发的手:“我……我都听到了!”
既然单纯的装嫩已经达不到目的,就只有下一剂猛药了。
果然,话音一落,原本笑得温文的人顿时冷了一张俊脸,虽是转瞬即逝,却也被杨戬瞧了个真切——对付这种精明到骨子里的人,果然还是这种方法最有效。
“你听到什么了?”
语调还是先前那般儒雅温暖,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改变。
如果不是杨戬十分肯定那瞬间的冷冽之气实在太过熟悉,只怕他也要被这人此刻的温文尔雅的表面给骗过去。
他轻轻眨了眨眼,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立刻吓白了一张小脸,怯怯地低下头去,咬着嘴唇不说话。
“乖孩子,告诉舅舅,你听到什么了?”
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撩起杨戬低垂下来的发丝,玉帝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倒是比方才那股纯净的孩子气更让人心软。
杨戬仍然不说话,额角上的触感温温暖暖的,不像印象中那般寒冷得好像昆仑山上永不消融的冰雪,连气场都是大相径庭的温和宠溺。
他暗暗蹙眉,有些猜不透玉帝的想法。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温文儒雅却暗藏冷冽的眼眸,试探般地说道:“我告诉你,你不准生气。”
“……我不生气。”玉帝叹了口气,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不准告诉我娘。”
“……嗯。”
“不能追究我的错。”
“……不追究。”
“说到做到?”杨戬仰起脸,晶亮的眼睛里透着几分不相信。
“一言九鼎。”玉帝忍不住满头黑线。
这孩子怎么对他防备心这么重,他看起来难道很像那种狡猾黑心的无良家伙么?
幸好他不知道杨戬早就把他这个“纯良舅舅”划进了“绝对危险的人物”的行列,否则,此刻他头上冒出来的就不是黑线,而是青筋了。
杨戬这才松了口气似的重新露出个笑脸来,明灿灿的表情简直要把玉帝的眼给晃瞎了:“嗯,就知道你最好了。”
——才怪!这人要是好了,三界恐怕就没个不好的人了!
他忍不住暗暗鄙夷,就算那八百年没少对着这人溜须拍马曲意奉迎,这等恶心人的话还真是从来没说过,不知道今儿晚上还能不能吃下饭去。
表面上却勾着嘴角孩子气地朝玉帝招手:“低头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玉帝无奈地勾勾唇角,却顺着他的意思俯下身子,附耳过来。
“我听到了,那天在假山后面,你说的,瑶池,早朝什么的。”
略显低沉的嗓音遮盖了先前孩子气的轻快,仿佛一瞬间就长成了大人。
玉帝闻言一凛,下意识地垂眼看他,入目却仍是差点晃瞎他眼睛的纯净笑靥。
他不由怔了怔,半晌才皱着眉说了句:“你那天不是去抓鱼的么?”
看起来,他那天的感觉是正确的,这个孩子……
“要是不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怎么当着我娘的面糊弄过去?”
杨戬撇撇嘴,微勾着唇角扯出小小的带着嘲讽的微笑——自打上辈子当了司法天神可没再这么光明正大地讥刺过这只老狐狸了,现在重来一世,倒捞到个好机会。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睚眦必报这种事虽不喜为之,但不爽的时候报上一报却也无妨。
杨戬皱着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草地上的人,勾着嘴角轻嗤:“哼,连这都不知道……难道你从来没对别人扯过谎?”
细致精巧的眉眼沾染了小小的不屑一顾,晶亮亮的,激得玉帝一张俊脸红也不是青也不是,僵得唇边的笑都扭曲了。隔了老半天,他才抽抽嘴角,勉强笑道:“呵,小小年纪倒是懂得跟大人耍心思了。”
不眨眼地盯着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孩子,他习惯xi_ng地打起了心里的小算盘——看起来这孩子的确是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他借机问起来的话,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杨戬却似乎没
注意到他的心思,流畅精致的眉眼微微垂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表情几乎没怎么变化的人。漆黑幽亮的瞳仁乍一看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湖水,但细看,却又什么都不剩,只明澈得几乎能映出对面湛蓝的天空。
“这可不能叫耍心思。”他笑眯眯地弯起眉眼,依旧如先前那般纯真无辜,“我只是不想被娘罚罢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惨痛的经历,那张好看的小脸几乎刹那间就皱成了包子,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的确不是普通人吧?”
他眯着眼瞅了瞅玉帝身上穿着的华丽袍服,细长好看的手指掐着自个儿的下巴,眉梢轻挑:“唔,难不成是天上的神仙?”
错愕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丝毫不拉地落入杨戬眼中。
他暗暗冷笑,面上却仍是一副狐疑地神情。
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衣着华贵的人,他抿起嘴唇猜测道:“瑶池……是天宫吧?你是什么人?侍卫?还是臣子?瞧你这打扮,就算是神仙也不是普通神仙……”瞪着眼瞅了瞅玉帝扎着头发的檀木发簪,咂了咂嘴:“唔,你该不会是玉皇大帝吧?”
第一卷
20交易不是你想交想交就能交(中)
话音落下,玉帝那双精明的桃花眼倏地眯了起来。
“嗯?”他不明所以似的皱皱眉,“玉皇大帝?”
“这跟人间是一样的嘛。”杨戬无辜地摊手,“难道天宫不一样?”指着那根雕了蟠龙的发簪:“除了玉皇大帝,其他人也可以用这种纹饰?”
玉帝一愣,浅眯着的眼眸不自觉的张大:“这种纹饰?”难道是发簪上的雕龙纹饰?
“是啊,就是你发簪上雕刻的纹饰,五只脚的,龙。”
最后五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杨戬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玉帝骤然紧缩起来的瞳孔。
玉帝有些惊讶,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纯真无辜的孩子,心念电转——真的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孩子不仅心思灵活有城府,连这洞察力都是非同一般的敏锐,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如果……
他习惯xi_ng地屈起指尖,轻缓地敲打着膝盖,眉眼间浅浅地流露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算计。
杨戬神色不变,静静看着眼前这人无意识地流露出熟悉的气息。
道破玉帝的身份实非得已,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对他提出那个条件。
习惯了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心第一次失了常态般地砰砰直跳起来——事情会顺利地按照他的预想进行下去么?如果玉帝就此打住,或者干脆否认,他该怎么办?这是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机会……
“呵,你这小小年纪倒是聪明得紧。”过了许久,玉帝才又重新挂起那副无害的笑脸,漆黑的眼眸如染墨的宝石,“如果我是玉皇大帝,你会怎么样?如果不是,你又会怎么样?”
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置可否的模样真是恨不得让人一巴掌拍过去。
杨戬心下冷笑,若是换做上辈子,只怕他也会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
黑亮的眼眸纯净而认真,他歪着头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半晌才扬起下巴哼了哼:“我会怎么样?那你到底是不是玉皇大帝?如果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尖削的轮廓笼罩在阳光下,就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趾高气昂的模样却也可爱得很。
——重生成小孩子的好处就是不仅可以装嫩充傻,还
可以让腹黑狡猾的黑狐狸露出黝亮漆黑的大尾巴。
果然,玉帝只皱了皱眉梢,就很干脆地承认了:“好,我承认,我的确是玉皇大帝。”微微停顿,“这下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真的?”杨戬歪着脑袋,怀疑地拧起了眉:“你不会是为了知道我的想法故意骗我吧?”
玉帝俊脸一黑:“你不信朕?”
情急之下,习惯了的自称就顺口溜出来了。
“现在信了。”杨戬仰着头露出个纯真无害的笑脸。
“……”玉帝被噎得说不出话,额上青筋砰砰直跳——敢情他堂堂三界之主是被这十二三岁的小娃子给耍了?
“那你就快些告诉朕,你是怎么想的?”口气不自觉地恶劣起来。
杨戬却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语调,仍旧笑眯眯地:“我娘也是神仙么?”
不答反问。
玉帝忽然觉得他自豪了将近八千年的气度涵养都白费了,只因为眼前这只牙都没长齐的小狐狸的一句话就差点暴走。他暗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点了点头:“是,你娘不仅是神仙,还是天上地位很高的神仙。但因为你爹的缘故,她犯了天条……”
话没说完,就被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天条?那是什么?”
杨戬郁闷地想吐血——事情果然都是两面的啊两面的,他整整执掌天条八百余年,这东西是什么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但……谁让他现在重生成了应该什么都不懂什么不知道的小孩子?!
“天条就是天庭的律法,就像帝王订立的法律是一样的,它是用来维护三界公正平衡的。”见杨戬迅速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玉帝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天条里面明确规定了神仙不能思凡……呃,思凡就是喜欢上了凡人,还跟他成婚……嗯,其实也不只是这样,如果神仙喜欢上神仙也是不可以的……”
玉帝第一次生出一种“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的感觉,明明很简单的意思,却怎么也解释不到重点上。
不过好在杨戬的“领悟能力”极佳,很快接过他的话:“唔,那照这么说,我娘是因为喜欢我爹才犯了天条了?”
“是。”玉帝暗暗松了口气——自家小外甥果然是遗传了他们张家的好基因啊好基因。
“那……我娘她会被惩罚么?”
——废话!重来一世为什么总是说废话?!杨戬满头黑线,好想山崩地裂啊山崩地裂有木有!
“轻则终身监|禁,重则魂飞魄散,你们也会受到牵连,说不定就是灭门之灾。”
玉帝可以肯定,他现在的脸色绝对严肃得吓人,因为映在他眼中的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已经血色尽失。
“灭门之灾……”
即使上辈子已经经历了一次那个惨烈场面,提起灭门这个词,杨戬还是控制不住地惨白了脸,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漫天的血雾,破碎的肢体,刺耳的哀嚎……
“这只是最糟糕的情况。”玉帝瞧着他摇摇y_u坠泫然y_u泣的神情,忍不住开口安we_i:“若是按照朕说的去做,你们都会没事的。”
——纵使瑶姬不同意,从小孩子这里突破要简单些吧?
杨戬暗自皱眉,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玉帝向来不会主动与人谈条件,事情的发展有些始料不及的脱轨感。不过,不管怎样,事情终于被引到正题上了。
他白着脸跌坐在玉帝身边的草地上,一双清亮的眼眸掩饰不住地惊惧:“你不是骗人的吧?我们……你,你说只要按照你说的做,那,那要怎么做?”
“从现在开始,你们兄妹三人要好好习武,在两年之后瑶池发兵捉拿的时候,要有足够的力量与他们对抗,然后……”玉帝微微顿了顿,“朕要你们进入天庭,成为朕
最大的助力。”
话音落下,杨戬险些要失声笑起来——太巧了,这只老狐狸的如意算盘居然与他的计划如出一辙,只不过……
他上辈子就不是任人摆布之辈,这辈子更不是!就算为了全家的幸福他可以委屈求全,却绝不会成为你张百忍巩固帝位的棋子——他的确是要进入天庭,只不过不是助力,而是……
他暗暗眯了眯眼,想要全家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就只有上辈子救三妹的那一条路。
“什么意思?”
杨戬不着痕迹地掩饰下心中的情绪,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现在绝不能让这只狐狸有所察觉。
“你们母亲是神仙,你们兄妹身上也同样流着一半仙家的血脉。换句话说,你们天生就带有神仙的法力,只要朕帮你们解开身上的封印,你们就会获得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修为。”
“朕不能阻止瑶池的动作,只有这个方法能保证将你们家的伤亡减到最小。朕解开你们的封印之后,会教你们最基本的修炼之法。”
“虽然两年的时间对你们来说有些紧促,但聊胜于无,只要你们认真修炼,对付数千的天兵是没问题的。”
“至于朕说的进入天庭,三百年后朕自有法子给你们创造机会。”
……
杨戬低垂着头默默听着玉帝的话,斑驳的阳光笼罩着暗金的发丝,温温暖暖的,仿佛镀了层浅浅的光芒。他抿着唇暗自蹙眉,半晌才抬起头来问了句:“一定要是我们兄妹三人么?”
“兄妹三人”四个字咬得很重。
天庭的水太深太浑,就是他上辈子已经浸染了八百年,也须得步步小心如履薄冰,这等危险之地,实容不得半分差错。而玉帝所说的三百年后的法子……
他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苦笑——封神之战啊……
“是啊,怎么了?”玉帝听他语气不对,暗自皱了皱眉,这孩子该不会……
还没等他心理活动结束,就听耳边又传来了清清脆脆的音调:“就我一个可不可以?”
第一卷
21交易不是你想交想交就能交(下)
“为什么?”玉帝狐疑地拧眉。
“这件事大哥和三妹都不知道,我是自己猜出来的,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灭门之灾,对一个货真价实的十几岁孩子来说太过残酷,他不想让这道枷锁困住那张灿烂的笑脸,还有阳光一般的味道——这是他渴望了几千年才拥有的温暖,是他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保护的东西。
果然如此!这小家伙还真是得了自家妹妹的真传了。
玉帝拧着眉叹气:“他们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更何况,三个人的力量总比你……”
“没错,三个人的力量的确比我一个人大。”晶亮黝黑的眼眸如同天上最闪亮的星辰,杨戬仰着脸打断他,“但我不想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卷进来。而且……”
他轻轻笑了笑,浅眯着眼看着因为他的回答而神色复杂的人,“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吧?”
玉帝一滞,答不出话来。半晌,他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如果这样,朕不能保证你们都可以在两年之后活下来。”
“我不需要。”回答干净利落。
玉帝怔了怔。
杨戬眉眼弯弯地看着眼前的人,唇角浅勾,露出小小的酒窝:“你不用保证他们都活着,只要你能保证死了的人魂魄不散,本体不腐就行了。”
想在短短两年之中就修炼到能够护卫全家xi_ng命无虞,从瑶池手底下完整无缺地走出来,就算解开了先天法力日夜不休地按照九转玄功心法试炼也不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闯一次地府,还几个魂魄还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
“你是想……”玉帝紧紧皱着眉,脸色恍恍惚惚中有些yin晴不定。
杨戬笑得无辜:“你不是玉皇大帝么?我听说这些小法术就是普通神仙都能做到的。”
“这……”玉帝为难地抿抿嘴,眉梢皱得愈发紧了,半晌才突然醒悟似的紧紧盯着他——明明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怎么会想出这种极度危险却十分有效的方法?!
“你怎么会清楚这些事情?!”
“我刚才说过了啊,听说的嘛。”杨戬笑意更深,清澈透亮的眼眸一如先前的纯净无辜,“你不是说我身上流着神仙的血脉么?是神仙的话就可以起死回生了吧?”
玉帝顿时沉下脸来,鹰隼般的眼眸收敛了先前的温文尔雅,隐隐有冷光闪现:“不行。”
真是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孩子,如果放任他在两年后去闯地府,瑶池极有可能会察觉,那他暗中培养自己势力的事情恐怕就要穿帮了。
杨戬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地垮下来,渐渐汇聚成了委委屈屈的模样:“为什么?”
“因为……”玉帝眼见面前那双黑漆漆的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眸透满了委屈难过,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是贵为天潢贵胄,但他对这个疼爱到骨子里的小外甥可谓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三人,却偏偏这个粉雕玉琢似的小家伙像极了他小时候,聪明伶俐,有心思有手段,从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就让他欢喜的不得了。
玉帝暗暗叹气,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不要心软,可一抬眼瞧见杨戬这委屈的小模样,顿时就化成了一团软泥——如果有他好好看着,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罢了罢了,如果你的父兄和妹妹有哪一个在两年之后不慎殒命,朕答应帮你护着他的魂魄和肉身就是。”
话音刚落,原本期期艾艾的表情立刻像六月天似的,一眨眼就消失了,玉帝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零零星星地散落出狡黠和满意,忍不住摇头叹息。
杨戬却早已不知在心底鄙视了自己多少遍,就差冲到河边指着其中的影子破口大骂了。
他堂堂司法天神,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天庭的神仙见了他哪个不是唯唯诺诺地生怕把他这座冰山给惹毛了?就因为被一只狡猾腹黑的老狐狸送回了小时候的身体里,他一个三千多岁的大男人就要这般装模作样地对着罪魁祸首装嫩充傻……
杨戬怄地想掀桌——如果他现在拥有三千年后的法力,一定要来一次山崩地裂!一定!
但现在,他却只能摆出一副无辜纯真的模样来提防某只狐狸产生怀疑:“君无戏言?”
玉帝拧眉叹气:“君无戏言。”
为什么他会有种在跟心机深沉的对手谈判的错觉?尤其是当他说出瑶姬思凡的后果之后。
眼前的孩子明明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天真散漫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十足地孩子气,可他就是偏偏感觉到了杨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说不出来的气息,仿佛沉淀了几千年,x_io_ng有成竹,波澜不惊。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非是受多了瑶姬的熏陶?
他抿着嘴暗暗摇头,看着杨戬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猜测。
杨戬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暗暗咬了咬嘴唇,不着痕迹地低垂下眼,看着脚边微微枯黄了的草叶。
暖暖的阳光照在泛黄的草地上,歪斜着的叶子被河面拂来的凉风吹得“唰啦啦”轻响,偶尔扫过半抱着双膝
的指尖,有种粗糙的割裂的感觉。
玉帝静静地看着笼在阳光下的少年,许久才轻笑着摇了摇头,抬手momo那丛柔顺舒服的卷发,开口问道:“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朕先前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知道朕是玉皇大帝了,你想做什么?”
杨戬轻轻摇了摇头,抬起脸来时,如玉般的容颜已经如先前一样,纯真无辜的像个孩子。
想做什么?难道要他说你已经把我想要做的都说完了,条件也开好了,就等着给我解开身上的封印了?
他习惯xi_ng地抿了抿嘴角,还没说话,就听耳边又传来了玉帝的声音:“好了,已经过了晌午了,朕今儿就替你解开身上的法力,然后教你最基本的修炼方法。”微微停顿,“不过你要记住,不要随便使用法力,就算修炼的时候也要切记控制好气息,不要让体内的力量流露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戬乖巧地点头,对于玉帝说的话十分配合——为了争取到这完整的两年的时间,他绝对不能让解开法力的事情让第三个人知道。
直到斜阳夕照,玉帝才起身离开。
杨戬静静地站在暮色之中,无声无息地看着那道愈走愈远的背影,冷冷勾了勾唇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一卷
22修炼不是你想炼想炼就能炼【补全】
杨戬回到杨府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大道,远远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明灭的灯影里,藏青的衣袂随风翻飞,雕刻般的五官隐约带了几分焦急。
看到杨戬远远走来,那身影立刻旋风儿一般地刮了过来:“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没什么。”杨戬摇摇头,任由来人紧紧牵住他的手并肩往家门口走,“出门转转罢了。”微微停顿,“倒是你,有没有好好向夫子替我告假?”
杨骏闻言顿时苦了脸:“我本是想替你去告假的,可谁知道今儿那夫子太奇怪了,一听我说你身子不舒服没来,他就顿时变了脸,扭头出了私塾,可怜我们整整等了一天都没再见着他的影儿。”
“什么?!夫子今日不在私塾?而且是因为听说我没去才离开的?”
难道今日与玉帝的交易……
不,不可能,就算他发现不了,以玉帝的修为,若是有人在旁侧偷窥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除非……
杨戬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瑶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杨骏不知他心中所思,瞥见他刹那就苍白了脸,心下习惯xi_ng地一紧。
“你怎么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下意识地用力。
杨戬定定神,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没什么,刚才路上赶得急了,有些不适。”
他掀起衣角迈过门槛,与杨骏擦肩而过的刹那,手腕忽然一紧,才摆脱掌握的手再次落进了一处温暖宽厚的所在,手臂紧接着被有力的手紧紧地扶住。
“还不舒服么?”温温的嗓音如山间的清泉,清冽好听,却毫不掩饰地带了几分紧张,“感觉哪里不适?你今儿晨起不是说补个觉就好了?”
“我没事。”杨戬扭脸看着自家兄长,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如玉如琢,仿佛细腻的官窑瓷器,五官清晰俊朗,虽然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经淡淡地透出俊逸清雅的气质来,映着檐角上吊挂的灯笼,愈发显得挺拔英俊。
细微的呼
吸拂在领口附近,仿佛连一起一伏的动作都能感觉到。
他忍不住暗自皱眉。
明明只是兄长般的关心爱护,却偏偏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难道重来一世他也生出了小孩子的逆反心理,对自家大哥的疼爱感到厌烦了?
杨戬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轻轻挣开自家兄长的扶持,快步钻进后院,留下杨骏一脸莫名地瞅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拧眉深思。
三更刚至,“梆梆”的打更声划破夜色,偶尔还能听出有打更人捏着尖细的嗓音渐行渐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新月之夜,杨府后院。
行色匆忙的身影明明灭灭地笼罩在淡薄熹微的月华中,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墙角处响起,纯黑色的棉布靴踩在泛黄的草丛中,“沙沙”的声响如同夏日里微风拂过竹林,悦耳好听。
杨戬紧紧贴着身后冰凉的墙,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黑亮的眼眸警惕地打量过四周,待确定四周无人,才轻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暗暗催动体内少许的法力。
半晌,他才倏地睁开眼,仰头看了看两人高的院墙,再无迟疑地提气纵跃。
不过,还没等他越过墙头,身后忽然传出了响动。
“你这是要去哪儿?!”
杨戬猝然一惊,提着的气息刹那凌乱,冷不防刚刚踩上墙瓦的脚猛地一滑,失去平衡的身体本能地倾斜。
“小心!”
话音方落,耳边就传来声闷响,原本高跃至半空的人瞬间从两人高的墙头跌了下来。
当然,跟着掉落的还有那个悲催的罪魁祸首——被踩滑了的青色瓦片。
杨戬被这意外的一跤跌得不轻,坐在墙角呆呆地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正要扶着身边的围墙爬起来,冷不防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从脚踝处冲上来,他忍不住闷哼了声,身子再度倒了下去。
“扭到脚了?!”杨骏地一把捞住他,及时挽救了他再次摔在地上的命运。
杨戬咬咬嘴唇没说话,心下却忍不住暗暗叹气——真是人倒霉了喝冷水都塞牙缝,明明身上的先天法力已经解开,竟然还会从这么个小矮墙上跌下来……
他垂眼看了看弯着腰掀起衣摆小心检查他伤势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杨骏一手抱着宝蓝色缎子织成的外袍,另一只手小心地碰了碰扭伤的脚踝,果然不出所料地听到声短小急促的吸气声。
他暗暗拧了拧眉,小心地扶着杨戬靠在墙上,将手中的外袍替他披上,叹气道:“你的脚伤的不轻,怕是不能走了。我先背你回去。”
抬头瞥见自家小弟那张俊秀白皙的脸隐隐附了层薄汗,水色的薄唇轻抿着,明显是一副y_u言又止的神情,他微微顿了顿,又道:“这件事等等再给我解释。”俯身背对着杨戬蹲下去,“上来,趁现在还没把爹娘闹醒,咱们赶紧回去。”
杨戬不说话,许久才默默地趴到他背上,由着杨骏背着他沿了鹅卵石的小径往西厢房走。
杨骏身上其实只披着那件白日里的藏青长衫,连系带都没系好,一眼就看出来是情急之中追出来的,微显凌乱的长衫底下露出了月白的里衣,被池塘方向拂来的冷风一吹,连同未束的长发都熏熏然地漾出几分飘逸来。
杨戬被拂到脸上的头发弄得发痒,不舒服地动了动,发出声细微的轻哼。
“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杨骏似乎是被他这声细细的轻哼声激起了谈话的兴趣,边走边问道。
杨戬正一手搂着自家哥哥的脖子,另一手揉搓着发痒的想要打喷嚏的鼻子,听到这话,便瓮声瓮气地应了句:“唔,没上哪儿,就是睡不着了想出来透透气。”
原本想好的修炼计划就这么搁浅了,他心里真是懊恼到了极点——似乎自打他重生以来,上辈子他引以为豪的手段布局就经常xi_ng失效,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翻,就是被这个疼他疼到骨子里的哥哥给莫名其妙地撞破。
“透气能透到墙头上去?”
纵然看不到杨骏的表情,但听着这微微上扬的语调,杨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家大哥这会儿铁定正不相信地撇着嘴,拧着眉梢,一脸yin沉。
果然,接下来的话顿时变得严厉起来:“你以为在屋子里点上根安神香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了?”
杨戬暗暗叹气,嘎了嘎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闷闷地趴在杨骏身上轻轻道了句:“我说了,我是睡不着才出来的,点安神香也是一样。”
的确不该点这种普通的安神香,居然被他给醒过来了,倒不如换成上辈子在神殿里常用的安魂散……他微微眯了眯眼,如墨的瞳仁幽幽闪烁着几分算计的光芒。
杨骏闻言一怔——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直到两人绕了大半个院子回到西厢,都没再说话。
自家小弟的xi_ng子他最是清楚不过,若是杨戬不想说,怎么样都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什么时候自己想说了,才能知道。
杨骏忍不住暗暗苦笑,小心地将背上趴着的人放到榻上安顿好,点起房里的蜡烛替他治伤。
杨戬自然有他的坚持,他却也有他的想法,直到某天迫不得已摊牌的时候,杨戬才知道,原来杨骏的沉默,并不仅仅是了解他的xi_ng子这么简单。
第一卷
23苦药不是你不喝不喝就不喝
杨戬的这次“失足”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只除了被瑶姬点着鼻子尖儿数落了一顿,外加被他家亲亲大哥押着关在屋里待了半个多月——当然,只是白日。至于每天夜里,自然是不动声色地暗中修炼,补救先前被撞破的计划。
“喂,小戬,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杨骏不悦地拧着眉,见倚在窗台上的人神色游离,魂飞天外似的,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低沉的轻哼声,不难听出几分苦闷。
杨戬把目光从窗外已经凋落的荷叶上收回来,扭头看了看给他披袍子的人,轻轻皱起了眉:“可是我已经没事了。”
眼神落到桌子上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他整张脸都要皱成包子了:“不过是外伤罢了,这等调内养身的草药实是不必……”
话没说完,就见杨骏一脸严肃地扳住他的肩,摇头打断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当晚不是还发低烧了么?”
——那是被你吓的好不好?!就是黑白无常都没这么神出鬼没!
杨戬忽然有种抬手扶额的冲动,仰脸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兄长,忍不住抿了抿唇:“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对眼前之人骤然僵硬的脸只做不见,他轻轻把搭在肩上的手拉了下来:“你那天说夫子是听闻我身子不适没去,才突然离开私塾的是不是?”
杨骏黑着脸轻嗯了声,见自家小弟云淡风轻地岔开话,忍不住哼道:“别顾左右而言他!”端起尚且冒着热气的药递过来,“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乖喝了。”
杨戬皱着眉没说话,也不接药,只瞪着那双水葡萄似的眼盯着自家兄长端着的药碗,老僧入定一般,半
天都没转一转,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直到一阵冷风从窗棂间钻进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似的敛着眉摇摇头:“我的伤早就好了。”
心下却被杨骏那声又僵又硬的轻嗯给填满了——果真是这样的话,倒也不足为奇,不过……
“你哪天不是这么说?”明明是淡淡的清冷的神情,落在端着药碗的人的眼睛里却无端端地冒出几分委屈来。杨骏搭在碗上沿儿的手指诡异地颤了颤,碰到泛着苦味的汤药,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快些乖乖听话喝了,要不然等药凉了,就更苦了。”
杨戬拧着眉不说话,半晌才抬眼看了看轻蹙眉梢的人,问道:“私塾什么时候换的夫子?”
那人不是喜欢无功而返的人,这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必然与他跟玉帝的交易有关。
杨骏一怔,眉头拧得愈发紧了,却仍是答道:“就是你没去的第二天。”端着药碗的手又向前伸了伸,他微微顿了顿,续道:“先别去管换没换夫子的事,赶紧喝药才是正经。”
杨戬只做不闻,手指习惯xi_ng地轻勾在敛着眼暗暗冷笑——他与玉帝交易之后的第二天么?还真是等不及了。
他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低垂的眼帘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眸底一晃而过的冷冽犀利。
情形似乎比想象的更为复杂,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选择相信玉帝究竟是对还是错——不论是玉帝故意为之或是真的没有察觉,这场交易必然是被那位瑶池天后给撞破了。
杨戬忍不住叹气,鼻尖忽然嗅到股刺人药味,他悚然一惊,还没来得及闭气,就已经忍受不住地打了个喷嚏——他自小就对草药敬谢不敏,上辈子内伤了无数次却从不肯喝兜率宫那只老狐狸配的伤药,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没事吧?”杨骏见状立刻紧张起来,“该不是又染了风寒?”
说着,习惯xi_ng地伸手去贴他的额头,只是还没触到,就被捕捉痕迹地避过去了。
“我没事。”只是受不了这呛人的药味。
杨戬抿着嘴摇头,黑曜石般的眼瞳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兄长,半晌才叹气道:“我的伤真的已经完全好了,根本不需要喝药……”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一脸严肃地打断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半个月不到,哪里好得了?连娘都说你至少要喝一个月的药。”
那是对以前的他来说好不好?!
杨戬神色甚是郁卒——解开了先天法力,再加上这半个月来每天晚上背地里的修炼,不要说只是扭伤了脚,就是真的断了骨头伤了经脉,复原也不过是一两日的光景。
不过,这些话他现在可不能说,故而只能沉着冷静地对他的亲亲大哥施展精湛演技——
“能不能不喝?”杨戬眨巴着一双琉璃般晶亮的眼,一脸委屈地看着杨骏,努嘴道:“我是真的好了,不信你可以验伤!”
说着径自掀了袍角,一脚踩上桌子旁的小凳。
“……”杨骏嘎了嘎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长了这十五六年了,还真是从来没想过他家冷冷清清的小弟会做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几乎能听到黑线从额头上冒出来的声音了。
杨戬当然也看得见他的神色,暗自鄙夷了自己无数遍,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继续照着剧本走下去:“不来检查么?那你……”相信了?
话没说完,头上蓦地多了双温暖白皙的手。
杨骏放下手中的药碗,抬手mo了mo自家小弟的头发,眯着眼叹气道:“你呀。”
柔软而顺滑的发丝从手指间穿过,彷如丝绸,他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怕苦怕喝药到这份儿
上,真是奇了——想起之前为了让他乖乖喝药而跟三妹打的赌,杨骏原本眯着的眼都笑弯了。
杨戬暗暗叹气,他又如何猜不透自家哥哥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但……
正想着要再如何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他习惯xi_ng地扣在腰带上的手忽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
杨戬心念一动,墨玉般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眯了眯,伸手从怀里mo出样东西,冲一脸宠溺的兄长晃了晃:“对了,先不要说这个,我有东西给你。”
话音落下,杨骏果然松开了蹂躏着他头发的手,睁开半眯的眼看他:“哎?什么……”东西?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温凉细腻的触感,他垂眼看向塞到掌中的什物——
精致小巧的如意玉坠圆润可爱,中间镶嵌着一颗珍珠般大小的黄绿色宝石,通体晶亮耀眼,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照,愈发显得晶莹剔透起来。
“这、这是……”杨骏惊讶地瞪圆了眼。
杨戬竖着两根手指轻轻摇晃,另一只手则捞起挂在脖子上的玉坠,笑眯眯地看着他:“没错,这是一对。”
似乎与这句话交相呼应一般,他晃了晃手上镶着水蓝色宝石的吊坠。
杨骏垂眼看着手上的吊坠,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嘎着嘴唇说了句:“你从哪里弄来的?”
将玉坠重新塞进衣服里,杨戬仔细地整了整领子,听到这话,黑曜石般的眼眸笑意更浓。他漫不经心似的从杨骏手里把玉坠抽出来,示意他低头。
“你从哪里弄到的,我自然也是同样。”杨戬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玉坠的红绳捻开,小心地挂到低下头来的人的脖子上,“这可是我给你的生辰回礼,必须要仔细收着……”
话音未落,一双手忽然又重重地揉上了他的头发:“呵,放心吧,我可不像你,别人给的东西都可以随便丢。”
杨骏眯眼看着眼前矮了他半个头的人,使劲儿地揉搓那蓬微卷的暗金色头发——不能否认,这一瞬间的感动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小子还真是……
他忍不住暗暗抿了抿嘴。
直到听见杨戬松口气似的说了句:“那咱们快走吧。你该不是忘了今儿是你生辰了吧?”
杨骏这才猛地惊醒,看着已经走到房门口的人,斜挑着眉眼笑起来:“小戬,不错啊,学会转移注意力了嘛。”
搭在门闩上的手顿时一僵,杨戬暗道糟糕,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他应声回过头来,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不明所以的疑惑来:“嗯?怎么了?”
杨骏没回答,藏青的袍子被桌子边的椅凳钩刮住,弄起了褶皱。他浑不在意似的,抬手将先前放在桌子上的汤药端起来,冲杨戬扬了扬下巴:“真是好险,差点就被你给糊弄过去。”
杨戬眨了眨眼,似乎这才看见那碗没喝的药,而余光却一丝不落地瞧见了自家兄长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刚走回桌子旁边,抬眼却见原本只是端着药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人忽然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你……”杨戬顿时目瞪口呆。
杨骏却只做不见,将喝进嘴里的汤药咽下去,抬手抹抹嘴,把药碗径自递到他面前:“喏,我陪你一起喝,这样总可以了?”
杨戬怔怔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人,嘎了嘎嘴唇,却说不出话来,黑亮清澈的眼眸仿佛湖水漾起碧波,刹那间流露出几星零零散散的复杂——
真是奇怪的举动奇怪的感觉。
袅袅热雾从碗中升腾起来,草药特有的馨香顺着鼻尖钻进来,原本呛人的味道仿佛一瞬间变得甜美起来。杨戬眨了眨莫名泛酸的眼,忍不住捧着药碗低声喝骂:“笨蛋,药是可以混吃的么?!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杨骏却勾着唇角笑得无所谓,伸手继续mo着他的头发:“瞎说,快点喝了,等等凉了会更苦。”
杨戬低垂着眼不说话,许久才闷闷地端着碗,闭眼灌下去——罢了罢了,一副草药而已,就当成是酒喝掉算了。
杨骏这才松了口气,趁杨戬看不到他的时候连忙背过身去毫不客气地吐了吐舌头。
——这药还真不是一般的苦啊!
第一卷
24桃花不是你想开想开就能开
杨戬眯眼看着自家兄长扭头吐舌头,不由暗暗好笑,忍不住勾起嘴角,刚浅浅地要扯出道弧来,嘴里忽然被塞了一颗圆圆硬硬的东西。
“你……”给我吃的什么?
杨戬瞪圆了眼,舌尖上传来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将嘴里呛人的药味给冲淡了些。
他疑惑地拧了拧眉,狐疑地看着杨骏。
“娘给的酸梅糖。”杨骏笑眯眯地往自个儿嘴里也含了颗,语音瞬间有些含糊,“听说人家哄小孩子喝药的时候都拿着这个呢。”
哄小孩子喝药?
杨戬一怔,咬着酸梅糖的牙下意识地用力,“嘎嘣”一声脆响,硬邦邦的糖块生生给咬碎了——他只不过是不喜欢喝草药罢了,怎么就成小孩子了?
杨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只抬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就一言不发地抬脚往门口走。直到他前脚进了院子,才扭头对杨戬说了句:“你不是好了么?那就跟我一起出门如何?”
十月未过,天气已经透出了几分秋末冬初的寒冷。
杨戬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家大哥身后,沿着桃山县最宽阔的官道走,偶尔碰上华丽异常的过往马车,也只是掀掀眼皮淡淡地瞥一眼。
“有什么想要或者想吃的么?”杨骏笑眯眯地看着略微落后他半步的人,问道。
杨戬抿着嘴没说话,晶亮的眉眼却暗自打量了一番周遭的小摊,半晌才轻轻说了句:“你看到摆在那个摊子上的桃木画扇了么?”
“桃木画扇?”杨骏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一柄雕琢简洁大方的画扇静静地摆在地摊中央。他拉着杨戬走到摊前,俯身拿起那把扇子:“你想要这个?”见杨戬点了点头,便扭头与摊主讨价还价起来。
当然,忙于还价的人根本就没看到自家小弟唇角那抹绝对称不上纯良的笑。
买完扇子,杨戬似乎心情不错,路过街角的一家人满为患的糕点摊时,再次向杨骏提出了想要吃糕点的要求。
“啧啧,小戬,你眼光挺独到的嘛,这家人做的糕点可是整个桃山县都有名。”杨骏笑眯眯地扬了扬下巴,“你在这儿别乱跑,我去去就来。”
说完扭头径自进了摊点,只留下杨戬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哈哈,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穿着翠绿衫子眼睛细长的小竹妖懒散地倚着枯黄了的竹子半躺于地,左脚吊儿郎当地挂在屈起的右腿上。他双臂交叠着枕在脑后,不眨眼地看着悬浮在竹林半空的幻镜,叼着枯草的唇齿微微张合,露出两颗白森森的小虎牙:“我看你的本意其实不是让他给你买糕点,而是想借机偷溜……”
话没说完,忽然身子不稳,“砰”一声磕在了手边的另一棵竹子上。
“与你无关。”
清清冷冷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来,小竹妖哭丧着脸揉揉磕疼了的头,嘟囔道:“嘁,什么嘛,不就是偷偷用水镜看
了看你嘛,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每次都这样!”
那把声音的主人闻言皱了皱眉,轻轻捻开新买来的桃木画扇,有下没下地摇动,半晌才叹了口气,淡淡道了句:“我说过了,你要用水镜我不管,但不能用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谁说你是不相干的人了?!”小竹妖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玄衣画扇的少年,瘪瘪嘴道,“族里的长老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的命,我这么做也是想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嘛!”
被小竹妖称作救命恩人的少年听到这话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如玉的脸冷冷淡淡地看不出情绪。
他低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撑开的画扇上临摹的梅花图——如同雪地上晕开的血滴,零零散散的红梅沿着宣纸的纹理铺展开来,虽称不上上乘画作,却也灵活动人。
半晌,他才轻掩了折扇,勾着唇角幽幽笑了笑:“你不会想知道的,知道了也一定会后悔。”
“为什么?”小竹妖豁地坐直了身子,扭脸看着那个墨袍勾勒出的身影,讶然问道。
玄衣少年没回答,只轻执了扇子缓缓点着掌心,黑曜石般的眼眸,恍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冽深邃,静静地望着竹林深处烟雾缭绕的远山,如沉寂的古井,平静无波。
小竹妖到底才只有三百余年的道行,看着眼前明显少年老成的人,根本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默默地咬了咬嘴唇,还是开口问了句:“喂,你真的只有十几岁?”
与从水镜中看到的不同,在他面前的少年完全没有半分孩子气,浑身上下在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是那种连族里活了几千年的神仙长老都及不上的仙风道骨,尤其是那双眼,看透世事沧桑似的,深沉地半点都看不穿——简直判若两人。
预料中的没等到回答。
小竹妖失望地垮下肩,又懒懒散散地躺倒回去,继续叼着枯草哼哼:“名字不愿意告诉我,连你多大了也不说,真是亏了我还心心念念地想报答你……”
他抽开头上扎着的竹叶簪,施法化成一把小刀,xie愤似地往手边的竹子上划,一边划,一边嘟囔:“什么嘛,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哼,刚才我可从水镜里听到了,你那个傻哥哥叫你小戬!小戬小戬小戬……哈哈,以后我也……”这样叫你好了。
后面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冷冷打断:“不行。”
玄衣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冷冷盯着他,沉声道:“除了我哥,谁都不行。”
小竹妖本来只是玩笑之言,却没料到少年会反应这么大,被刀子似的目光一瞪,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他委屈地瘪瘪嘴,犟犟地哼了句:“哼,不、不行就不行!谁、谁稀罕了!”
回过头去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他自小就被整个家族宠着,第一次被人拿冷眼瞪,还是他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第一个觉得满心喜欢的人,哪里还忍得住?
那少年似乎是被他的眼泪弄得怔了怔,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不要哭了。我告诉你就是。”
小竹妖不相信地抽了抽鼻子,泪眼蒙蒙地看着少年:“真、真的?那、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无奈地抿抿唇,等他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了才淡淡道了句:“我叫杨戬,木易杨,晋戈戬。”
“杨戬?”小竹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见少年点了点头,顿时一扫哀伤,甜滋滋地笑起来。
他兴奋地又把这两个字重复念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噌”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朝杨戬扑了过去。
杨戬不防居然给扑了个正着,方想冷冷呵斥一番,脸上却忽然一热,似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从上面擦了过去……
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就已经炸开了声响——
“呜呜呜……我、我终于知道要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小竹妖高兴地扒着杨戬的脖子不松手,可哪知,紧接着这几句的下一句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远远甩出了竹林。
第一卷
25疑心不是你不起不起就不起
看着那身翠绿的衫子腾空跌出竹林,杨戬面无表情地捏了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
俊逸清雅的脸淡漠如霜,一双墨玉般的眼瞳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怒意,如同冷寒的冰山刹那间融进了火种。
深秋的风带了浓浓的寒意,拂过脸颊,似乎有哪里格外冰凉刺骨。他下意识地抻袖抹了抹,垂眼却见玄色的袖摆上隐约晕开了小小的痕迹,像是沾了水渍。他微微怔了怔,半晌才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神色骤然一僵,刀子似的目光紧接着循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冷冷扎了过去。
这么简单地把那小妖精给扔出去真是太便宜他了!
杨戬忍不住紧抿着唇恨恨地咬牙——居然敢轻薄他……
被凌空甩出去的小竹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受伤,惬意又舒服地半眯着眼。身侧刮过的风呼啦啦吹着翠绿的衫子,他无所谓地抓抓头,在落地的瞬间将松散了的头发重新用竹叶簪扎了起来。
“唔……”耳边传来声闷闷地轻哼,摔落下来的小竹妖诧异地挣开眼,下意识地伸手mo了mo身下的地面。
咦……软的?!
他惊讶地扭过脸去,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看到了一张煞白煞白的脸——俊美如雕刻一般的五官,眉目如画,精致却不乏英气,恍恍惚惚中透着几分熟悉。
“……嘶……”那人咬着牙倒吸了口冷气,紧闭的眼还没睁开便皱着眉轻哼了句:“哪个走路没带眼睛?!”
好疼……那人抿着唇几乎冒出冷汗来。
小竹妖不明所以地眨巴眨眼,就着跌下来的姿势躺在那人身上,却没有爬起来的意思。半晌,他才吸吸鼻子,蚯蚓似的扭了扭小巧的身体:“唔,居然能找到这里……”
那人给撞得头晕眼花,也没听清他说的话,在地上躺了半天才觉得眼前的晕眩好了些。他抖抖眼皮睁开眼,清澈透亮的目光对上趴在身上的人,隐在其中的怒火居然诡异地消散了——入目是个水灵灵白嫩嫩的小娃娃,七八岁的模样,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同饱满可人的水葡萄,仿佛眨一眨就能滴出水来。
小竹妖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顿时裂开嘴嘻嘻笑起来:“我认识你哟,你是杨戬的傻哥哥是不是?”
那人给压得喘不动气,张嘴大口呼吸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嚅了嚅嘴唇,挤出一丝沙哑的声响。
“你先下来……”压得人好难受
“对吧,你果然是杨戬的哥哥。”
小竹妖扬着下巴笑眯眯地眨眼,顺从地从“肉垫”上爬起来。
那人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x_io_ng口,屈着手肘坐起身来。听到这话,他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你……你认识我?”
“是啊。”小竹妖点点头,mo着下巴继续笑,见那人愈发惊讶的神色,他不由眯起了眼:“知道我是怎么摔出来的么?”
“怎么摔出来的?”那人歪着头打量他的神色,狐疑地拧了拧眉。
“呵呵,告诉你,其实我是被你的宝贝弟弟给扔出来的。”
“所以,你就把他扔出去了?”杨骏皱着眉看着
坐在石桌对面的人,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口,“不过是个小娃娃,你何必……”
话没说完,捏在手中的桃木画扇忽然“啪嗒”一声磕在了石桌上。
杨戬清清冷冷地掀了掀眼皮,细长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着痕迹地轻叩着桌面,淡淡的目光幽幽扫过自家兄长,落到坐在他身边只顾埋头啃糕点的人身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道冷冰冰的目光,正吃得兴高采烈的小竹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刚塞进嘴里的糕点顿时噎住,呛地他连连咳嗽起来。
杨骏连忙给他倒水顺气,见自家小弟那副冷冷清清的神情里似乎隐约带了几分“你活该”的意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再说几句,却被轻飘飘地截住了。
“你好好问问他,他到底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轻叩着桌面的手虽然白皙却并不细腻,紧贴在茶盏上的右手指腹处隐约能看出几分粗糙的痕迹来。
杨戬抿着唇来回摩挲着手中的石质茶盏,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凉凉地斜睨着埋头苦吃的小妖怪。
小竹妖吃得兴起,桌上的糕点很快就见了底。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竹叶糕,比族里的神仙长老做得不知道好吃多少倍——他满足地眯眯眼,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嗝,伸手把杨骏面前的最后一块抓起来,正要塞到嘴里,却听杨骏忽然扭过头来问道:“小家伙,你到底跟小戬说什么了?他为什么把你扔出去?”
“唔,没什么……”小竹妖只是微微停顿了下,紧接着就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小牙照着竹叶糕咬了下去,“我说我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要把我们族里的秘密功法教给他。”
杨骏听得糊涂,倒不是因为语音含糊,而是这话的本身。
“救命之恩?”、
他狐疑地眨眨眼,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跟杨戬待在一起,没见他救过什么人啊?难道……蓦地想起杨戬半个月都不准出门的原因,原本平静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杨戬猛地一惊,暗道糟糕,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岔开话题,就听那只小竹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对呀,前几天我被一只成精五百年的……咳咳咳!”
话没说完,背上忽然一震,还未出口的话瞬间混合着糕点一起咽了回去,他忍不住大声呛咳起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顿时蒙上了层水雾。
杨戬面无表情地拍着他的背,伸手把自己的茶水递过去,密语传音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要想清楚。”见小竹妖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勾着唇角冷冷笑了下,“我能救你,当然也能杀了你。”
小竹妖明显是被这句威胁给吓着了,端着石茶盏的手猛地一抖,顿时又被喝进嘴里的茶给呛了下,眼泪刷刷刷刷地流了下来。
杨骏虽然不知道面前两人的小动作,但小竹妖说出口的那半句他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顿时明白杨戬是有事瞒着他,又想到今天自家小弟居然趁着他去买糕点的时候偷偷溜走,心里忍不住升起股怒气来——这算什么?!他们是亲兄弟不是么,为什么有事情要瞒着他?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小戬,我怎么不知道你前些日子有救过人?”见杨戬嘎了嘎嘴唇似要回答,他立刻冷着脸哼了声:“先不用急着回答我,等我把该问的问完了,再回答也不迟。”
目光转到身旁呛咳不止的人身上,却微微轻缓了几分。他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水杯端过去,代替杨戬轻拍
起小竹妖的背,待他呛咳稍止,才问道:“你继续说,小戬怎么救的你?”
“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啦。”小竹妖一边碎碎念着杨戬的不近人情,一边又万分好奇杨戬为什么要瞒着他哥他会法术的事,听到杨骏的问话,便扯出个无辜地笑脸来,续道:“他把欺负我的人赶走了,救了我一命而已。”
“是么?”杨骏可没看漏方才杨戬略带威胁的眼神,他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抬手momo下巴,忽然笑道:“那你想怎么报答他?居然被他给扔出去了?”
此言一出,其余两人俱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杨戬暗自吐出口浊气,这才发觉后背的长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好险,这只小竹妖险些就要坏事,
杨骏对他的了解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料,如果不慎被发现了端倪,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下去。
小竹妖闻言却立刻像斗败了的公鸡,小脑袋一晃一晃,良久忽然“嗒”地一下垂了下去:“我刚才就说了啊,我想把我们族里的秘密功法教给他。”
“秘密功法?什么秘密功法?”
“唔,就是双修的功法啦!我们竹妖一族里的那些神仙长老都是按照这个功法提升法力修为的……”
话没说完,就被耳边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
小竹妖脸色一白,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否认道:“啊,不,不是,是……”
“好了,不用说了。”杨骏忽然扬声打断。
他虽然不清楚双修功法是个什么东西,但至少知道什么是妖怪,什么又是神仙。
联想到之前的种种,他更加坚信,杨戬对他隐瞒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杨戬做恶梦的那段时间,几乎每晚都能听到呓语,虽然残缺不全,但大体意思还是能明白的,那日他看似玩笑地询问杨戬是否梦到了灭门惨案,何尝又不是一种试探?
只可惜……
他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斜挑着眉眼朝表面依旧淡漠地人扬了扬下巴,轻轻笑了笑:“小戬,现在可以给我解释解释了——为什么你能救得了神仙,以及这段时间和前段时间的那些奇怪的事。”
第一卷
26摊牌不是你想摊想摊就能摊
杨戬抿着唇不说话,似乎没听到一般,重新取了只倒扣在桌面上的茶盏,伸手去拿杨骏眼前的茶壶。
刚刚碰到牛角制成的茶壶柄,手背蓦地一暖,一双手忽然压了上来。他忍不住暗暗苦笑,脸上却平静地看不出半分波澜。
“怎么,大哥这是连水都不准我喝了?”
微微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灿如星辰的眼眸,他淡淡地扫视了眼附在手背上的手掌,见对面那人没有半点松开手的意图,忍不住暗暗皱眉,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抿起嘴摇了摇头:“之前的事情我不是都已经解释过了?”
杨骏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张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的脸,唇边的笑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冷冽。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拧起了眉:“是,你解释过,但我现在不信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当时的确信了。
原本轻垂的眼完全敛了下去,杨戬沉默地看着被他扣在桌面上的桃木画扇,半天都没说话。
小竹妖感觉到气氛不对,眨巴着眼小心地先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见两人谁都不肯相让,沉默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紧张,似乎要把他这个围观的用火星给烧掉。
他忍不住缩缩脖子,瘪着嘴可怜兮兮地扒拉着手里最后剩下的半块竹叶糕,心下恨恨地把杨戬给腹诽了千百遍——搞什么,不就是会法术么,怎么连自家亲亲大哥都瞒着!
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似的来回在两人身上巡梭。
杨骏不言不语,只静静地
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便如小竹妖想象的那样,噼里啪啦击出一阵火花。
良久,他才缓缓松了紧攥在自家小弟手背上的手,屈肘撑着额头,轻叹道:“小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是你哥哥不是么?
杨戬仍是不说话,感觉到对面的人松了手,便慢条斯理地将茶壶取了过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优雅地往新置的杯盏中斟茶。
尖细的竹叶顺着淡绿的茶水缓缓淌出来,打着旋儿地落进杯盏中,被随后的水流一冲,顿时翻滚起来,仿佛一叶小舟,随着波痕起起伏伏。
淡淡的茶香伴着微冷的气流吸入鼻尖,安神清肺,仿佛有种勾人魂魄的淡雅气息。杨戬忍不住牵起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浅笑起来——纵然比不了上辈子天宫里头那些进贡来的名茶,但冲出来的味道却是丝毫不差。
“喂,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杨骏觉得额上青筋开始啵啵地蹦起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脸色不变。
他最头疼的就是眼前这人时不时地流露出来的这副表情,好像根本就没在听你说的话一样,而实际上却是一字不落地全盘听到了。
杨骏忍不住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头,瞪着眼冷冷瞧着杨戬姿势优雅地端茶浅啜。
低垂的眉目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家兄长千变万化地神色,杨戬轻缓地吹着茶,偶尔斜了杯盏饮一口,却是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幽幽扯出抹苦笑来。
眼见对面的人愈来愈控制不住情绪,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应了句:“没什么,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手指轻托着石质茶盏的底座,拇指紧贴在未经打磨的杯壁上,粗糙的石头摩擦着指腹,让他恍惚间产生了一种握着三尖枪的错觉。
“没必要?!”杨骏顿时气笑了,“你觉得什么才是有必要的?”
“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的自然不会瞒着你。”
“那什么是‘应该告诉我’的?”杨骏咬着牙轻哼,流畅好看的眉眼微微斜挑着,露出几分强烈的不满来。他狠狠捏着不知何时被小竹妖送回来的杯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是你背着我在屋里点安神香,还是骗我去买糕点自己却跑到这里来?!”
“我点安神香是因为晚上睡不好。”杨戬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浅浅皱了皱眉,“而我会来这里,是因为在街上等你的时候无意间碰到这个孩子被人欺负,顺手救了他,被他强拉来的。”
“是么?”杨骏不相信地撇撇嘴,斜眼睨着身边小口小口咀嚼糕点的人,“他刚才不是还说你救他是在几天前?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今天的事了?而且……”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抿嘴道:“他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吧?‘我们竹妖一族里的神仙长老’,非仙即妖……”
“小孩子的话又……”怎么能信?
杨戬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完,一直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竹妖忽然眨巴着大眼笑起来:“哈哈,我就说他是个傻哥哥么,你还不信。”
他吧唧吧唧嘴,伸开两只沾了竹叶糕碎末的手冲杨戬做了个鬼脸,转头看向神色严肃的杨骏,眯着眼哼了哼:“真是的,我胡诌的话你也信?”
他不客气地抢过几乎要被杨骏捏碎了的茶杯,一口把里面剩余的茶倒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再说了,就算说我们竹妖一族里有神仙长老又怎么了,他们是竹妖修炼的神仙,我可不是,我不过是
个被长老捡回去抚养的普通孩子罢了。”
他不满地撇了撇嘴,斜睨着杨骏,轻哼:“我是不是妖精你看不出来?”
——他之所以编这些谎话可绝对不是屈服在杨戬yin威之下!他只是想让这个小腹黑的欠他个人情罢了!
对!让杨戬欠他个人情,然后……然后再以还他人情为理由,让他答应一起修习双修功法!
小竹妖噼里啪啦地把小算盘打得溜响,也就忽略了杨骏怔愣过后忽然变黑了的脸色。
“你、你真的是骗我的?”为什么……
杨骏已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看着眼前呆呆愣愣的小娃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杨戬继续端起茶盏轻啜,整个人却已经放松下来,他抿着嘴瞅了瞅脸露得色的小竹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家伙倒也机灵,但……
想到小竹妖可能打的小算盘,他忽然觉得很无力很无力,无力到几乎要扶额长叹。
不过,小竹妖却明显不知道这俩人的心思,笑得愈发诡异起来,直到看见眼前多出来一张放大的俊脸,才猛地惊醒过来,豁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呀!”
他短促地尖叫了声,吓得靠过来的人也抖了抖,下意识地向后退开。
待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小竹妖才后怕地拍了拍x_io_ng膛,又笑眯眯地坐了回去:“哦,原来是傻哥哥啊,吓死我了。”
杨骏被他突然的惊叫吓得不轻,感觉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半晌才僵着脸道了句:“我刚才问你的话听到没有?为什么要骗我?”
“哼,我要是不把事情夸大一点,你能理解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么?能理解我是多想报答他么?”小竹妖回答得理直气壮。
杨骏僵僵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冲杨戬招了招手,说道:“已经过了晌午了,咱们该回去了!”
也不等杨戬是否跟上来了,径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难道……所有的事真的都只是他多心了?
杨骏抬头看了看刺眼的日光,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第一卷
27雪仗不是你想打想打就能打
两个月后,寒冬腊月,晦朔之夜。
月方过便落了场雪,整个桃山县都被裹进了一层素白之中。
杨戬靠着半开的窗棂,眯着眼不着痕迹地打量雪地里撒欢儿的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怎么,现在就困了?”杨骏拿着件素白的棉袍站在他一侧,黑亮的眼眸浅浅带了点暖暖的笑,伸手细心地替他披上,略略责备道:“这是第几次了?才好些了就喜欢吹冷风,就算在屋里也该穿厚些才是。”
“我不冷。”杨戬闷闷地应了声,mo索着把细带从自家兄长手里接过来系好,目光始终没离开雪地里那抹穿着翠绿衫子的人。
“那小家伙倒是个怪胎,大冷天的穿的那么单薄,也从来不见生病。”
杨骏自然也看到了雪地里玩耍的两人,左边一个穿着粉红色棉袍,扎着两个总角的女孩儿正是他们的亲亲小妹,而右边那个就是他刚才说的小家伙——两个月前才跟着他们回家来的小竹妖。
那是自然了——杨戬暗暗叹气,怎么说也是成了精的,就算道行不深,也是精怪之身。
眼见那只小竹妖耍宝似的在雪地里滚来滚去,耳边嘻嘻哈哈地不断传来自家小妹银铃似的笑声,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刚把这小竹妖领回家的时候,瑶姬那副惊讶的样子。虽然当时什么都没说,他又怎么猜不到她的疑虑?
“喂,我跟你说话呢,怎么又听不到?”杨骏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有些无奈地看着神色恍惚的人。
他家小弟除了平日里比较沉默少言,这些日子似乎还多了个发呆的毛病,常常是不知不觉就神思飘忽,直到他叫了好几遍才回音。
就像现在,直到杨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嗯,我刚才有点走神……”没听见你说什么。
杨戬暗暗蹙眉,自从在竹林里被自家兄长撞破以后,他就发现杨骏似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他,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而是似是而非,放在谁面前都不能算得上试探的那种。
“今儿晚上是除夕,要守岁,你若是困了就先把这碗粥喝了,然后睡会儿,等爹娘祭祀回来我再叫你。”
“我不困。”杨戬摇摇头,撑着窗框支起身子,一双晶亮深邃的眼不动声色地眯了眯,正巧对上雪地里的一双眼。
小竹妖一手握着团成一团的雪球,水灵可爱的小脸冻得通红,遥遥看见杨戬的目光落在这边,立刻振臂招呼。
“喂,你不出来……”一起玩儿么?、
话没说完,耳边忽然“嗖”地飞过个雪团,不偏不倚地正正砸在他脸上,剩下的话顿时给噎了回去。
耳边意料之中地传来了女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哈哈哈,小毛团呀小毛团,这下你可名副其实地成了小毛团了!”
杨婵滚着个比她的脑袋大了好几圈的雪团,一手搭在雪团上,另一只手则叉在腰上,神气活现地瞪着被雪球打得惨兮兮的小竹妖,嘴角几乎要咧到天上。
“呸呸呸,你才小毛团呢!你全家都小毛团!”
小竹妖气得瞪圆了眼,也顾不上和躲在屋里的那两个人说话了,抡起手里的雪球就丢了出去,“砰”一声狠狠砸在了杨婵身上。
适才还趾高气昂笑眯眯地瞪着他的人顿时变成了个小雪人,扎着总角发髻的头上满满都是松散开了的雪霰——这次换成小竹妖叉着腰大笑了。
“你……”杨婵的脸通红一片,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愣愣地看着小竹妖那圆圆的小身子笑得直打颤,半天才想起来重新团了雪球丢过去。
小竹妖机灵灵地冲她扮个鬼脸,眨眼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院子里再度响起了先前嬉笑玩闹的声音。
“喂,小戬,要不咱们也一起去吧?”
杨骏也不过只有十五六岁,正是爱玩闹的年纪,瞧着院子里渐渐跑远的两个人,忍不住有些心痒,随手把还冒着热气的粥搁在桌子上,跃跃y_u试地看着杨戬。
“哎?”杨戬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扭过脸来看他。
细长流畅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是他不常见的渴望与期待,映在那双灼灼的眸子里,几乎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半晌,他才低低闷闷地憋出个字来:“我……”不想去。
话还没出口,胳膊已经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箍住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杨骏眉眼弯弯地拉起他的手,取了挂在床帐一侧的藏青色外衣又给他套了一层,也不管他有些发黑的脸,拽着人就出了房门。
时值腊月三十,正是今年最寒冷的数九寒天,两人方一出门,就被扑面迎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杨戬被自家兄长拉着不得不跟着往外走,心里已经郁卒到了极点——他早已经过了打雪仗的年纪了,现在居然因为重生成了小孩子而必须要陪自家哥哥玩儿这么小孩子的游戏……
他忍不住暗暗咬牙,正想狠狠剜一眼这
个心血来ch_ao的哥哥,却不防后领豁地一凉,闷痛紧接着从脖子上传来,他下意识地闷哼了声。
“喂,回神了!”
清朗熟悉的嗓音带了几分方才没有的轻松愉悦从背后传来,杨骏竟然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背后。
杨戬不由有些惊讶,捂着脖子回过头去:“你……”什么时候到我背后了?
话没说完就倏地顿住,他有些呆愣地看着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身影,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月白的绣锦棉衫,外罩宝蓝色的丝绸长袍,浅色的玉带松松地系在腰上,发上别了根雕花的木簪,青衫飞扬,衬着那张如玉的俊脸,顿时增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息。
纷纷的雪从杨骏周身飘落,如同漫天散落的花瓣,被冷风卷起,又飘飘忽忽地坠落于地。
杨戬不由怔了怔,隔了许久才嘎了嘎嘴唇,说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方才在屋里不是明明没穿得这么扎眼么?
“……”
杨骏闻言脸色一僵,嚅了嚅嘴唇,却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他穿成这样已经整整一天了,除去方才在屋里没披外面的袍子……
他差点忍不住要扶额长叹,咬牙深吸了无数口气,才勉强维持住方才的笑脸:“别管我穿成什么样子,你刚才怎么又在发呆?小心等等那两个小家伙乱丢雪球。”
到底是谁乱丢雪球啊?
杨戬扭头垂下眼看了看散落在肩膀上的雪,突然勾着嘴角“森冷”地笑了笑:“是么?可是刚才丢我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也不等杨骏回答,他迅速弯腰捞起团雪,半扭过身子狠狠扔了出去:“记住了,随便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不对的。”
杨骏注意到迎面飞来的雪团的时候已经晚了,结果自然是正正地被打在了脸上。
这个雪球就像是根导火索,很快,院子里的大小两组人混战成了一团,院子里的笑声和嬉闹声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
直到一家人都聚集在院子里看烟火,杨戬才愉快地发现了一件事——今天被打得最惨的既不是那个橡皮糖似的老缠着他的小竹妖,也不是那个让他宠到极点却又有点无法面对的小妹,而是那个把他拖进“战团”的罪魁祸首。
他忍不住勾着嘴角幽幽笑起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杨骏也还记得,在那天最灿烂的烟花绽放开的刹那,他喜欢到骨子里的小弟这样对他说:“把我拖进战团,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一卷
28隐瞒不是你想瞒想瞒就能瞒(上)
杨戬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新年就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除了家里多了只小竹妖,日子仍然如先前那般平淡无波——当然,这只是除了杨戬之外其他人的想法。
杨戬的心情却随着新年的过去而愈发沉重起来——还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如果不能抓紧时间修炼,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论是灭门事件的重现,或者是其他情况,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然而,时间自然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烦躁也罢忧虑也好,转眼间,正月还是悄悄过去了。
初春的气息就像连日来的春雨一样,在杨府上下渐渐沾染开去。后院里的柳树不知不觉间已经悄悄冒出了新芽,东南角墙根下面的草地也泛起了绿意。淅淅沥沥的雨从空中飘落,笼罩着雕镂画栋的府邸,好像融进了烟雨江南。
“什么?你居然把人给跟丢了?”
杨骏捏着画笔的手重重一顿,斗大的墨点“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满纸的腊梅顿时晕成了黑漆漆的一滩。
他忍不住暗暗叹气,半晌才收了笔,把废掉的画稿揉成一团。
自从出了正月,杨戬几乎每天天不亮就找各种理由出门了,常常是日落西山才回来
。起先他还没在意,直到前天晚上,他发梦半夜醒来却发现原本睡在床上的杨戬居然不见了踪影,这才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昨天打算偷偷跟踪,却不曾想居然在半路跟丢了。
不得已,他只好打发那个整天粘着杨戬的小家伙今儿一早出门跟着他。
小竹妖耸拉着脑袋直嘟嘴:“你以为我愿意……”么?
话没说完,却见杨骏一言不发地起身,抬脚朝房门外走。小竹妖顿时着急起来,刚要追着他出去,却不防房门突然“砰”地一声狠狠砸了过来,可怜他的鼻子差点就给撞青了。
“哼,真是个笨蛋,利用完了就想把我丢在这里?”小竹妖“yin森森”地勾着嘴角,笑得甚是妖艳,“你可不是那个腹黑的家伙,想甩了我可没那么容易!”
杨骏撑着伞沿着官道走,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密集起来,敲在纸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成群结队的,却是附近的村民聚在一处讨论今年秋天的收成。
他一路走一路问,不由有些后悔没带上那个小家伙——否则就能知道杨戬大约是去什么方向了。
他忍不住暗暗叹气,正苦恼地站在岔路口上犹豫,冷不防身后突然传来句嫩嫩甜甜的童音:“喂,小戬戬的傻哥哥,你是不是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啊?”
熟悉的语调,带着几分懒懒散散的戏谑,即使不回头,他也能知道来人是谁——除了那个牛皮糖似的天天粘着他家小弟的小家伙,别无他人。
杨骏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扭过头去没好气地哼了句:“还不是你把人跟丢了?”
小竹妖委屈地瘪嘴,隔了半天才犟犟地冷哼:“跟丢了又怎么样?有本事你自己去跟啊,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欺负小孩子?
杨骏忍不住满脸黑线,差点冲动地将他一把甩出去——他终于有些理解他家小弟当初为什么会毫不留情地把人给扔出去了。
垂眼瞪着故作无辜的人,他做了半天深呼吸才把火气给消下去:“行,就算我欺负小孩子。我道歉,麻烦你大人大量赶紧把他去哪儿了告诉我,成不?”
“真的?”小竹妖闻言立刻认真地歪起头开始打量他,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xi_ng,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才笑眯眯地应声道:“那好,他是往……”白嫩嫩的手指朝岔路的最左边一指,“这边走了。”
“你确定?”这回换成杨骏不相信了。
最左边的这条路是通往桃山后山绝壁的路,平日里从来没有人走,听说曾经有大胆地从这儿走,却有去无回,久而久之,凡是居住在这附近的人就给这条路起名叫做“黄泉路”,意思自然是与地府那条黄泉路同义。
“你不信就算了。”小竹妖愤愤地咬牙,当先往最左边的路拐了过去。
杨骏无奈地叹气,只得跟上。
桃山,后山绝壁崖。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洞口的岩石,发出“砰砰砰砰”的闷响。细细的水流顺着石缝流淌下来,两人高的巨石分立洞口两侧,交叉重叠于洞口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微微泛青的草丛在巨石两侧交错,被细细的春雨一打,窸窸窣窣一阵轻响。
杨戬盘膝坐在靠着洞壁的石床上,墨色的长袍铺散开去,衬着洞内如有似无的亮光,显出几分诡异来。
原本如星子一般灿烂的眸子紧紧闭着,浓密的长眉拧成了疙瘩,他轻抿着唇齿,身体紧绷得如同满弓。
细细的汗珠渐渐附上了额头,顺着额角滚落,“啪”一声敲打在铺散开的玄衣长袍上,顿时晕散开去,留下一滩小小的痕迹。
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如果忽略那张微微泛白的脸,真的就像仿佛睡着了一般。
忽然,隐隐的谈话声从洞口处传来,朦朦胧胧的,被滴滴答答的雨声一遮,愈发显得飘渺起来。
杨骏狐疑地看着小竹妖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喂,你确定小戬会在这里?”
稀稀拉拉的杂草遮蔽了两块两人多高的巨石,交叉在一处的石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口,透过滴下来的水幕,杨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洞内微微有些光亮。
小竹妖似乎对他的怀疑很不满,斜睨着眼冷冷盯了他一眼,哼道:“在不在,你进去瞧瞧不就行了?”见他闻言就要往里钻,又忍不住抬手拦了下:“要是不想你家的宝贝弟弟出什么意外,就千万别……”
话没说完,眼前居然已经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小竹妖暗道要糟,连忙手脚并用地跟着他从狭小的洞口钻了进去。
杨骏被洞口的水帘浇得透湿,好不容易才缓了口气,一抬眼,却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悬浮在半空中的影子几近透明,清秀俊雅的轮廓透着熟悉的痕迹,虽然很淡,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什么人。
惊叫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隔了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戬!你在干什么?!”身体快于意识地做出反应,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冲到盘膝坐在石床上的人跟前,抬手猛地晃了晃:“喂,你搞什……”
话没说完,耳边忽然传来声惊叫:“别碰他……”
尾音刚落,洞中的光亮仿佛受到了什么冲击,摇动了几下就“噗”地一声熄灭了,连同悬浮在半空的影子,瞬间消失不见。
原本一动不动盘坐在石床上的人猛地颤了颤,还没等杨骏回过神来,一口尚且带着温热的血忽然毫无征兆地喷溅出来,瞬间沾染了上了他的衣袍。
第一卷
29隐瞒不是你想瞒想瞒就能瞒(中)
有些昏暗的山洞顿时陷入死寂。
杨骏撑大了眼,愣愣地抱着软倒在他身上的人,隔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喷溅在他身上的血幽幽地散发出陌生的气味,刺激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喂!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他吐血了啊!”
小竹妖急得跺脚,站在半人高的石床前,却够不着那双被搂在杨骏怀里半露在外的手,想看看杨戬伤得怎么样都不能。
杨骏这才蓦地惊醒,连忙垂眼去看。
亮光穿过洞口的水帘渗透过来,明明灭灭地照在三人身上,拖出长长的模糊的影子。杨戬软软地挂在吓得脸色发白的人身上,勉强抬手擦掉唇边的血,勾着嘴角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儿。”
粗粝嘶哑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根本与“安好”无关。
“你……”杨骏嘎着嘴唇说不出话,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搂着他,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抖着声音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吐血?
话没说完,就听身侧冷冷地传来声轻哼:“你不知道?!”
小竹妖面皮紧绷,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山洞中显得愈发晶亮起来,好像黄昏时分天边垂挂着的星子,会发光似的。他凉凉地瞪着一脸茫然的杨骏,扬着下巴冷哼:“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修炼元……”
“小瑞!”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沉喝打断。杨戬半撑着身子从自家兄长身上爬起来,拧着眉看他,“休要胡说。”
小竹妖立刻换上了一脸委屈的表情,闷闷地瞪眼。
“谁胡说了?!”双手使劲儿揪着被雨打湿了的翠绿衫子,他不满地咬了咬嘴唇,恨恨说道:“都这样了,
你还要瞒着?”
最后一句出口,不仅杨戬豁然变色,连一直有些搞不清情况的杨骏都不由愣了愣。
“你什么意思?!”杨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俊逸的眉下意识地拧了起来:“什么叫都这样了还要瞒着?”垂眸去看强撑着离开他半尺的人,问道:“小戬?”
目光所及却见杨戬半撑在石床上,身子微微发颤。杨骏顿时一惊,连忙伸手去扶,触手所及是意料之外的冰冷汗湿。
“你怎么样?”声音颤抖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责。
杨戬垂着眼说不出话来,即使明知如此更会增加自家兄长的担忧和怀疑,却也只能闷闷地勉强翻滚上来的血气——被打乱的内息翻涌不止,先天法力混合着数月来炼成的罡气混搅成一团,扯得他x_io_ng口闷痛不止。
“他伤的不轻,要不是……”小竹妖乌黑晶亮的眼珠轻轻转了转,终于还是把那些话咽了下去,续道:“唔,总之,现在他不能随便移动,最早也得过六个时辰……”
话说一半,耳边已经传来某人咬牙忍耐的声音:“用不了那么久,最多……咳,最多一个时辰就够了。”
杨戬没能挣脱自家兄长扶着他的手臂,只好顺了他的意轻靠在他怀里,听到小竹妖抿着嘴哼哼,忍不住又皱起了眉。
杨骏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家小弟怎么会躲在这山洞里,又为什么会突然吐血,更不清楚小竹妖说的六个时辰是什么意思,而他刚进洞时看到的轮廓浅影更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就像走进了满是迷雾的山岭,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忍不住暗暗叹气,借着洞口水帘折sh_e进来的光亮打量杨戬苍白如纸的脸,一丝丝的心疼自责混合着说不清的滋味翻涌上来,复杂地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小竹妖听到这句明显是逞能的话,小脸顿时一板:“说什么呢,仗着自己本事好,经验足就可以胡乱来了?”
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水汪汪的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咬着嘴唇嘟囔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恼我是不是?”恼我明明知道你的用意却不仅跟踪你,还把你的亲亲大哥给带来了。
果然,杨戬紧紧地皱起了眉,却没说话。
为了瞒住这个几乎要疼他到了骨子里的亲亲大哥,他可谓费了不少心力,如今却被这只小竹妖给轻轻松松揭了开去,他怎么可能不恼——他现在可不仅是着恼,甚至恨不能从石床上跳起来一掌把这小东西给拍出去。
将这件事告诉杨骏就等于把他最珍惜的人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他不能做,更做不到。
小竹妖久等不到回音,自然也知道这回是真的触了杨戬的逆鳞,他忍不住低垂着头闷闷地抹起泪来,犹豫了半天才踮着脚贴上床边,伸手拉住杨戬的手腕,说道:“我帮你治伤好不好?虽然我本事不如你,但有也比没有强。”
事已至此,恐怕也瞒不下去了,就算杨戬硬撑着不动用法力疗伤,杨骏也该知道事情不简单了,知道真相也是早晚的事。
杨戬抿着唇不说话,被杨骏半抱着的身子忽冷忽热,咬牙忍耐才没被看出端倪,他心知这次如果再想像以前那样掩饰,恐怕就有y_u盖弥彰的嫌疑了。
半晌,他才冷着脸闷闷地点点头,转眼看着杨骏:“你帮我把小瑞抱上来吧。”
杨骏闻言一怔,愣愣地看着脸色雪白的小弟,嘎了嘎嘴唇:“你……是让我把这个小娃娃抱上来?为什么?”
如果他刚才没听错,这小
家伙说要帮他家小弟疗伤?!
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看到杨戬吃力地点头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小竹妖焦急地来扯他的袖子,嘟着嘴催促:“喂,你听到没?快点啊!”
杨骏小心地扶着杨戬靠在他怀里,伸手提起小竹妖的衣领,就这样直接把人拎到了床上。
“喂!你、你、你不是要帮他治伤么?!”
眼瞅着小竹妖蹭蹭蹭蹭地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衣服扒了个干净,伸手要来解自家小弟的衣带,杨骏顿时急了,一把扯过光溜溜的小家伙,瞒着自家小弟的身子扔了出去。
“别以为你没长大就可以随便脱人衣服!”
他家小弟自小害羞,不要说当着人面宽衣,就是两人一张床睡觉,也不见得肯把衣服脱干净。
小竹妖赤条条地被丢到地上,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不害羞,叉着腰愤愤地瞪着杨骏骂道:“呸,我就说你是傻的!你家宝贝弟弟受的伤不比寻常,是法力反噬外加元神受到波及,我这疗伤法子虽然不雅,但是最有效的!”他微微顿了顿,瘪瘪嘴:“别以为脱衣服吃亏的是你家小弟,我是童子之身都没计较被你们两个看!”
这话说得直白又露骨,杨骏固然黑了一张脸,连杨戬那张白惨惨的脸都带出几分yin沉来。良久,杨骏才缓过气来,忍不住朝仍然光溜溜的小家伙翻了个白眼:“行了,你要给他治伤就快点!”
怎么听怎么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小竹妖示威似的笑了笑,麻利地又爬上了床——嘿嘿,治伤什么的,果然是明目张胆吃豆腐的好时机!
直到两个时辰过去,小竹妖才满头大汗地收了功法。
洞外的雨不知何时早已停了,天然形成的水帘只剩了滴滴答答的水滴,洞口有淡淡的日光透进来,洞内比先前更亮了几分。
杨戬虽然感觉内息舒畅了不少,但到底伤得不轻,清俊的脸仍然白惨惨的。他低着头,系起腰上的最后一根细带,抬眼却见自家兄长正眯着眼,mo着下巴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他忍不住绷紧了神经。
果然,杨骏幽幽勾着嘴角笑了笑,淡淡问道:“怎么,你还想瞒着我?”
第一卷
30隐瞒不是你想瞒想瞒就能瞒(下)【补全】
“嗯?”杨戬不明所以似的眨眨眼,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腰带,“我瞒你什么?”
平静而又带着几分狐疑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果不是杨骏早有猜想必然会被这神情唬得动摇。
他斜挑着眉尖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看着自家小弟仍然苍白的脸,半晌才轻哼出声:“瞒我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
见杨戬微微低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杨骏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扬着下巴冷冷笑道:“你前日夜里去哪儿了?现在又为什么躲在这山洞里?我刚才不过只是轻轻碰了你一下,你怎么会突然重伤吐血?还有……”
话没说完,就被某人笑眯眯地歪着头打断了。
“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个?”
杨戬无辜地摊开手,黑曜石似的眼倒映着洞口透进来的光亮,清澈明亮,如同夏日里荷塘上纷飞的萤火虫,会放光似的。
他轻皱着俊逸清秀的眉,极其为难一般,上下打量着自家兄长看不出情绪的脸,心中却紧张到了极点——这次可是明明白白的大现形,如果应付不当,之前的隐瞒可就白费了。
他不着痕迹地斜睨一眼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的小竹妖,暗自叹气——倘若只是他自己来应付倒也罢了,如今多了这么个小家伙,偏偏还是向着他家大哥的。
杨戬几乎要扶额长叹,连上辈子面对瑶池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让他头疼。
小竹妖似乎感
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笑眯眯地冲他挤了挤眼,眼波荡漾,春意盎然。
杨戬先是一怔,只片刻,眼神又恢复了沉寂森冷,几乎要掉下冰渣渣来似的——如果不是当着自家大哥的面,他绝对会一巴掌拍死这个惹人厌的小东西!
然而,小竹妖却好像没看见,还没长开的手指摁着嘴唇,似乎在回忆什么,眼神波光粼粼的,明显跟某人的思维不在一个波段——唔唔唔,那家伙的身材真不赖,皮肤也好,mo起来又滑又细,跟族里长老身上的衣裳似的,怎么mo都mo不够……
他的确回味得起劲儿,晶亮水灵的小眼儿微微挑着,春思荡漾,怎么遮都遮不掉——如果杨骏舍得把目光从自家小弟身上移开,一定会发现,只不过……
杨骏不眨眼地看着自家小弟沉寂冷然的脸色,只道他又在想办法隐瞒,乌黑的瞳仁顿时染上了几分恼怒。他咬了咬牙,笑得愈发冷冽起来:“你想先回答哪一个?”
微微停顿,杨骏抬手momo下巴:“也罢,这些麻烦的事等等再给我解释,我只问你一句,刚才你在洞里做什么?我看到的那个模糊的影子是什么东西?”
他直觉这个问题是个关键,隐隐约约觉得如果知道了这些,其他的事也能迎刃而解。
——还真是一下就切中了关键。
杨戬咬咬嘴唇,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小竹妖身上转移开,抬眼看着神情严肃的兄长,缓缓捻开收在袖子中的桃木画扇,轻缓地一边摇动,一边浅浅地扯出抹笑来。
“没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向远离杨骏的方向侧滑开半步,眯着眼盯着洞口被淅淅沥沥的水珠折sh_e得忽明忽暗的光亮,“不过是习武练功而已。”
习武练功?
杨骏愣了愣:“只是习武练功用得着躲到这里?”
杨戬轻轻收拢了扇子,低垂着眼,幽幽勾起嘴角浅笑不语,半晌才眉眼弯弯地道了句:“你方才不是瞧见了么,轻轻一碰我就受伤,若是呆在家里,岂不是要天天吐血?”
“是这样?”杨骏一怔,剑眉轻蹙,“我与你自幼同修,怎么从来不知?”
杨戬笑弯了的眉眼稍稍掀开条缝儿:“人各有不同,你我虽为兄弟,但到底是两个人,你没事可不代表我也没事。”
“那我刚进来看到的那团东西是什么?”杨骏半信半疑,自家小弟话他现在可只信七分,“我可没记得娘有教这么诡异的功法。”
杨戬摩挲着扇柄的手指微微一颤,锋利的桃木画扇顿时擦着指尖滑偏,细小的血痕渗出来,在横擦过去的边缘留下了小小的印记。
“那是……”他嘎嘎嘴唇,刚说出话来,就被杨骏摆着手打断了:“还有,刚才那小家伙帮你治伤,身上怎么一闪一闪的?”好像小时候娘亲讲的神仙精怪一样。
杨骏挑着眉眼扬扬下巴,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杨府对面桃林里的小桃花似的,细长流畅,精光难掩,会说话似的——看吧看吧,被我逮了个正着,瞧你怎么混过去!
清浅如水的目光落到还没回过神来的小竹妖身上,却意外地发现那小家伙正努力用手背抹鼻子。杨骏诧异地眨眨眼,扬声问道:“哎?小家伙你在干嘛?”
“唔……”小竹妖一手堵着鼻子,另一只手使劲儿地拉扯着一头咬在嘴里的袖子,含含糊糊地轻哼——他可不是不说话,实在是……
“咦,你怎么流鼻血了?”
杨骏放大的脸突
然出现在近前,小竹妖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有没有扯下衣襟了,连忙团着袖子胡乱抹了抹:“谁、谁流鼻、鼻血了!”
——糟了,要是被那个小腹黑的知道,肯定又少不得挨一顿冰渣子眼。
他偷偷地斜楞着眼瞄过去,却见杨戬只是皱着眉轻飘飘地看看他,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哎?转xi_ng了?
小竹妖眨巴眨巴眼,疑惑地歪歪头,扭头瞅见身旁杨骏放大的脸,顿时恍然大悟——啊哈,敢情这是被他家亲亲大哥给逼供,没心思打理他了啊。
小竹妖顿时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刚才低声下气求原谅的教训瞬间灰飞烟灭,顾不上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有没有止住,伸手像召唤大型的坐骑似的冲杨骏招了招手:“喂,小戬戬的傻哥哥,你刚才是不是问他什么了?”咬着耳朵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他要是还不告诉你,你可以问我。”
“不用了。”杨骏摇摇头,扭头瞥一眼神色严肃的某人,揉了揉小竹妖因为运功而显出原色的金色的头发,抿着嘴角压低声音笑道:“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如果杨戬还真心把他当哥哥,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一定会和盘托出的。
他忍不住笑得愈发灿烂起来,揉着小竹妖头发的手还调皮地轻轻揪了几下:“回头我给三妹说说,让她原谅你怎么样?”
“真的?”小竹妖顿时两眼放光,习惯xi_ng地往杨骏身上扑——他从小就有个毛病,一激动就喜欢扑人,小狗似的,不知道的,一准儿得认为他是个大型犬科动物。
杨骏不防给扑了个正着,连忙手脚并用地想把这小东西给扒拉下来:“嘘,小声点!”
这小家伙前天不知怎么惹了他家小妹,俩人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尤其是他家三妹,不要说跟小竹妖说话,就是眼神儿都懒得给一个,亏了前些日子俩人还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
小竹妖顿时乖巧地点点头,但勾着杨骏脖子的手却丝毫不放松,贴着他的耳朵眼儿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不能跟那个小丫头说说,让她以后都不要再生我气?”
“你知道的?你知道什么?”
杨骏好不容易才把扳着他脖子的手扒下来,晶亮亮的眼看着有些不情愿的人,皱眉问道。
“我知道他会法术的。”小竹妖斜楞着眼一边瞄着不远处杨戬的脸色,一边把嗓音压到了最低:“你还记得年前那次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跟你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么?我刚开始说的话全是真的。”
“嗯?”杨骏惊讶地瞪圆了眼,“你、你是、是说……”
“就是我刚开始说的,我被一只成精五百年的妖怪追,差点就要被抓住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三两下就把那妖怪打死了。”
“真的?!”
小竹妖郑重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刚才不是还看见了么,我帮他治伤的时候的那些光是法力!”他笑眯眯地摊摊手,冲杨骏忽然做了个吓人的鬼脸:“我是竹妖哟~而且已经活了三百年了!”
杨骏已经说不出话来,神色复杂,忽而扭头看看自家小弟朦朦胧胧隐在暗处的身影,半晌才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幽幽笑了笑:“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着我?或者,你还想找什么借口哄骗我?”
杨戬仍是没说话,清澈透亮的眼睛深邃如遥远的天际,漆黑如墨,打着旋儿似的掩藏下眸底的波动,仿似寒潭。他静静地看着高了他半个头的兄长,目光落到两人握在一处的手,半晌才太息般地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再瞒你?只是……”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掌心的折扇,指甲碰触在桃木上,发出低弱细微的声响。杨戬微微停顿了下,续道:“你真的想知道?我
怕……你会后悔。”
第一卷
31隐瞒不是你想瞒想瞒就能瞒(续)
“怎么可能?”杨骏顿时失笑,拉着自家小弟手腕不放松,另一只手却轻轻点着他的额头,“又不是去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我来的哪一门子后悔?”
杨戬被点得囧囧有神,如玉的脸简直要冒出三道黑线来,虽然明知这是自家兄长独特的关爱表达方式,流畅的眉梢仍是控制不住地拧成了团儿。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抬起手里的扇子,啪嗒一下挡了回去:“哥!我说的是认真的。”
“我知道。”杨骏却不在乎,心情仿佛瞬间转好,乌黑的桃花眼儿顿时弯弯地眯成了月牙儿。他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弟泛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恼怒,知趣地松开他的手腕,往后倒退几步,说道:“我也是认真的,不后悔就是不后悔。”
杨骏勾着嘴笑,面上神情不再复杂,几乎要在唇角笑出朵花儿来,神色满满都是开心兴奋,连听到那些小竹妖说的匪夷所思的话而产生的惊讶都给掩盖了下去——还能有什么比自家小弟终于要告诉他,与他一起承担更令人兴奋的?
杨戬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人忽然转xi_ng似的兴奋地俩眼儿放光,原本只是冒了三条黑线的额头,顿时青筋直跳——知道这件事真的能有这么开心?
除了整日的提心吊胆,他可是一点别的感觉都没有,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一般,甚至比上辈子改天条的步步为营都要辛苦。
他暗暗叹气,低头把系好的腰带梳理整齐,又将桃木画扇收拢之后放回袖子,半晌才轻抿着嘴唇淡淡问出句话来。
“刚才小瑞都告诉你什么了?”
“唔,你问这个做什么?”杨骏脸色泛红,明显是兴奋劲儿还没过,听到杨戬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句话,下意识地反问回去。
“笨蛋,他当然是想知道,你究竟了解到哪一步了嘛。”小竹妖跳骚似的一下蹦到杨骏身后,冲杨戬夸张地做个鬼脸,双手扒拉着杨骏的衣摆,嘻嘻笑道:“我可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所以……”
“所以省了我很多麻烦?”杨戬双手习惯xi_ng地搭在腰上,微扬着下巴,秋水般的瞳仁凉凉地扫视过去,“如此说来,我倒该好好谢谢你才是?”
清冷淡漠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凉凉的直透心底。
小竹妖这才猛地惊醒,暗道糟糕——适才真真是得意忘形,居然忘记他刚刚捋了杨戬的倒毛!他期期艾艾地蹭着杨骏的衣摆,八爪鱼似的贴在他身边,水汪汪的眼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地看着神色冷冽的人,说不出话来。
“小戬!”杨骏伸手挡住扯着他衣服的小家伙,无奈地叹气道:“你也莫要怪他,是我让他……”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清清冷冷地打断了:“瞒了你的事,我会如你所愿原原本本告诉你,但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们之间”四个字几乎是贴着牙缝才挤出来的。小竹妖见状立刻抖了抖,抓着杨骏衣摆的手更用力了。
他仰起脸逆光看着杨戬,隐在暗处的影子看不清神色,但那少年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却分毫不落地传递过来。
过了半晌,他才听到那人冷冽地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轻飘飘地再度响起:“也罢,既然是大哥你执意护他,这次我便不追究了。你想知道什么,问便是。”
小竹妖这才深深呼出口气,贴着杨骏的小
身子软软地有些无力,身上翠绿的衫子也湿嗒嗒地被冷汗浸透了似的。他忍不住暗自腹诽——明明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偏偏这气势居然连他们族里那些活了几千年的长老们都及不上。
“好。”杨骏轻轻推开贴在他腿上的小竹妖,正色道:“那你就先告诉我,刚才我看到的那团影子是什么?”
“那叫元神,对神仙来说比本体更重要,元神不灭则神仙不死。”
……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直到洞外日落西山,余晖从天然洞口透进来,整个山洞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杨骏才终于弄明白事情始末。
“对不起。”他垂眼看着自家小弟更显苍白的脸,心中的自责翻滚得如同海中的波涛,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如果不是我这么莽撞,你也不至于受伤……”
杨戬默默地摇头,苍白的脸被夕阳的余晖染上淡淡的红晕,仿佛刹那间沾了血色,愈发显得清逸俊美。他轻轻勾勾嘴角,安we_i道:“不知者不怪。是我没早些告诉你。”
斜眼睨着自动自发缩在洞口画圈圈的小竹妖,杨戬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家去,现在可不能让母亲或者父亲起疑心。”
“你这样子怎么回家?!”
“你这副鬼样子回去怎么行?!”
意料之外的异口同声。
小竹妖低着头没再说话,水嫩嫩的小脸儿被霞光照的泛着殷红,很是好看,等了一会儿,就扭身出了山洞,理都不理就径自往山下走。
“你还能走么?”杨骏担心地看着自家小弟的脸色,“要不我背你?山路这么陡,你伤得……伤得不轻,我……”
话说一半,就听杨戬闷闷地轻咳一声,喘着气儿说道:“呵,你这次要是不背,咳,不背我,我可就回不去了……”
语音未落,人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戬!”杨骏惊愕不已,连忙地接住了他倒下来的身子,声音都颤颤地发抖:“你,你没,没事吧,我,我……”
“咳咳,没什么。”杨戬只是脱力,神智倒是清醒,听自家兄长吓得不轻,来不及睁开眼便开口安we_i道:“你背我回家,若是……若是娘问起来,就说我被蛇咬了。”
被蛇咬了?
杨骏一怔,看着自家小弟惨白的脸,忽然“扑哧”忍不住笑起来——瞧他这模样,可不就像被蛇咬了一模一样?
这小子可真是聪明。
他点点头应声道:“好。我既然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自然是跟你一条心的,不过话说在前面,既然咱们都是仙家血脉,等你好了可要帮我也解开封印,保护全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是你哥,要陪你一起。”
杨戬闭着眼点头——既然知道了,这就是最有利的选择。
杨骏这才半弯着腰蹲下去,待杨戬搂住他的脖子趴到他背上,才晃晃悠悠背着他出了山洞,下山归家。
命运的车轮,从这一刻开始,重新转动。
第一卷
32狐狸不是你想骗想骗就能骗(上)
“大哥?!”杨婵倚着院子里的天井,嘴里正嘎嘣嘎嘣地咬着冰糖葫芦,远远看见杨骏晃晃悠悠地进了院门儿,立刻扬手打招呼,“你们回……”
话没说完,她顿时眼尖地瞧见自家大哥身上趴着个熟悉人影:“二哥?他怎么了?”
丢下手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杨婵三两步跑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正想上前瞧瞧,却被前面开路的小竹妖一把拉住了:“别过去!”
杨婵气鼓鼓地瞪圆了眼:“你是谁啊?我关心我哥哥,关你什么事?”想甩开拉在她袖子上的手,但那只手却像牛皮糖似的牢牢沾在上面,怎么也甩
不脱。
她急得柳眉倒竖:“你快放手!要不然……”
话音未落,院中忽然传来了句清冷的询问:“这是干什么,一回来就吵成这样?”
冷冷清清的语调带着几分不悦,瑶姬一身惯穿的素白长裙从屋里跨出来,斜照的夕阳笼下淡淡的余晖,照着发上的金簪熠熠生辉。
她单手笼着外罩的那件光亮柔软的对襟浅粉色绒毛斗篷,一语过后穿过红砖绿瓦的长廊走到几个孩子跟前。
看到趴在自家长子身上的孩子脸色苍白如纸,瑶姬微微有些惊讶,连忙伸手拉起软软垂在杨骏身侧的手腕,粗略查看片刻——气血不顺,似乎是受了内伤的样子。
她微微拧起眉,示意两人赶紧进屋。
“这是怎么了?”
瑶姬敛着裙角坐在床榻旁侧,一边帮杨戬掖好被角,一边低声问了句。
“……被蛇咬了。”杨骏低垂着眼站在旁侧,看着自家小弟清秀俊美的脸苍白到几近透明,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山洞里听到的事——瑶姬是神仙,是天上玉皇大帝的亲妹妹,他们兄妹三人身上都流着一半的仙家血脉……
“你在想什么?”瑶姬紧锁着眉梢,细长晶亮的凤眸看着站在床榻前的儿子,冷声问道。
杨骏顿时惊醒,慌乱地抬起眼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什么……”
——小戬说过,这事儿不能告诉娘,更不能让娘起疑心,要像平常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暗暗深吸了口气,听到瑶姬又问了句:“那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么?”便连忙点头道:“听、听到了。小戬说前些日子三妹好像想吃什么野味,然后恰巧今日有空就去了后山,没想到不小心被藏在草丛里的蛇给咬到了……”
“哦?”瑶姬的眉拧得愈发紧了,半晌才扭过脸去问杨婵:“是你让你二哥帮你抓什么野味的?”
杨婵唰地一下就白了脸,水灵灵的眼顿时蒙上层水雾,被侧照进屋来的余晖一照,刹那间波光粼粼起来:“我……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以、以前二哥也给我抓过的,从、从来都没被蛇咬过……我……呜呜……我以为这次也不会的……呜呜呜……”
她低下头,起先还只是抽抽噎噎地小声哭,后来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委屈,泪珠子啪啦啪啦地像断了线的碎珍珠。
小竹妖躲在房门外,听到里头的动静顿时暗叫不好,隔着窗子瞅见杨婵捂着脸哭得伤心,忍不住暗暗叹气。
瑶姬仍是紧皱着眉,等她哭声渐小,才又开口说话:“别哭了,这次暂且不怪你。你先出去,我跟你哥有话说。”
她扬扬下巴,等杨婵抽抽噎噎不情不愿地出了屋,目光才又重新转回杨骏身上:“娘虽然不是郎中,但也粗通药理。娘再问你一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二郎身上的内伤,是怎么来的?”
杨骏见杨婵抹着眼泪走出屋门就暗道糟糕,听到瑶姬把话挑明了说,更是头疼。他努力把眼帘垂低,目光完全聚集在自己的脚尖上,等了老半天才咬着牙轻哼出声:“小戬的确是被蛇给咬伤的,至于内伤什么的,大概是前些日子练武的时候出了岔子……”
“是么?”瑶姬一双美目晶亮如星,斜挑着眉尖睨着自己的儿子,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笑了笑,“上个月他跌伤了脚,我记得一个月都没准他练武。”
杨骏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角余光忍不住瞄了眼尚未转醒的人,咬咬嘴唇硬
着头皮说道:“虽然娘不准他练武,但是……”
话没说完,就听瑶姬抿着嘴冷冷笑起来:“先不说他这内伤是近日才有的,单说他这伤的出处,可不是普通的练功时被人打断真气岔行,而是……”
话说到此,她突然顿住了,出尘的容颜刹那间僵硬——记得方才给他检查伤势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瑶姬几乎是抖着手重新掀开被子搭上了杨戬的手腕。修长细腻的手指如同玉瓷一般,轻轻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冰冰凉凉直刺心底。
只一瞬便如遭重击。
瑶姬脸色骤变,险些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法力,虽然细微但却绵长的先天法力!这是仙凡婚配所生的孩子天生带来的法力!
怎么会这样?她清楚得记得,孩子们的法力都是被玉帝亲手封印了的,若非玉帝亲自动手,就是她也解不开,除非……
瑶姬忍不住抿着嘴角苦笑起来——虽然早就知道玉帝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却不想居然会把主意直接打到孩子身上……
“娘?”杨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母亲的脸色,“你,你没事吧?”
瑶姬一怔,顿时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神情微微有些紧张的孩子,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说道:“你跟娘老实说,二郎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比如神仙精怪什么的?”
话音落下,杨骏心里蓦地咯噔一下,脸上却仍是强笑道:“娘不是最了解小戬的么,他哪里是会说这种东西的人了?就是小时候娘你给我们讲些上古神话,他都兴致缺缺的模样。”
瑶姬不着痕迹地拧拧眉:“正是因为了解他,娘才会这样问你。”
杨骏垂下眼不说话——瑶姬什么心思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瞒着瑶姬解开法力修习道法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
他咬着嘴唇眨了眨眼:“真的没有,这些天我……”
话没说完,床榻上忽然传来了压抑的闷咳,隐隐约约还夹杂着嘶哑的声响:“哥,有什么话,还是我跟娘来解释吧。”
第一卷
33狐狸不是你想骗想骗就能骗(下)
瑶姬闻言顿时皱紧了眉,连忙伸手把某人强撑着坐起来的身子给压回床上:“伤成这样还给我乱动!”
语调虽冷,却隐隐约约地透了几分心疼和关爱。
杨戬才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只模模糊糊听到瑶姬在问什么神仙精怪的事,生怕自家兄长撑不住场,便强撑着身子开口插言,却不想,话音方落便被自家娘亲给重新按回了床榻。
他眨眨略显迷糊的眼,看着斜上方那张无数次出现在睡梦中的容颜,嘎了嘎嘴唇,还没说话,就被瑶姬掖着被角打断了:“娘知道你现在想说什么,等你伤好了,看我怎么治你。现在先给我好好养着。”
瑶姬扭头吩咐呆呆站在床榻边上的人:“去厨房看看张婶把药煎好了没有,煎好了就端过来,再去你父亲柜第三层的檀木盒子取来。”
杨骏有些反应不过来,呆了片刻才应声离开,房里只剩下一坐一躺的母子两人。
“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话要对娘说的?”瑶姬见自家儿子唇角干裂,便起身去桌上倒了杯热水,扶着杨戬靠在她身上,“别想什么花花心思,你那点儿弯弯肠子为娘的可清楚得很。”
杨戬不说话,只就着瑶姬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等小半茶盏的水都喝光了,才清清淡淡地说了句:“这件事跟我哥没关系,别为难他。”
瑶姬从鼻子里哼出个意味不明的单音。
杨戬微微侧过脸,从下往上看见她平静冷淡的脸——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清楚,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着痕迹地抿了
抿唇,暗自斟酌词句,盖在棉被下的手习惯xi_ng地捏成了拳。过了半天,他才又试探着开口道:“娘,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方才虽然一直在昏睡,但神智却始终朦朦胧胧,似醒非醒,瑶姬测他腕脉还是有几分感觉的——适才他根本没力气隐藏体内被解开的先天法力,难保瑶姬会不会发现。
瑶姬闻声眯了眯眼,淡淡的罥烟似的眉微微挑着,似乎在等他把话说完,待许久都没听到后续,这才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笑:“是不是什么?怎么不说完了?”
杨戬咬着嘴唇不说话,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好像隔壁家里糊的祭祀灯笼。
瑶姬隐隐皱眉,起身重新扶他躺下,一双美目幽幽地看着他,冷脸轻哼:“二郎,娘再问你一遍,这内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偷偷去见过舅舅?”
——果然被发现了。
杨戬暗暗叹气,脸上却平淡地连一星儿的变化都没有。他躺在床上侧过头看着目光如炬的人,嘎嘎嘴唇道:“是我前段时间……”
见瑶姬顿时yin沉下脸,浑身刹那间散发出一股令人胆战的寒气,他下意识地住了嘴。
“看来那顿家法你真是白挨了,娘说过什么不记得了?”
杨戬习惯xi_ng地抿唇,潭水般清澈深邃的眸遮在轻垂的眼帘下,半晌才轻轻应声:“母亲这么说,就是不相信大哥和孩儿所说的话了?”
低低闷闷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棉被有些模糊,传进瑶姬耳中,隐约带了几分被怀疑的委屈。
瑶姬的眉拧得更深更紧,她不眨眼地看着缩在被子里如同脆弱的玉瓷似的小儿子,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娘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
她微微停顿了下,俯身重新挨着床边坐下来,续道:“你老实告诉娘,你真的没有偷偷找过你舅舅?”
“……没有。”
杨戬裹着被子,晶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神色微显严肃的人,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眸光澄澈如水,清亮得不染纤尘似的。
瑶姬垂着眼看他,两人的目光相遇至一处,却是谁都没避开。
她不着痕迹地拧拧眉,修长细腻的手指mo了mo自家儿子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如同屋外未曾融化的冰雪——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其实杨戬也什么都不知道?是玉帝算计了自己的亲外甥?
瑶姬暗暗叹了口气,勾勾嘴角扯出抹暖暖的笑,仿佛刹那间绽放开的太阳花。她伸手把杨戬额前的碎发梳理齐整:“这就好。二郎,你记着……”
话未说完,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杨骏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抱着木盒跨进屋来:“娘,你要的东西。”
“嗯。”瑶姬点点头,示意他将东西放到桌上,从从容容地自床榻上起身,伸手打开了檀木盒子——精致古朴的木盒,带着淡淡的檀木的馨香,衬着那双白玉般无暇的手,愈发显得大气古拙起来。
杨戬眉尖蓦地一跳,原本因为瑶姬的话而放松下来的心又砰砰砰地猛跳起来——盒子里的东西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瑶姬抿着嘴不出声,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药丸捏开,示意杨骏把一旁盛了草药的瓷碗端过来:“等这药化开了再让二郎喝下去。”
“这是什么?”杨骏狐疑地看着悬浮在汤药中的两个半颗的药丹,暗红的颜色,像是雪地里干涸的血渍,被投进褐色的汤水里,“咚咚”两声轻
响。
他抬眼看看自家娘亲稍显冷淡的脸,又复看看手中的药,只一瞬,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苦涩的药汁仿佛被施了魔法,一眨眼就变得透明起来,清澈见底,甚至能倒映出他那张微带冷硬的俊美的脸。
他顿时瞪圆了眼,清亮细长的桃花眼儿满满地全是惊讶:“怎、怎么会?居然变、变成清水了!”
瑶姬淡淡瞥了他一眼,清冷出尘的容颜如同刚刚从水中脱颖而出的玉芙蓉。
“这两种药混合在一起才有效。”她微微停顿了片刻,确定药丸已经完全融化,这才转过头去嘱咐道:“行了,这样就可以喝了。”
扭头看看杨戬有些僵硬的表情,她轻轻皱了皱眉:“这两种药的混合药剂一天一次就够了,连着喝三天。”轻叹,抬眼看向躺在床上脸色微沉的人,嘱咐道:“这段时间不许随便练武,在我回来之前就乖乖呆在家里。”
“娘,你要出门?”瑶姬刚要抬脚往门口走,身后却忽然传来杨戬微微嘶哑的询问声。
瑶姬闻言一怔,轻嗯了声,说道:“有点事,现在就要出趟远门。你们两个记住我刚才说的,别到处乱跑。我会跟你们爹说,让他好好盯着。”
言罢,“吱呀”一声推开房门,飘飘然地走了出去,留下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小戬,你怎么跟娘说的?我看她……”好像被瞒过了。
话没说完,就见杨戬摇摇头,淡淡道了句:“娘知道了。”目光落到杨骏端着的药碗,幽幽扯出抹苦笑来:“知道刚才娘在药里化了什么东西么?”
“你是说那个?”杨骏指指被敞开着亮在桌上的檀木盒,轻轻皱了皱眉,“是什么?”
“仙丹。”杨戬自嘲地轻哼,苍白的唇角冷冷淡淡地渲染着几分无奈,“专门治我这法力反噬的伤的。”
杨骏顿时白了脸,担忧地看着一脸苦涩的小弟:“那怎么办?”
杨戬闻言仍是摇头,安we_i地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天地之间九万里,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个月。”
“你的意思是……”
杨戬抿着唇角,幽幽扯出抹清浅的笑,恍如天山上开出的雪莲,淡漠疏离,透着几分傲然冷冽:“娘若想知道我身上的法力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必然会去天庭求证。而我们,自然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第一卷
34女人不是你想抱想抱就能抱
冬去春来,一眨眼便已过了两个月。
时值三月,不论是杨府之中还是府外的桃林,早已是春意盎然。
那日瑶姬虽然的确跟杨天佑说了要他盯着两兄弟,但对杨戬来说,比起他家亲亲母亲大人,这位父亲大人实在是好蒙得很,没几句就说动他不再看着两人了。
“呵呵,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还真是够聪明的嘛。”
杨骏一边揪着手中刚采的紫色小碎花,一边与杨戬并肩往桃山后山走,嘴里痞里痞气地咬着根狗尾巴草的草茎,边嚼边说,声音都有些模模糊糊。
薄薄的雾气消散开去,两人的身影笼罩在稀薄的晨光下,在地上拉出细长的淡淡的影子。叮叮咚咚的流水声从山道一侧的悬崖模模糊糊地传上来,像是私塾里夫子玩乐时哼唱的小曲儿。
像上辈子随身带着三首蛟化成的墨扇一样,杨戬随意地捻开收在袖口中的桃木画扇,有下没下地轻摇。微卷的发丝在晨风中飘散开去,衬着那身玄墨色的长袍,愈发显得仙风道骨起来。
听到这话,他微微蹙了蹙眉,斜着眼看了眼身边的人,幽幽勾着嘴角笑了笑:“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不过是爹爹他好说话罢了。”轻叹,“只不过咱们两个这修为,两个多月来怎么没什么进步?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年之后可就……”
他不着痕迹地
咬了咬嘴唇——把杨骏拖进来到底是对是错?照两人目前的情况看,到时候恐怕也未必讨得了上风。
“你不是说修炼这事儿急不得么?怎么自己倒是着急起来了?”杨骏“呼”地轻轻吹走手心上粘着的花瓣,顿时像落下的细雨一般,紫色的小花瓣顿时漫天飞舞起来。他眯着眼笑起来:“照我说,咱们就该像小瑞说的,找个好师傅。”
杨戬咬着嘴唇不说话,他又何尝不知道,对于他家兄长来说,九转玄功的功法太过凶险,实在不适宜修炼,但是……他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嘴角轻勾,露出抹淡淡的忧虑的笑来,好在他家兄长身上继承来的先天法力是他们兄妹三人中最强的,少说也能顶五百余年的修为。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自嘲地牵牵嘴角,摇着扇子的手下意识地微微停顿。细长的手指衬着桃木色的扇柄,彷如美玉:“你真的想找个师傅?”
杨骏歪着头嚼着草茎,晶亮好看的眼眸笑眯眯地弯成了缝儿。他双手交叠着撑在脑后,神色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娘不是也说么,学本事,还是要有个教的才好,不是么?”
“如果……”杨戬犹豫地捏紧了扇子,纤长的手指一格一格地顺着扇骨缓缓合拢,沉吟片刻,又重新一格一格地缓慢捻开。
他垂下眼看着渲染了腊梅的扇面,朱红的色彩沿着纸面的纹路晕染开去,仿佛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迹,衬着玄色墨迹点染而成的梅花枝,愈发显得傲骨铮铮起来。
“如果什么?”杨骏等了半晌都没听到下文,忍不住扭过头来看他,微屈着右手指尖把嘴里嚼着的草茎揪出来,“你怎么不说了?”
“嗯。”杨戬闻言轻应了声,抬起眼来看着自家兄长认真的神情,隔了半晌才轻轻说道:“我是说,如果你想找人教,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杨骏顿时双眼一亮,“什么办法?”
“就是……”
话刚出口,杨戬蓦地一惊,下意识地扭头朝不远的河对岸看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划破天空传了过来:“救、救命救命啊——”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细细的柳枝抽出嫩绿的新芽,沐浴在稀薄的日光下,仿佛害羞的少女,带着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
淙淙的河水旁,素衣的少女艰难地躲闪着朝她扑过来的人。
银色的长发随风飘动,面带□的男子一身形状怪异的银甲。淡淡的阳光照在身上,仿佛顿时镀了层清辉。
男子邪魅地勾着唇角,玩味地看着地上试图逃跑的少女,如火的眼眸隐隐闪动着诡异的□:“小美人儿,让哥哥好好疼疼你,怎么样?”
语音落下,人已经如同饿狼一般猛扑上去——耳边再度响起少女凄厉尖锐的嘶叫。
“哈哈,现在就叫成这样,那等等……”还有力气叫么?
话没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兵器划破天空的声响,清冷淡漠的嗓音夹杂在其中冷冷传来:“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苟且之事,三首蛟,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被叫做三首蛟的男子闻声顿时停了动作,然而一双手却并未放开身下那个可怜的少女。他仰头站起,一手卡着少女的脖子,一手缓缓聚起了法力。
“什么人?!”淡蓝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火焰,轻轻地在掌心跳跃,三首蛟冷冷斜睨着空无一物的半空,狠狠质问:“竟敢打扰老子的好事!”
“三首蛟,好好的天庭你不待,怎地忽然凡心大
动下凡来了?若是被玉帝给捉回去,可就连命都没了。”
“你到底是谁?”三首蛟烦躁地捏紧了少女的脖子,粗壮的手臂勒得少女脸色通红,整个人都软绵绵地挂在了他身上——恐怕已经是神智不清了。
“我是谁跟你无关,三首蛟,识相地就把你手上那个凡人给放了。你不把天兵放在眼里,但天庭的长公主可能降服得了你?”
“你是瑶姬长公主?”传进耳中的是雌雄莫辩的嗓音,三首蛟有些不确定了——瑶姬他是知道的,天庭的长公主自然名不虚传,还在十几年前被他暗算受了重伤,这次来的若真是她,难保胜负如何。他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忽然松手放开了已经被他掐的意识全失的少女,朗声哈哈笑了几声,说道:“好,你若出来跟我公平一战,我自然可以放了她。”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回音。
空气中的静默仿佛染上了浓浓的火药味,只等一句话来点燃一般。
三首蛟踩着软瘫在地的少女,全身都紧张地戒备着,如同拉满的弓弦,轻轻一碰就能发出最具威力的箭矢。
忽然,原本雌雄莫变的声音变得格外清冽悦耳起来,隐隐约约可以辨出是少年特有的嗓音,低沉中带着零零星星的掩盖不去的童音。
“咦,你要跟我打架?”微微停顿,声音由疑惑顿时转成了兴奋,“好啊,没问题!”
三首蛟蓦地转过身来。
粼粼的水光反sh_e着稀薄的太阳,河道旁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俊秀脱俗的少年——左首一个身着玄衣,唇红齿白,眉若远黛,眼如繁星,精致细腻的面容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水嫩;右边则是个稍稍高一点的少年,气质高华,白衣飘飘,俊逸脱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虽然尚未完全长开,但一看便知不是池中之物。
一身玄衣的少年幽幽撑着扇子,有下没下地轻轻摇动,清澈透亮的目光里浅浅带了几分嘲讽,正似笑非笑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刚才是你们?”三首蛟气得不轻,但瞧着两个少年的俊美样貌又忍不住心痒,尤其那个穿黑衣的,真是好看的紧。他习惯xi_ng地挑挑眉,抬手mo了mo自己的下巴,轻挑地tiantian嘴唇,忽然邪邪地笑起来:“小弟di长得真是可爱,不如过来让哥哥瞧瞧怎么样?”
话音落下,玄衣少年唇边的笑愈发明媚起来,半晌,他突地“啪”一声轻轻合拢扇子,居然真的抬脚向三首蛟走了过来。
第一卷
35赌约不是你不赌不赌就不赌【补全】
三首蛟微微眯着眼,毒辣炙热的目光就像在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他勾着舌尖儿轻tian着嘴唇,看着一步一步缓缓向这边走过来的美人,几乎克制不住扑过去——他原本就是y_u望的化身。
玄衣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捻着扇子,纯黑的布靴与玄墨色的衣衫下摆几乎融在一处。他似笑非笑地浅勾着嘴角,一步步走过来,直到离三首蛟不过数十米,才轻轻浅浅地停了脚。
只一个袖手而立便掩盖了日月之辉。
三首蛟几乎看直了眼,甚至连被少年捏在手上的扇子都嫉妒起来——不知道被那双纤长好看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会是什么感觉。
tian着的嘴唇似乎愈发干裂了。他不着痕迹地皱皱眉,邪魅地挑挑眉尖,轻笑:“怎么停下了?这近看才发现……”
话没说完,耳畔蓦然一阵劲风呼啸,刺痛沿着耳廓传来,仿佛被细细的针尖扎进了血脉。三首蛟猛地一震,诧异地低头——尖细的草叶如同飘摇散落的雪花,晃晃悠悠地轻轻落到脚边,泛着浅浅的绿色,衬着草尖儿上那点几不可见的血色,仿佛染了蔻丹的指甲似的。
“你?!”垂目瞥了眼掌心擦
出的血痕,他不由怔了怔,半晌才咂咂嘴,不在意地抹去耳廓上的血迹,笑得愈发yin邪起来:“哈哈,真是够……”
语音未落,原本袖手而立的少年突然发难,细细碎碎的草叶如同漫天散下的利剑,从四面八方打扎下来。
三首蛟神色一僵,立刻后撤半丈避开锋芒,却诡异地并未出手阻挡。
他定定地站住脚跟,脸色发白,看着一招过后即刻撤手的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讶然。
银色的长发被尚未将歇的劲风吹散开去,显得有些狼狈。三首蛟狠狠地盯着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咬牙哼道:“你是昆仑弟子?!”
少年不说话,轻抿着薄唇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细长好看的手指似乎根本没离开那把被他捻开的折扇。他依旧有下没下地摇着折扇,扇起的清风拂过发丝,撩开了轻垂在额前的碎发。
清冷的面容平平淡淡地看不出情绪,仿佛刚才搅得草叶漫天乱舞的人根本不是他。
半晌,他才清清冷冷地道了句:“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三首蛟顿时噎住,瞪得溜圆的眼愈发像个铜铃:“你?!”
昆仑的元始天尊可是个厉害角儿,他一个小小的蛟龙犯不着惹这个麻烦。
玄衣少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只冷冷淡淡地扫视他一眼,伸手将昏在他脚边的少女抱起来,扭头向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招了招手:“哥,帮我把这位姑娘送回家。”
目光落到少女姣好的脸上,却刹那间变得古怪起来——居、居然是她……
玄衣少年忍不住暗暗苦笑,他究竟是上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才让他连着两世都遇到这个人?
白衣少年自然看到了他脸上一晃而过的神色,清俊的脸上露出丝不解:“送回家?你……”认识她?
话没说完却被玄衣少年笑眯眯地打断了:“不行么?”
也不等他点头答应,他便眯起眼把目光重新转回了三首蛟身上:薄薄的唇蓦地勾着道意味不明的浅笑:“咱们打个赌,如何?”
轻轻巧巧的语调,势在必得似的,激得三首蛟心里的邪火烧得更旺了。他不由倏地眯起眼:“什么赌?”
玄衣少年仍是手摇折扇,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脸上微带扭曲的表情。他极浅极浅地勾着嘴角,清亮的眼仁像身边的河水似的,澄澈得几乎能倒映出此刻天边的那些云彩。
三首蛟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手中舒展得肆意的桃木画扇,细长的手指头哗啦一抿,画满腊梅的扇面眨眼就被收拢起来。
少年捏着扇子轻点了下巴笑起来:“就赌扇子如何?你输了就给我当扇子做兵器。”
“什么?!”三首蛟顿时气得头顶冒烟,满头的银发都要竖起来似的,全身都炸起毛来:“让本座给你个ru臭未干的小奶娃子当兵器?!休想!”
——笑话,他堂堂天庭y_u界的守护神蛟,就是形神俱灭也不会屈尊给这个小娃子当兵器!绝对不行!就……就算他长得好看也不行!
三首蛟愤愤地咬牙,一时竟然忘了两人尚未交手,输得是哪个还未可知。
玄衣的少年好像根本看不见他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得恨不得扑上来把人咬死的模样,嘴角边的笑愈发清雅好看起来:“当然,如果我输了,便任你处置。”
话音刚落,三首蛟顿时睁圆了眼,愤愤的表情一扫而光:“真的?你若输了,任本座处置?”
玄衣少年没立刻回答,只摩挲着扇子“哗啦”一下重新撑打开来,悠悠散散地执扇轻摇。他不着痕迹地眯起眼,等了良久才轻轻缓缓地吐出口气:“杨戬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践。”
“好!”三首蛟大喜过望,眉眼间那几分邪魅的光愈发张狂起来:“本座输了,就给你做扇子当兵器,但若是你输了,”眉尖轻挑,毫不掩饰的火焰□l_uo地散落出来,“小美人儿,你打断了本座的好事,但长夜难耐孤枕难眠,少不得要委屈你陪本座共眠一榻,同赴良宵了,如何?”
“不要脸的大yin贼!你……”在一旁抱着昏睡少女的白衣少年闻言顿时铁青了脸,原本就微微有些冷硬刚毅的线条愈发显得冷峻起来,只是话未说完,就被杨戬抬手止住了。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阁下可要好好记得这赌注。”
明明是清浅温润的笑,却偏偏透出几分凉进骨子里的森冷,仿佛积淀了无数载岁月,缓缓流淌出来,连河畔拂来的风都沾染了几分冷厉压迫——气场这东西,可不会因为换了小孩子的身体就能消失。
果然,三首蛟见状立刻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待发觉失态示弱,又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杨戬勾着唇角扯出抹淡若春风的笑,不但丝毫没有冲减周身的气势,反而愈发透出几分凌厉果决:“哥,照我刚才说的,先带着寸……那位姑娘回家,这里的事你不要插手。”
言罢,葱白似的骨感有力的手蓦地收拢,掌中折扇“啪”一声发出轻吟,等不及白衣少年反应,人已经被强烈的罡气震出数丈之外,连同怀里的少女,齐齐跌在地上。
“可是……”
白衣少年顾不得疼,翻身起来看着不远处已然斗在一起的两人,嘎着嘴唇抖了半晌却只漏出个单音——不是说要小心翼翼不能让法力外漏么?!不是说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瑶池发现么?!那现在公然与天庭的在逃要犯斗法算怎么回事?!
他几乎要把眉毛鼻子眼睛挤成了一团。
忽然,因为摔倒而压在他身上的少女察觉到不安似的,微微动了动,模模糊糊的呓语紧接着低低闷闷地传进了耳朵:“长公主,送桃酥……”
白衣少年顿时愣住,隔了半晌才架着少女的腋窝把人拖了起来,正想着要像被杨戬似的把这死沉沉的丫头扛回去,一抬眼,却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想也没想地一把丢开软绵绵的少女,朝两人打斗的方向跑了过去。
第一卷
36美人不是你想亲想亲就能亲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的时候写得犯晕,现在稍稍修了修。。。真的不是故意修文的,希望大大们多多包涵马上就能步入正轨,这种情况以后大概不会出现了给收文了的大大们带来不便,莹子郑重道歉!
“你个作死的yin贼!敢动他一下,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话音落下,遥遥在数丈外的人却动都没动一下,他的声音居然半点都没传入打斗方歇的两人耳中。
三首蛟仍是斜眼看着摔在地上半晌没动的人,眉眼微微挑着,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得胜的喜悦。他咂咂嘴,一只手死死扣住白皙骨感的脉腕,另一只手则轻佻地捏捏那张清俊秀雅的脸:“哎呀呀,小美人儿,功夫真是不错,本座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栽在你手里了!”
他摇摇头,似惋惜,又似嘲讽,浅浅地勾出几点yin邪的笑来:“啧啧,真是可惜……”
话音未落,身后半丈忽然扫过一阵劲风,他下意识地顿住,扭头朝身后看,扣着杨戬手腕的手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就是现在!
杨戬手腕蓦地翻转,冰凉的手指几乎瞬间反扣住了三首蛟的腕脉,狠狠一脚踹在他
腰眼上——伴着剧痛,冰冷而犀利的刀锋一眨眼就紧紧贴在了他因为惊讶愤恨而青筋暴露的脖颈上。
“你输了。”
三首蛟眼睛瞪得像铜铃,灼灼的目光落在那柄架在脖子上的“刀刃”上,这才发现原来只是把扇子——是先前杨戬一直握在手里的桃木画扇。
半展的扇面上,绽开的梅花瓣如同滴落在雪里的血滴,缓缓沿着扇纸的纹路弥漫开,衬着浓墨点染的虬枝,生动地仿佛要从纸面上活脱脱舒展出来似的。
三首蛟的脸扭曲得吓人,腰眼上一阵阵彻骨的疼,像要撕裂了他似的。隔了半天,他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来:“你使诈!”
“兵不厌诈。”黑曜石般的眼浅浅地透出几分笑意,淡淡地遮住了先前的冷冽淡漠,像突然融化了的冰,漾出春水似的。
三首蛟恨恨地瞧着那张水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地吐出恼人的话,心中一时像打翻了五味瓶,竟然辨不出是什么感觉。
杨戬瞧着他脸上神色忽青忽白地来回交替,半晌,忽然出手连封数道大穴——得道数万余载的护殿神蛟顿时像跑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你、你、你……”三首蛟气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咬了半天的牙才断断续续挤出三个字。
杨戬缓缓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蹙着眉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衫:“不要给对手留下可乘之机。”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混合着担忧与焦急的声音:“小戬!你、你没事吧?”
“……”
杨戬莫名其妙地心脏蹦了几蹦,不着痕迹地吐出口气,扭过头去,正见自家兄长一脸紧张地盯着他,那表情,简直像天塌下来了似的。
“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杨骏急得眉毛鼻子都要皱成一团,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小心地察看检查,见他一身袍子松松散散,满是挣扎的痕迹,只道杨戬吃了亏,心里的火呼啦一声儿就烧起来了,像点着了干柴似的,蹭蹭几下就把那根儿名叫理智的筋儿给烧断了——
“你个没廉耻的死yin贼,男女通吃啊你!居然敢动我弟弟!看我不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
杨骏双目通红,浸染了血迹一般,死命地朝半点也反抗不得的人身上踹,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扑到他身上连血带肉地撕咬下来,一张俊脸扭曲得吓人。
三首蛟暗叫冤枉,趴在地上直哼哼,想躲又躲不开,心里憋屈地想咬人——娘的,他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瞎了眼招惹上这两个小子的?!亏了他得道近万年,居然折在一个区区只有数百年法力的小孩子手里!要是传出去,别说天庭,就是三界都没他立足之地了!
“哥!你冷静点!别打了!”杨戬暗道糟糕,连忙伸手拦住盛怒中的人。
“你让开!”杨骏怒气未消,狠狠瞪着拦住他身前的人,哆嗦着手指头点着趴在地上直喘气儿的三首蛟,“他敢占你便宜,我今儿就是要打死他了!”
“……”杨戬看着眼前脸色铁青,神情凶狠的人,嘎着嘴唇过了半晌都没讲出话来,心底一股莫名的情绪翻翻滚滚,如同身侧那一池的盈盈河水,拍打在岸边,然后卷起了小小的浪花。
直到杨骏捏着拳头,伸手推开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说道:“你误会了,他……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杨骏闻声顿住,诧异地扭过头来,杨戬终是暗暗松了口气,正想开口把事情解释清楚,却见杨
骏紧张得拧着眉:“那他刚才……你的衣服怎么乱成这样?”
刚才他可瞧得清楚,自家小弟给那个大yin贼压着动弹不了,要不是吃了亏,怎么会……
——看吧看吧,果然是误会了。
杨戬捏着手里的扇子就想往自家哥哥头上敲,但瞧着他一脸的担心和忧虑,又觉得心口一股情绪翻来翻去,忍了半天,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抿着嘴角摇头道:“真的没事。他刚才压着我,不过是我故意的罢了,如果不用点计谋,想放倒他可不容易。而至于衣服为什么会这么乱……”他笑眯眯地弯弯眉眼,抬手把微皱的衣领压平,“与人打架,少不得要动几分蛮力,扯一下衣裳真是再平常不过了。”
“……真的?”
“真的。你没瞧见,他现在动都动不了么?”
杨戬安we_i地笑笑,像要故意岔开话题似的,他捏着滑出袖口的画扇轻轻捻了捻,扭头将目光落到脚边不远处趴在地上的人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可惜……”
“可惜什么?”杨骏顿时紧张起来。
“我费尽心思才把他给撂倒了,本意是想借着那个赌约收他做我的兵器,将来跟那边对阵的时候也好多份仰仗,可惜……”苦笑着摇头,“现在被你给打成这副模样,怕是做不成了。”
话音落下,杨骏果然黑了一张脸,那双秋水似的眼瞳里躲躲闪闪地揉进几分尴尬去:“你、你早说嘛!我刚才看你衣衫不整的模样,只道你……一定要拿这yin…这家伙当兵器么?”
“……是。”
“那怎么办?”杨骏顿时哭丧起脸,瞧着三首蛟趴在地上一副出气儿多入气儿少的模样,咬牙道:“要不,我再帮你寻个别的?用他当兵器……我不放心。”
——这yin贼差点占到他家小弟的便宜,危险如斯,可绝对不能留在杨戬身边。
杨戬仍是笑,轻轻摇头,道了句:“我自有分寸。”便岔开话题:“对了,方才那个姑娘呢?我不是让你先带她走么?”
“啊!看我,都忘了!”杨骏这才猛地想起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到地上的女子,连忙扭头寻找,可找了半天都没见人影。
“怪了,我明明就是把她扔这儿了嘛,这一眨眼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怕是走了。”杨戬意味不明地轻叹了口气。
“走了?!”杨骏闻言脸色变了好几变,半晌才愣愣地哼出句话来:“咱们救了她,她就这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地走了?有没有……”良心啊!
杨戬自然看得到自家兄长脸上的神色,伸手拉他一把,道:“行了,咱们还有别的事情做,那位姑娘既然走了,想来也该是安全无虞才是,无需操心。”
——走了也好,能少牵涉一个是一个,上辈子欠了她的,等尘埃落定再还不迟。
“可是……”杨骏还待犹豫,却被杨戬一句似笑非笑的埋怨给打回了肚子里:“好了大哥,你还是先给我想想,这兵器要怎么办吧!”
第一卷
37双修不是你想修想修就能修【小修】
小竹妖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死命儿地瞧着杨戬手中的扇子:“喂,你不是半个月前就换了扇子么?”
“嗯。”
杨戬面无表情地应了声,专心致志地打量着手中的扇子——桃木的画扇,扇面上还是那些日子熟悉了的腊梅,血滴子似的,妖冶得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还是三首蛟握在手里的感觉更舒服。
他暗暗叹了口气,想想都觉得荒谬,他怎么会突然脑袋发热答应杨骏,让三首蛟负责指导他目前的修行?
想起三日前杨骏兴冲冲地问他,把三首蛟借他几天当师父用用怎么样,他几乎想拿扇子把自家大哥敲晕
了——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自家兄长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个“物尽其用”的法子来的。
“那三首蛟呢?你该不会真的把他借给你那个傻大哥,当师父用了吧?啧啧,小心他心术不正,把你家那位给教坏了。”
小竹妖眨巴着眼,咂咂嘴,先瞅瞅杨戬那副淡的几乎化成水的表情,又瞅了瞅桌子上摆着的七七八八的糕点零食,小爪子一伸,面前的竹叶糕又少了一块。
“哦?你倒是清楚。”
清清凉凉的话,没带半分感情似的,杨戬掀掀眼皮,终于把目光从桃木画扇上转移开,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小竹妖习惯xi_ng地哆嗦了下,嘿嘿傻笑道:“哎呀呀小戬戬,开个玩笑嘛,不要紧张!”说着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照着手上的竹叶糕咬下去:“唔唔唔,吃糕吃糕,很好吃哒”
杨戬无奈地暗暗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慢慢吹。
袅袅的热雾混合着熟悉的茶香升腾起来,清澈的茶水中,浅绿的茶梗像一叶小舟似的,随着轻荡的水纹一点点地起伏。
他幽幽地扯出抹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笑,清淡的好像不染人间烟火。
“好啊,小毛团,你居然敢躲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声清脆悦耳的童音,杨戬感觉到叩在桌面的桃木画扇轻轻震动了下,他几乎立刻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又来了!
自从在杨骏的说和下,杨婵原谅了小竹妖之前的冒犯,两人就总是时不时地来一出好似躲猫猫的游戏,眼见着对面那只小竹妖的脸色,十有□又是这种事。
果然,小竹妖一听这音儿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声从石凳上蹦了起来,那双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手抓着杨戬的衣摆:“帮个忙!”
话音刚落,人就嗖一下藏到了桌子下面。
杨戬几乎要扶额长叹——若不是他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捏着杯盖,恐怕会直接拎出躲在桌子下的小东西,连同自家小妹一起扫地出门。
“哎?二哥?”杨婵似乎没料到杨戬会在。
“嗯,跑得这么急,有事么?”杨戬暗暗叹气,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春寒尚峭,也不多添件衣服。”
杨婵搓搓冻得发红的手,眉眼弯弯地挨着杨戬坐下:“怕我冷,就给我倒杯茶嘛!整日里看你茶杯不离手,茶就真的这么好喝?”
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看杨戬脸上温温的笑,又看看他刚刚放下的茶盏,杨婵眼珠骨碌转了转,忽然抬手将茶杯抢了过来:“我尝尝!”
“小心……”茶水烫!杨戬还尚未来得及提醒,眼前就忽的划过片水雾,一身玄墨色的衣衫顿时湿了大半。
杨婵苦着脸说不出话,看着被她一口喷湿了的兄长,只能不停地摇头表示抱歉。
杨戬哭笑不得,正抖着衣摆y_u将上面的水珠甩下来,熟悉的嗓音忽然远远地从池塘旁的鹅卵石小路上传了过来:“小戬,我知道个提高修为的好办法!”
尾音犹存,人就已经像一阵旋风儿似的刮了过来。
“三妹,你也在啊。”杨骏笑眯眯地向杨婵点点头,扭脸却见自家小弟一袭俊俏黑衣幽幽晕开了水渍:“小戬,你这是怎么了?”
杨戬没说话,只含混地应了声,察觉到衣摆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这才想起桌子底下还躲着个挨千刀的小家伙。他暗暗叹气,抓着衣衫重新坐了回去,仰脸对上自家兄长关心的眼
神,这才笑道:“没什么,手滑打翻了茶盏罢了。”
“打翻了茶盏?”杨骏目光落到桌面上稳稳当当的茶杯,微微拧起了眉:“有没有烫到?真是,才半天没看着你,就这么不小心……”
杨戬暗暗苦笑,看着身边吐着舌头说不出话来的小妹,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了,你倒是有闲工夫数落我,这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刚才要是没听错,好像是他找到了提高修为的好办法?
“没出事儿。就是……”杨骏摆摆手,似是想到什么,冲杨婵招招手:“对了三妹,方才我碰到隔壁刘叔家的小公子,他还问起你了,你不去看看?”
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走吧,我跟你二哥有话说。
杨婵一听隔壁刘家的小公子就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烫得嘴疼,连忙提着裙角沿了鹅卵石小路跑出后院,竟然把刚才还愤愤发誓要抽筋扒皮的小竹妖都抛到了脑后。
留下兄弟两人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面面相觑。
半晌,杨戬才轻笑一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杨骏点点头,一双清澈的眼瞳仿佛刹那间扯开了雾纱,晶亮逼人,冒出金光儿似的,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呼啦”一下撩起衣摆,英雄好汉似地一屁股坐到杨戬另一侧的凳子上:“我告诉你,我费了整整三天的功夫,终于想出个迅速提高咱们两人法力修为的法子。”
“是么?什么法子?”
杨戬潜运法力烘干了衣衫,一手端着重新倒好的茶水轻抿,另一手则轻点着扇子暗自拧眉——但愿自家大哥可千万不要再想出像“借三首蛟为师”之类的办法了才好。
“……双修。咱们两人双修的话,肯定能……”
话没说完,杨骏只听见耳边齐齐两声“噗噗”,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滚烫的茶水喷了个正着,可怜他那身今年新裁的绣锦缎子长衫,素白的颜色顿时从上到下都给染了个乌七八糟。
上身那些茶水点子自然是杨戬的杰作,至于衣衫下摆——
“噗哈哈,太、太可爱了!哈哈哈哈……”
源源不绝的笑声从桌子底下传来,小竹妖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连“砰”一声重重磕在桌子墩上都没觉得疼。
杨戬倒是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表情,平平淡淡的模样,似乎刚才喷了自家兄长一身茶叶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隔了半晌,等小竹妖终于气喘吁吁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他才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地缓缓捻开了桃木画扇:“这方法不错。不过,这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语调清冷,听不出其他情绪。
如果此时此刻杨骏真的够仔细够细心,就一定能发现,那双尚在缓缓捻动着画扇的修长好看的手,正骨节泛白青筋暴露。
不过,向来心细的人这时却完全没注意到,笑得愈发灿烂起来,似乎连刚刚被喷了一身水都没带来一星半点的影响。
“虽然不是我自己想……”
“行了。”杨戬猛地出声打断他,“啪”一声轻阖了画扇,起身扭头就往院子外面走,等杨骏反应过来,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啧啧,三首蛟可真是个好师父啊……”小竹妖眨巴着眼笑眯眯地看着一头雾水的人,跳上先前杨戬坐着的石凳,摇头晃脑地抓了块清甜可口的薄荷糕,吧唧吧唧地咬着吃。
杨骏虽然搞不清自家小弟怎么好好的就忽然沉了脸,但也知道了这个“双修”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瞅着小竹妖满脸幸福地咬着糕点,忍不住问道:“双修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一种简单的功法?”
小竹妖被他的问题问得一噎,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了他半天:“你、你不知道?真的假的?”狐疑地上下打量,“你不是比他还大三岁的么?
”
“这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啦!你将来总是要比他先娶妻生子的嘛!”
“娶妻生子?”杨骏更是糊涂,这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娶妻生子上去了?
“……算了,我还是明白点跟你说吧。”小竹妖扶额长叹,“双修的功法呢,一般是夫妻之间才能共同修炼的,说白了,就是采yin补阳。”
“采、采yin补阳?”杨骏瞪圆了眼,“这、这么说,就、就是……”脸蓦地涨红。
小竹妖继续奋力地啃咬着薄荷糕点,好像没看见他忽然变化的神色,悠哉悠哉地笑得幸灾乐祸:“哎呀呀,可怜的三首蛟啊,这次恐怕要脱层皮了!”
第一卷
38逃避不是你想逃想逃就能逃【重写】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写~
念头甫歇,杨骏顿时心惊肉跳——他真是疯了,怎么会……
“喂,你怎么了?”小竹妖见他原本因为羞赧而通红的脸刹那间苍白起来,不由有些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是在担心三首蛟吧?你放心,最多就是被你家亲亲小弟教训教训罢了。他皮糙肉厚的,肯定没啥大碍。”
“是,是嘛。”杨骏心虚的同时又莫名地惶恐不安,似乎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不轻,一边暗暗咒骂自己怎么会有这般荒唐的念头,一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掩饰。
然而,心绪烦乱的人却没察觉手中的茶盏已经被无意识地打翻,直到身上传来一阵烫伤的刺痛,他才蓦然惊醒,道了句“我先去换衣服”就匆匆离开了后院。
入夜,杨府西厢房。
杨戬奇怪地看着坐在床边揪着衣衫有些手足无措的人:“怎么了?”
“……没什么。”杨骏暗暗叹气,勉强咧着嘴露出个笑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房,你也早些歇息吧。”
“你要回房?不是一直都与我睡在一处么?”
杨戬闻言下意识地瞧了眼他方才铺好的半边床榻,又抬头看看笑得不自然的兄长,微微蹙眉:“你怎么了?半下午都没看见你,问小瑞,他也只说你弄湿了衣裳先回房换衣。”
“没,没什么!”杨骏一听,顿感窘迫,连忙摇手摆头:“你,你别瞎想!什,什么事都没有,只,只是因为我先前穿着湿衣裳结果染了风寒,怕,怕与你睡在一处再过病,所,所以……”
——就算他是不知者无罪,但心里总归觉得别扭,更何况他竟然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那种匪夷所思的念头。
杨骏憋得脸发红,映着桌上的烛火,就像一块雕琢精致的美玉,带着几分羞赧与尴尬。他豁地站起身来,杨戬只觉得身子底下的床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我先走了……”
尾音尚未落下,轻甩的衣袖却被原本老老实实躺在床榻内侧的人给揪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额头紧跟着贴上来一双微凉的手。他猛地一惊:“你……”
“别动。”杨戬冷声打断他。
清浅的呼吸打在脖子上,杨骏觉得原本只是微微泛红的脸,顿时烧得更厉害了——明明还是平日里兄弟间做惯了的亲密举动,不知为何却忽然变得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他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那双骨感分明细长白皙的手从额头上离开,莫名其妙紧绷起来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杨戬眉梢紧锁:“你真的病
了?”
“……嗯。”杨骏有点心虚,撇开眼不去看他。
“真的?”
“真,真的。”杨骏有种即将被看穿的感觉,竟然粘腻腻地出了一手冷汗。
感觉到杨戬探究似的目光,他连忙将被抓住的袖子扯出来:“你好好休息,明、明日还要练功,我身子有些不舒服,还、还是先走了!”
说着便急急忙忙出了屋子,连房门都忘记关上。
杨戬皱眉看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
两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多了层隔阂。
自那天过后,除非必要,两人竟是没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必要的接触,也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别扭。
杨戬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缘由,但他生xi_ng面子薄,即便知道那不过是无知的戏言却也不愿直接说破,只几次三番地暗中点明他并不介意当日的言语,岂料杨骏竟然钻了牛角尖一般,对此置之不闻。
杨骏知道是他矫情过分了。
既然杨戬在有意地暗示他自己并不介意那日的言语,他就该顺着这个台阶与自家小弟重归于好——那不过就是一句不知情下的无知戏语罢了,是男人就不该这般斤斤计较。
然而,每每想起那时突露的荒唐念头,他却又怎么也不能释怀,隐隐约约觉得,那里面除了羞愧惊讶之外,还带着别的什么情绪,仿佛那念头不是一时糊涂才冒出来的,倒像是日积月累心之所向一般。
他为此心惊不已,一边暗骂自己混账荒唐,一边又疑惑究竟为何会产生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思前想后,只觉得是因为自小到大两人黏在一起的时间太多,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才难免会让他产生这样那样光怪陆离的想法,也许减少一点不必要的接触自然就会好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起来,弄得他心惊肉跳惶恐不安,不得不想着法儿地开始躲避起杨戬——先是找借口错开两人共同的修炼时间,紧接着是吃饭时尽量离杨戬远远的,到最后竟然连去私塾都要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地分开出门。
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句无心之语和一个荒谬之极的念头会让他这么在意,甚至有些害怕而不知所措,不敢深思,却又忍不住去琢磨,就像走进了一个怪圈,明明知道不应该,却偏偏控制不住。
然,也正因如此,这件原本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事,竟然吸引了杨天佑的注意。
一个多月后,槐花飘香五月天。
这日,杨天佑以下棋为由将当事人之一的小儿子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二郎,你跟你大哥是不是闹别扭了?”杨天佑看着眼前的人轻捏着棋子漫不经心似地瞥棋盘,习惯xi_ng地mo了mo下巴。
杨戬捏着黑棋在指缝间来来回回穿梭,迟迟不落,听到这话,才“啪嗒”一声轻敲在棋盘上:“父亲何出此言?”
“你们俩以前不是一直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么?这些天倒是连话都不说几句了。”
杨天佑mo着下巴看棋盘,搭在白子棋盒上的手指捏起来又放下,放下再捏起,如此来来回回,敲得草盒子里的棋子“啪嗒啪嗒”地轻响。
杨戬没说话,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看着桌上摆得齐整的棋盘,直到杨天佑落下一子,才清清淡淡地应声道:“爹爹多虑了,我与大哥好得很。”
——除了自家大哥莫名其妙地躲避他,其余的都很好。
他暗暗叹了口气,神色中浅浅地流露出几分无奈,只是句不知情的戏语罢了,他虽没明说,但却真的没放在心上,不知杨骏为何还能介意这么久。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推开,熟
悉的声音先于来人传了过来:“爹,你找我?”
“是啊。”杨天佑应了声,斜目瞄了眼捏着棋子的小儿子,见他面色淡然,甚至还浅浅地带着几分笑,不由暗觉奇怪——难道真的是他多心了?略带疑惑地朝刚刚进来的人瞧过去,这点对自己直觉的怀疑又顿时消散殆尽。
杨骏根本就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杨戬,顿时吓了一跳,只道是杨天佑知道了些什么,心中又惊又慌又羞愧,竟愣愣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杨天佑见他面色不定神情犹疑,忍不住暗暗惊奇,同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掩饰的功夫还真不是大相径庭。
“怎么,见到二郎在这儿,你不高兴?”他弃了棋,淡淡问道。
杨骏蓦地回神,连忙摆手否认:“怎、怎么会?只、只是因为打扰了爹爹对弈,有点担心爹会生气罢了。”
“是么?”杨天佑似笑非笑地挑挑眉,一边示意坐在棋盘对面的杨戬腾出半边空来,一边对杨骏招手道:“那边坐,爹有话问你。”
“不、不用了,我、我站在这里就成。爹有什么话,还、还是直接问吧。”杨骏看着眼前的父子俩同样深沉如水的神色,愈发觉得尴尬不安,在原地挪了挪脚,并不坐过去。
“你跟小戬闹别扭了?”杨天佑见他如此,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杨骏一滞,连连摆手:“没、没有。怎,怎么会呢?”
“那你们这两天怎么都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句多出来的话都不说?”杨天佑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愈发不相信起来,“你俩以前不是连吃饭睡觉都要一起的么?”
“那、那是……”可惜杨骏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被杨戬清清淡淡地揽过话头去:“那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天天缠着大哥罢了。”
然而,听到这句解围的话,杨骏非但没像以前那样松一口气,反而升起股烦闷来——敢情自小到大就愿意与自己黏在一处,任他照顾任他宠溺,也只不过是因为年少不懂事?那么现在长大了,所以就任由着自己与他分开了?亏得自己还想好好照顾他宠着他,一辈子都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他暗暗恼怒,竟然没察觉心底涌上来的意味不明的酸涩感,待得他猛地惊醒心中所思,又顿时寒毛直竖,冷汗浃背——他这是怎么了?!莫非真是疯了不成?!
他惊得脸色泛白,几乎忘了掩饰,直到肩头猛地被人一拍才恍然回神,抬眼瞧见杨戬略带狐疑的神色,又忍不住暗骂自己大意。
杨天佑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气氛不太对头的两个儿子,目光落到神色僵硬的杨骏身上,问道:“你怎么了?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事瞒着爹?”
“没、没什么,孩儿只是觉得……觉得小戬说的对。”他暗自深吸几口气,小心地收敛好差点暴露的情绪,勉强笑了笑,说道:“先前是我们不懂事,现在年纪大了,知道有些事还是应该分开做的,所以就商议了一下,该分开的时候就分开吧。大概爹爹只是还不习惯,故而才误以为我们闹别扭了。”
是这样?
杨天佑不太相信——杨骏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隐隐约约透着尴尬,像是有意地在隐瞒什么。
他暗暗蹙眉,却没将怀疑表露,只说道:“这就好,爹还以为你们真是闹了什么解不开的别扭呢,原来是这个缘故。”微微停顿,又对着杨骏提点一句:“你是哥哥,虽然对弟弟好是应该的,但也要注意个度,宠过头可就不好了,而且,你们
现在都大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也该有个谱。”
杨骏又是一惊,半晌才应声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记住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了“嗒嗒嗒嗒”地敲门声,紧接着清澈像黄莺似的好听嗓音隔着门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
“老爷,府外来了个姑娘,自称是夫人的亲戚,说有要事求见。”
第一卷
39局势不是你想控想控就能控(上)【小修】
母亲的亲戚?
杨戬忍不住暗暗皱眉——能跟瑶姬扯上亲戚关系的,就只有天庭,而现在瑶姬尚在凌霄未归,此刻找上门来,莫非是……
杨骏闻言也是一怔,下意识地瞥了杨戬一眼,先前的别扭不安倒是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冲淡了。
“进来说话。”杨天佑眉目紧拧,右手握拳轻抵着下巴,半晌才挥挥袖子,扬声叫翠儿进门——瑶姬的亲戚,除了玉帝,估计就是与天庭有关的人了,极有可能就是瑶池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便不好贸然出去相见。
房门应声而开,走进门的是个纤巧漂亮的姑娘。
一身翠绿罗衫,腰间一条白色腰带紧紧扎住了衫子下摆,衬着那条同色的马裤,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利落,尤其束在头上的简单的流云发髻,就像点活蛟龙的精笔似的,活泼泼好似要动起来一般——果然人如其名,就这么走进屋来,就仿佛把春天一道儿给带了进来。
“你刚才说来的是什么人?”杨天佑一颗一颗地将棋盘上的白子捡回装着白棋的草盒子,见翠儿进门,便问了句。
“回老爷的话,方才府门外头来了姑娘,自称是夫人的侄女,说有紧急的重要事情与夫人商议。”
侄女?
杨戬心下一动,上辈子的记忆就像倒映在水中的影像似的,渐渐清晰起来——他记得事发当日曾在街上碰到了下凡报信的七公主……难道会是她?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心中蓦地有点急切,他忍不住插言问道。
翠儿似乎没料到他会插言,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顿了半晌才稽首答道:“回二公子的话,是个穿着紫衫的姑娘,服饰十分华丽,人也长得漂亮,就像……嗯,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那她有没有说她的名字?”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个人就是上辈子前来通风报信的七公主,天羽。
“这倒没有,不过,她说她姓张。”
翠儿奇怪地看了杨戬一眼,忍不住暗暗思忖,这二公子在家里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语清冷淡漠,从来没见他紧张过什么,今儿居然对一个忽然来访的漂亮姑娘问东问西,紧张成这幅模样,莫不是他心仪的哪家大小姐?但……人家找的是杨夫人啊!
“姓张?”杨骏反问道:“她有没有说找我娘什么事?”
翠儿摇摇头,没说话。
“那你们没有告诉她,夫人不在家么?”
杨天佑暗暗皱眉——看起来十有□是瑶池的人了,不知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杨总管倒是说了,不过那个姑娘好像不相信,直嚷嚷什么要是再见不到人,就要出大事了,杨总管没办法,只好让奴婢进来通报。”
杨戬闻言一惊:“她现在人在何处?”
——出大事……莫不是……
他几乎站立不稳,好在及时扶住了身边的桌子,才没被看出端倪,只是脸上刹那间血色褪尽。
翠儿更是感到奇怪——二公子向来冷清持重,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真不知这位张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露出这种神情。
她暗暗腹诽,嘴上却麻利地应声道:“杨总管已经吩咐将人带至前厅。”
话刚说完,就见杨戬
大步流星地要朝屋外走,但只堪堪走到门边,就被杨天佑冷声止住了:“你要去哪儿?”
杨戬猛地一震,因为太过忧心而失措的思绪刹那间清醒过来——这辈子与前世并不相同,算算日子,就是离上辈子正经的事发之日还有半月有余,更遑论他为防万一还曾与玉帝定了个两年之约,即便来人真的是七公主,也未尝就是那件事。
现在还不能让父亲知道他已经知晓真相的事情。
他暗暗深吸口气,转身重新走回来,冲杨天佑歉意一笑:“孩儿鲁莽,只是有点好奇母亲的侄女会是什么样人,十分想去看看罢了。”
“是么?”杨天佑狐疑地看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淡淡的再看不出心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半晌才拂袖起身,吩咐道:“既然如此,翠儿,你就先带我去看看。你们两个,”对仍然站在一边的杨骏嘱咐道:“安安稳稳地给为父在这儿等着,千万不准到处乱跑!”
说着便推门离开了房屋,只留下两兄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暗自思忖。
杨戬暗暗摇头,扭脸却正巧对上自家兄长看过来的目光。
但见他眨眼间又流露出几分别扭来,杨戬忍不住轻轻皱眉,良久才抿着嘴唇轻轻道了句:“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计较什么,但……那天的话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不知者无罪,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一句话躲着我。”
他微微顿了顿,续道:“而且,现在也不是赌气闹别扭的时候,如果我猜的没错,来人可能是那边的人,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其实我……”
杨骏暗暗咬唇,半晌才叹气道:“罢了,你不介意就好。”停顿片刻,又紧接着转移了话题:“既然你已经猜到来人可能是瑶池的人,那可有猜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即使是他心中仍然为莫名的情绪烦躁,却不能因此而影响到正事。
杨戬摇摇头,透过窗棂看着院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眉眼低垂,任谁也看不清其中的波澜。隔了半天,他才轻轻回答道:“纵然我心中有计较,但也不知是也不是,不若我们也跟随爹爹去前厅看看罢。”
“这……”杨骏有些犹豫,虽然他不知杨天佑因何不准他二人离开,但贸然前去正厅万一妨碍了重要事务,总是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如果不是我预料的那样,我们就悄悄地回来,不让爹爹发现。而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那我们就可以见机行事。”
明明灭灭的日光透过四下大开的门窗透进来,照着天羽一身紫金罗衫,仿佛镀了层金光,投sh_e在地面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紧张地来回踱步,秀眉轻锁,眸露焦急,乍然瞧见门外匆匆赶来的身影,连忙娉婷下拜:“天羽见过姑父。”
语音清澈如黄莺啼谷,泠泠然悦耳像山中最甘冽的清泉。
“你怎么来了?”杨天佑乍见来人微微有些惊讶,接着却忍不住暗自苦笑——没想到,前来拜访的人居然会是她。
扬声吩咐小厮备茶,他一边请天羽入座,一边取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分给她:“你姑姑前些日子还跟我叨念,天羽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没想到你姑姑前脚刚出门办事,你这后脚就跟着来了。”
“这么说,姑姑真的不在府中?”天羽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空杯子,随意地放在手边,“她去哪里了?”
如果瑶姬不在,那谁来保护这些人逃脱天庭的追捕?
—
—她不由暗暗皱了皱眉,眼眸中隐隐染上了几分焦急与慌乱。
“别着急。”杨天佑抬手将小厮端上来的茶给她斟满,“有什么事,慢慢说。”
翠绿的茶叶混合着水流从茶壶口缓缓流出,仿佛遇到洪流的小舟,被紧接着流淌而来的茶水搅得上下翻滚,活像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打旋儿。
他暗暗叹气,见天羽神色慌乱,心焦难耐,忍不住嘎了嘎嘴唇,开口安we_i道,“来,喝杯茶压压惊。”
“现在没功夫喝茶了。”天羽眉梢紧蹙,接过他递来的茶盏,随手搁在桌子上。
一双晶亮的眼如同后院儿里融开的春水,波光粼粼里带着几分焦灼,她定定地看着杨天佑,几乎哭出泪来:“姑姑……姑姑和你的事母后……母后已经知道了,我……我今儿早朝之前路过母后寝宫的门口,就……就听母后……听母后对我大哥下了死命令,说……说今日早朝之后,就要……就要发兵来此,围剿杨家满门!”
第一卷
40局势不是你想控想控就能控(下)
“叮当”脆响,盛满热茶的杯盏瞬间跌落,水花四溅,细细的水流沿着地砖的缝隙缓缓晕染开去,仿佛滴在宣纸上的墨点,沿着纹路扩散,晕开浅浅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天,天庭这,这就要发兵?”
——怎么会这么快……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有一年多的时间的么?
杨天佑紧紧地盯着被茶水烫红的指尖,读书人的手指仿佛浸染了墨香,如今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即使他深吸了无数口气,也仍然无法完全平静。
——即便他早在爱上瑶姬的那一刻就已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真正面对,那种担忧、惊异、苦闷……就像打翻了人生百味。
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像是要在紫檀木质的椅子上留下痕迹似的,死死掐着,几乎掐出血来。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口气,脸色却仍然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天羽担忧地看着他的情绪一点点地变化,直到他平静下来,才示意退到屋门口的小厮上前将地上撒了的茶盏收拾干净,说道:“姑父你也先不用慌不用着急,虽然我是急急忙忙地来通知你们的,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早朝是从卯时开始,至辰时才结束,咱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杨天佑闻言一震:“真的?”
“嗯,据我所知,姑姑思凡这件事在早朝才会公开。”微微停顿,“虽然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听在母亲近前伺候的青鸾姐姐说,其实姑姑思凡的事,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被母后知道了,而过了这么久都不曾发兵,一直都是父皇在压着。如果父皇还能够再拖延一下,指不定还会多出几日时间。”
杨天佑没说话,眉梢紧蹙,看着小厮弯腰一点一点地把摔碎的茶盏收拾起来,只觉得适才被烫到的手指愈发疼了起来。
“不过,话虽如此,但如今姑姑不在,你还是赶紧让他们都收拾收拾,能走有多远走多远吧!”天羽暗暗叹气,看着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尽可能地走远一些,越远,天庭要想重新找到你们,就越得费一番功夫。”
“公主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道清冷澄澈的嗓音,比天界最冷彻的天河之水都要凛冽几分。
“俗话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即便今次我们逃脱了,那下次呢?这次还有公主前来通风报信,下次又有哪个回来提前报信,让我们侥幸逃脱?”
天羽闻言一滞,扭头朝敞开的大门望去——
一道影子逆光而来,只一身玄墨色长襟斜开锦缎长衫,手执墨扇,容颜如玉,清冷中隐约带了几分说不清明的凛冽疏离。
“二郎?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杨
天佑乍闻此声,顿时yin沉了脸,豁地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赶紧给我回后院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怎么没我们的事?”杨骏眉眼弯弯笑得好看:“爹,你先别生气,不听你的话跑出来是我们不对。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着你,娘的事我与小戬其实早就知道了。”
“什,什么?”杨天佑一怔,豁地瞪圆了眼:“你们……”都知道了?
——怎么会?瑶姬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两个孩子已经知晓真相的事。
杨戬抿着嘴,垂眼看着手中玄墨色的折扇,银色的大字龙飞凤舞,就像三首蛟头上带着的银冠,张狂霸道,跟他的人似的。
“不瞒父亲,孩儿一早便已知道母亲是天庭的长公主,不仅如此,孩儿还曾私下与玉……咳,与舅舅达成过协议,将继承自母亲的法力一并解开了。”
“你,你们?!”杨天佑闻言顿时惊怒交加,圆睁着眼狠狠瞪着眼前低眉顺眼儿的小儿子,看着他那身染了墨似的长衫子被门口溜进来的风吹得幽幽飘荡,嘎了嘎嘴唇老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简直要一口血呕死在喉咙里。
天羽却是又惊又喜,连那张原本愁容密布的脸都漾出几分愉悦来:“此言当真?”
——如果他们都拥有自保的能力,即使瑶姬不在,逃出去的可能xi_ng也会大大提升。
杨戬没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胡闹!你们简直就是……”杨天佑气得说不出话,哆嗦着手指头几乎背过气去。
“爹,你先消消气。”杨骏眼瞅着自家老爹脸色越来越黑,连忙乖儿子状上前奉茶,“虽然我们瞒着爹娘是不对,但这件事我们很早就有打算。”斜挑着眉眼冲杨戬努努嘴,“小戬,赶紧把你的计划说出来给爹和表姐听听。”
“你们早有计划?”天羽更是惊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与她并肩高矮的小表弟。
“不错。”
“什么计划?”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此话怎讲?”
杨戬闻言轻笑:“敢问公主,此次奉命前来剿灭我杨家的,可是玉帝长子,大金乌?”
“是啊,怎么?”天羽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可知道,现今的天庭之中,数得着的将领,我大哥算一个,若是他亲自领兵,只怕比他人带兵更加难以对付。”
杨戬却不甚在意似的,仍是勾着嘴角笑:“那么,再问公主,除了大金乌,可还有副将?”
“……有。”天羽犹豫地点点头,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现今天庭局势较为复杂,父皇母后其实各自都有他们的势力。我大哥这次领的是母后的懿旨,父皇那边少不得也要派一位副将。”
“这就是了。”杨戬了然地点点头,见自家父亲脸色稍霁,似是在仔细听他们的对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不知公主可知道,这位副将可能会是哪一位?”
“这……说起来,父皇的心腹干将,除了我的十个哥哥,再就是卷帘天将和统帅天河兵马的天蓬元帅了。这次我大哥他们是站在母后一边,所以父皇若要派将领,极有可能是他们两位中的一个。”
——果然如此!他可没忘记,上辈子多亏了与大金乌同来的天蓬元帅,他与杨婵才白白捡了一条命。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天羽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新奇,而让她倍感惊讶的除了杨戬此时此刻展
露的冷冽气质,还有他对天庭事务的了解——简直连她这个天庭的公主都要自愧不如。
杨戬闻言只是笑,轻抿的唇角幽幽弯起小小的弧:“公主既然知道玉帝是有心帮我们的,那么他派来的这位将领,极有可能……就是个助力!”
话音落下,天羽顿时恍然——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可以借机逃脱,或许就此捡回一条命也说不定。只是……
“可是,万一父皇派来的人帮不了忙怎么办?那你们岂不是只剩了死路一条?”
“这就是小戬为什么说要从长计议的原因啊。”杨骏闻言忽然笑眯眯地接口:“其实,小戬的意思呢,是要咱们兵分两路,爹带着三妹先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而我跟小戬留下……”
话没说完,就被杨天佑皱着眉打断了:“这叫什么话,要逃也是一起逃,爹怎么可能舍了你们独自离开?!”
更何况,这祸本来就是他惹下的,当初答应与瑶姬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爹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杨骏眼见自家老爹脸色铁青,心知是撸着了他的倒毛,连忙开口安抚道:“我们知道您是舍不得我们冒险,可是您好好想想,我与小戬现在都不是普通的凡人,身上有法力,会法术,如果碰到天兵天将,怎么说也能拖上些时日……”
见杨天佑眉目倒竖,又y_u插言,他急忙接着说道,“而且,如果发现情况不妙,我们要从他们手底下逃走也相对容易。而如果咱们一起逃走,先不说拖延不了他们找人的时间,单就说,我们既要跟他们打,又要护着爹和三妹,很吃亏的!”
杨骏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父亲的脸色,只见那张清俊如玉的脸深沉似水,竟是半点缓和的迹象都没有,顿时有些心急,正想再开口劝说几句,却被天羽打断了。
“可是,如果他们也兵分几路怎么办?姑父和小表妹都手无缚鸡之力,逃走途中被他们碰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方法虽然听着可行,但也不是完全之策,只怕……
杨戬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按照我的本意,是想让大哥跟父亲还有三妹一道逃走。如此一来,既可以护卫爹和三妹的xi_ng命安全,又可以拖住天兵的主要兵力,为父亲他们的逃脱赢得更多的时间。”
第一卷
41追捕不是你不追不追就不追
尽管杨天佑和杨骏再□对,逃脱之策最终还是按照杨戬的说法定了下来,两人第二日便启程离开杨府,前去蜀州灌江口躲避[注1]。与之同行的,还有小竹妖。
半个月后,杨府。
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如今已是五月时节,杨府后院东北角的那片桃花林子早已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红绡,只枝繁叶茂的桃树林隐隐约约还浸染着前些日子里的花香。
柳枝轻垂,后院池塘边的□仿佛随着微微荡漾的波痕飘散了开去,翠绿的枝叶正茂盛地伸展着,竟生生遮蔽了一方日月。
杨戬斜倚着竹木躺椅懒懒地斜躺在水榭亭中,细长的手指轻轻捻着竹片儿穿成的书简,身上盖了件毛绒的鹅黄披风,瞧见天羽端着果子走过来,便弃了书简,撑身坐了起来。
“这是今儿我上街新买的果子,新鲜着呢。”天羽顺手把果盘搁在椅子边儿的石桌上,抬眼瞧见杨戬正半撑起胳膊斜靠着椅子背,鹅黄的披风滑落在地,露出了里面那件素白的锦缎衫子。
因着天气转暖,杨戬把身上的衣衫解开了大半,故而这件锦缎衫子也是半敞着,有些凌乱。杨戬先是一怔,接着大窘,连忙伸手去捞那件滑落到地的披风,如玉的脸红透了耳根。
天羽瞧着他手足无措的表情,一点点的红晕在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上晕染开,仿佛美玉搁在大红的绸缎上,忍不住抿
嘴儿笑起来:“世人都道天仙美,若是有人瞧见眼前这副美景儿,只怕是月宫里那位广寒仙子都要让位了罢。”
话音落下,杨戬面色愈加羞赧,眉眼间却淡淡地染了几分气恼。他迅速收拾好凌乱的锦缎衫子,拉起鹅黄披风系在身上,斜挑着眉尖冷冷盯了眼言笑晏晏的人:“公主倒真是有闲情逸致。”
“哎,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你表姐,不要总是公主公主地叫,真不可爱。”天羽倒是不着恼,仍是笑眯眯地把果子盘推到他面前,转开话题道:“对了,你昨儿是不是收到他们传来的信了?他们可都平安?”
离天庭发兵的日子越来越近,杨戬虽然表面上仍然与往常没什么两样,日子也如先前一般平平淡淡,但她心里清楚,现在越是平静,来日的波涛也会越凶猛。
“一切尚且平安无虞。”杨戬闻声点点头,剥开一枚荔枝细细地咬着吃。
甘甜的汁水顺着舌尖滑入腹中,果然清凉爽口。
天羽听他声音微显沉闷,心知定是挂念亲人安危,一时也沉默下来,想起瑶姬至今未归,不由心下惴惴,半晌才终是问道:“姑姑究竟出门做什么事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杨戬闻言没说话,剥着新鲜荔枝的手却微微顿了顿,隔了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母亲原是去天庭弄清楚我身上的法力究竟是如何解开的……”
话音未落,就见池塘旁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上匆匆忙忙赶来个熟悉的身影。
翠儿快步疾行,衣袂被耳畔刮过的风哗啦啦吹得直响,远远看见坐在水榭亭中观景的两人,连忙边招手边扬声禀报:“二公子,表、表小姐,大,大事不好了!你,你们快出、出门看看吧!”
尾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飘过一层yin云,冷风乍起,如镜的水面刹那间漾起层层波痕。
“这是……”天羽脸色煞白,哆嗦着手指朝西北的天空一指。
滚滚黑云如同翻滚的海浪,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一层一层地翻涌上来,仿佛被浓墨泼染了一般,yin风阵阵,悬挂在水榭亭四角的走马灯被卷起的冷风吹得四下摇摆,撞击着檐角,发出“啪啪”的声响。
池塘中央新移栽的白莲折断成两半,漂浮在水面的新长出来的荷叶被风切割得像破败的棉絮,零零星星地散落在水面,随着渐渐汹涌起来的水波上下起伏。
风中隐隐夹杂着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轰鸣。
杨戬仍是稳稳地斜躺在竹椅上,剥着荔枝的手指白莹莹地彷如美玉,衬着妖艳如血的荔枝壳,愈发显得瘦削却骨感有力。
鹅黄的披风被愈发凛冽起来的狂风吹得哗啦啦轻响,锦缎衫子随风翻飞。他斜挑着眉尖静静地向天羽所指的方向瞥了眼,又平平淡淡地垂下眼来。
风停云散,几乎同时,整个水榭亭已被近百个银甲银铠手执长矛的天兵团团围住。
离水榭几十步远的小院中央,一人赤发金甲,手拿金轮,眉目俊朗中带着肃杀,身形修长而健硕,正是王母钦点大将大金乌。
他冷冷扫视一眼缓缓站起身来的人,暗暗皱眉:“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杨戬面无表情地从躺椅上站起身,纯黑的靴子踩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发出“啪嗒啪嗒”地轻响。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水榭亭,直到离大金乌不过数十步才停下。
“走了。”
平平静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惧意,淡淡地透着几分清冷疏离,就
像间或拂过的风,沾染了几分池塘特有的馨香。
大金乌怀疑地看着他,眉梢拧得更深,招手叫过身后的天兵:“给我搜!”
“我看谁敢?!”天羽见状连忙跟着出了水榭亭,拦住想要搜查的天兵。
大金乌面色yin沉地瞥她一眼,根本不为所动:“我奉玉帝圣旨剿灭杨家满门,除瑶姬之外,其余众人皆就地正法!难道你要抗旨?”
“你胡说!”天羽急得脸发白,大着胆子吼回去:“父皇根本不可能下这种圣旨!你是奉了母后……”
话没说完,就被大金乌冷冷打断:“放肆!”扬手招呼天兵:“来人,把七公主给我拉开!”
可怜天羽一介女流,法力不高,很快被天兵抓住拉开了。
大金乌面无表情地盯了眼院子中央一语不发的少年,冷哼道:“继续搜!一砖一瓦都别放过!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能藏哪儿去!”
杨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眼帘缓缓地捻扇子,先是一格一格地轻轻撑开,露出扇面上龙飞凤舞的银墨大字,静静地打量几眼,然后又慢条斯理地一格一格再重新收拢了去。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数十次,直到搜查的天兵垂头丧气地向大金乌报告一无所获。
“没有?”大金乌气得咬牙,“重搜!把宅子给我翻过来搜!我就不信,他们三个大活人能躲到墙缝里头去!”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副将忽然开口说道:“大殿下,我觉得这少年没说谎,杨家的其他人恐怕真的逃走了。”
“那就追!”大金乌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天蓬,玉帝派你来是协助本殿下剿灭杨家满门的,可不是让你来看热闹!领着你的人去给我追!”
被叫做天蓬的副将闻言却呵呵笑起来:“殿下息怒,属下也是实事求是地说话,至于这追杀杨家余孽的事儿……你看啊,这七公主在凡间少说也得呆了半个月吧?要是他们半个月前就得了信儿,这会儿肯定跑远了。”
“不可能。”大金乌想也不想地回绝,片刻,又像忽然想通了什么,怀疑地看着天蓬,上下打量道:“我说天蓬元帅,你该不是想故意放他们一马吧?”也不等天蓬回答,又冷冷哼了句:“既然你有心不去抓人,那本殿下就先把眼前这个杀了,然后亲自带人……”
话没说完,就被天蓬打断了:“哎呦,我说大殿下,这罪名可大了!我,我可担不起!还是我带人去追吧,啊,现在就去追,现在就去!”
说着连忙挥手召集部下,眨眼就化作一团金光消失了。
第一卷
42计谋不是想成功成功就成功
眼见着天蓬领兵而去,大金乌才冷冷勾了勾嘴角:“行了,现在就先解决你。”左手一扬,示意身后的天兵上。
杨戬早已暗暗戒备,捏着扇子的手看似在随意地把玩,实则却是在暗中与这把三首蛟所化的神兵心意相通。此刻瞥见众天兵得令扑来,手心立刻翻转,原本精致大方的墨扇刹那间幻化成了七尺余长的长刀。
大金乌见状似是呆了呆,眼见只一瞬,扑过去的众天兵就如同漫天散落的桃花瓣,扑通扑通地接二连三摔进了身边的荷塘里,就像凡人们煮饺子似的。他不由瞠大了眼,隔了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居然会法术?!”还是这么高深的法术?!
杨戬却是不答,紧紧握着三尖刀,细碎的卷发被法力激地飘忽而起,半遮半掩住了那张俊俏清冷的脸。白衣翻飞,猎猎冷风将那件鹅黄的披风扬起道弧,只一瞬又缓缓落了下来。
他负手而立,墨黑的刀柄斜点于地,幽幽蓝光萦绕开去,整个人都仿佛镀上了层淡淡的光辉。
大金乌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比初见杨戬居然会法术更要惊讶,居然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满目都是不可置信,老半天才嘎着嘴唇挤出句话来:“你是昆仑弟子?!”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嗓音仍是淡淡的,清清冷冷的,好像空山幽谷里淙淙流淌的泉水。杨戬微微敛着双眸,低沉中带了几分倨傲,落在眼前之人的眼里,却真真多了分绝世风华——虽然年纪尚小,但这份气势与修为,就连当初的他也及不上。
大金乌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暗暗皱眉——据说,阐教的元始天尊是个蛮不讲理又极度护短的家伙,只要是跟阐教扯上关系的人,别说被人杀了,就是不小心被碰伤了皮儿,都会给整得丢掉半条命。如果眼前这个杨姓少年真的跟阐教有关系……
他不着痕迹地拧紧了眉梢,隔了半晌,才又缓缓送了开去,冷冷勾着嘴角哼笑道:“不管你是还是不是,今日都难逃一死,聪明点,就乖乖束手就擒,本殿下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想杀我?”杨戬闻言轻笑,手腕翻转,原本斜背在身后的长枪划过半圈,横挡在x_io_ng前,“那得凭本事!”
话音落下,手中的长枪蓦地劈空刺出,竟是直取中宫要害。
他的话虽然说得轻松,但也深知情势艰险——就他目前的法力修为而言,自然及不上成仙得道已经数千余载的天庭干将,就是他上辈子积累来的实战经验也未必一定比大金乌丰富,想得胜,就只有占得先机。
果然,大金乌只是一愣神,在长枪扫过来的瞬间便侧身避了开去,手中金轮迅速转动,照着斜劈而来的兵刃狠狠砸了过去。
“叮当”脆响,他只微微震了震,对方却生生被撞退了半丈。
x_io_ng口一阵气血翻涌,杨戬暗自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咽下呛上来的血,扶着三尖枪稳稳站住——双方的实力差距完全出乎意料,大金乌的法力似乎跟他上辈子三千载的修为不分上下。
他忍不住暗暗苦笑,单一个大金乌就打不过,再加上这几千个天兵,难道他好不容易才重活一辈子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当日与三首蛟交手还能靠智取,今天这一战拼得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重来一世,他只是修炼了短短五个月,就算修炼九转玄功事半功倍,想要凭真功夫打赢大金乌,那也是天方夜谭——他不由紧紧皱起了眉,握着三尖枪的手几乎要掐出血来。
大金乌虽然没动,但也被杨戬的法力伤得不轻,内息一阵紊乱,硬撑着才没呛出血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被震出半丈远的少年,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奉命要剿灭杨家满门,他一定会放眼前这少年一条生路——能接住他近乎全力的一击,放眼三界都找不出几个。只可惜……
杨戬冷冷看着对面的人气定神闲地走过来,捏着三尖枪的手顿时骨节泛白。他暗暗平复下x_io_ng口依旧翻涌不止的气血,看准时机再度递出长枪——这次却是改攻下盘。
大金乌似是没料到他还有力气再度攻击,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直到被强劲的法力扫中,才猛地惊醒过来,也顾不上彻骨的疼痛,翻身跃起,手中金轮再度全力掷出。
锋利的齿轮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法力扑面而来,杨戬暗道糟糕,手中招式来不及收回,只能凭借上辈子积累来的经验后跃避闪。然而,他旧力已竭,新力未生,这一跃只堪堪避开了金轮,那股强劲的法力却一丝不落地全盘击在他身上。
彻骨的疼在瞬间的麻木过后沿着全身弥漫开来,杨戬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死了,一口血雾喷出来,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连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疼。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四爪蟠龙的靴子,他才强忍着疼撑着身子想从地上起来。只是,尚未等他爬起,冰冷的刀锋已经死死抵住x_io_ng口。
“住手!你不能杀他!”
就在杨戬以为他真的要这么死了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嗓音,他诧异地睁开眼,却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正正挡在身前,细细的血流沿着如玉般白皙细腻的手蜿蜒而下。
天羽不知何时挣脱了天兵的束缚,紧紧握住了冰冷的刀刃:“你不能杀他!”
“……你让开。”大金乌似乎也被她的举动吓住了,一向冷冽的语调微微带了丝犹豫,虽然一瞬即逝,却没逃过天羽的耳朵。
她静静地看着神色严肃的兄长,任凭手上血流如注,都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半晌,她才轻轻说道:“天蓬元帅虽然已经带人去追杨家其他的人了,但他们也未必能找得到。他昨日刚刚接到杨天佑的来信,想来一定知道他们人现在何处。不如先留他一命,待问出杨家其他人的所在,再杀不迟。”
第一卷
43救人不是你想救想救就能救【修改捉虫】
入夜。
清冷的风从池塘拂过,碧波微漾,卷起的水花拍打着零零散散撕裂破碎的莲叶,仿佛无根的浮萍。
月色熹微,偶尔有云从空中飘过,朦胧的光亮便愈发模糊了几分。
一道黑影紧紧贴着半人高的土墙,半蹲在墙根的背光处。被月色拉长的土墙影子将他的身影笼罩起来,即便有人从此经过,也不易察觉。
他屏息不语,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闲聊的两个守卫。
“哎,大哥,你听说了没,大殿下刚回到前殿,就当着其他兄弟们的面吐血昏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
其中一个天兵“呸”地声朝手中的银枪上喷了口唾沫,抻着袖子边擦边说:“真是奇了怪了,今儿下午对那小子逼供的时候看着倒是神气十足的。”
“这有什么。”被叫做大哥的另一个天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拄着长枪往地上一磕,“任谁连用三个时辰的法术也会法力不济的吧?更何况,大殿下动的可是本命真元。”
“这倒也是。”那人恍然地咂咂舌,手中的兵器已经被擦得锃亮,反sh_e着淡薄的月光,几乎能映出他咧开的嘴,“就算他是金乌神将,这烤人逼供的活儿只怕也是头一遭。”
说着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另一个天兵看傻子似地瞄他一眼,叹气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虽然长得斯斯文文的,没想到xi_ng子倒是真倔。”
“可不是嘛!”擦着长枪头当镜子的天兵说道,惋惜似的摇摇头:“那么水灵灵的小娃子,被大殿下逼得昏了醒,醒了昏的,啧啧,差点就要给烤成干尸喽!咱们在边上瞧着,真是觉得可惜啦!”
那个天兵仍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看你说的,难不成你小子还当真可怜起那个小孽种来了?”
“难道大哥你不这么觉得?照我说啊,大殿下最后能收手,还让咱哥俩好好看着他,铁定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啦。”
那个天兵听到这话立刻呸了声:“你这叫什么屁话?!你小子心软想怜香惜玉可千万别拖上老子!”
“可他要是死了,咱哥俩也没好果子吃不是?大殿下还没问出那仨人究竟逃到哪儿去了,肯定不会就这么让那小子死了的。”
那天兵正仰头打着呵欠,眼角余光瞄到天上朦朦胧胧的新月,低头又看见同伴那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顿时有些不耐,拔出插在脚边的长枪说道:“瞧你这德xi_ng,还大
殿下的亲兵呢,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死。行了行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西厢那边儿打点水。”
瞧着同伴立刻眉开眼笑,他几乎又忍不住想骂娘,嘴唇嘎了老半天,才好不容易憋住,绕过黑影藏身的那道土墙,哼哼唧唧地去池塘取水,刚走几步,却身子一软,顿时失了知觉,而与此同时,那个留在原地的天兵也紧跟着软倒于地。
那道黑影这才缓缓从土墙后走出来,俊朗英气的面容笼罩在暗淡的月光下,不是本应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杨骏,又是谁?!
甫一进门,杨骏便感觉到一股尚未散去的热气,逼得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谨慎地抬头打量四周。
迷迷蒙蒙的月色从一人多高的小格子床中透进来,黑沉沉的柴房中只模模糊糊看到个半吊在屋梁上的人影——单薄而熟悉身形,除了那个被他捧在心上疼了十几年的小弟,还能是谁?
他顿时心下一紧,连忙上前将人放下来。
入手的身子比印象中的要轻了许多,连呼吸都有些断断续续,清浅地几乎察觉不到,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心跳,杨骏差点以为被他搂在怀里的是个死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躺在柴草堆边,取下身上的披风替他盖好。想起方才躲在暗处听到的谈话,又转身出门取水。
暮春的夜风已不见了凉意,吹在脸上,竟有股淡淡的温暖。
杨骏恨恨地踢了脚昏在地上的天兵,俯身拾起握在他手中的水罐,走到池塘边灌了满满一罐,然后又急急忙忙赶回柴房。
杨戬仍然没有半分要转醒的迹象,只是呼吸比之方才稍稍稳定了些。
杨骏小心地跪坐下来,一手半搂起昏昏沉沉的人,一手托着水罐缓缓地给他喂水,动作既轻又柔,偶尔有水不小心从唇角溢出来,又仔细地帮忙擦掉,直到怀里的人发出细微的抗拒,才停下来。
感觉到杨戬终于渐渐缓过气来,他紧绷了许久的心稍稍放松哦了些,缓缓吐出口气,重新安顿好人,又起身出了屋子。
子时已过。
偌大的庭院安静地如同陷入沉睡的孩子,笼罩在朦胧的月光里,凄清如水。先前正堂里尚且零星的灯火已不知何时完全熄灭,整个杨府都陷入了一片昏暗寂静之中。
杨骏“吱呀”一声轻轻将木质的门栏打开条小缝,四下查探一番,确定无人,才大敞了门扉将适才被他打晕的两个天兵像拖麻袋似的拖进屋里。
“要不是看在你俩还有点儿良心,又是替人办事的份儿上,哼……”
他重重将之前去水塘取水的天兵掼在地上,拾起不久前刚从杨戬身上解下来的绳子——他曾在返回之前听小竹妖提过,要抓神仙,除了那些上古神器,最好用的莫过于捆仙索啊捆仙绳之类的,既然这是那什么大金乌用的,指不定就是传说中的绝好利器。
他打定主意,又愤愤地踢了那两个天兵几脚,才三绕两绕地把人捆成粽子,丢到屋子西南角,然后才小心地抱起杨戬,趁着夜色翻墙而出。
待大金乌得知事情有变,已是第二日清晨再来审问之时,可怜两天兵却是什么线索也说不出,竟生生被剔了仙骨除了仙籍重新打入了六道轮回——当然,这是后话。
杨骏带着杨戬逃出府宅就一路狂奔,只捡最偏最人迹罕至的路,也不辨方向,直到依稀感觉已经离开了危险之地才放缓脚步。
稀薄的月光透过交错纵横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风从中穿过,发出
沙沙沙沙的声响,伴着窸窸窣窣的虫鸣,仿佛情人间最温婉的低语。
杨骏深深喘了几口气,靠着身边最近的一棵树停下,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下来。
许是急着赶路而颠簸太过,怀里的人脸色惨白似雪,原本已经平稳下来的呼吸再度变得有些凌乱,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声模糊地低吟,呓语似的,无意识地从干裂的唇缝中逸出。
杨戬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原本精致清俊的脸被水色的光晕染得愈发惨淡起来,薄纸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林间刮来的风儿给吹跑了。
杨骏看着他,忍不住暗暗苦笑——碰上这么个弟弟,他这当哥的真是活该得心疼死……
他抱着杨戬扶他靠在树上,确定他不会滑倒摔下,接着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扯,猩红的血迹立刻泊泊涌了出来。
他顾不上疼,连忙将鲜血淋漓的手腕凑到杨戬干裂的唇齿边,将血一点一点地喂给他。感觉到血流变缓渐渐凝固,便又重新照着手腕上的伤口咬一次,如此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遍。
直到杨戬惨白的脸渐渐红润,干裂的唇也渐渐有了血色,他才轻轻松了口气,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阵昏沉,心神稍松,便倚着尚未转醒的人也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
刺眼的日光穿过交错相叠的树枝漏下来,杨骏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包着绷带的手腕自然地挡在前额上。
……等等,绷带?!
他悚然一惊,刚要撑着身子坐起来,耳边就传来了声熟悉的清洌如泉水的嗓音:“你可算是醒了。”
淡淡的温暖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放松。
杨骏扶着身边的树枝坐起来,回头见杨戬正盘膝坐在不远处,手执一根半米长的树枝,轻轻拨动着堆砌在一处的枯枝败叶,偶尔有青烟从上面冒出来,还能闻到淡淡的果木清香。
杨戬拨开烧透了的树枝,从看不出模样的灰烬中拿出颗圆滚滚的黑球:“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了么?”说着熟练地将那颗黑球拨开,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果瓤。
却是山林野地里最常见的红薯。
杨骏这才认出那黑铁蛋似的玩意儿是什么,不由微微愣了愣,猛地想起那夜杨戬重伤差点死掉,脱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可好一些了么?”
最后一个字落下才发觉问得可笑,又忍不住尴尬地憋红了脸。
杨戬不答,只是抬手把剥好的烤红薯递给他,目光瞥见他手腕上绑着的绷带,微微蹙了蹙眉,垂眼道:“以后不要在用这么危险的法子了。”
杨骏一怔,见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绷带,这才明白过来,笑嘻嘻地应道:“只要你以后都好好的,我要是想用也用不……”
话音没落,不远处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在沙沙的树叶声中,显得清晰而诡异。
两人同时一惊,连忙起身藏到离此处不远的唯一一处可藏人的地点,借着歪歪斜斜长在悬崖边缘的枯树遮挡住身形。
刚刚躲好,一道清冷淡漠的男音便打破安静从先前两人休息的地方传了过来——
“俗世之事本就与你我二人无关,师弟又何苦佣人自扰。”
第一卷
44灭门不是你想灭想灭就能灭
“师兄倒是冷情的紧。”回应的是另一道微显冷硬的声音。
交错的树枝遮挡住了那两人缓步而来的身影,只隐隐约约能看到飘飘摇摇的衣袂。
杨戬觉得这两道声音都莫名地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却未曾记起究竟是何时听到过。直到两人出了灌木丛来到略显空旷之地,他才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当先一人身着藏青的道袍,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但浑身上下
却充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仙风道骨,仿佛从烟雨江南深处走出来的仙人,透着分出尘脱俗的飘渺。
他负手而立,绾着的发髻被林间的微风吹得稍显散乱,却愈发将人衬托得不入凡尘。
“非是我冷情,而是师弟你凡心太重,戾气未消。”声音依旧淡漠,却带了几分淡淡的责备。
“本座相信命运由己不由他便是凡心太重?戾气?他张百忍受不了妹子思凡丢了颜面,下令剿灭杨家满门,可算是得道上仙所为?”跟在那人身后的素衣青年冷笑道:“哼,重金悬赏捉拿天庭钦犯,也就是那个昏了头的玉帝老儿才能生出这种儿子!”
“师弟……”先前的青衣道者轻轻皱眉,见他仍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
素衣青年见状嗤笑:“若天道果为天道,因果真是因果……呵,”轻拂袖摆,蓦地冷眉一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亏他们说得出!”
“……你这又是生的什么气。”青衣道者闻言仍是摇头,轻叹道:“师父当年果然没说错,他日若是我等意见会有分歧,十之□会因你通天而起。”
“尔等自愿与之同流,本座独善其身又有何不对?”
杨戬躲在枯树背后听得真切,心下蓦地一动——这话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青衣道者似乎颇为了解他的脾气,听到这话只幽幽叹了口气便没再继续,淡淡地转开话题道:“罢了,总归是我说你不过,还是先做那件正经事才是。”
“你的正经事,可未必是本座的正经事。火云宫那位哪里是心慈手软之人?”通天仍是嗤笑,“天条是女娲定的,她自个儿不识情爱,便要全三界的神仙都与她一个样,真是好笑。”
“师弟!”青衣道者闻言紧紧皱起眉来,“你若不满便自偷偷不满去,此等言语可是胡乱说得的?!”
通天斜睨他一眼:“怎么,她做得,本座便说不得?”
“你……”青衣道者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去也罢不去也罢,玉鼎是我徒弟,便是你不出面,他也总要顾及我阐教的门规。”
通天闻言只冷冷站在原地,斜挑着眉眼凉凉地看他:“玉鼎先前曾受过重创,法力未复不说,还是那般情形,你觉得那杨家的两个孩子会如他们期待的那般拜于玉泉门下?”
话音落下,杨戬蓦地一震——通天的意思是……
“……你我只需将女娲娘娘的意思传达到了便是。”青衣道者闻言只缓缓道了一句。
杨戬虽然已隐约猜到些什么,但听青衣道者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不免升起股难以纾缓的郁气来,扒着树枝的手几乎要在树皮上抠出道血印来——上辈子不知道,如今看来,他们一家的遭遇,他大半生的苦楚竟然全是源于他人的算计!
杨骏紧贴着他坐在另一侧的树枝上,感觉到自家小弟忽然波动的情绪,他不明所以地侧过头去,伸手附上那双几乎要掐出血来的手,轻声问道:“小戬,你怎么了?”
杨戬猛地一惊,顿时回过神来,感觉到手上温暖的触感,不由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这里风有点大……”
话没说完,忽听树下传来声冷喝,周身气流几乎顿时就被一阵法力波动给翻搅起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树上?!”
通天神色严肃地看着两个从天而降的少年,虽然衣衫略显狼狈,但落地的身法却是轻灵优雅,比之他的那些个门徒还要利落干脆。他不由暗暗蹙眉,
原本生冷的声音愈发地带了几分咄咄逼人:“你们是什么人?!”
杨骏见他面色不善,连忙把杨戬半掩在身后,也不答话,只神色戒备地盯着他。
杨戬抿着唇不说话,修长的手指半遮在袖子里,露出半截白皙的骨节。他微微轻敛着眼,看不出眸底的情绪,只一张精致好看的脸,带着几分伤势未愈的苍白,显得人愈发单薄起来。
通天等不到回答,只道两人是故意躲在树上偷听,严肃的脸色愈发yin沉起来:“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树上偷听?!”
“我们不是故意的。”杨戬这才淡淡地应了声。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袖手而立的青衣道人,却见那张清冷淡漠的脸除了冷漠疏离根本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他忍不住暗暗皱眉,抬眼碰上通天yin沉的目光,蓦地心念一动,续道:“我们之所以会躲在树上,是因为要躲避追杀我们的人。”
“追杀你们的人?”通天眉梢轻挑,“是谁?”
“不瞒前辈,追杀我们的,正是天庭的金乌神将。”
话音落下,通天果然如杨戬预料的那般微微变色,就连负手而立神色漠然的青衣道人也几不可见地震动了下。
“此言当真?!”
杨戬轻轻点头。
“哦?你们难道不会躲在树上听了本座与师兄的话,然后故意这么说?”
话虽仍然说着不信,但两人却都忍不住暗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两个少年——
因为尚且年少,这两人的身形都仍然略显纤细,虽然穿的单薄狼狈,却自有一股华贵气质,尤其是这个方才回答他问话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浑身上下都隐隐散发着一股坚韧清冷,像是经过千百年才淬炼出的神兵利器,虽锋芒尽掩,却仍然不失其本身的光彩。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质,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他暗暗赞叹,见杨戬又轻轻摇头,淡淡应了声“不,你知道我们没说谎,而且已经相信了”,忍不住又问道:“何以见得?”
杨戬勾着嘴角笑了笑:“因为你方才根本就没有提到追杀我们的人是谁。”
通天一怔,接着哈哈笑起来:“有意思,没枉费方才本座手下留情。”又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杨戬,这位是家兄,我们是……”
话音未落,寂静的树林上空突然狂风大作,天地之间九万里仿佛瞬间陷入混沌初开——
黑压压的云层卷积着yin风,仿佛要把四周的一切都撕裂开来,树枝剧烈地颤抖着,左右摇摆,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偶尔传出一声“咔嚓”轻响,却是承受不住了的大树拦腰折断。
飞沙走石,满目之中除了土石枯枝再看不出其他事物。
杨戬暗道糟糕,杨骏为了救他而失血过多在此处耽搁了一日,大金乌就已经率兵找来,而且看这阵势,少不得是将安顿在杨府的全部兵力都搬来了——想要脱身,只怕比当日更难。
他暗暗皱眉,勉强撑着口气站稳身子,透过迷迷蒙蒙的沙石朝云层中望过去。
影影绰绰间有星星点点的人影出现在云海之中,迎着撕裂天空的稀薄亮光,虽然看不清明,大金乌那赤色的长发配上金色盔甲的身影,却在一片青黑的乌云中显得很是扎眼。
杨骏暗暗咬牙,见自家小弟半仰着脸往天上看,便也顺着瞧了过去,待隐约看清其中的那道金光闪闪的身影,差点忍不住立刻扑过去跟他拼命——敢伤了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不剁成肉泥真是难消心头之恨!
正当他磨牙磨得马上就要牙根酸软身边狂风却突然止息了,眼前紧跟着金光一闪,略显空阔的林间空地上顿时多出几百个人影来,而当先的那道金光闪闪的人影,正是他恨不得剥皮抽
筋剁成肉泥的天庭神将,大金乌。
“玉帝口谕,今捉拿天庭钦犯杨氏兄弟,所有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不得妨碍公务。”
大金乌冷冷环视一圈,除了昨日从他的囚牢里跑掉的杨戬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少年,还多了两个一青衣一白衣的陌生人。他暗暗警惕,直觉这两个人绝非泛泛之辈。
无关人等?
通天闻言眯了眯眼,清冷的眸子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嘲讽,他正待开口讥刺,却听身旁的青衣道者幽幽开口道:“师弟,这等红尘俗事,还是少沾惹些的好,省得滥杀无辜,平白添了业障。”
大金乌顿时脸色一黑:“老道士!你说什么?!信不信本殿下现在就依陛下法旨惩办你!”
青衣道人只做不闻,仍是冷冷清清地说道:“贫道只是就事论事与师弟说些道理罢了,何须动怒?既然这是昊天陛下法旨,我等自然是遵从的。”
说着竟然真的拉着通天出了众天兵的包围圈。
大金乌斜眼睨着他们一点点地退出林中空地,直到确定这两人真的打算袖手旁观,才幽幽吐出口气来,目光凶狠地瞪着立在空地中央的白衣少年,咬牙哼道:“本殿下看你这次还往哪儿跑!”挥手发令,“给我上!”
话音落下,众天兵立刻像一波一波的洪水似的围拢上来。
杨戬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见青衣道人头也不回地拉着通天出了包围圈也不着急,细长的手指半拢在广袖之下,指尖轻轻沿着藏在袖子里的折扇滑动——虽然当日故意大意轻敌落入敌手,但好在这随身兵器可随意念召唤。
他静静地看着天兵们愈靠愈近,如水的眼眸如同凝霜的严冬,刹那间迸sh_e出几分冷冽,待天兵们围至十步以内,才低声对身旁的兄长道了句:“你右我左,分开突围。”
说着率先一枪挑翻了横刀劈下来的天兵,接着反腿一脚,“砰”地踢开身后那人的兵刃,反手一枪扎了过去。
杨骏赤手空拳自然比不得杨戬神兵的威力大,但好在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勤学苦练,把前些时候因为烦恼心事而落下的武艺全都补了过来,打得倒也不吃力,加之少年身形灵活多变,左牵右带,常常引得收势不及的天兵们被己方同伴的兵刃穿透x_io_ng膛。
两人斗得酣畅淋漓,大金乌在包围之外却急红了眼。
眼见包围圈里的天兵死的死伤的伤,而那两个少年却丝毫没有败象,他顿时觉得x_io_ng口憋了团气,冲着赤手空拳斗天兵的杨骏将积蓄了他十成法力的金轮用力掷了过去。
“小心!”
杨戬一枪震翻了围堵过来的十几个天兵,回头猛地瞧见大金乌抡起金轮朝杨骏偷袭过去,心下大惊,来不及细想便合身扑了过去——
“噗嗤”一声,是利器切割开皮肉的声音,凄厉的声响似乎要把灵魂也一同割裂开来。
杨戬只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颤抖地接住了他,熟悉而温暖的触感,似乎把痛楚都冲散了。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看着抱着他的人身后又一次跃起个红发金盔的身影,全身猛地又生出股力气,用力把搂着他的人推向一侧——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依稀还是金轮落在身上的感觉。他几乎一瞬间闭过气去,良久才勉强撑开眼,视线中却是一片模糊,只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紧紧地抱起他,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却听不清明,直到意识渐渐涣散,朦朦胧胧只记得陷入黑暗前的最后场中多了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藏青的衣袂随风而动,如同出水的青莲,不染半分纤尘,青丝微扬,拂过那张清冷如玉的脸,愈发增添了几分脱俗离尘。只是,原本的疏离被淡淡的怒气掩盖,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淡泊宁静一样,连吹过的风都带上了几分煞气。
青衣道人仍是负手而立,面容淡漠冷冽,周身却浅浅地散发着怒气,虽略显淡薄,却不容忽视。他冷冷斜睨着被通天一掌打得倒地吐血的人,缓缓拢起宽松的袖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挥袖带起一阵七彩霞光。
而霞光落下,青衣道人连同受伤的两个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清冷淡漠的言语在半空中久久回荡——
“回去告诉张百忍,这两个孩子本尊带走了。想要人,就去昆仑玉虚宫。”
第一卷
45复活不是你想活想活就能活
金鳌岛,碧游宫。
清风微拂,吹散开点点夜色,映衬着碧游宫外的一池仙莲,愈发多了几分不染纤尘。月光如水,淡淡地流泻下来,融进浅浅的水波中,随着波痕起起伏伏,倒映出莲叶墨绿的脉络。
高挑出水的花瓣素白淡雅,偶尔有宽大的莲叶被微风吹起,幽幽飘荡着遮挡住了大半风光,只轻轻浅浅地露出几点晶莹的颜色,像是未曾滚落的露珠反sh_e了月的清辉,半遮半掩地,愈发增添了几分仙境之姿。
杨骏坐在碧游宫前的汉白玉石阶上,手中抱着一只雕琢古朴精致的三足小鼎,一边看着左手边的那池莲花,一边对着那鼎说话。
“你那天居然还敢耻笑我!”
“……是你说的话好笑。”淡淡的声音从香炉似的小鼎中飘出来,仿佛今夜的月光,飘渺而清冷,却淡淡地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暖暖地倍感温馨。
杨骏闻言顿时苦了一张脸:“谁让他们没说明白,我只道你没得救了,哪里听说过还魂养魂之类的,更不知道什么定魂鼎还魂阵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
“我不是早跟你讲过,元神不灭,神仙不死,我那天只不过是被大金乌的金轮砸伤了经脉和肺腑,只是看着吓人,魂魄与元神只不过是轻微地震伤了一点罢了,在这鼎中待个两三日就能完全修养好,到那时候师……咳,碧游宫的两位前辈自然有法子帮我还魂。”
——若他想的没错的话,最快明日就可以施行还魂之术。
“你说的倒是轻巧!”杨骏一听这话顿时来气,“你知道我看见你满身是血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有多害怕、多担心么?我怕你就这么死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
——我怕我会永远失去你。
他蓦地咬住嘴唇,有些说不下去,只紧紧抱着小鼎,手指几乎要在上面掐出血印来。
“……对不起,以后再不会这样了。”鼎中传来小小的道歉声,隐隐约约带了几分委屈。
杨骏有些说不出话,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充分感受到自家小弟的真实年龄——这种孩子气的保证,就像以前每次被母亲责罚了一样。
半晌,他才无奈地叹气道:“罢了,我也只是说说,只要你以后都好好的,就够了。”
说完,他又抱着小鼎站起身,沿了汉白玉的石阶走到仙莲池旁,倚着大理石雕刻的栏杆回头望向碧游宫的大殿,细长流畅的眉眼淡淡地带了几分忧愁:“你知道吧,他们说最早明天就能施行还魂之法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就有点害怕。”
“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没来由得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还魂之法尚属教为简单的阵法,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可撑到结束就行。”
杨骏不解地皱眉:“什么意思?”
“简单点说,还魂阵的关键在施阵
的人法力修为如何,修为越高,成功的几率越大,所以……”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可他们两个的法力修为够高么?你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这话落下,鼎中却是半天都没回音,就在杨骏要开口再说一句的时候,鼎中突然“扑哧”一声逸出笑声来:“要是让师……咳,他们两人听到你这句话,明天被丢进还魂阵里的,可就不是我自己啦,不过那正好,咱们兄弟刚好做对同命鸳鸯。”
“哎?”杨骏一怔,蓦地反应过来,“你敢取笑我?!”
鼎里面的笑声虽然断断续续,却一直不曾停,两人又说说笑笑了许久。
直到月过中天,杨骏才抱着小鼎回到道童给他安排的房间。
第二日。
杨骏如约带着定魂鼎来到金鳌岛另一侧,茂密翠绿的竹林里,早已有两个人等在那里。
通天仍是一身月白道袍,发髻轻绾,斜插着一支紫檀色的月牙簪,腰间束了根同色的腰带,衬着那张略显清冷的脸,愈发显得仙风道骨。
那日的青衣道人今日却换了身装束,玄衣墨袍,掩去了那日的清冷淡漠和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却愈发地彰显出几分少见的凌厉霸气,配上那一头散开的乌黑油亮的长发,让杨骏恍惚中错生出一种yin间罗刹之感。
“童儿,准备开始吧。”通天见杨骏抱着小鼎走进树林,便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转眼看向一身黑衣的人,道:“师兄,此阵虽不算凶险,但却只有你阐教门人才会开启,所以……本座这次是帮不上忙了。”
玄衣道人闻言点点头:“无妨,你只管帮我守好关卡,在阵法结束之前不要有人来打扰。还有,等阵法结束后,立刻送这两个孩子出岛,昨日才得到消息,大金乌率人找到了躲去蜀州的杨家父女,他们二人只怕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通天一惊:“此话当真?!”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
话没说完,就见道童已经接过杨骏抱着的定魂鼎,朝预定启动阵法的竹林空地走过去。玄衣道人适时打断他:“好了,此事等阵法结束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帮那个孩子还魂。”
说完,理了理衣袍也朝阵法中心走过去。
空当的竹林上方悬空吊着五尺愈长三尺余宽的玉床,汉白玉的质地,与碧游宫前的石阶别无二致,四周隐隐约约有七彩的光芒萦绕,如风似雾,飘飘渺渺看不真切,仿佛附着在玉床表面,又好像漂浮在半空之中。朦朦胧胧的彩雾之中,有个人影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玉床之上。
——那不会就是他家小弟的肉身吧?
杨骏眯着眼猜道,远远看着道童将定魂鼎的盖子打开,浅浅的白雾升腾起来,缓缓地幻化出身形,虽然轻薄又透明,却是那道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忍不住心跳了跳,静静地看着那里正在发生的事。
只见杨戬似乎微微愣了愣,半晌才飘飘悠悠地坐到玉床边上。然后,一身玄衣的道人走了过去,似乎对杨戬说了句什么,他乖乖地贴着那具肉身躺了下去。
玄衣道人微微沉吟片刻,紧接着,五彩的薄雾中忽然冲出道白光,闪亮的颜色在白昼之中也看得分明,再后来,杨骏就看不真切了,冲出的白光渐渐扩散开来,像一束光球,将整个玉床连同玄衣道人的身影一同包裹起来,只隐隐约约能看到其中有五彩的霞光不断飞舞盘旋,就像春天里绕着百花飞舞的蝴蝶,高高低低,明明灭灭。
忽然,一声清浅的低吟冲破了白光的包裹,虽然轻微,却让阵外的两人都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伴随着这声压抑沉闷的轻哼,原本平和的阵法忽然动荡起来,翩翩飞舞的五彩霞光像是脱了缰的马儿,在白色光圈的包围之中四处乱窜,撕扯着其中偶尔能看出轮廓的影子。
轻哼声蓦地拔高,虽然仍然清浅,却顿时让阵外原本神色淡然的通天骇然变色:“这小子的元神是怎么回事?!”
其实,在将他的魂魄与元神聚集进定魂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这孩子的元神与魂魄很是奇异,元神之强竟然堪比三千余载修为,却诡异地呈现出一种遭遇过重创的痕迹,而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那虚弱到极致的魂魄,如果不是及时入住定魂鼎,只怕离体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完全散去——明明只是个继承了三百余年法力的仙凡之子,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元神,而他的魂魄却为何如此虚弱?!
不过,两人虽然都有不解,却不曾料到会在还魂阵内引起这么大的变故。
——如果强行将其导回肉身,那原本就异常虚弱的魂魄必然会被撕扯成碎片!
通天可以几乎听到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的声音。
而阵法中的玄衣道人更是惊骇异常——这孩子……这孩子以前居然被人用还魂阵救过一次?!他的魂魄如此虚弱,原因竟然是上一次还魂过程中不仅被凝聚了魂魄,还被施以时空逆转之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紧紧皱着眉,一边想着这匪夷所思的情况,一边小心地逆转阵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如此,那便让他真真正正地“死”过一回吧!
阵外的两人不知晓其中的情况,而杨骏见通天骇然变色,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追问道:“喂!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
通天不眨眼地盯着阵中的变化,只见白色光晕越来越重,飞舞的五彩光芒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飞乱撞,碰到光晕璧就反弹回去,来来回回私下流窜。
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直到阵中的混乱渐渐平息,白色的光晕也逐渐清明起来,才稍稍放松了心。而疑惑升起,他又有些不敢轻易地松了这口气——究竟是什么情况使得元始竟然逆转了阵法,要重新置这孩子与死地才能救他?
杨骏听不到他答话,但见阵中的混乱已经平息,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他不通此道,自然看不出混乱平息并不是因为已经安全无虞,而是逆转阵法所致,只道凶险已过,甚至还稍感庆幸。
不过好在逆转阵法之后没再出什么差错,整整两个时辰后,玄衣道人终于成功收阵,只是杨戬因为耗力太大而陷入了昏睡,被杨骏抱回房间好生休养。
“总算没事了。”玄衣道人接过通天递来的茶,轻抿了口,见他似乎有话想问,便道:“你若是想问那孩子怎么回事,还是算了罢。”
“这是为何?”通天不由皱眉。
玄衣道人摇头道:“天道轮回,因果必报,等时机到了,便自然明白。”见他顿时愤愤,又续道:“倒是我先前与你说的事,好好想想如何跟那两个孩子说。”
通天闻言仍是皱眉:“这件事还是你自己跟他们说,怎么说,你也是他们将来的师祖。”
“不妥。我现在就离开金鳌岛回昆仑闭关三百年,所以这件事还是由你来说的好。”玄衣道人叹了口气,放下手上茶盏,“尽快送他们出岛吧。”
说完立刻化作一团金光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句轻轻浅浅的话在竹林上空回荡——
“那个叫杨戬的孩子,来路不简单。”
第一卷
46结果不是你想改想改就能改
通天闻言一怔,看着石桌上剩余的杯盏——淡淡的茶香尚有余韵,淡绿色的水中隐隐约约还能
看到有细小的茶梗沉沉浮浮,偶然被竹林间的微风一吹,便随着轻微的波痕幽幽飘荡几下——他忍不住轻叹口气,顿时觉得喝进嘴里的茶有些发苦,半晌,才轻拂了一下衣袖站起身来,吩咐道童收拾干净,抬脚返回碧游宫。
两日后,碧游宫内殿。
通天懒散地斜靠着小榻,骨节分明的手轻捏着一颗白子,另一只手则有意无意地轻mo着下巴,偶尔抬头瞥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又忍不住眉梢轻锁。
深紫的道袍半敞着领口,清浅的暗金色流云纹沿着袖摆淡淡地弥漫开去,延伸到x_io_ng前,又缓缓地分裂成两处,对称地蜿蜒到下摆处,被两指宽的耀眼金线勾边阻断。
“本座今日找你,可不只是下棋。”他斜挑着眉眼淡淡看了眼手执黑棋的少年,细长的手指夹着白子“啪嗒”一声敲落在棋盘上。
杨戬一身玄色长衫端坐在通天对面,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俊秀。
他不说话,指间的黑棋灵活地在各个手指之间穿梭,半晌才轻轻落下一子:“那么前辈可是有事?”
“不错。”通天眼睛不离棋盘,端起左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
杨戬闻言皱眉:“何事?”
心中却隐隐一阵不安——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他正在努力改变的这件事,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通天不答,只静静地盯着棋盘,白子黑子各有千秋,短时间内要分出胜败似乎还不太容易。他不动声色地mo着下巴,细长的指尖轻敲着棋盘,发出“嗒嗒”地轻响。
坐在他身边的杨骏忍不住插言:“究竟是什么事?不要总是卖关子!”
“你们真的想知道?”通天斜眼瞟了他们两人一眼,左手轻搭在杯盏边缘,轻轻地绕着杯口打转,指尖偶尔沾到碧绿的茶水,便漾起小小的波纹,碰到杯壁就浅浅地荡漾回来,仿佛在河水中投进了小小的石子。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幽幽叹了口气:“你们可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话音落下,两人果然微微变了脸色。
“师兄临走之时交代过本座两件事,第一件是,伤愈之后要尽快送你们离开金鳌岛。”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浅浅笑了笑,“这里本是仙家之地,多在这里耽搁一日,外面便多耽搁一年,这道理你们该是懂的。”
杨戬闻言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杨骏只轻轻点了点头,也未曾言语。
“至于第二件……是有关你们父母和妹妹的。”
尾音刚落,原本还平静的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我们的父母和妹妹?”杨戬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黑棋,俊秀的眉梢紧紧拧成了疙瘩。他略带狐疑地看着通天,良久才嘎了嘎嘴唇问道:“他们……怎么了?”难道真的出事了?!
杨戬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几乎端不住手中的茶盏。
“他们……出事了。”通天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人,看到杨戬强作镇定的动作,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你们的母亲,三天前在南天门被王母派去的天兵堵了个正着,玉帝一怒之下将她镇到了桃山之下,下旨说什么永世不得翻身……”
话音没落,耳边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杯盏跌落,尚且冒着热气的茶水顿时飞溅而出,落在地面上,激起小小的水花,沾染到衣衫下摆,沿着细细的纹理缓缓晕染开去,仿佛晕开的墨汁,在玄色的衣衫上留下一滩小小的印记。
杨戬脸色顿时有些发白,紧紧地扣住手边的棋盘,细长的手指仿佛要深深地抠进檀木制成的边框里面去,骨节泛白,青筋暴露。
懊恼夹杂着苦闷翻卷上来,几乎一瞬间就要将他淹没——即使重来一世,他竟然也没改变得了这件事!
他勉强深吸了几口气,仍然止不住手指的颤抖,直到双肩被一双温暖的手牢牢环住,才慢慢平息下来。回头,却正对上一双晶亮如同天边星辰的眼眸。
“小戬……”杨骏的声音平静而微微带着温暖,与平常没有半分不同,只淡淡地带了几分坚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只是被囚禁了而已,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就算死了……”他微微一顿,“神仙不是有还魂之术么,我们现在虽然还不会,但只要勤恳地修炼,自然有朝一日也可以救她还魂。”
杨戬闻言一怔,半晌,才轻轻道了句:“相信我,即使要等几千年,我也会将母亲救出来。”
——是的,虽然没能改变母亲被压在桃山下的结果,但他还有机会,他要用最保险的办法带给全家人一世安康!
通天看着表面上都甚是平静的两人,多少有些意外——这两个孩子真是奇特,若是其他人遇到这种事就算不崩溃,也定然不会有这般镇定,更遑论连如何补救的措施都想好了。
他暗暗称奇,伸手从怀中mo出一颗十字型的吊坠,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杨骏淡淡问道:“你不是说第二件事跟我们的父母和妹妹有关么?现在只说了我们的母亲,不知家父与舍妹如何?”
“……他们的情况也不算好,大金乌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居然重新找到了他们,本座的弟子云游归来,恰巧碰上了这件事。不过,虽然有他出手相助,你们的父亲还是不幸去世了,他只来得及救下你们的妹妹和一只小竹妖。”见两人神色还算淡定,他伸手将掌中的吊坠递了过去,“他虽然没救得了你们的父亲,但却有人暗中护住他的魂魄不散。”
杨戬淡淡地瞥了他手中的吊坠一眼,暗暗叹了口气——玉帝果然还是信守了承诺,虽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与他最初的设想相差太远,但总归比上辈子要好上许多。
杨骏说的没错,神仙可以还魂,虽然现在他们两人的法力修为都尚且不够开启还魂阵法,但最多三年,就可助杨天佑重返人间。
他抬手接过通天递来的吊坠,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同样平静的兄长,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杨骏究竟为何会如此平静,是真的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是佯装平静,只是不为了自己担心?
他暗暗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杨骏率先打破了安静:“你莫要担心,父亲既然魂魄未散,假以时日,你我也定能助他还阳。”微微停顿,转头向通天问道:“你说你的弟子救了舍妹,那她现在可在金鳌岛?”
第一卷
47棋局不是你想破想破旧能破
通天没有立刻回答,只招手唤过门口随侍的小童,示意他将适才杨戬打翻的杯盏碎片收拾干净。然后,端起桌上的清茶幽幽抿了口,才说道:“这倒是没有。本座那弟子原本是想将他们一起带回来,可没想到,你们的那个妹妹却是又哭又闹,坚决不肯跟来。”
他微微停顿了下,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两人的神色,端着茶盏的手指习惯xi_ng地轻轻绕着杯底的边缘缓缓滑动,“不过回门也不必担心,他们虽然没有跟来金鳌岛,却也决计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怎么知道?”杨骏微微皱眉。
通天不语,略显清冷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浅浅眯了眯。半晌,他才将手中的茶盏搁回桌上,轻轻嗤笑了一声:“不论是我金鳌岛,还是他玉虚宫,在天庭那班‘忠心臣子’眼里,恐怕连火云宫的半片砖瓦都及不上。”
“火云宫?”杨骏更
是疑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通天不答,神色间的冷冽淡漠愈发明显了几分,看得他愈发不解。
好在一旁的杨戬察觉他情绪有异,连忙接过话茬,说了句:“既然如此,我与兄长的确是不用担心了。”回头笑着向杨骏解释,“有了女娲娘娘的庇佑,三妹必然安全无虞。”
“女娲娘娘?”杨骏顿时惊异地瞪圆了眼,“是那个传说中炼石补天,捏土造人的女娲娘娘?”
——那不是娘给他们讲的神话故事中的古神么?竟然是真的存在的?而且还救走了他们的亲生妹妹?
见杨戬神色冷淡,没有半点作假的样子,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这个“惊人”的消息给吸收完全。但,新的疑问有紧接着产生了。
“可是,女娲娘娘为什么会庇佑三妹?”
——以女娲娘娘的身份地位,就算她心地善良博爱众生,不忍见垂髫幼女流离受苦,但世间万千生灵,受苦罹难颠沛失所家破人亡者何其之多?为何会独独亲自出面庇护三妹?
“为什么?呵,这个问题倒是有趣。”
通天闻言冷笑,眉梢轻挑,微屈起左手指尖,轻轻捏住一颗白棋,有下没下地轻叩着棋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杨骏不解地抬眼看着他,只见他面色生冷地盯着棋盘上错落交叉的黑白棋子,眉眼间隐隐约约流露出几分肃杀冷冽,不言不语地静静端坐着。
良久,通天突然再度冷冷嗤笑一声,“啪”地将手中棋子敲落在棋盘上,抬眼瞧见杨骏明显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轻哼道:“这等疑问休要再提,待时机成熟,尔等自会明白。”微微停顿,倏地拂袖而起,“既然尔等伤势已经痊愈,那么本座明日就让座下弟子代为送你们离开金鳌岛。”
说着,径自唤了守在内殿门口的道童,抬脚出了碧游宫,只留下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地坐在小榻旁,半晌都没言语。
杨骏被通天一句话窝住了心,闷闷地半天没喘匀气儿,愣愣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又有些搞不清楚这人为何突然就变了态度。
他忍不住暗自叹气,目光无意间落到了桌上未曾收起的棋盘上。
因为通天适才的最后几下敲打,原本无暇的汉白玉棋盘右下角微微裂了道缝,刀刻的经纬线将棋盘分成了八八六十四块方格,细小的裂痕混合着方格边缘的缝隙,看得并不真切,反倒是整个棋盘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熠熠生光,幽幽地透着几分冷意。
杨骏被棋盘上错落的棋子吸引,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局残棋来。
白子合而围之,将大片的黑子牢牢分割成数片区域,每片区域都有白子从外而内团团围住;而黑子虽表面看上去呈现出不可逆转的败势,但零星散落在白棋包围圈之外的几颗黑子却恰到好处地牵制住了白子,任凭它们围得再牢,也不敢轻易吞掉其中的黑棋。
——竟是难分轩轾的和局之象。
他忍不住暗暗赞叹,竟一时忘了他要做的事,半晌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到棋盘前,小心地将上面摆着的黑白棋子小心收起来,一边收,一边对坐在原处没动的杨戬说道:“小戬,时候不早了,你重伤初愈,该早些回房歇息。”
话音落下,他许久都没听到回音,一抬眼,却见杨戬正轻蹙着眉梢,神色郁郁,因伤势初愈,俊逸的脸除了仍然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隐隐约约中还透了几分冷冽yin沉。
他神情专注
,很明显是根本就没听到杨骏方才所说的话。
杨骏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将刚刚守好的棋盘推放到紧靠在小榻里侧的另一张桌子上,伸手在杨戬眼前微微晃了晃:“小戬?你怎么了?”
见杨戬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片刻才蓦地回过神来,他忍不住抿了抿唇角,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家小弟苍白瘦削的脸,又轻声问了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身体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要不要让通天教主再回来给你看看?”
杨戬闻言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有些担心父亲。”
“担心父亲?”杨骏暗暗皱眉,“他……”
杨戬摊开手掌,将挂饰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杨骏伸手接过,低垂下眼细细地打量——两种色泽交叠形成的十字形状与他们兄弟之前曾经作为生辰贺礼互相交换的吊坠十分相似,只略略大了一圈,质地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如水温凉细腻。十字挂饰的中央镶嵌着一颗夜明珠一般的圆形珠粒,通体俱都晶莹剔透,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内里有浅浅的七彩薄雾幽幽飘荡,就像那天的还魂阵一样。
他忍不住暗暗赞叹,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杨戬淡淡道了句:“这里面虽然设置了保护魂魄的阵法,但将魂魄长时间安置在这小小的挂饰里面也总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固然是他方才失神的原因之一,但更为重要的却是女娲亲自出面庇护杨婵的用意——上辈子不知其中关窍,如今看来,却不过是引君入瓮的一步隐棋罢了。可笑他上辈子到头来机关算尽,甚至不惜背负骂名,原以为尽在掌控,却终究只是他人棋盘上渺小至极的一颗弃子罢了。
他忍不住苦笑,面上却未露分毫,见杨骏听到他的话不由露出几分苦思之色,便开口安we_i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只是害怕等三五日后魂魄重新凝聚,父亲醒来会觉得里面太闷不适应罢了。只要你我能尽快练好法力修为,尽早替父亲还阳便是。”微微停顿,“倒是现在……”
他抬眼看看杨骏,清清淡淡笑了笑:“这金鳌岛风景如画,是难得一见的仙都之景,若是不去看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哎?”杨骏闻言一怔,待见杨戬拂袖起身,连忙一把拉住他:“现在已经月过中天,你伤势才刚刚好一些……”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眉眼弯弯地打断了:“明日你我就要离岛,以后就是想看,恐怕都没机会了。大哥,你难道不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看那些前日夜里陪伴着你我谈笑风生的玉池仙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还在看文的大大~谢谢乃们的支持哦~第一次v文,真的很忐忑~啥也不多说了,我会继续努力的!滚滚扭扭求花花~
第一卷
48表白不是你想表想表就能表
月色清冷,淡淡地从夜幕中洒落下来,仿佛清澈水流,缓缓流淌过层层叠叠莲叶,伴着徐徐而过微风,将ru白色清辉投sh_e到清浅水塘深处。透亮水流从随风起伏莲叶间隐约露出几星波澜,反sh_e着盈盈月色,亮晶晶,仿佛把天宫里琉璃瓦揉碎了似。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七七四十九层高汉白玉石阶,顺着大理石雕栏杆缓缓走到仙莲池边。浅浅风从池中拂来,隐约带了几分莲花幽香。
杨戬轻扶着手边栏杆,凉凉温度隔着手臂上衣衫传递过来,清冷如水,竟让人无端端地想起了上辈子住了将近八百年之久真君神殿。
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白皙细长手指轻轻沿着栏杆上雕刻纹路缓缓滑动,偶尔碰到奇珍异兽尖角,细碎疼立刻从指尖传递过来。他半眯着眼静静望着远处随风摇摆莲叶,许久才幽幽开口问了句:“哥,……有没有怨?”
“怨?”杨骏背靠着大理石
雕刻横栏,不解地扭过头来看他,右脚轻踩着栏杆底部微微凸起石阶,“为什么这么说?”
“若不是当初执意要瞒着爹娘,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重来一世,心心念念不过就是竭尽全力地阻止这件事,可结果却……
杨戬微微垂下眼,看见翠绿莲叶随风轻轻摇动了几下,像是被闪电刹那间撕裂了似,被风轻轻掀起了微卷着边缘,仿佛娉婷舞女旋转着飘起裙裾。
月光似水如雾,趁着荷叶微卷空当洒落到先前被遮蔽得严严实实水波上,粼粼地反sh_e出几星光亮,连潜藏在莲叶下游鱼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
“这是说什么话。”杨骏闻言摇摇头,反转过身子,面对着那池莹白粉嫩莲花,微屈起手肘撑在栏杆上,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就算与爹娘说了又怎么样?娘当初既然恳求舅舅封了们先天法力,就是不希望们存在被天庭人发现,不希望们卷入这些事。若是跟他们说了,也未必就比今日这结果好。”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见杨戬仍是神色郁郁,宽we_i道:“们不是普通人,有些事自然也不能以普通人视之,虽然爹他不幸殒命,但却保住了魂魄,们还可以助他还阳。而娘虽然被舅舅囚禁了,但们也可以去救她嘛。”微微停顿,声音蓦地转低,“要真想论清楚这件事责任,那也绝对不会在。”
杨骏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从素白莲瓣上转移至方才被风吹起半边莲叶上,潜藏在莲叶之下锦鲤正欢快地甩着尾巴来回游动,偶尔搅动起小小浪花,立刻引来水流一阵晃动。
“如果不是撇下爹爹和三妹独自返回桃山,他们恐怕就不会出事了。”他淡淡苦笑了声,抬起眼来幽幽看看自家小弟,续道:“但是,却不后悔回来。而且,如果再来一次,也会一样。”
见杨戬眼中蓦地划过丝惊讶不解,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么说,并不是希望看见爹和三妹出什么事,只不过是……”
他下意识地停顿片刻,轻敛下眼暗暗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一想到只有一个人留在那里,而天庭随时都会派兵杀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就忍不住地担心害怕,生怕万一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声音渐弱,隐隐约约几分哽咽似,虽然有些模糊,杨戬却仍是听得分明:“而且,爹和三妹还有小瑞保护,前往蜀州又是秘密之事,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才放心赶回来……”
杨戬静默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眸子澄澈透亮,仿佛一泓清泉,水色盈盈却深沉地仿佛一口古井,深邃冷寂,看不出半分波澜。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事已至此,大哥也莫要自责,其实担心心疼,又怎么不知道呢……”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摇头打断了:“不,不明白。只要想到可能会有危险,……就恨不得立刻长上翅膀直接飞回去,……”
——害怕再见到虚弱受伤样子,害怕万一回去晚了发生什么无可挽回事情,在心里,安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了,不想受到任何伤害,想一辈子护着宠着疼着爱着。
他蓦地咬了下嘴唇,搭在栏杆边缘手下意识地抓紧,似乎要将那雕刻精美华贵图腾狠狠掐进手心里。只片刻,细细血珠就沿着淡青色麒麟角蜿蜒下来,仿佛缠绕着情缘线,缓缓滴落到仙莲盛放水塘里,溅起小小涟漪,很快被水波晕染开去,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这种念头很荒唐,他们是兄弟,同父同母胞兄弟
,这样想法是逆纲常乱人伦,是大逆不道逆天反世,他们只能有手足之情兄弟之爱,除此以外,皆为不容!
所以他不能说,只能默默地埋在心里,然后借着兄弟之情名义,光明正大地去关心他,疼爱他,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一星半点伤害。
杨骏看着清澈水波击打到大理石栏杆上,“哗”一声扬起雪白水花,映着天上那轮明月,银亮闪烁——刚才真是差点露了感情,即使这感情是他想了整整两个月才明白过来。
“知道。”
杨戬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是被自己这次和上次重伤吓得急了,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来静静地看他——鬓如刀裁,眉目如画,清逸俊朗脸笼罩在如水月色中,愈发显得英俊潇洒了几分。
“这两次都是不是,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莫要这幅模样。”他伸手掰开自家兄长紧紧扣在栏杆上手,看着被刺破手指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咱们是兄弟,疼,自也是关心。”
“嗤啦”一声从衣襟下摆扯下段布条,拉起他手小心地缠好:“想要不涉足危险,自己也要同样做到才好。”
见杨骏僵了半晌才终于又露出笑脸来,他又说道:“现在可是咱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明日出了金鳌岛,会遇上什么麻烦谁也不知道,唯有靠们自己。而且,帮父亲还魂这件事也不能拖太久,们必须尽快修炼。”
“嗯。”杨骏闻言点点头,感觉到掌心清清凉凉温度,他暗暗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莫名涌动感觉,沉吟半晌道:“小戬,对于修道习武这件事,有没有想过找个师父?”
正在包扎伤口手闻声微微顿了顿,杨戬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想拜师?”
杨骏仍是点头:“嗯,记得娘当初也说过,习武这种事能找个师父是最好。”
“那想找个什么样师父?”杨戬正巧挽好布条最后一个结扣,听到这话不由心念一动,“莫不是已经有了人选?”
杨骏嘿嘿一笑:“不愧是杨骏小弟,聪明!”
“是谁?”杨戬闻言却轻轻皱起了眉——如果他猜没错,自家大哥心目中师父人选,很有可能就是……
杨骏笑而不语,半晌才勾着嘴角幽幽说了句:“待明日离岛之时,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跪求留言……话说大哥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心了……唔,虽然俺没具体写他是咋在两个月里头想明白的……(以后会出个番外作补充嗯)
第一卷
49师父不是你想拜想拜就能拜
仙境孤岛,袅袅仙雾幽幽飘荡,偶尔有微风拂过,七彩的霞光顿时浅浅地飘散开去。
碧游宫外。
杨骏眉眼弯弯地看着堵门口的小童,细长流畅的眉眼微微斜挑着,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淡淡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如何?”
他笑眯眯地眨了眨眼,“我们今日马上就要离岛,通天教主于我兄弟二有救命之恩,我们想亲自道谢告辞。”
青衣的小童耸拉着脑袋摇头道:“哎,不是我不想放你们进去,只是师尊今儿早上刚说了要闭关,所以,你们的意思只能找代为传达了。”
“闭关?”杨戬闻言轻皱了下眉,“不知师……咳,前辈是因何事闭关?怎会如此匆忙?”
小童道:“这我可不知道,师尊只是说要闭关,至于什么事,师尊不说,弟子们自然也是不便问的。”
“是这样?”杨骏狐疑地盯着他上下打量,“那他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可以等等。”
“这可不好说。”小童闻言拧起了眉,“唰”地轻甩了下拂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师尊只要是闭关,那通常便是少则十几年,多则上百年。”
上百年?!
杨骏顿时瞪圆了眼:“怎、
怎么这么久?!”
——等到他闭关出来,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他暗自着恼,广袖遮掩下的手几乎要衣衫上绞出个洞来,忍不住低声咕哝道:“难得他本事这么好,原本想要拜师学艺,现可怎么办……”
声音虽小,但身边的两却都听得真切。
小道童立刻冷下脸来:“原来你是想拜师?哼,早就知道你们没这么好心,什么师尊于你们有救命之恩,想要亲自道谢告辞!告诉你们,师尊定是早就料到你们俩会打这种鬼主意才闭关不见的。”不耐烦地推搡驱赶道:“走走走,赶紧走!”
杨骏脸色一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淡淡地打断了:“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这位师傅代为转达我们兄弟的谢意了。告辞!”
说着,便拉起嘎着嘴唇还要说什么的沿着汉白玉的台阶向着远离碧游宫主殿的方向走,边走边密语传音道:“这件事急不得,咱们且暂离开这里,日后……”
话音未落,就被杨骏一把甩开了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得有机会可以拜这么个法力修为俱都高深莫测的神仙当师父,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你不想救爹爹,不想救娘了么?”
杨戬暗暗苦笑,昨夜提起这事儿他就已经说过其中关窍,奈何杨骏执意不理,如今通天闭关不见,必是也觉得此举不妥。他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瞧见自家兄长神色郁郁,忍不住摇头道:“你也听到了,他今日一早已经闭关,我们不可能这里等他十几年几百年……”
两一前一后站昨夜同游的荷塘旁,浅浅的风从莲池中轻拂过来,偶尔能听到莲叶起伏拍打水面上的声音,“啪啪”轻响,仿佛是潜游水底的锦鲤欢唱的音调。
杨骏静静地看着眼前矮了他半个头的小弟,许久都没说话,琉璃般清亮澄澈的眼眸浅浅地染了几分复杂,时而深沉时而静默,过了半晌,才淡淡地流露出几分惋惜无措来:“那我们该怎么办?只靠我们自己无师自通……”
他忍不住苦笑了声:“小戬你自小就天资聪颖,只要稍加点拨便可举一反三,但我却是比不过你的……”
“哥……”杨戬闻言一怔,定定地看着自家兄长眼底一晃而过的落寞,x_io_ng口忽然莫名一酸,针扎似的刺痛。他嘎了嘎嘴唇,终是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信我,待离开这里,我必然会帮你找个好师父。”
杨骏沉默不语,轻转开目光幽幽看着远处高挑出水的白莲,荷塘之上仙气环绕,五彩的祥瑞缓缓飘荡,比夜间的景色愈发地多了几分仙家之气。
许久,他才默默点了点头:“好。”
声音虽淡,却浅浅地带了几分笑意。杨戬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正y_u再说几句,忽见一个影从高了他们数十级石阶的碧游宫门口匆匆跑了过来。
“等等!师尊、师尊要你们进去见他。”
很熟悉的嗓音,刚才还冷冷地斥责他俩打鬼主意。
杨骏闻声扭过脸去,正是刚刚赶他们走的那个小童。他暗暗撇撇嘴,眉梢幽幽一挑,咂嘴道:“哦,我道是谁呢。”
那小童似乎还为方才的事不满,同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们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药,明明放话出来谁都不准打扰,这会子却又巴巴地让我出来叫你们进去!”不情愿地招呼道:“快走吧,别愣着了!”
碧游宫,内殿。
通天半眯着眼盘
膝坐小榻上,雕刻精美古朴的香炉幽幽地冒着青烟,袅袅的烟雾朦朦胧胧地交织一起,连他身上那件玄墨色的道袍都显得不真切。
见到两进来,他也只是轻轻掀了掀眼皮,幽幽勾勾嘴角,说道:“你们的想法本座知道,童儿方才说的也是实话。”
杨骏脸色又是一僵:“为什么?”
“你觉得呢?”通天笑而不答,只淡淡地反问道。
杨骏一怔,嘎了嘎嘴唇说不出话来,而杨戬,却也没有半点接口的意思。
“其实很简单,本座收弟子只讲究一个缘,有缘者自然可入我截教之门,不论其身世地位是高是低,亦或是其本身脾xi_ng品德是好是坏。所谓有教无类,本座乎的只是合不合本座的胃口。”
“嗯?”杨骏又是一愣,接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俩不符合你的‘胃口’了?”
通天却是摇头浅笑:“非也。”抬手取来身边小桌上摆着的唯一一杯热茶,续道:“正好相反,你们俩比门外的任何一个都符合本座的心意。”
“那又是为什么?!”——敢情这是故意消遣他们来着?
杨骏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似乎已经完全僵住了。
“无缘。”通天淡淡看了眼大殿中央的两,“天道轮回,因果必报,有些事时候到了你们自然会明白。本座不收你们做弟子,是不想违了天道因果。”
天道因果?
杨骏虽然听得不甚明白,杨戬却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
“本座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不该说的,你们便是磨破嘴皮子,本座也不会说。尔等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天上一日间一年,莫要再这里浪费时间了。”挑眉轻笑,“你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是么?”
两闻言俱是一震,半晌,杨戬才躬身道了句:“既然如此,那么晚辈就此告辞,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说完也不等通天作答,径自拉着自家兄长的衣袖走出大殿,相携离开了金鳌岛。
作者有话要说:跪求评论啊!v章居然一条评论都木有……ojz……俺介到底素肿么了……
第一卷
50守株不是你想守想守就能守
十日后。
晨雾熹微,薄薄的日光冲破藏青的云翳,仿佛一层薄纱。偶尔有鸡鸣声从村庄深处传来,沉睡中寨子显得愈发安静起来,隐约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冷寂。
“总算是看到人烟了。”
杨骏一手抱着个麻布包成的包裹,一手拎着把三尺有余的长剑,头绾发髻,眉目俊朗。他皱着眉瞥了眼不远处的一家农舍,对着身旁的人开口说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不如去前面的人家歇息一下吧。”
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闻言轻嗯了声,扭头看了他一眼,正要快走几步上前叩门,杨骏已经先一步抬手敲了上去。
“请问有……”人么?
刚敲了一下,破败的木质门扉便“吱呀”一声自动向里打开了,缠绕在门檐上的蛛网承受不住地震了震,门楣上立刻轻飘飘地落下层灰土来。
熹微的晨光笼罩着低矮破旧的农舍,照着院落中的枯井,古旧的木轱辘上吊着只同样古旧的木桶,被层层叠叠的蛛网缠绕在一起,隐约能看到里面长满了水锈。
是个荒废已久宅子。
杨骏失望地叹了口气,冲站在门口的人摇了摇头:“好像是荒宅,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就到别处看看吧。”杨戬淡淡道了句。
然而,出人预料的是,偌大的村庄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在杨骏沮丧地想要放弃的时候,不
远处忽然传来阵朦朦胧胧的声响。
吱吱嘎嘎的水车发出模糊不清的震动,混合着哗啦啦的水流声,仿佛一首古旧的歌。水车旁边,隐隐约约地蹲着个人影背影佝偻,头发花白,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这位老伯……”杨骏走近几步,开口叫道。
老者闻言慢吞吞地转过身子,露出一张蜡黄肌瘦的脸。他瞪着略显浑浊的眼眸上下打量了杨骏一眼,目光掠过他的肩头落到跟在他身后的玄衣少年身上,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珠刹那间闪过丝光彩。但他脸上表情却没有半点波动,连叹息声都嘶哑浑浊,透着苍老与无奈:“如果你们不想死,就赶快走吧!”
杨骏不由一怔,心下没来由得莫名一紧,对上老者浑浊暗淡的眼瞳,顿时生出股诡异之感来。
“你们是外乡人吧?”老者却好像没感觉到他的狐疑,咧开干裂的嘴角笑了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这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两位小兄弟瞧着眼生。”
杨骏不答话,被他半挡在身后的少年也同样没有接口的意思,只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这个人出现的似乎太巧了些。
老者似乎对两人的沉默感到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声,撑着双膝站起来,脚步蹒跚地扶住手边还在悠悠转动着的水车,又道:“唉,你们不知道,三个月前,村子里忽然发了瘟疫,全村的人都几乎死光啦!侥幸活下来的也都逃的逃走的走,白日里头能见到的,除了那些尸体……”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不远一处堆得像小山似的地方,又指了指杨骏和一直伴在他身边的少年,摇头叹气道:“就只有你们这种外乡人了。可惜,那些外乡人一听说是因为发了瘟疫,也都吓得逃走了……”
“瘟疫?”
杨骏闻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朝身边的人看了眼,乌黑晶亮的眼眸正对上那双黑曜石般澄澈透亮的瞳仁——清冷如水,却隐约带了几分若有所思和了然。
老者仍是叹气:“唉,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险的瘟疫。只是一夜之间,村子里的人就差不多全死光啦……”
“哦?”杨戬不由暗自蹙眉,沉吟道:“不知这瘟疫……”
话没说完,眼前的老者就摇头打断了他:“唉,你们还是不要问了。这瘟疫厉害的紧,染上了就是个死……你们还这么年轻,莫要白白丢了xi_ng命……”
他缓缓挪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两人身边走过,直到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才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浅浅勾了勾唇角。
——那人的预料果然没错,这两个人还真是玲珑的心思。
“……这人真奇怪。”杨骏看着他慢慢走远,忍不住咕哝一句,抬眼却见自家小弟似笑非笑地轻抿着嘴角,半眯了眼冷冷盯着那道消失在村落尽头的身影。
他狐疑地拧拧眉:“小戬?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戬轻轻摇头,细长的手指轻捏着冰凉锋利的扇柄,缓缓敲了敲手心,“只不过是觉得你这次说的很对,这个人,很奇怪。”
他微微停顿了下,抬起脸来对上自家兄长略带疑惑的目光,幽幽笑了笑:“既然一个劲儿地劝我们要小心莫要‘染上瘟病’,却专程在这么个‘瘟病’横行的地方等着我们出现,岂不奇怪?”他冷冷哼了声,“这么巴巴地急着赶我们离开这里,恐怕前路染了‘瘟病’的村子要一个连着一个了。”
“哎?”杨骏顿时瞪圆了眼,“你的意思是……
”
杨戬默然不语,只做默认,半晌才轻轻抖开手中的墨扇冷冷哼了声:“他想要守株待兔,可惜对手却不是纯良的兔子。”
“可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跟他们正面交锋。”
“这我知道。不过,他既然派人在这里等着,那就一定不会在这里截杀我们。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几日,等想好了对策再离开。”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会在这里截杀?”杨骏狐疑地问道。
杨戬闻言轻笑,不答反问道:“如果你知道对手已经识破你的计划,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还会按照原计划进行么?”
杨骏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赞道:“原来如此,那老者如果真是大金乌的人,方才你我都不回他的话,他一定能察觉到我们的怀疑,甚至以为我们识破了他的身份,回去报告给大金乌,他肯定以为我们会做什么准备。”
“正是。”杨戬笑着点点头,抬脚向临着溪水的农户走过去:“所以你我先好好在这儿修养一天,赶明儿想好了对策,再离开这块‘风水宝地’。”
说着径自拐进了临水的一堵破败院墙,正y_u伸手推开半掩的门扉,斜刺里忽然冲出只毛绒绒的什物,不偏不倚正正扑到了他身上。
——耳边意料之外地传来几声细细地犬吠,却是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跪求留言和花花嘤嘤嘤收到第一个v章留言,感动地内牛满面痛哭流涕啊终于又找回了一点码字的动力了qaq
弱弱问一句,为啥木有留言捏?难道是槽点太多,吐都没法吐了?omg,那得是有多失败……
第一卷
51收留不是你不收不收就不收【大修】
杨戬下意识地拧眉,一低头却蓦地撞上双湿漉漉的眼眸——仿佛汁水丰满的黑葡萄,晶莹透亮,圆滚滚的眼瞳里隐隐约约带着哀求。
似乎是被杨戬略带清冷的目光给吓到了,它小小地呜咽一声,蜷着身子往旁边蹭了蹭,却固执地不肯松开被它咬在嘴里的衣衫。
杨戬不由一愣。
这个场景……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似乎与上辈子遇到那只笨狗的时候很像呢。
他忍不住弯弯嘴角淡淡地笑起来,这辈子虽与上一世有很大不同,但有的事情果然还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比如那件事表面上的结果,比如……再次遇到这只笨狗。
杨戬轻轻叹了口气,刚蹲□子想把这团小毛团给抱起来,就听背后忽然传来了杨骏微感疑惑的声音:“小戬?你在做什……”
话没说完,就瞧见了死死咬着杨戬衣服不松口的小东西,而杨戬正手臂半展,似乎正要将那小东西抱起来。
他本能地皱眉:“哪里来的野狗?”
伸手抓过小黑犬,用力想将它从杨戬身上扯下来——适才那老者说村子里染了瘟疫,这不知来路的小野狗可别把什么病过给自家小弟。
然而,那只小黑犬仍是死不松口,不仅不松口,反而连小爪子也一并扒上去了,原本还只是蜷缩在杨戬脚边,这下却是直接趴到杨戬身上了。
杨骏顿时险些抓狂暴走,正要双手齐上将这得寸进尺的小东西挖出来,却见自家小弟竟然伸手把趴在他身上的小黑犬抱进了怀里!
“他可不是什么野狗。”杨戬小心地把小黑犬抱起来,细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那蓬略显脏乱的毛发,目光落在小黑犬身上,顿时化成了浅浅的春风,漾出淡淡的温暖,“虽然看上去脏乱了些,皮毛却是纯一色的墨黑,半点杂色都不见有的。”
平淡的语调,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却是连与杨骏讲话都少见的温软细腻。
杨骏
不由怔了怔,蹙眉道:“可是,这小东西来路不明,又是在这么个疫病横行的村寨里,谁知道有没有……”染上什么病症啊?
“这又有什么关系。”杨戬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黑犬,那双乌漆漆的眼珠瞪得溜圆,似乎感觉到杨骏对它的不满,正龇牙咧嘴地冲他示威。他不由轻轻笑了笑:“半仙之体哪里是那么容易染病的?”
“话虽如此,但……”杨骏觉得别扭,尤其是看着他居然那么温柔地看着那只小黑犬,还那么小心地给它顺毛,嘴角上挂着宠溺的笑,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冒火——第一次见他家宝贝小弟露出这种神情,居然是因为一只来路不明的小野狗……
他暗暗咬牙,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别扭什么,但对这只小黑犬却莫名其妙地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甚至有点本能的排斥,好像有了这小家伙,就会碍着他什么事儿似的。
杨戬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怀里不安分的咿咿呜呜低声吠咬的小黑犬,也陷入了久违的回忆——上一世,他亲手导演的那场众叛亲离的闹剧,成功地让几乎所有人都站到那个与他同样身世的孩子身边,只除了这只笨狗,不论是打是骂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之贬下凡去,始终都没能将他赶离身边,一如当初那样护着他,忠心于他,甚至是到了最后的最后,还傻傻地想要跑去向沉香解释……
他暗暗叹了口气,当初那一掌不知道有没有把他打伤了……
上辈子的杨戬已经死了,现在的他重生回了三千年前,就算那一掌真的伤了那只笨狗,恐怕他也没办法再回到上辈子去了。
杨戬暗暗苦笑了下,使劲儿揉了揉手底下那蓬杂乱却绵软的狗毛,也罢,既然这一世冥冥之中又遇到了这只小家伙,那就对这他好一些,把上辈子的都补回去,别再委屈了他……
“小戬,你刚才不是说要在这里休息一日么?再站在这里,就要日过中天了。”
杨骏直觉得眼前一人一犬十分温馨的气氛十分不爽,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出声打破。
然而话音落下,他又忍不住有些懊恼——自家小弟不过是有点喜欢这只小黑狗罢了,他这又是不爽的哪一出?莫不是……连只狗的醋都要吃?
这想法甫一出现,他自己就先忍不住笑起来,抬头见杨戬略带狐疑地看着他,又连忙敛了笑,伸手指了指紧挨着这家破败农户的另一家小院,轻咳一声道:“刚才找人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这些临着溪水的院子就属那处最好,里面东西也齐全,咱们要是在村儿里过夜,就住那一家吧。”
看了眼被杨戬抱在怀里的小黑犬,他脸上几不可见地闪过丝尴尬,顿了片刻,才又道:“这小黑犬你要是喜欢,就在身边带一天吧,但千万要小心些,莫要不明不白地染上什么病症。”
他看得出来,自家小弟对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小野狗有种不同寻常的感情,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感觉得到,这只小黑犬在他小弟心里一定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杨戬被他这话说的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轻轻笑笑,抱着小黑犬站起身来:“怎么会,他可好得很……”
话没说完,他却蓦地发现小黑犬不仅没有丝毫要松开他的衣衫的意思,反而呜呜咽咽地咬得更紧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用力向外拉扯,止不住地挣扎。
杨戬不由觉得奇怪,从一开始这小家伙就极其不安分,即使在他怀里也挣扎地厉害,似乎有什么急事似的。
他尝拽了拽被小黑犬咬住
的衣襟——果然不大对劲,这小家伙……好像是来求救的。
他试探地弯下腰将小黑犬放回地上去。
果然,甫得自由的小黑犬立刻紧紧咬着他的衣衫往左首边撕扯,一边扯还一边呜呜咽咽地嘶叫,漆黑的毛发急得几乎全部都要竖起来似的。
这下,连杨骏也看出了不对劲:“怎么了?这小野狗好像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杨戬没说话,晶亮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咬住他衣衫的小东西,低垂的眼眸幽幽地看不出什么情绪,隔了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小犬有灵xi_ng的很,怕是来求助的。”
“求助?”杨骏一怔,“一只狗……找我们来求助?”
杨戬点点头,见小黑犬急得呜呜直叫,拉扯他衣衫的动作越来越大,忍不住俯身mo了mo小黑犬的头:“罢了罢了,你莫要着急。”扭头对杨骏说道:“走,去看看。”
说完就顺着衣衫上拉扯的力道跟着毛发倒竖的小黑犬拐进了左首边的小巷。
没走几步,略显ch_ao湿yin暗的墙壁前就出现了一团黑影。咬着他衣衫的小犬一见那道黑影,立刻呜咽着跑了过去,细瘦的小身子微微蜷曲起来,一边小心地tian舐着那团黑影,一边呜呜咽咽地嘶叫。
——这是……
杨戬不由怔了怔,淡淡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半晌他才看清那团黑影原来也是一条黑犬,通体黝黑,软软地趴伏在ch_ao湿的墙角,只肚皮上露出一星半点的皂白,却隐隐约约带了暗红,即使被幼小的黑犬tian舐,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杨骏愣愣地看着小巷中的情景,半晌才嘎着嘴唇挤出一句话来:“它是来求咱们救它母亲的?”
杨戬没立刻回答,只半蹲□子细细地检查了眼那团奄奄一息的黑影,然后伸手把蜷缩在黑影身边的小黑犬抱了起来,淡淡看了身后的兄长一眼,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只可惜……”伸手指了指黑影腹部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一刀毙命,救不得了。”
杨骏不由一怔。
杨戬低垂着眼抚弄着怀里的小犬,听得它呜呜咽咽地浅浅嘶鸣,揉着它毛发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几分力:“恐怕是有人想杀了这只小黑犬,它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惨遭横死。”
声音虽然平淡,却隐约带了几分低沉。
杨骏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横在墙角的母狗的尸体,南侧高立的墙体遮挡住了阳光,尸身被笼罩在一片暗影中,许是因为村里发了瘟疫的关系,空气中还隐隐约约飘荡着几丝怪异的气味,与冰冷的尸体交错在一起,显得凄凉又诡异。
半晌,他才听杨戬淡淡地道了一句:“寻个地方,埋了吧。”
斜阳西沉,余晖自西侧的土墙头上笼罩下来,略显破旧的小院仿佛镀上了层金色的薄纱,深不见底的古井安静地如同沉睡了几百上千年一般,晃晃悠悠的吊绳随着轱辘的拧动收紧放松,发出吱悠吱悠的声响。
杨戬掰着块烤干了的馒头片,眉眼弯弯地逗弄着趴在他脚边的小黑犬,瞧着那小家伙的尾巴摇摇晃晃,好像上辈子真君神殿里摇曳不停的烛火似的。夕阳的余晖斜照下来,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唇角边挂着一抹宠溺的笑,眼神温柔地几乎滴下水来。
杨骏捧着一块烤焦了的红薯紧挨着他坐在水井的边沿儿上,一边看着他旁若无人地逗弄着刚刚捡来小黑犬,一边xie愤似的恨恨咬着烫嘴的红薯——真是后悔答应让他把这小东西带在身边了!
整整一下午,杨戬就像捡着宝了似的,烤馒头、烧野味、肉骨头……凡是能喂的,都被拿来喂给那只来路不明的小野狗;然后是洗澡清理,逗弄玩耍,几乎连个正眼都没飘给他这个当大哥的。
杨骏刚开始委委屈屈地向他抱怨,却得来杨戬更加委屈的眼神:“我们是亲兄弟,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日夜夜形影不离,可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他又不能跟我们一起离开……”
杨骏无法,只好允诺待明日离开时可以将小黑犬一起带走,这才换来一人一犬的片刻消停,可是一眨眼就又恢复了那副模样。
——杨骏忍不住咬牙,瞪着小黑犬的目光里几乎喷出火来。
“哥,把你的烤红薯分点给哮天犬吧。”杨戬淡淡道了句,扭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兄长,“我的馒头干喂完了,可他好像还想吃。”
“……小心喂多了撑死它。”
杨骏恨恨地咬牙,扒着手里的烤红薯不松手——哮天犬……还真像杨戬会起的名字。
想起方才两人给小黑犬起名的经过,他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小黑这名字到底哪里不好,非得换个这么霸气十足的……
杨戬似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般,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径自拍了拍手指上残留的馒头沫,勾着嘴角笑了笑:“只是条幼犬罢了,大哥这是较的什么劲。”见他神色仍是又僵又硬,干脆转开了话题:“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大哥可有想出什么好计策?”
“……没有。”杨骏僵着脸道了句,半晌,才又问道:“那你呢?你自小就聪明,鬼点子多,这次有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杨戬没回答,只继续道:“大金乌这次既然敢派人来试探我们,还故意提醒前路艰难,恐怕已经不是要就地格杀这么简单,说不定是奉了谁的命令。”
“当真?”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杨家已经家破人亡,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大的损失,所以,瑶池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的意思是……”杨骏迟疑道。
“父亲明明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死后却魂魄不散,前来拘魂的黑白无常也没将魂魄带到地府;你我兄弟二人不应该会法术,却都凭借先天法力顺利逃出。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又怎么能如此顺利?瑶池已经精明到骨子里,这种事不可能看不透。”
“因此她才想捉到我们两个或者其中的一个,问出幕后的相助之人?”杨骏不由脸色发白。
杨戬点点头,伸手抱过摇着尾巴可怜兮兮看着他的哮天犬,mo了mo他的头发:“不错。所以,我们这次最好不要与大金乌正面交锋,只要保证不会被他抓到就行。”
“这么说,你已经有办法了?”杨骏闻言眸色一亮。
然而杨戬却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们与大金乌都曾有过正面交锋,所以……”
话没说完,就被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
“啧,这有什么。贫道这里就有个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大修重写原谅俺这两章改的比较大,大大们多多包涵以后v章不会再这样修文了……
继续跪求留言为啥不打滚求留言大大们就都霸王了呢……果然是木有看点木有jq么……回去面壁反思,jq神马的总会有的,相信俺!
第一卷
52 师父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重写】
尾音未落,两人只觉得眼
前一花,原本尚且空旷的院落蓦地多出道人影——
一身墨绿的道袍,头发微显蓬乱,那支原本斜插的桃花木色的弯月发簪歪歪斜斜地挂在发髻边缘,仿佛只要在轻轻震动一下就会掉下来。
杨戬不由愣了愣,眉尖蓦地一跳——怎么是他……
那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狼狈的样子,仍是悠哉悠哉地咬着一枚刚刚现身前从树上揪下来的新鲜叶子,一手握着八角扇,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摩挲着下巴上略长的胡子。
杨骏也不由怔了怔,只片刻,那双俊美的桃花眼忽然猛地一瞪,手指颤颤地指着那人乱蓬蓬的头发,大叫道:“啊,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卖剑的!”
“嗯?”绿衣的青年道士闻言眉梢一挑,抬手耙耙头发,捏着八角扇戳了戳鼻梁:“贫道何时见过你?”
“你忘了?”杨骏瞪圆了眼,“三年前的秋祀,在桃山县的大街上。”
绿衣道人疑惑地眨眼:“三年前的秋祀?贫道怎么不记得。”
——那年的秋祀,他记得自己是在玉泉山整整睡了一天,醒来以后就被元始天尊一句话给拎到了昆仑山,没记得去过什么桃山县。
“你真的忘了?”晶亮的瞳仁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衣着邋遢的绿衣道人,杨骏上下打量了许久,又道:“明明就是你嘛,地摊上放着一把古怪的剑,我家小妹不过是碰了一下,你就呛了她一顿。”
“哎?”这次换成绿衣道人瞪圆了眼:“真的假的?贫道带着剑?什么剑?是不是很古旧很难看的样子,啊,还带着个又笨又重的剑鞘?”
“古旧难看?”杨骏更是狐疑,“那柄剑可一点都不难看,金子似的,而且……”
话没说完,就被身边一句清清冷冷的嗓音打断了:“斩仙剑。那柄剑,是截教通天教主四柄神剑之一的斩仙剑。”
“斩、斩仙剑?贫、贫道拿、拿的是斩仙剑?”绿衣道人闻言倏地倒吸了口冷气,原本俊美的脸唰啦啦一片惨白,“真、真的假的?小娃娃莫要瞎扯!”
杨戬mo着哮天犬软软的黑毛,闻言淡淡地抬眼瞥了他一眼:“其他的我或许还mo不准,但这斩仙剑,就是化成了灰儿,也万万不会认错。”
“不是吧?那个家伙……那个家伙明明不是……”绿衣道人闻言神色蓦地变得万分古怪,似是想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似的,一双俊美的丹凤眼几乎把眼眶给瞠裂了,“不应该啊,这才过了八百年不到,就修养好了?”还趁着他熟睡的时候……
见身边两个少年都狐疑地看着他,他立刻习惯xi_ng地又耙了耙头发,捏着扇子呼啦啦猛扇几下:“啊,对了,贫道想起来了!没错,三年前的秋祀,贫道的确在桃……桃……桃什么来着?哦,是桃山县,贫道的确在桃山县见过你们!哈哈,年纪大了,太容易忘事了,哈哈,容易忘事……”
绿衣道人一边说一边打哈哈,见身边两个少年脸上疑虑似乎渐渐消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又道:“对了,贫道叫玉子,美玉的玉……”
“儿子的子。”还没说完,就听身边的少年戏谑似的挑着眉接口道。
绿衣道人一怔。
杨骏紧接着冲他眨了眨眼,咧嘴笑道:“对吧?”
“你怎么知道?”玉子下意识地反问,话音落下,随即醒悟,连忙补救道:“啊,贫道又忘了,那次见面好像已经说过了……”
杨戬仍是不动声色地逗弄着哮天犬,似乎对他哼哼唧唧的舒服样很是满意,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偶尔抬起眼来,还能感觉到自家兄长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暗暗叹气,这个玉子很明显与三年前见到的那个人不一样,不论是穿着还是xi_ng格、如果说那次见到的玉子身上隐隐约约还残存着几分记忆
里玉鼎真人的气场,这次见到的则完完全全没有半点太乙金仙的样子,更像是个市井无赖。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骏眉静静听着玉子自圆其说,待他话音落下,才问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嗯?”玉子正自暗暗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听到这话微微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答道:“贫道来这里当然是来找你们的。你们是瑶姬长公主的孩子是不是?”
话音落下,杨骏顿时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滑动半步,正巧将抱着哮天犬的杨戬挡在了身后:“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玉子闻言一愣,“不可能啊!”见杨骏脸色微变,顿时醒悟他是误会了,连忙摇了两下八角扇,解释道:“贫道不是来抓你们的,贫道是想收你俩当徒弟……”
尾音未落,怔愣的人换成了杨骏:“收徒弟?”怀疑地打量半晌,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哈哈,你说什么?收……收我们做徒弟?你、你要收我们做徒弟?哈哈……”
杨骏忍不住笑出声来,扭头看着身边神色淡淡的小弟:“小戬,你听到了没,那个卖剑的、卖剑的小贩要……要收我们做徒弟……哈哈……”
笑声未止,却听耳边淡淡地传来声清冷的询问:“不知前辈为何要收我们为徒?”
语调严肃,竟是没半分玩笑的意味。
杨骏不由愣了愣,尚未说话,就听玉子笑眯眯地答道:“不为什么,师命难违喽。”见杨戬拧眉不语,他又砸着嘴补充道:“当然啦,要是贫道瞧不上你俩,也不会收的。”
话音落下,杨戬仍是皱眉,还没说话,就听杨骏撇嘴道:“喂,我说卖剑的,不要说得煞有介事似的,就你这模样,我俩可不会上当。”
玉子闻言又瞪圆了眼:“你说什么?小娃娃,人不可貌相你听过没?贫道这模样怎么了?贫道告诉你,吾乃元始天尊坐下弟子,货真价实的太乙金仙!”
“啧啧,别蒙人了。”杨骏不信地摇头,打量了一眼他手上的破扇子,又绕着那身落魄凌乱的墨绿道袍瞄了一圈,嗤笑道:“神仙要都是你这模样,玉皇大帝估计早就该撞墙撞死了!”
“你?!”玉子气白了脸,摇着扇子的手呼啦啦地用了几近十倍的力气,半晌,他才气哼哼地说道:“好,爱信不信!贫道就是认定你俩了,要么现在就痛痛快快地拜师,要么让贫道一路跟着你们,直到你俩肯拜师为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俩刚才不是在讨论怎么逃脱大金乌的追捕么?贫道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话没问完,就听玉子笑眯眯地补充道:“想知道的话,得先叫声师父来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么这章重写了莹子在这里表示抱歉鞠躬感谢所有支持正版,购买v章的大大,谢谢乃们的支持
第一卷
53夫妻不是你不扮不扮就不扮(上)
“爱说不说。”杨骏毫不留情地撇撇嘴,弯腰把手里的烤红薯放到水井边缘,“我们自己还想不出来么?”
“好啊,你们尽可以自己想。”
玉子笑意
不减,手持八角扇悠哉悠哉地轻摇,下巴上略长的青色胡须扫过描画了八卦图的扇面,被气流一吹,立刻忽上忽下地微微飘动起来。
似乎是料定了两人不会放弃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他笑得甚是自得:“不过,贫道也不介意为你们传道授业。”
杨骏闻言轻哼了声,咕哝道:“谁稀罕。”
侧目,却瞥见自家小弟正神色淡淡地抱着刚刚收留的小黑犬,轻缓地摩挲着那身洗过后显得乌黑柔顺的毛发,细长的手指愈发显得骨感白皙。
传道授业?
杨戬暗自拧眉——眼前这人与记忆里那个脾气别扭护短成xi_ng的师尊相比,不论是脾气秉xi_ng还是法力修为,相差似乎有点大,传道授业这种事……靠得住么?
他忍不住有些怀疑,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一番眼前打扮邋遢的玉子,却意外发现他唇边略长的青色胡须有些怪异——好像……是粘上去的?
“前辈好意我等心领了,这逃脱计策,还是我们自己想好了。”
杨戬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取过搁在水井边缘的一小块烤红薯喂给哮天犬。
“哎?”玉子闻言眨巴眨巴眼,乌黑的眼珠子瞪着他,“……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贫道究竟有什么办法?”他脸色有些僵硬,“贫道可以保证,这法子定然要比你们两个娃娃想的好用。”
“是么?”杨戬仍是静静地没什么表情,只认真地看着哮天犬卷起舌头一点点地把烤红薯tian干净,淡淡反问一句。
“当然。贫道的法子绝对好用!”玉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杨骏眉尖一跳:“说的好听,你又不告诉我们,只在这里信口乱夸!”
“是不是信口乱夸贫道心里清楚。你俩若是答应拜贫道为师,贫道自然告诉你们。”
“如果我们坚决不拜呢?”
“贫道说过,这次就认准你俩了。你们要是坚决不拜,贫道就一直跟着你们,直到你俩答应拜师为止。”玉子瞟了眼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年,“贫道可是说到做到的。”
杨骏睁着乌溜溜的眼珠瞪他,撇嘴轻嗤:“啧,还真是无奇不有。想拜师的师父不要,不想拜师的,倒是给师父强盯上了。你莫不是法力修为不济,收不着徒弟,才来纠缠我们俩吧?”
“呸,你才法力修为不济收不着徒弟,贫道那是不稀罕!”玉子似乎有些生气,语气倏地强硬了许多,“贫道乃元始天尊座下弟子,要是真的开门收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微微停顿,察觉似乎有些偏题,玉子又轻咳一声,说道:“好了,贫道还是那句话,想不想知道脱困的法子?”
杨骏瘪着嘴不说话——法子自然是想知道的,但若要拜这个邋里邋遢的人为师……
杨戬同样没说话,看上去仍是在心不在焉似地逗弄着怀里的哮天犬。
——这人自称元始天尊的弟子,那就该是他上辈子的师父没错,但这人的周身气场却又远远不是那么回事。
真是有些奇怪。
玉子等不到回答,也有些不耐烦了:“你们真的不想知道脱困的方法?贫道的法子肯定管用的……”
见两人似乎仍然不为所动,他不由暗自咬牙,隔了半晌,终是贴着牙缝挤出句话来:“好,既然如此,那如果贫道不以此强制你们拜师了呢?若是贫道可以先告诉你们逃脱的法子……”
话没说完,就听杨骏惊喜地道了句:“此言当真?!”
“贫道可以先告诉你们如何脱困,但是,你俩日后不论走到哪儿,都得让贫道跟着,直到你俩答应拜师为止!”玉子只当没听见他的话,硬邦邦地把话说完。
纵然不能以此为契机收徒弟,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也会有机会。
杨骏闻言又是皱眉,只是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杨戬率先拦过了话头:“好。前辈若是肯告诉我们逃脱之法,日后自可随时随地的跟着我们。”
——也许这样就可以弄清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上辈子的亲亲师父了。
他有种感觉,虽然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但有些事却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哪怕看起来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实质上却还是一样。
“好。”玉子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那贫道就告诉你们。这法子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端看你们愿不愿意,肯不肯做。”
见两人都略带疑惑地看过来,他得意地摇了摇八角扇:“想要逃脱大金乌的追捕,只靠躲藏是不够的,关键是要做到即使你们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杨戬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却又万分不确定——的确有个法子可以让他们即使站在大金乌面前也不会拆穿,但前提是……
“你们俩是亲兄弟是不是?”玉子不答反问,眉眼弯弯地轻勾着嘴角,“大金乌的目标是两个十几岁的亲兄弟,如果你们能够摆脱这个身份和关系,不就可以了?”
“摆脱这个身份和关系?”杨骏狐疑地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们俩需要换种身份关系。比如……”玉子微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幽幽一笑,道:“一对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小夫妻。”
“什么?!扮夫妻?!”
话音甫落,两兄弟同时惊讶地瞪圆了眼。
杨骏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蓦地一红,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扮夫妻……他真的能与小戬扮夫妻么……
杨戬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上辈子那次与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处境。
——好像……也是他与杨婵扮作一对小夫妻才勉勉强强逃过了大金乌的追捕呢。
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莫非真的是冥冥注定,不论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都要与人扮一回夫妻不成?!可是……上辈子是一男一女,扮夫妻什么的自是正巧,这辈子却是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扮夫妻……想想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玉子仿佛没瞧见他俩惊异过后迥然不同的反应,肯定道:“没错,你们俩明日出村时扮成回家探亲的新婚夫妻,就算是被大金乌当面碰上,也必然不会生疑。大金乌要找的是一对兄弟,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而你们扮成一对小夫妻,却是一男一女。”
“这……虽然听起来不错,可是……”
杨骏有些犹疑,感情上虽然有些变态地期待,理智上却觉得行不通——让他心心念念的小弟扮女人,总觉得存了几分轻薄的味道,他……舍不得。
杨戬却是意外地没有任何反对,只幽幽地看了玉子一眼,问道:“那么,我们之中谁来扮妻子?我哥?”
自家大哥虽然长得俊美清雅,却是英气俊朗身形挺拔,扮女人……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合适。而至于他自己……记得上辈子封神之战,他曾奉命去敌营□过土行孙,这扮女人的差事……好像真不是第一次。
玉子闻言立刻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他?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你见过谁家的媳妇比男人还高的?当然是你来扮娘子,他来扮夫君。”
“不行。”杨骏反对道。
他虽然打心眼里喜欢自家小弟,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将这份爱慕之情表达出来,感情上
也是万分同意玉子所做的安排,但理智上却舍不得自家小弟受委屈——让一个男人扮女人,在他看来更是一种鄙薄与轻视,哪怕是为了大局不得已而为之。
玉子挑眉冷哼:“那让他扮夫君,你扮妻子?不怕穿帮尽管来。”
杨骏嘎着嘴唇说不出话,一张俊脸却不知为何憋得通红,半晌才咬牙挤出句话来:“我说不行就不行!除了扮夫妻,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当然……”没有。
还没等玉子凉凉地抛出后面的话,清朗优雅的嗓音忽然淡淡地插了进来:“就这么定了吧。大哥来扮夫君,我……”
有淡淡的红晕沿着耳根蔓延上来,融进斜照的余晖里,看得不甚真切。
杨戬轻轻咬了咬嘴唇,半晌才低低闷闷地挤出句话:“……我来扮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嘛嘛,很抱歉,这章拖到现在才发……小电今天出了点问题,刚修好第二更零点之后一定奉上!说到做到嗯!
继续打滚求留言大哥其实很期盼与小戬扮夫妻啊有木有二哥为什么会答应扮妻子呢为什么为什么呢究竟是为神马呢……
第一卷
54夫妻不是你不扮不扮就不扮(下)【修】
翌日,天还未亮。
疏离的星子零星地挂在天空,偶尔有风吹来,带着春末夏初的温暖。窗棂间透过来的烛光照着院墙上倒吊下来的蛛网,略显荒凉。西面天空中的弯月半隐在云中,朦朦胧胧的,院落中愈发显得幽暗起来。
杨骏靠着古井旁的木轱辘使劲儿地揉眼睛。晨起的倦意尚未散去,身边暖烘烘地燃烧着火堆,愈发让人觉得困倦起来。
庭院安静沉寂,只隐约能听到木柴燃着的噼啪声和古井边偶尔传来的虫鸣。
“真是,不是等天亮了才离开的么?”杨骏仰头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耙了耙头发,手指mo索着将还未系好的腰带打结实,走到东面的厢房叩门:“小戬,你起了没?快些收拾收拾,咱们要赶路。”
“……这就好。”
清清淡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起杨骏迷迷糊糊还未睡醒的状态,屋里的人明显清醒得多。
杨戬抬眼看着水盆中映出来的曼妙身姿。
尚且年少的身形本就略显纤细,精致细腻的脸虽然冷冷清清地染了几分不和年龄的疏离淡漠,但衬着这一身逶迤垂地的水蓝色长裙,却愈发显得柔美惑人。
倒是比上辈子变的那个还要惹人怜爱。
他忍不住叹气,抬手捏捏微凉的脸颊,冲着水盆里的倒影露出个苦笑来。
——若不是昨日玉子一句“拜贫道为师,贫道教你变幻之术”提醒了他,他差点就要当着这个不知是不是上辈子师父的人的面施展七十二变,直接幻化出个女人来了。
杨戬暗暗摇头,单是会点打斗的法术倒也没什么,若是使用七十二变被玉子瞧见,少不得又是一番风波。
无论如何,重生换魂这件事都是万万不能说破的,而在确定玉子的真实能力与身份之前,他也不想盲目拜师。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掬起凉水抹抹脸,转身拿起玉子昨夜送来的胭脂盒仔细瞧了瞧,最终还是撇撇嘴“砰”一声扔到了床底下。
——答应扮娘子是一回事,抹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另一回事。他可没洒脱到可以面不改色地往自己脸上涂什么胭脂水粉。
杨戬恹恹地皱眉,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在支着水盆的立架上幻化出一面镜子来,抓起搁在盆架边上的梳子慢慢地梳头。
幸好上辈子杨婵爱打扮,没少缠着他帮忙梳头抹粉,否则可真要叫门外两人看笑话去了。
他怔怔地看着镜子中倒映出来的美丽温婉的影像,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喂,小戬,你到底好了没有?怎么这么磨磨蹭蹭。”
杨骏守在门外等的不耐烦,眼见着墨色的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原本晶亮的星子渐渐失去了光泽悄悄隐去,忍不住开口又提醒了一句。
玉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站在他身后,眼睛眨巴眨巴地紧紧盯着半敞开的窗户。
半开的窗棂间隐隐约约透出个曼妙的身影,侧身而坐,淡金色的长发散披下来,仿佛斜阳西照时候的瀑布,衬着那身水蓝色的长裙,高贵脱俗,好似画境。
他不由抻直了脖子,小眼眯成了缝儿——他才不会承认这个扮夫妻的逃脱计策是他蓄谋已久的,虽然没能借机收下徒弟,却yin差阳错地看到了师尊口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女装是什么模样……
“小戬?小……”
杨骏拧着眉再度催促,刚开口,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几乎将全身力气都把在门闩上的人顿时重心不稳,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砰”一声闷响,意料中的剧痛不知为何减轻了不少,摔倒的人下意识地撑开眼帘。
入目,是一袭水蓝的裙角,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简约质朴的流云纹饰沿着下摆缱绻展开,汇成约莫二指宽的金色丝线勾边。
杨骏一怔,连忙仰起头。
——长裙垂地,腰间束着素白色的玉带,肩若削成,腰似苏柳,肌如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眉如远黛,清波流盼间隐约带了几分浅笑。头上倭了发髻,碧玉雕画的龙凤钗斜插其上,有细小的金链从发簪上垂下来,被风一吹,便幽幽轻荡。
好漂亮……
杨骏目瞪口呆地半仰着头,怔怔地盯着那张原本熟悉至极的脸,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昨夜辗转反侧地想象了无数遍自家小弟扮成娘子会是怎么个样子,眼前这人的模样还是让他惊艳得差点连魂儿都飞出去——就是他们那位号称天界第一美人的嫦娥姨母,也未必比得过这等风姿。
他大张着嘴,傻愣愣地杵在当地,像个石像。
直到打开房门的美人儿眉梢轻颦,面露不愉,杨骏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那、那个,你、你这身打扮实在是太……”本想说漂亮娇艳,却蓦地想起自家小弟是堂堂男儿,硬生生改口道:“太……呃,好看了,所以……”看呆了。
话没说完,蓦地瞥见自家小弟脸色一沉,他连忙摆手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然见你、见你……换了装,感觉很……唔,惊讶。”
——该是惊艳才对。
杨骏默默地在心底纠正。
“是么?”杨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仍然听不出情绪。他只是抬眼看了看略显狼狈的兄长,就抬脚向院子中间还没熄灭的火堆走过去。
杨骏顿时憋了个大红脸,怔怔地盯着自家小弟精瘦曼妙的腰身,暗自抿了抿唇角——真是奇怪,明明还是暮春而已,怎么忽然觉得像是盛夏……
玉子那双眼珠子几乎要冒出星星来,摇着八角扇巴巴地追过来:“小娃子,你等等……”
尾音未落,走在前方的美人忽然顿住了脚:“你不是说咱们要赶路么?再不快些收拾收拾,可就迟了。”蓦地扭头抛过件衣衫:“小心些,大金乌认识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
杨骏一呆,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眼见他扭头进了主屋,这才想起来应声:“你、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好。”
尚是暮春时节。
浓密的枝叶在阳光的笼罩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暖风拂过,树顶交错的叶子顿时沙沙地响作一团。清晨的薄雾从树林间弥散开,淡淡的日光顿时汇聚成一束束利剑似的光晕,从零星的缝隙间洒落下来。
临着树林是条山道,艰险陡峭,仿佛一记利斧从半山腰直劈下来。三个人影一前两后地沿着山路走,木质的台阶已经略显腐朽,踩在脚下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当先那人身着绛红色长袍,长发飘飘,眉目俊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脚上一双略显破旧的麻鞋却带了几分不和谐的气息。他手执八角扇,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扭头打量一眼跟在他身后举止亲密的两个人。
很明显,紧跟着红衣男子的两人是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左首的少年固然英俊脱俗,一袭藏青的衣衫愈发衬得人玉树临风;右边的少女却更是娇美可人,貌似天仙。
正是改头换面了的玉子和杨家兄弟。
“小戬……”杨骏伸手揽住身边人的臂弯,眉头紧皱地盯着舒舒服服窝在杨戬怀里的哮天犬,“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抱着它?这样……”看起来很不协调。
“怎么,大哥这是嫌弃了不成?”杨戬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手指缓缓地mo着柔软的毛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哮天犬发出的舒服的呜咽。
怎么可能不嫌弃!自从在村子里救了这只小东西,他就再没得到自家小弟的正眼了!
杨骏暗暗咬牙,面上却仍是眉眼弯弯笑得无辜:“怎么会?只不过咱们现在的身份是一对甜蜜恩爱的小夫妻……”把一只狗时刻抱在怀里有些破坏气氛。
话没说完,就被前面开道的玉子不满地打断了:“还知道你俩现在是夫妻,一口一个唤大哥,张嘴闭嘴地叫小戬,要是大金乌现在这里,不早一刀一个解决了干净……”
尾音未落,忽然传来声冷冽的喝止。
“你们三个,站住!”
虽然语音平静,却带着淡淡的危险之感,走在前方的三人俱都下意识地绷劲了神经。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杨骏心下一凛,暗道糟糕,方才的对话也不知被听去了多少,若是……他下意识地扭过脸去看向身边的人。
杨戬也是神色一僵,扒拉着哮天犬毛发的手下意识地用力。哮天犬立刻不舒服地呜咽一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不解地望向抱着它的人,扭着身子往杨戬怀里蹭了蹭。
玉子倒是镇定地过分,轻轻晃动着八角扇摇了几下,扭过头去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人,狐疑地眨眨眼:“咦?你是谁?居然有这等飘在半空的本事……”眉眼弯弯地冲杨戬扬扬下巴:“乖儿媳妇,你今儿运气不错,回乡省亲倒省出神仙来了。”
儿媳妇?
杨戬重重一抖,精致漂亮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情绪遗漏,反而浅浅露出抹笑来:“公公说笑了,还不是托了公公的福。”
声音清脆悦耳,雌雄莫辩。
玉子咧嘴笑了笑:“小丫头倒是会哄人,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你才是小丫头!
杨戬暗暗咬牙,撸着哮天犬的手几乎要把那撮毛发给薅下来。
“父……咳,爹,你就知道说些有的没的。”杨骏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对话是怎么回事,“这位公子……”
话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
“我们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本是要回乡探亲,却没想到迷路了。”
“哦?”大金乌闻言拧眉,不错眼地上下打量回答他话的姑娘,似乎被她出尘的姿容吸引了,他略略顿了片刻,才又冷声问道:“你是谁?与他,”举起手中的金轮朝杨骏
一指,“是什么关系?”
虽然不是熟悉的模样,但眼前的这一对少年少女却莫名地给他一种熟悉感。
“他是我内人。”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卡文卡得厉害,一个写好多遍都不满意,但因为害怕一卡文就断更神马的,所以就强逼着自己写出来发上来了……存稿告罄,每一章差不多是当天写当天发,所以修改得有些频繁,希望追文的大大们能够谅解鞠躬感谢!
第一卷
55章独发
“内人?”大金乌下意识地咂咂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两人,略显犀利的目光落在一袭水蓝色长裙的人身上,熟悉感愈发强烈起来。
——明明看上去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以忽视的苍茫感,仿佛看透世事沧桑一般,透着几分超凡脱俗的气息。不论是脸上神色还是适才回答他询问的语气,都是淡淡的,带着点漠不关心,临危不乱的气势与那日在杨府后院初见的少年很是相似。
他暗自警惕,握着金轮的手下意识地聚集起小股的法力——也许是那两个少年故意变装成这幅模样来迷惑他也不一定。
杨骏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尾音上扬略带犹疑,连忙肯定地点头:“是。”
发觉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戬,目光冷冽中带着几分犀利,要将人看穿似的,他顿时心下一凛,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步半挡住那道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目光。
“配合一下。”
略显低沉的嗓音细细弱弱地贴着耳廓钻了进来,杨戬不由一怔。
密语传音?他什么时候……
抱着哮天犬的手忽然一空,杨戬不解地抬起脸来,却正正撞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近在咫尺,仿佛一泓潭水,要将人深深地吸进去。
“你……”见他甩手将哮天犬扔给了玉子,杨戬下意识地皱眉,嘎着嘴唇只说出一个字,腰上却忽然一紧,却是被他家亲亲大哥大喇喇地揽进了怀里!
杨戬蓦地一惊,正待喝问,耳边却适时响起了自家大哥明显不悦的声音。
“拙荆体弱,昨夜露宿染了风寒,恐怕不能长久支持。这位……”
杨骏琢磨了半天都没想好究竟该怎么称呼,只好拧着眉梢跳过,续道:“你若是没什么事,请不要耽搁我们找出路的时间。”
染了风寒?
杨戬错愕过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被玉子拿来替他改头换面的胭脂盒现在还躺在那个农家的床底下,他只不过是换了发式,改了衣衫而已,若是一直被大金乌盯着瞧,难保不会被识破。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虽然他们兄弟二人情深意重,时常同塌而眠,却从未在人前有过这等亲密的举止,即使现在是为情势所迫,但……
他不由涨红了脸,感觉到暖暖的温度隔着藏青的衣衫传过来,自家兄长砰砰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只恨不能就此施展个土遁逃之夭夭。
“染了风寒?”大金乌明显不相信,犀利冷冽的目光仿佛一把尖刀,狠狠从两人身上刮过去,“为何适才还一直好好的?”
“这就是你不了解她了。”玉子忽然插言道:“我这个儿媳妇啊,从来就是个倔脾气,要不是真难受到骨子里了,就是在家人面前都不会露出一点不适的模样来。”他重重地摇摇头,万般无奈
似的叹气,“唉,为了这事儿啊,我儿可没少操心。”
“是么?”大金乌挑着眉梢死死盯着被杨骏半搂在怀里的人,“本殿下要找的人也正巧是个脾气倔的。”
“咦?原来你是要找人的啊?”玉子闻言笑眯眯地扯了扯嘴角,“那你要什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上下打量着那身金光闪闪的盔甲,“唔,看你这煞气冲天的模样,该不会是自己的女人跟人跑了吧?”
“一对兄弟。”
大金乌几乎是紧贴着牙缝才挤出四个字来,凶狠冷冽的目光冷冷盯着玉子笑得无赖的脸,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把这人给扒皮抽筋——他自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等侮辱?若不是察觉眼前这三人有些不同寻常,手上的金轮恐怕早就抡过去了。
“哎?原来是一对兄弟啊?”玉子配合地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呀呀,我还以为要找我儿媳妇这样的漂亮姑娘呢!我们这里可没有你要找的兄弟……”
话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了:“未必。”
犀利的眉眼毫不避讳地紧紧盯着一袭水蓝色长裙的人,大金乌挑眉冷笑:“若是那种风姿,男扮女装也未可知。”
话音落下,三人俱是一惊。
杨戬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唇,感觉到搂在他腰上的手随着话音蓦地一紧,连忙轻轻咳了声,半撑起身子扭头看看大金乌,软声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这等无聊之事谁会去做?”
声音温软,雌雄莫辩,细细听上去好像清凌凌的泉水似的。
——莫名地熟悉。
大金乌眸光倏地一闪,紧紧盯着杨戬上下打量,目光如刀似乎要将这惑人的伪装从里到外割裂开来。半晌,他才冷冷挑了挑眉:“是么?本殿下曾下重手重伤于他,短短十几日光景,必然不会痊愈。”停顿片刻,又道:“这位小姐娇娇弱弱,当真是染了风寒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骏闻言皱紧了眉,揽在杨戬腰上的手只这片刻便已粘腻腻地沾满了汗,细密的汗渍沿着月白的玉带弥漫开去,却意外地看不出晕湿的痕迹。
大金乌不答,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戬,轻嗤:“是不是他重伤未愈乔装改扮,就让本殿下来验明正身一下如何?”
语音方歇,杨骏顿时黑了脸,只是尚未等他说话,就听玉子脸色yin沉地开口说道:“你这叫说的什么鬼话?且不说我家媳妇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就算他真个是男扮女装,也不能让你这般羞辱。”
大金乌闻言却是一怔:“羞辱?”
他不过是想看看眼前这个带给他无数熟悉感觉的人是真的染了风寒,还是杨家的那个少年借口重伤假扮,怎么就成了羞辱了?
看着眼前一瞬间变了脸色的三人,后知后觉的金乌神将怔忡半晌才终于明白原来是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神色顿时愈发生冷:“本殿下只不过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染了风寒,还是借口重伤假扮,何来羞辱之说?!”
哎?!
三人俱是怔愣——验明正身是这个意思?
杨戬暗暗拧眉,黑曜石般晶亮澄澈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滑过丝精光,转瞬即逝,却是谁都不曾注意到。他冷冷勾了勾嘴角,蓦地抬眼朝神色冷硬的人幽幽牵出抹笑来:“原来公子说的是这个意思。若是如此能洗清嫌疑,又有何不可?”
说着轻轻拨开自家兄长揽在他腰上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大金乌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见水蓝的袖摆下露出一段玉瓷般的手腕,他忍不住迟疑起来,过了许久,才终于隔着衣袖替他把脉。
“如何?”杨戬浅笑盈盈,只是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大金乌尴尬地咳嗽一声:“是本殿下误会了。你们就走吧。”
说着就念动咒语驾云离开
,仿佛落荒而逃一般,只留下三人站在山道上许久才松了口气。
“呼,总算蒙混过关了。”杨骏抬手抹了把汗,手心贴着衣衫下摆使劲儿揉搓了几下,见杨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开口问道:“小戬,你究竟是怎么……”瞒过大金乌的?
话没说完,那道水蓝的身影忽然微微晃动了下,离他只有十几步的人顿时软软栽了下去。
杨骏下意识地伸手去捞,眼前却蓦地闪过道陌生的身影,先他一步堪堪搂住了倒下去的人,几乎同时,耳边传来阵响若洪钟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卡文卡死了啊啊啊求更新动力啊啊啊难道乃们真的要等咱打滚撒泼无所不用其极的时候再留言?果断卖萌无能是硬伤!【果然是崩掉了么?被大家抛弃了……大哥二哥,俺对不起乃……如果实在崩得不像样了,还是希望有人能指出来。】
第一卷
56章独发
杨戬只是暂时脱力昏厥,耳边轰然滚过这阵轻薄邪肆的笑声,霎时仿佛一记闷雷,砰地一声将人惊醒过来。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陌生的俊脸,秋水般澄澈晶亮的眼眸瞬间附上了层冰冷,仿佛冬日里的荷塘,万般生气刹那凝作寒霜。
“你是何人?”他蹙眉冷哼,生硬地僵着身子向后撤了半步。
——这人的道行似乎不低。
杨戬暗自警惕,虽然他适才脱力短暂昏厥,但从尚未倒地便被这人拦腰接住来看,少说也该有千余载的修为。而且……
他垂眼瞥了瞥被那人无礼地紧握着的手腕,晶亮的眉眼间隐隐划过丝冷冽,转瞬即逝。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人来历不凡,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子妖气,最多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便能够成仙了才是。
似乎碰上大麻烦了。
杨戬习惯xi_ng地皱眉,默默地转着手腕想要从那双手中解脱出来。
不论前世的几千载春秋,还是今生重来的一个寒暑,不愿与人过分亲近的习惯自始至终都不曾改掉,更何况,眼前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老妖怪明显很危险。
然而,拦腰接住他的陌生人却不回答,微显冷硬的脸冷冷地没有表情,似乎对他的小动作很是不满,狭长冷冽的眸幽幽眯了眯,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吐出句话来:“这话合该我问你才是,不知如此貌美如花的小美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修长的五指蓦地扣紧,杨戬倏地一震,顿时全身麻软,力气尽失——竟是瞬间被人制住命门。
“你?!”他暗自一惊,表情虽无甚变化,脸色却越见苍白。
就算现在是重新来过,但经过大半年的修炼,根本不该这般轻易受制于人……
“呵,”那人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斜挑着眉眼淡淡地看了看他,轻轻揽过水蓝色长裙包裹着的腰身,轻声道:“我可是刚才就看出来了,你虽然道行不深,法力修为也欠火候,但经验却绝对不比那个浑身金光闪闪的红头发差。所以,只好趁人之危先发制人了……”
轻浅的音调仿佛情人间的喁喁私语,那人趁机照着柔韧的腰身轻掐了把,紧贴着耳鬓调笑道:“小美人长得这般精致可人,不如跟
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杨戬目光清冷,略显苍白的脸几乎凝成了霜听到这话,他却没有露出半点羞愤的神情,只冷冷勾了勾嘴角,轻嗤:“千年修为得来不易,阁下可莫要因小失大!”
话音落下,那人顿时微微僵了脸色:“你、你怎么知道?”
——他适才趁人不备暗里下手并未使出全力,这个看起来柔弱又身负重伤的小美人是怎么知道的?
杨戬不答,只冷冷看着他,虽因为全身无力只能软软挂在那人臂弯上,但这份yin沉中掺杂了几分冷酷的注视却没有消减半分。
那人不由一怔,明明是清澈如水的眼眸,却沉寂平静地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深邃的星空,明澈而幽深,看不清里面情绪。半晌,他才幽幽地笑起来:“呵,果然是个妙人,难怪那个红头发神仙会被你骗过去了。”
似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的表情忽然yin沉下来,“没错,我的确有上千年的道行,不过,”俯身碰了碰杨戬略显苍白的额角,感觉到他刹那的僵硬,又森森地笑起来:“很快就会更多了……”
杨戬一怔,尚未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身后忽然爆出一声冷喝:“把你的狗爪子拿开,不准碰他!”
森冷而压抑的声音,带着杨戬熟悉的焦灼担忧。
杨骏双手握拳,几乎把指甲扎进肉里:“放、开、他!”
——自家小弟的本事他清楚,xi_ng子也了解,若非方才是用了什么伤身的法子骗过大金乌,绝对不会在一招之内受制于人。
那人闻言却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梢:“放开?”挑衅地冷笑,“我胡锦看上的压寨夫人岂是你说放就放的?”
话音刚落,摇着扇子静观其变的玉子忽然瞪大了眼:“胡锦?”滴溜溜地转转眼珠,轻笑:“这么说,你就是只虎精了……嗯,千年的虎精啊……”
他眉眼弯弯地冲杀气四溢的杨骏努努嘴:“小娃子,你可要小心点,你家宝贝弟弟的命还在他手上呐,要是打起来,你俩肯定吃亏。”
眼下之意自然是提醒他不要冲动行事。
杨骏憋得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混合着担忧几乎要把眼前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化成灰。
紧握的手指刺破掌心,有细细的血丝蜿蜒下来,在指尖汇成小小的血滴,啪嗒一声滴落下来,在木质的栈道上溅起小小的血花,顺着凹凸不平的纹路弥散开去。
直到胡锦再度低头轻佻地拨弄了下杨戬被薄汗浸湿的发丝,杨骏再也忍不住一掌拍了出去:“你个混蛋!再敢碰他一下,我宰了你!”
“哦?”胡锦轻飘飘地往旁边一闪,那一掌就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了。
他淡淡地看了眼双目赤红怒火中烧的人,随手定住全身无力的杨戬,冷冷牵了牵嘴角森森笑起来:“才拥有几百年的道行,想杀我,还嫩点。”
说着,掌心处顿时聚起一团赤红的妖力狠狠劈了过去——
如同一条飞跃起来的巨龙,赤红的妖火仿佛有了生命,碰到略显微弱的淡蓝色法力,顿时纠结在一处,结界的边缘刹那间反sh_e出晶亮的色彩。
杨戬被定在原地动不了,只能紧拧着眉梢目不转睛地盯着透明的结界圈。
——纠结在一起的两道法力起先还胶着不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淡蓝色的火焰渐渐失了支持的力道,仿佛奔腾的水流逐渐汇入了平静的大海,缓缓减弱下来。
杨骏额上见汗,咬牙支撑,心下却叫苦不迭,这只虎精果然厉害,与那些个天兵天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要说从他手底下救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若是……若是他因此受伤,可就更救不了他家小弟了。
杨骏暗自着急,心绪动荡之下内息微差
,一阵绞痛顿时从丹田之处翻涌上来。
他下意识地顿了顿,对面强大的压力忽然排山倒海地翻涌过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比适才更加剧烈的痛楚顿时沿着四肢百骸传递过来,仿佛要撕裂灵魂一般,直灌肺腑。
杨骏咬牙闷哼,勉强咽下翻涌上来的血腥气,翻身跃起,重新聚集起道法力狠狠劈了下去——就算丢了这条命,他也绝对不能让自家小弟落到这个变态的妖精手里。
胡锦似乎没料到明明已经被他震伤的人还能爆发出这等力气,手下一顿,立刻失了先机,眼见兜头罩下一道凶悍的法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反方向避闪。
一绺金灿灿的发丝飘然滑落,如同秋夜里随风飘落的枯叶,打着旋地落在地面上,明明静谧地听不到半点动静,却让对决中的两人都愣了神。
“很好,是我小看你了。”胡锦的声音冷冰冰的,似乎刚才的怔愣只是错觉。
杨骏不甘示弱地冷笑:“彼此彼此。”微微停顿,续道:“不过,我们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你却劫我小弟在先,辱我小弟在后,此等品行,真是没辱没了阁下妖精的名号。”
胡锦只做不闻,仍是冷冷看着他:“我劫他自有我自己的用处,但对于没有用的人,我胡锦从不手下留情。”
最后一个字落下,赤红的妖火再度笼罩下来,比之先前更见猛烈,杨骏尚未来得及出手就被狠狠震飞出去,身体撞击到坚硬的山石上,五脏六腑几乎在瞬间翻个。
细细的血痕沿着唇角滑落下来,一滴滴地落到身下的石缝间,缓缓渗入,妖艳如雪地里绽放的腊梅。他抬手用力抹擦了下,藏青的衣袖顿时沾染上了刺眼的颜色。
杨骏抬头冷冷看了眼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影,正y_u撑身站起,胡锦背后的结界之外却蓦地划过道耀眼的白光,如同撕裂云层的闪电,直刺得在场三人俱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该死!”胡锦抬手挡住直刺过来的亮光,忍不住谩骂一句。
杨骏痛得眼前发花,透过半眯起的眼缝儿里隐约瞧见个素白的身影——垂地的长袍衣袂飘飘,衬着身后那绵延不绝的远山,飘渺似仙。
待那道身影渐渐走近,杨骏不由瞠大了眼——眉如远山,眼似桃花,容颜清冷如霜,却熟悉得紧。
“玉、玉子?”他不确定地嘎了嘎嘴唇,话音刚落,却窘迫地低了下头。
这人不是玉子,虽然跟那个名叫玉子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疏离的气势却截然不同。
仿佛沉寂了万年的水潭,清冷如雪,深邃淡漠地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有在目光落到胡锦身上时,才淡淡地流露出几分骇人的杀气。
“欺我阐教门人者,杀无赦。”
第一卷
57章独发
月白道袍的年轻道者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形笼罩在斑驳的日光中,远山如黛,映着那张淡漠地近乎刻板的脸,却诡异地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意蕴。
暗绣的同色莲花纹饰从领口处蜿蜒向下,在x_io_ng前绽放开几朵零星飘落的莲瓣,没有荷叶的衬托,看上去倒更像是漂泊无依的浮萍,若不是莲心处隐约点缀的一星半点烫金的丝线,还能隐约推断出是莲花的纹样。
杨骏靠着身后冰冷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原本趾高气昂的胡锦正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尚算俊秀的脸隐约泛着灰白,透着濒临死亡的恐惧。
“你、你是……”
胡锦的手在发抖,目光落到年轻道人手中紧握着的兵刃上,全身的血液几乎一瞬间就凝成了冰。
——古拙大气的纹饰,雕刻着两条纵横交错的盘龙,暗金的色泽,包裹住内里的三尺青锋,即使就这样被静握在手中,都挡不住森森的寒气。
凶剑斩仙,遇神弑神,一旦拔剑,若不沾血必不回鞘。
胡锦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的鲜血染红这把神剑的情景。
年轻的道人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抬手轻轻触碰了下挡住去路的结界,“咔嚓”轻响,仿佛小孩子打碎了杯盏,透明的结界圈顿时一点点地消融开去。
“你是欺我阐教无人么?”
一样是清冷的声音,却与杨戬给人的纯粹的疏离冷漠不同,年轻道人的语调中沾染了难以忽视的冰冷气息,仿佛一句话说完,天上就会应景地下起雪来。
胡锦已经退到了石壁前,听到这话,本能地摇了摇头,下一刻却猛地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立刻强撑着身子露出抹僵硬的冷笑来:“非也,在下对贵教没有任何不敬,但平心而论,这两人却并非贵教之人。”
“哦?”素衣道者皱了皱眉,脚步微微一顿。
胡锦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也跟着他的脚步顿了顿,心砰砰猛跳几下。
素衣道人轻嗤道:“他们不是阐教门人,贫道便管不得了?”
胡锦眉心一跳:“道长乃是方外之人,俗世之事自是少沾染为妙。”
“是么?”素衣道人浅浅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若是贫道管定了呢?”
月白的袖摆骤然飘起,如猎猎寒风,鼓动着衣袂上下翻飞。『雅文言情』明丽的日光下,淡淡的杀气弥散开去,随风轻摆的枝叶瞬间静止下来。
胡锦感觉到额头上的汗珠滚落进了眼睛里,一阵阵的酸痛。他狠狠咬牙,左脚后撤抵住身后冰冷的石壁,全神戒备道:“那就要看看道长能不能管得了。”
尾音落下,他已合身扑上——碰到这种难以捉mo的对手,抢占先机总没有错。
很快,两人便战至一处,起先尚是拳脚,只片刻,就换成了兵刃相交。
杨骏靠着山壁,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便是最清浅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断裂的肋骨直戳进皮肉的痛楚——仿佛要将人活生生割裂开来。
他偏头吐出口血沫,脸色惨白如纸,精神也有些恍恍惚惚,只朦朦胧胧地能感觉到头顶上忽明忽暗,连两人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晶亮的汗珠顺着俊朗的脸颊滚落下来,沿着衣衫上纵横交错的纹路晕染开去,略显散乱的衣衫领口很快就濡湿了一片,仿佛宣纸上晕散的墨迹。
忽然,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叫,杨骏几乎要陷入昏沉的意识顿时挣扎出一丝清明来。
尘土飞扬,模糊了眼前,隐隐约约中,只看到那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负手而立,素白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暗绣的纹饰隐隐约约从血色中显出痕迹来——精致细腻的莲瓣浅浅地从边缘绽放开来,血珠沿着道袍的纹理缓缓渗入,一点点地弥散开去,将淡金色的莲心染成斑驳的色彩,远远看去,仿佛打翻了朱丹泼墨而成的画卷。
杨骏心下一慌,忍不住撑大了眼:“你……”
只吐出一个字,却惊见离他只有半步远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只老虎,金灿灿的皮毛上纵横交错着黑色的斑纹,侧翻的肚皮上横亘了一道半米长的伤口,皮肉翻卷,泊泊的血正止不住地从里面涌出来,片刻便将那片土地染成了绛红色。
杨骏惊讶地说不出话,连断骨的疼痛都没有感觉到,直到耳边传来声朦朦胧胧的轻唤,他才怕冷地打了个寒颤,抬眼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
“你怎么样?”杨戬解□上披着的玄
墨色外袍,严严实实地把脸色惨白的人包裹起来,看着杨骏咧着嘴勉强摇摇头,不由皱了皱眉。
“没、没关系……”声音虚弱,几乎是贴着唇缝才飘出来。
杨戬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按住自家兄长的肋下,果然听到“嘶嘶”两声轻微的抽气声。
“除了这里,可还有别处受伤?”
杨骏仍是摇头,脸色虽然惨白如纸,却隐约带着几分笑:“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有没有被那个混蛋欺负?”
杨戬沉默地摇摇头,“嗤啦”一声从衣摆上扯下段布条,一边小心地替他裹伤固定,一边略带责备地开口道:“你也太胡来了,我都已经明明确确告诉你他有千年的道行了。”
杨骏心虚地低下头:“我、我也是担心……”你嘛!
话没说完,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重响。
“咦?”玉子惺惺忪忪地睁开眼帘,正y_u习惯xi_ng地抬手揉揉眼,却感觉手中沉甸甸地握了什么东西不防。他下意识地眨巴眨巴眼低头去看——
古朴典雅的纹路交错纵横,雕刻繁复而精美,隐隐约约中透着浓浓的远古之气。正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绝世凶器。
玉子顿时吓了一跳,握着兵刃的手下意识地一哆嗦。
“这、这、这是斩、斩、斩……”
他嘎着嘴唇直颤抖,老半天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只圆瞪着一双桃花眼,几乎要瞠出眼眶来,抬头求助似的往两兄弟所在之处看过去,更是惊得跳起脚来:“天、天哪!这、这、这……”
玉子哆嗦着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横亘在地上的老虎,“这这这这”了许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直到见杨戬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打扮,才狠狠吞咽了口唾沫,惊讶地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杨骏,问道:“是你杀死了那只虎精?”
杨骏摇摇头,略带不解地眨了眨眼,“刚才不是你杀的他么?”
“我?”玉子一怔。
杨骏困难地抬手指了指被玉子抛落在地面上的斩仙剑:“你刚才……刚才……就、就是用这把剑……用这把剑杀死的……”
“这把剑?”玉子狐疑地拧了拧眉,“你是说,我刚才用这把剑杀了这只千年的虎精?”
——他只记得自己忽然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种情景,其他的根本没有印象。
杨骏沉默地点了点头,看着杨戬灵活的手指来来回回替他固定骨伤,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对了小戬,刚才……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玉子消失之前,我好像听见……”你叫了句师父?
话没说完,杨戬就已经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伸手来扶他:“好了,我扶你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的好。”扭头向玉子催促道:“前辈也赶快收拾收拾,适才这里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大金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也不等玉子回答,他就小心地扶起杨骏:“很难受吧?不如我背着你?”
杨骏摇摇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家小弟的反应太奇怪了!那个白衣的玉子……
他嘎了嘎嘴唇,正想询问,身子却忽然一轻,人已经被杨戬背了起来。
“你……”他本能地环住自家小弟的脖子,暖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领口从指尖传递过来,原本因失血受伤而发白的脸顿时犹如火烧。
“你伤了肋骨,不能随便移动。”杨戬看不见他的
表情,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杨骏脸色通红,一颗心砰砰砰砰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定下心绪来,忆起先前杨戬曾脱力昏厥,又蓦地担心起来:“我是伤得不轻,你也别以为自己掩饰得好。你能骗过大金乌,必然也是个伤身的法子。”
——自家小弟的xi_ng子他最是清楚。
果然,话音刚落,杨骏就明显感觉到背着他的人微微一僵,虽然轻微,却没逃过他的眼睛。他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你先前伤了魂魄,身体上的外伤也不轻,虽然有碧游宫的两位前辈帮你疗伤,但情况如何你自己也清楚。如今你却这般不爱惜身子,可知道我有多心疼?”
温热的呼吸幽幽打在耳鬓,带着重伤下的急促,杨戬莫名地一阵脸红,心不规律地跃动了两下,很快却又恢复如常。他暗暗吸了口气,听到这话,只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却莫名其妙地红了个通透。
——大概是听到这发自内心的关怀之语倍觉感动吧。
第一卷
58章独发
日渐西沉。
杨骏半眯着眼斜靠在紧邻山崖的水潭岸边,看夕阳的余晖漫过山头,仿佛薄纱似的笼罩下来,澄澈的潭水反sh_e着斑驳的色彩,水光粼粼。
这是一处山谷,清幽静雅,很适宜养伤,更重要的是人迹罕至,若不引动法力,很难找到这里。
他抿着嘴角摇摇头,目光落到水潭边忙碌的身影上,轻笑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山清水秀,静雅安逸,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误打误撞罢了。”杨戬淡淡应了声,浸湿了帕子轻轻替他将脸擦净,看着上面沾染的汗渍,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看看你的伤。”
半蹲□子解开他的衣衫,先前用来固定伤骨的布条果然已经松了。他暗自咬咬嘴唇,轻轻将布条拆下来,起身折了几根树枝,“现在还不能用法力替你疗伤,只能勉强用这个先固定,你忍忍,会很疼。”
伤在肋骨,本不应该立刻移动,但那条山道却绝对不能久留,因此而加重伤势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杨骏白着脸点点头,看着自家小弟一脸严肃,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该不是还在生气吧?”
“嗯?”杨戬一怔,mo在断骨边缘的手却只微微顿了顿,便又干净利落地开始包扎固定。
杨骏疼得直吸气,一张俊脸愈发白得吓人,嘴上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还以……以为你、你会再骂……骂我不听你的……你的劝告,擅、擅自跟……跟那只虎精动手呢……”
杨戬闻言顿了顿,却没答话,一只手托着他的手臂搭到肩上,轻轻皱了皱眉:“抱紧,别松手。”
“哎?”杨骏一怔,□着的手臂突然贴到温热的脖颈,他顿时被烫到了似的抖了抖,脸唰地涨红:“你……”
话音未落,肋下的断骨出忽然一阵剧痛,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头脑间顿时一阵昏昏沉沉。
“好了。”杨戬将最后一个扣结打理妥当,仔细地替他把衣衫整理好,又扶他靠着铺好的草垫躺下,这才起身拿起斜靠在崖壁上的新制木叉,说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那两人弄好了没有。”
红霞满天,倒映在清浅的溪水中,仿佛婚嫁场上随风飘动的大红丝绸,随着幽幽荡开的波痕上下起伏。
玉子瘪着嘴看了眼湿嗒嗒的道袍,一屁股蹲在溪边的草地上,任凭哮天犬怎么跑来跑去,咬他的衣衫也好,扯他的腰带也罢,统统都稳如泰山,动都不动。
“好你个小畜生,把贫道浇得像个落汤鸡还不算完,这会子居然还想让贫道帮你去捉鱼?”
他气鼓鼓地冲呜呜直叫的小黑犬翻了个白眼,见它
眼巴巴地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珠一眨不眨地看他,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蓬略显杂乱的狗毛。
“真是,明明长了副没人要的小野狗模样,却偏偏比那些看家狗还要乖巧听话,难怪那个水晶心肝的小娃子会舍不得你,这副傻傻呆呆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想欺负。”
玉子小声咕哝一句,低头看看被哮天犬弄湿的下摆,想到自己那点微末的小法力连衣服都烘不干,那两个少年都要比他厉害许多,又忍不住腹诽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他暗暗叹气,下意识地伸手mo了mo先前离开栈道前在外袍内侧夹带着藏起来的虎精内丹,又咧嘴悄悄笑了笑。
——虽然像阐教这种大门大派的修道之人都看不上这种精怪的内丹,但上了千年的精怪内丹对法力低微连驾云都不会的他来说却是个不可多得宝贝。
“啧,还真是多亏了你这小东西,要不然这宝贝可就被别人捡走了。”玉子重重叹气,看看身边可怜巴巴的小黑犬,忽然笑眯眯地又揉了揉它的头,“看在你之前帮了贫道的份上,贫道答应你好了。”
说着起身朝着溪水中央走了过去。
哮天犬自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讨好地蹭了蹭mo在它头上的手,呜呜地嘶叫两声,见他起身重新下水,又撒欢似的扭身跳进了溪水里——这个绿袍子的人真的很合它胃口啊很合胃口。
杨戬托着木叉从悬崖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玉子整个人都湿嗒嗒地浸在水里,一张俊脸上神色微显严肃,半弯着腰聚精会神地在水里momo索索;一旁有只小黑犬来回游走,小小的身子水蛇似的扭来扭去,小爪子哗啦哗啦地拨着水,溅起的水花搭在玉子墨绿的袍子上,顿时留下一团晕开的印记。
“喂!小东西,别捣乱!喂喂喂!你听见没有?别拿你的爪子在这里拍水!喂!哎呦…贫道好不容易才mo到的鱼!”
玉子怪叫一声,顿时气得跳脚。
杨戬习惯xi_ng地皱了皱眉,朝两人嬉戏的地方瞥了眼,半晌,终于认命地举起木叉朝溪水边走过去。
——让这位神经大条的玉子来负责准备他们的晚餐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杨戬轻轻叹了口气,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要是不想让重伤的大哥还要饿肚子的话,只有自己亲自下水捉鱼了。
他暗暗发怵,上辈子既是上仙,辟谷之术自然纯属;而重来一世,最先修习的也是这最简单的法术。故而,虽然他上辈子活了三千多年,这辈子自打重生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这捉鱼的活计,却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杨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叉,盯着淙淙而去的溪水看了许久才除去鞋袜外袍,卷起裤脚,趟水而入。
叉鱼是个技术活,不仅考验人的反应能力,也考验人的判断洞察力。
不过,好在杨戬上辈子战斗经验丰富,又在天庭经营了八百余年,判断力和洞察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虽然是破天荒地头一遭,但效率和准确率却是极好,还没等天边耀眼的彩霞散去,他就已经叉到了足够多的鱼。
而等到玉子湿淋淋地拎着呜呜直叫的哮天犬回到呆在水潭旁边的杨骏身边时,已经是月过中天,烤熟的鱼都已经凉了大半。
“小戬,你把剩下的再热一热吧。”
杨骏抬手指了指挂在火堆上方的一串串烤鱼,斜挑着眉眼瞅了眼略显狼狈的玉子,好心地提醒道
。
杨戬没回答,从手中的木枝上扯下一小块鱼肉,很自然地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待热气散去,又小心地挑干净上面的乱刺,然后才递给杨骏:“待你吃完了,再热也不迟。”
杨骏被打断了肋骨,虽然已经得到包扎固定,但稍微动一动仍是钻心的疼,自然不能自己拿着树枝吃鱼吃,但见到杨戬将撕好的鱼仔细地挑好刺递过来,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怔怔地看着嘴边那块外焦里嫩的鱼肉,半晌才嘎着嘴唇道了句:“我、我自己吃就、就可以了。你、你还是赶紧给玉子前辈重新烤烤那些鱼吧。”
说着忍不住红了脸。
“你有伤在身,不方便。”杨戬却不为所动。
杨骏脸上发烧,连心也莫名其妙地砰砰跳了好几下,沉吟了半天,终于还是就着杨戬的手吃下了那块鱼肉。
——酥嫩可口,虽然没什么盐味,却有股淡淡的清香,鱼腥味竟是半点都没有余留。
“味道不错。”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杨戬笑而不语,一小块接着一小块地撕扯下来喂给动弹不得的兄长,半尺长的肥鱼很快就只剩下一根骨刺。
杨骏吃得心满意足,见杨戬将重新热好的鱼递给玉子,忍不住皱眉道:“你不吃么?”
“我吃过了。”杨戬摇摇头,抬头瞥了眼被玉子挂在树枝上晒月亮的道袍,轻轻皱了皱眉:“前辈这是做什么?”
玉子只着了一件中衣,正埋头跟趴在他脚边的哮天犬抢鱼,听到这话,便抬起头来,正要说话,手上却忽然一沉,又紧接着一轻,只咬了一口的鱼眨眼间就被哮天犬抢了过去。
他不由一愣,愤愤地瞪了瞪哮天犬,暗自腹诽一句什么时候狗都开始吃鱼了,这小东西真个是怪胎,嘴上却是答道:“贫道的袍子被水浸湿了,自然是要晾干。”
“晾干?”杨戬愕然。
虽然已经清楚眼前这个玉子只是顶着他上辈子师父的外皮,法力修为和道行经验俱都相差甚远,但没想到他居然连烘干衣衫的法力都没有。
玉子又怎么不知道他这短短两个字里透出来的意思,略带尴尬地咳嗽一声,沉下脸道:“怎么,贫道晾不得么?还是,你觉得贫道应该用法力烘干?”微微停顿,冷哼,“贫道不用法力,是为了你们好,妄自动用法力,一旦招惹来大金乌,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杨戬被噎得一顿,自知失言,默默地不再言语,扶了自家兄长躺好,等玉子将剩下的烤鱼都吃干抹净,才起身收拾。
“啊,对了,既然贫道袍子湿透了,今夜恐怕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保暖,小娃子,你俩的行李里面有什么可用的么?”玉子蹲在火堆旁搓手。
杨戬闻言看了看他,随手取出件玄墨色的长袍递了过去:“只有这一件了。”
“嗯。”玉子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在离火堆不远的绝壁底边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杨戬暗暗叹气,看了眼被夜风吹得不住摇摆的道袍,伸手取了下来,正要拿到火堆上烘干,却见眼前一亮,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他本能地低头去看,一道肉团团的黑影却扑了过来,金色的什物被哮天犬张口咬住,“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杨戬不由怔住,尚未等他反应过来,玉子却已经失声惊叫起来。
“喂喂喂!那个、那个不能吃啊啊啊!!”
第一卷
59章独发
玉子噌地从地上蹦起来,三两步冲过去,两手一抓,掐着哮天犬的脖子就将它拎了起来。
“你吐出来!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给贫道吐出来!听到没有!”
细长的手指骨节泛白,扣在哮天犬墨黑的毛发间,仿佛勾魂索命的白无常那尖利而惨白的指甲,映
着跃动的火光,显得诡谲可怖。
哮天犬只是吚吚呜呜地嘶鸣不止,小爪子用力扒拉,却怎么也抓不住那双掐得它快要断气的手,吊在半空的小身子难受地抽动。
——它不过是没吃饱,看到这金光闪闪的东西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个刚才还穿绿袍子的就要掐死它了?
“你干什么?!”
眼见着哮天犬俩眼翻白,杨戬不由yin沉了脸,随手丢下玉子那件尚未干透的道袍,一把将小家伙抢了过来:“他要被你掐死了。”
“死了也得给贫道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
玉子睁圆了眼睛,不甘示弱地回瞪,伸手指指被他丢到地上的道袍:“还有,这可不是能随地丢的东西。”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那双晶亮的桃花眼中,杨戬隐隐约约能看到其中涌动的愤怒。
夜风吹起墨色的长衫,火堆上的木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抱着哮天犬缓缓地抚mo着那身又软又柔的毛发。半晌,他才幽幽叹了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道袍,伸手递过去,轻拧着眉问道:“他方才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是那只千……”玉子伸手接过依然沾着水渍的道袍,下意识地作答,只说出几个字猛地醒悟到什么,连忙住口,沉声道:“这你不用管,贫道只是想让这小畜生把贫道的东西还回来。”
“哦?”杨戬皱眉,垂眼看看渐渐缓过气来的哮天犬,正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垂头吐气。
是那只千……千什么?
他微微抿抿唇,心念蓦地一动。
难道是那只千年虎精?适才掉落的金灿灿的东西,莫不是虎精的内丹?
他轻轻一笑,抬头碰上玉子严肃又紧张的眼神,暗自摇了摇头。
难怪玉子会这般在乎,千年虎精的内丹的确难得,足够尚未开化的飞禽走兽幻化成人型,而若是神仙得之,虽增加不了多少道行,却是增加法力的不二法器。
这玉子虽然披着上辈子师尊的皮囊,但实际却道行不深,法力不足,若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大餐,那才叫奇怪。『雅文言情』
果然,玉子听到这声尾音上扬的单字愈发恼怒起来,抖了抖尚且未干的道袍,哼道:“贫道的东西贫道自然要拿回来,小娃子难道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
杨戬闻言却是一怔:“规矩?”微微沉吟,“只是颗千年虎精的内丹罢了,前辈何须这般耿耿于怀?”
只不过是收复精怪之后取得内丹罢了,又哪里来的什么规矩?
玉子气急反笑:“贫道就是耿耿于怀又如何?小娃子,你底子好天赋高,瞧不上这东西。但……”
话没说完,他顿时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一双眼睛又复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窝在杨戬怀里的哮天犬,诧异道:“它、它怎么……”还没有动静?
千年的道行应该已经足够一般的飞禽走兽化身人形,眼前的这只小畜生却没有一分半点反应。
玉子眼珠子瞪得几乎从眼眶里脱出来,嘎着嘴唇抖了老半天才磕磕绊绊地挤出句话来:“它、它吃了一整颗千、千年虎精的内丹,怎、怎么一点变化都、都没有?”
尾音落下,杨戬轻撸着哮天犬的手蓦地一顿,修长骨感的指尖划过柔软顺滑的毛发。
玄墨色的长毛衬着白皙的手指,仿佛天幕中散落开的星辰,汇合成如水的银练,扎
眼得很。
“确实如此。”
他习惯xi_ng地蹙了蹙眉,双手架着哮天犬的前腿将才缓过气来的小家伙举到半空。
如水的月色自散开的云朵中弥散开去,从蓝丝绒一般的天幕中洒落下来,笼罩着手中的小黑犬,看不出半点异样——只除了白日里那双湿漉漉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恹恹地失去了生气,软趴趴地似睡非睡。
“不可能的啊,一口气吞了上千年的内丹,别说是这么个小玩意儿,就是老虎啊狮子啊什么的,半盏茶之内必然会幻化成人形的!”
玉子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半空中吚吚呜呜低叫的哮天犬,“这家伙肯定有问题!”
杨戬却没答话,只半仰着头瞧了瞧精神恹恹的哮天犬,半晌,才又俯身将它放了下来。
他记得上辈子哮天犬化成人形也纯属偶然,是在逃脱大金乌追杀途中误入三首蛟变换的洞穴,误食了三首蛟腹中的镇殿龙珠。
杨戬暗暗叹气,momo哮天犬的头,浅浅笑了笑。
镇殿龙珠少说也有万年的法力道行,这区区千年的虎精内丹还未必真能对哮天犬起什么作用,毕竟……也是来日的神犬,不是么?
玉子的怪叫声惊醒了昏沉入睡的伤病患,杨骏躺在干草上,扭过头来看着火堆旁的两人。
火光跃动,将投sh_e在地面上的人影拉得老长。长身玉立的少年神色淡然,浅浅地带了几分笑意,仿佛融化开的春水,顿时漾出几分清浅的波痕。
“小戬……”他不由滞了滞,开口的嗓音却意外地嘶哑干涩。
“吵醒你了?”杨戬一怔,扭脸见他勉强用未曾受伤那侧的手臂半撑着身子,额角上却冷汗直冒,连忙快走几步扶住他,“别乱动。”
杨骏白着脸靠上身后的悬崖壁:“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怎么那么吵?”
“没什么。”杨戬摇摇头,朝神情古怪的玉子看了一眼,“前辈丢了样东西,要我帮他找找。”
“什么东西?”杨骏皱眉道。
杨戬仍是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玉子打断了:“贫道找到了。”神色郁郁地将手中尚未晾干的道袍重新挂到树枝上,和衣躺回铺了长衫的绝壁底边,“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想想离开的办法呢。”
说着径自闭上眼翻身朝着冷冰冰的石壁开始睡觉。
两兄弟被他这举动弄得俱都愣了愣,不约而同地相互对望了半晌。
“他……”杨骏嘎了嘎嘴唇,断骨处因为他方才勉强起身的动作又开始疼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杨戬摇摇头,扶着他重新躺回干草垫子上,起身将还蜷缩在火堆旁的哮天犬抱起来,和衣坐到他身旁,靠着石壁闭上了眼。
“他说的没错,明日还有很多事情,早些歇……”
话未说完,就听杨骏略带怒气的嗓音传了过来:“你就这样子睡?铺了这么大的一片干草,难道是摆设?”
杨戬惊讶地睁开眼,就见自家兄长白着脸躺在干草垫的一侧,瞪着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不眨眼地看着他:“过来睡。”
微显低沉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悦耳好听,即使略带嘶哑,却仍是掩饰不住其中的关心与爱护。
杨戬心下一暖,抱着哮天犬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半晌,他才低垂着眉眼轻轻挪了过去,挨着自家大哥躺下来。
夜色如水,清浅的月华流泻下来,笼罩着山谷,静谧而安详。
杨骏默不作声地看着躺在他身边的熟悉的人,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自从变故发生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家小弟纯净而毫无防备的睡脸了。
明灭的火光在夜风中幽幽晃动,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安静的夜中愈发明显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精致俊逸的脸,秀雅的轮廓映着不远处的火堆,或明或暗。睫毛投下了一圈小小的影子,消失在了月色与火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杨骏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以为早已睡熟了的人忽然开口问了句话,才蓦地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有话想问?”
杨戬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像今夜的月色,水一般的。
杨骏眨了眨眼,神色有一刹那的僵硬和古怪。
——不知道一直盯着他看有没有被发现?自家小弟从开始到刚才都未曾睁眼,连刚才说话都没有,应该不知道吧?
他暗暗红了脸,嘎了嘎嘴唇:“你……没睡?”
黑曜石般晶亮的眼幽幽倒映着火光,杨戬轻嗯了声,似是察觉到自家兄长的尴尬,淡淡笑了笑:“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哎?”杨骏一怔,抬眼对上自家小弟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摇头道:“你明知道的。”
杨戬没说话,只淡淡地转开目光,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天幕中散落的星子,深沉如水,仿佛一口古井,平静地没有一分半点波动。
许久,他才轻轻屈起手肘枕在脑后,轻笑了声:“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虽然是用了些特别的法子,但没伤到根本。”
“那你……”怎么还脱力昏过去,差点让那只不知死活的虎精欺负了去?
“到底是死过一次,身子多少有些虚弱。”杨戬无所谓地笑了笑,“倒是你,我不说,你也该清楚。”
“嗯。”杨骏垂眼看看固定了树枝的左x_io_ng,“这次的确是我鲁莽了,但是……”我根本就忍不住。
他微微停顿了下,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总之你没事就行了。”
杨戬闻言一怔,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眸与天空中的星子将相辉映,澄澈如水,却深沉地看不出半分情绪。许久,他才幽幽叹了口气:“有你这个当哥的,我真不知道还要背多少这种罪过。”
见杨骏闻言瞪圆了眼,他轻轻摇了摇头,皱眉道:“不过,我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第一卷
60章独发
“与那个白衣玉子有关?”杨骏皱了皱眉,抬抬眼皮瞥一眼躺在不远处的玉子,脸上神色也严肃起来。
夜风微凉,朦胧的月光从如水的天幕中流泻下来,笼罩着山谷,仿佛一层薄纱。轻轻浅浅的虫鸣从水潭旁的草丛中传来,混合着幽幽的水流声,悦耳好听。
“算是。”杨戬轻嗯了声,不着痕迹地眯眯眼。
——他没理由认错自己上辈子的授业恩师,但是……
眼角余光不懂声色地淡淡瞥了瞥睡得正香的人。
不知梦到了什么,玉子无意识地咂了咂嘴,露出个傻兮兮的笑。不过才片刻功夫,那件被他用来保暖的长袍已经皱成了一团,只有一角被紧紧压在身下,剩余地则凌乱地裹住了酣睡中的人——活像一只蚕蛹。
杨骏自然也瞧见了,嘴角微微一僵,面上却仍是严肃认真:“他到底是谁?我怎么听见你叫了他一句师父?”
话音刚落,紧贴在他身边的身体忽然一颤,耳边紧跟着传来声略显僵硬的嗓音:“……你听错了。”
虽然平淡如旧,却隐隐约约带了几分被撞破的尴尬。杨戬微微一顿,匆忙之中掩饰
地竟有些拙劣。
“哦?”杨骏只做未闻,轻轻眨了眨眼,不相信地瞥瞥嘴,嘟哝道:“我当时是受了伤没错,但耳朵可没有坏掉。”见杨戬抿着嘴不说话,心里的猜测便愈发笃定起来:“小戬,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穿白衣裳的人?”
杨戬闻言一震,搂着哮天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他真是太大意了,不知自家大哥什么时候竟也这般明察秋毫起来了……
他暗暗咬了咬牙,却不说话,细长的手指紧紧绞着哮天犬柔顺的毛发,许是力道太大,睡梦中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呜咽了几声。
“他到底是谁?”
杨骏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心下一急,瞬间忘记了肋下的断骨之伤,猛地侧过身来盯着自家小弟清冷俊秀的脸,只说了一句话,肋下就顿时传来一阵阵地闷痛,额上几乎瞬间见汗,他忍不住闷哼了声。
“你真的……”听错了。
杨戬暗自拧了拧眉,然而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就听到了耳边忽然传来的闷哼声。
他下意识地侧头,却正对上自家兄长那张惨白的脸。
——失去血色的脸几近透明,笼罩在清冷的月辉中,白惨惨地犹如鬼魅,被崖壁附近燃烧的火光一照,竟透出几分骇人的青紫来。
杨戬暗叫不妙,连忙翻身坐起,一把扶住侧着身子摇摇y_u坠的人,感觉到手底下的身子正颤颤地发抖,连忙干净利落地扯下一段衣襟,浸到微凉的水潭中润湿,半扶着他靠进自己怀里:“别动!”
他小心地替自家兄长拭去冷汗,仔细检查伤处,直到确定固定骨伤的树枝没有松动,新接的断骨也没有移位,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告诉你不要乱动么?”杨戬习惯xi_ng地皱眉,扶着杨骏重新躺好,“断骨不比其他,要小心些才好。”
杨骏尴尬地momo鼻子,轻嗯了声算是应答——方才真是太激动了,虽然被自家小弟借机岔开了话题,但他也可以再岔回来……
“小戬,你真的不认识那个穿白衣的人?”
声音有些低弱,却隐隐约约带了几分狐疑。
杨戬和衣靠坐在水潭边,听到这话,眉梢顿时拧得愈发厉害了。半晌,他才垂眼看了看平躺在干草上的人,摇头道:“不认识。”
他暗暗叹气,抻袖将杨骏额上冒出的细汗抹去,起身把蜷缩在干草垫旁边的哮天犬紧贴着杨骏安顿好,淡淡说道:“夜间风大,莫要着凉。”
“……我没事。”
温凉柔软的触感划过额角,即使隔着一层衣衫,也能感觉到那双手中舒适宜人的温度,仿佛春日的暖阳,顿时融化了严冬的冰封。
杨骏不由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身上盖着的披风里缩了缩:“你……不睡?”
声音略显沙哑,一颗心却砰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好像整个x_io_ng膛都在震动,只得勉强压抑,维持着平静的神色。
杨戬似乎没听出他语调中的不同寻常,只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起身从不远处的火堆取了木柴,重新在水潭边生起新火,然后盘膝而坐,开始闭目调息。
“你……”杨骏嘎嘎嘴唇,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弟那张俊秀清雅的脸,映着明明灭灭的火光,颤动的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斑驳的影,仿佛蝶翼。
他顿时有些痴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忍不住勾着嘴角苦笑了下——这心思终究还是见不得光的……
杨骏轻轻摇了摇头,正待合眼睡觉,却忽然想起一事,又出声道:“那个白衣的玉子不是坏人……”
“嗯?”杨戬闻言睁开眼,略带不解地皱皱眉,“什么?”
杨骏眯眯眼,却没回答,轻抿着唇角看他:“你还记得咱们离开
碧游宫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
杨戬一怔,捏了练功字诀的手下意识地松开,轻搭在膝弯上:“说过什么?”略略凝神思索,他顿时皱起了眉:“你该不会……”想拜他为师?
“看来你还记得嘛!”杨骏笑眯眯地点点头。
“不妥。虽然他修为道行的确不低,但现在的状况,却不合适。”
——虽然按照他的心思也是要拜玉鼎为师,但他之前现身时的情状……
“有何不妥?”杨骏顿时敛了笑。
杨戬没有回答,淡淡瞥了眼天幕上闪烁不止的星子,柔和的光辉与清冷的月华混合在一处,整个山谷寒潭瞬间充满了灵气。
半晌,他才轻轻叹出口气,半眯着眼睛道了句:“你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在树林里遇到通天教主的时候,他与师……他说了什么?”
“嗯?”杨骏有些怔愣,许久,才拧眉道:“他问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躲在树上。”
“不是这个。”杨戬摇了摇头。
“哎?”
“果然是忘了。”杨戬似是早有所料,轻轻叹气道,“他说那人先前曾受过重创,法力未复,我们未必会愿意拜入玉泉门下。”
杨骏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是他们躲在树上偷听到的内容。
然而,只片刻,他又不解地蹙了蹙眉:“但,这有什么关系?他说的那个人……”抬手指指睡相邋遢的玉子,“应该是那位吧?”
杨戬笑而不语,细长的手指轻搭在玄墨色的长衫上,暗金色的流云纹路沿着衣衫下摆伸展开去,映着明灭的火光,仿佛沾染了生命似的。
半晌,他才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是。有时候亲眼所见,也并非一定就是真相。”
杨骏又是一怔:“怎么说?”
“我们今日所见的白衣道者,其实不是实体。”
“不是……实体?”杨骏嘎了嘎嘴唇,半晌没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今天救了我们一命的,只是一缕元神。”
“元、元神?!”杨骏顿时瞪圆了眼,“他、他只、只是一缕元、元神?”
他语无伦次地指指尚在熟睡的玉子,又指了指神色平淡的杨戬,半晌,才哆嗦着手指头咽了口唾沫:“你骗人的吧……”
他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抱着外袍滚成一团的玉子,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拥有如此强大的元神,本体居然是这种模样?法力低微,道行不足,连一件衣裳都烘不干……
杨戬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震惊,只淡淡地勾着嘴角摇摇头,低垂下眼缓缓梳理着被风吹乱了的外袍。
他可以肯定,那是玉鼎的元神没错,但……
杨骏见自家小弟神色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不由拧了拧眉:“可是,你不是说元神与本体是相辅相成的么?”眼角余光瞥了瞥呼呼大睡的人,撇嘴道:“这不是很奇怪么?”
“……这我也不清楚。”杨戬叹了口气。
他上辈子是活了三千年不错,却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至少,玉子现在的情景就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
杨骏懊恼地闭了闭眼,肋下的伤因为适才情绪激动异常而微微发疼,原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白了几分。
“那怎么办?通天教主说什么没缘分,不收徒弟;现在好不容易又碰到一个,却只是一缕元神……”
他嘶嘶地
倒吸了两口冷气,苦笑道:“再这么下去,不要说救母亲,替爹爹还魂,就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护不了。
话没说完,一道慵懒而熟悉的嗓音忽然遥遥从悬崖边的火堆旁传了过来:“你俩当贫道是摆设么?”
模模糊糊的字句,带着尚未睡醒的朦胧,兄弟二人不由一怔,循声望去,却见玉子盘腿坐在崖壁边,身上披着杨戬的那件墨色长袍,裹得像个蚕蛹。
他抬手抹抹鼻子,狠狠打了喷嚏:“大半夜地玩什么鬼哭狼嚎,贫道好不容易才睡着,就被你们给吵醒了。”
夜风轻拂,尚未熄灭的两处火堆明明灭灭,偶尔有噼啪声响,却随即又被窸窸窣窣的虫鸣掩盖了去,只听得到水潭中隐隐约约的水流声。
杨骏躺在干草垫上看不清明,但话却听得清明,正想示意杨戬扶他起来,身边忽然闪过道金光,肋下的伤处蓦地多出一道重压。
他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晕过去。
杨骏咬着牙哼了声,待晕眩散去,却顿时瞪大了眼。
压在他身上的是一条赤l_uol_uo的手臂,略显纤细,被火光一照,隐约透着光泽,而顺着这条手臂缓缓向上,却渐渐显露出个同样赤条条的身子。
象牙白的颜色,像段圆滚滚的白莲藕,一头黑发有些凌乱地散披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对上他惊异的目光,却迷迷蒙蒙全是不解与狐疑。
——是个全身□□的少年。
“你……”
杨骏不由怔住,嘎着嘴唇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全身□的少年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垂眼看了看被压得直吸气的人,连忙讨好地呜呜低鸣两声,身子习惯xi_ng地扭了扭。
杨骏又是一声闷哼——该死的,扭身子不要动胳膊!好疼!
而那少年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好奇地抬起细瘦的胳膊,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呜汪汪——”
奇怪,这明明是他自己的味道……他忍不住呲着牙叫起来。
在场三人却不由怔愣,过了许久,玉子才猛地惊醒,噌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你、你、你……你是那只小黑犬!!”
第一卷
61章独发
幽静安逸的群山被清浅的薄雾笼罩,稀薄的晨光透过雾霭弥漫开来,仿佛一层薄纱,飘渺得看不真切。
略显崎岖的山路笼在晨雾之中,仿佛入了仙境似的。
玉鼎懒懒地伸伸腿脚,斜睨了眼揪着杨戬衣袖不撒手的人,mo着鼻子轻哼道:“倒会粘人。”
杨戬没答话,只轻轻拍了拍哮天犬的脑袋。
——昨夜哮天犬忽然变身,产生了不小的法力波动,为了避免被大金乌闻讯找来,他匆忙施法治好了杨骏的骨伤,天还没亮便启程离开了山谷。
此刻,一行四人正沿着昨日下山的山间栈道往回走。
哮天犬两手用力抓着杨戬的袖子,软皮糖似的黏在他身边,一张不算好看的脸几乎贴到杨戬脖子上。
有些发痒。
“好好走路。”
杨戬暗暗叹气,皱着眉轻轻拍了他一下。
“呜汪,不、不要。”哮天犬被拍得不高兴,一张脸都皱成了团,拨浪鼓似的使劲儿摇头,生涩磕绊地咬着昨夜刚刚学会的语句,“哮、哮天犬……喜、喜欢……”
话没说完,脑袋上忽然一阵闷痛,他下意识地汪汪痛叫两声,正想继续抱屈,头上又是砰地落下一记敲打。
“别得寸进尺。”杨骏捏着那把三首蛟变幻的扇子狠狠敲了哮天犬一下,晶亮澄澈的眼睛冷冷瞪着他:“既然已经化身成人,喜欢不喜欢的都得适应。”
“不、不要!”哮天犬看清了敲
他的人,顿时睁圆眼睛回瞪了回去,“哮、哮天、犬不、不喜欢、你!才、才不听、你、你的话!”
语音虽然含糊不清,但并肩与杨戬走在一处的人却听得明白,一张俊脸顿时yin沉:“你说什么?”
咬牙切齿,每个字都仿佛是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杨骏只觉得额上青筋砰砰直跳,连已经被医好的肋骨都隐隐约约疼起来。
似是感觉到杨骏杀气四溢的情绪,哮天犬精瘦的身体顿时颤颤地抖了抖:“呜汪!”
他受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往杨戬身后藏。
清晨的薄雾已经开始渐渐消散,淡淡的日光穿过茂密的枝叶零星地散落下来,像细细的箭矢,汇成一束一束的光亮。 寂静的山道旁偶尔有鸟鸣传来,婉转悠扬。
与昨日一样,玉子当先一人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两人一犬……呃,现在应该叫三个人了,听着他们嬉闹的声音,浅浅地皱了皱眉,正要扭头说几句,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忽然蓦地翻卷过来。
“都别动!”
往日略显嬉笑的语调忽而严肃,跟在他身后的三人齐齐怔了怔,下意识地停下脚。
“怎么了?”杨戬心生警觉,紧走几步靠近玉子身边。
方站定,静谧安逸的林间忽然窸窸窣窣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仿佛微风拂过树梢,沙沙地搅动起小小的树叶,只片刻就恢复了寂静——
风止雾散,明媚的日光洒落下来,悦耳的鸟鸣像断裂了的绸带,瞬间止息,浓重的压力从层层叠叠的树林中弥散开来,山道上一刹那陷入死寂。
杨戬捏着袖摆的手忽然渗出汗来,秋水般纯净清澈的眼眸染上了浅浅的荫翳,被浓密的睫毛遮挡,只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冽。
“出什么事了?”杨骏也察觉了气氛不对,见杨戬轻抿着唇角摇头,神色却清冷严肃,立刻心生警惕,伸手将手里的折扇递过去,轻声问道:“莫不是他们追过来了?”
话音方落,原本安静地没有半点声响的山林中忽然狂风大作,唰唰地树叶声混合着树枝吱嘎吱嘎的摇摆声,仿佛再长久一点就会被拦腰斩断似的。
清浅明澈的天空翻滚起层层云翳,低矮浓密,泛着墨黑的云朵乌沉沉地从山顶垂吊下来,整个山谷都被压得喘不动气了一般。
这个场景,就算杨戬不回答,他也能猜到自己怕是说对了。
“拿着。”他伸手将先前把玩着的墨扇递给杨戬,黑亮的眼瞳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小心些,这次是真的来者不善了。”
杨戬轻嗯了声,墨黑的长袍被凛冽的狂风吹起,暗绣的流云纹路背风展开。细碎的发丝拂过脸颊,遮住了他半张脸,偶尔有几绺划过唇角,便轻轻沾在唇瓣上,待下一阵冷风拂来,才勉勉强强舒展开去。
杨骏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那双接过折扇的手冰凉得没有一分半点的温度,就像冻结了成千上万年的寒冰,碰一下都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你也一样。”声音一如往常地淡如止水,只是比寻常更轻,如果不是两人隔得极近,连杨骏几乎都听不到。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扬起脸来像半空中翻卷的乌云深处看过去。
——影影绰绰得就像当时遇到通天那次一样,大金乌仍是一成不变的红发金铠,冷冷站在众天兵中间,只是身边模模糊糊地似乎多了个人影。
天蓬mo着鼻子瞅了眼脸色冷得几乎掉下渣来的主帅,圆滚
滚的肚皮微微抖了抖:“我说大殿下,这风已经刮得够久了吧?再刮下去,这片林子怕是要毁了。”
“哦?天蓬元帅这是质疑本殿下的决策?”大金乌轻打个手势示意施法鼓风的天将停手,扭过脸来冷冷盯了天蓬一眼,“上次是谁放跑了要犯?元帅莫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天蓬脸色一僵,下意识地mo了mo屁股——天庭的杀威棒可不是摆设,他躺床上整整哀嚎了三天才勉强下地,差点就真的屁股开花了。
“呵呵,殿下说的哪里话,属下也是担心殿下这么做乱了人间正常的秩序。说说罢了,属下还要替您多多分忧呐。”他干干地笑了笑,见大金乌开始默念现身的咒语,连忙奉承几句,跟着他一同落下地去——他还要奉旨“戴罪立功”呐!
“啧啧,真是让本殿下好找。”大金乌冷冷盯着山道中央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斜挑着眉尖哼了声:“这次本殿下倒要好好看看,你们还能跑到哪儿去,还有什么人能帮你!”
身为天庭的得力干将,几千年来他都没打过什么败仗,偏偏在追杀这两个法力不够道行不足的小鬼上却屡屡受挫,尤其是上次,不仅让人成功逃脱,自己还被打到重伤吐血,两千年修为生生折了一半。
杨戬抿唇不语,秀雅的眉梢轻轻蹙起,因为发丝被适才的狂风吹得有些凌乱,衬着身上那件墨黑的袍子,倒显得多了几分妖魅。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墨扇,细细的汗珠顺着锋利的扇骨滚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滑落到木板铺成的石阶上,隐进缝隙里。虽然看上去平静无波,整个人却已全神戒备。
——这一次若是输了,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哎呦呦,我道是谁呐!怎么又是你?”似是察觉到气氛紧张,一旁的玉子忽眯眯眼笑呵呵开口了,话音放起,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果然顿时消散,原本对视着的几人齐齐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大金乌闻言皱了皱眉,盯着他看了半晌,脸色忽然一变:“是你?!昨日遇到的人果然是你们假扮的!”
——可恶,居然被这三个人给骗过去了!
玉子神色不变,仍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八角扇:“啊呀,你认错人了吧?贫道昨天的确从这里走过,但没见过……啊,不对,贫道昨天也见过你,不过是偷偷的。啧啧,不巧啊,贫道正好听到有人说你在找自己家跟人跑了的女人……”
话没说完,跟在大金乌身边的天蓬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被大金乌冷眼一瞪,又赶紧板起了脸,喝道:“大胆!我天庭的金乌殿下可是随便诬陷的?!”
玉子却恍如不闻,轻眯着眼撇撇嘴:“还有啊,什么假扮不假扮的,贫道昨天可看的清楚,那些人一共有三个,我们却是有四个……”
尾音未落,就被大金乌冷冷打断了:“你是什么人,跟着两个小孽种是什么关系?!”也不等玉子回答,又生冷地续道:“本殿下奉了昊天陛下法旨,捉拿天庭钦犯,无关人等不得干预!”
“咦?天庭钦犯?”玉子闻言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怔愣,许久才仰头打个哈哈,懒散地摇了摇八角扇:“真是不巧啊,贫道不是无关人等……”微微停顿,得意地看一眼骤然变色的人,勾着嘴角笑起来:“他们俩是贫道的亲亲小徒弟!”
最后一个字落下,站在山道上的两个少年俱都怔了怔。
不过,尚未等他们说话,站在大金乌身边的天蓬却忽然等不及了一般突然抡起九齿钉耙朝杨戬打了过来。
“我管你是谁的徒弟!既然是天庭要追剿的余孽,就让本帅练练手!”
说着,已经缠着仓促应战的人退到了远离大金乌和众天兵的山道另一边——只这一个动作,杨戬便已明白过来。
“这是陛下给你们的东西。”天蓬压
低了声音,妆模作样地挥动着兵器,实则却是为了用兵刃的银辉挡住众人的视线。
杨戬先是一怔,半晌才伸手接过来。
“打开看看。”天蓬仍是不停地挥动兵器,直到杨戬点头拆信——
细长的手指轻捻着薄薄的信笺,他怔怔地盯着那行熟悉的字迹,一如上辈子那一道道奏折里苍劲有力的批复,虽然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却力透纸背。
——务必要拜入阐教玉泉门下,舅舅。
第一卷
62章独发
杨戬一边挥着墨扇挡住天蓬装模作样的招式,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这是何意?”
天蓬摇摇头,见折扇“砰”一声打在挥出去的兵器上,零星的火花飞溅出来,握着九齿钉耙的手顿时一麻,几乎脱手甩出去。
他暗叫一声好,横手轻扫过去,直逼腰间要害。
杨戬暗暗皱眉,纵身跃起,“唰”地挥开折扇,叮当轻响,两厢兵器再次碰撞在一处。
“陛下说你能明白。”天蓬趁着兵刃相交发出声响的刹那回答了句,随后立刻向后跃开,挥动着钉耙开始示意杨戬向回走。
杨戬有些不解其意,见他一步步后退,只好配合着他的动作重新往大金乌所在的方向移动,手中捏着的信笺已经趁着众人看不到的当口收拢在袖口中。
大金乌半眯着眼冷冷盯着打斗中的两人,骨感有力的手紧紧握着熠熠发光的金轮,赤红的长发半束在金冠之中,散披的发梢被两人激荡起的微风扬起道弧,脸上神色愈发显得冷漠残酷起来。
“卷帘。”他的声音生冷中带着几分不屑,听到呼唤的天将闻声扭过头来:“大殿下有何吩咐?”
——身着绛紫色战袍的人,浓眉大眼,英武中透着几分刻板的冷硬。
“去帮天蓬元帅一把。”大金乌两眼眯成了缝,唇角冷冷勾起道弧——如此拙劣的演技就敢在他面前耍把戏,以为他真是瞎子么?
“哎?”被叫做卷帘的天将一愣,朝打斗中的两人看了看,“天蓬元帅没有败象啊……”
尾音未落,就被大金乌不耐烦地打断了:“要你去就去,怎么那么多废话?!”
卷帘天将闻言抖了抖,连忙拖起兵器飞身冲上去:“天蓬,待本将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抡起月牙铲朝杨戬后心劈了下去!
“该死!两个打一个算什么?!”
杨骏见状顿时怒火上冲,眼瞅着卷帘的月牙铲劈了下去,猛地将掌心聚起的法力推了出去,然而……
浅蓝色的光晕砰一声轻响在半空中炸开,耀眼的金色光芒包裹着层层重压从半空中笼罩下来,耳边幽幽传来声冷似冰霜的言语。
“你的对手是本殿下,不要搞错了对象。”
嗡嗡作响的金轮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卷携着圈圈波动的法力磅礴涌来,杨骏半眯着眼勉强闪过,呼啸而过的掌风擦得他脸颊生疼,一绺碎发幽幽滑落,散在木制的台阶上,好像一圈一圈的年轮。
杨骏暗暗咬牙,心知斗不过,却不得不撑着。自家小弟以一敌二,这家伙既然找上他,那就不能让这个棘手的家伙再去找自家小弟的麻烦。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向不远处打斗的三人瞥了眼,却不由微微怔了怔——
卷帘举着月牙铲架住杨戬斜劈下来的三尖枪,身子却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而与其联手的天蓬却tian着个大肚子压住三尖枪的
枪尾,用力推搡过来。
“天、天蓬元帅!你发什么疯?!”卷帘扯着嗓子大叫,回头不过几步就是大金乌跟杨骏对阵的法力圈。
“自然是与你联手把这小子抓住。”天蓬咧开嘴角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抓着钉耙的手愈发用力,“我说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卷帘憋得脸通红,但这会儿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开口说话,只在心里狠狠咒骂了天蓬元帅无数遍,上至十八代祖宗,下至十八代子孙,直磨得牙齿咯吱作响。
杨戬暗暗好笑,心知天蓬是有意相助,便顺着枪尾上传来的力道握着三尖枪向卷帘压过去。
“砰”地声巨响,卷帘只觉得背心蓦地一疼,“啊”地痛叫出声,但只发出半句就听身后传来句冷冰冰地没有一丁点温度的怒斥。
“卷帘天将!”
大金乌气得两眼发红,看了看靠在栈道边上微微喘息的人,扭头狠狠盯了卷帘一眼:“你做什么?!”
——他好不容易才将眼前这个白衣少年逼到绝境,正是出手捉拿的最佳时机,却好巧不巧地被卷帘一个冲撞毁了功法。
卷帘额头上顿时冷汗涔涔,哆嗦着嘴唇回应道:“属、属下是……属下只、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大金乌一道法力卷到了栈道一侧:“看好打架的地界!再扰了本殿下捉拿要犯,就洗洗脖子等着伺候斩仙台的铡刀吧!”
也不等卷帘说话,又转脸一步步朝杨骏走过去,唇边幽幽挂着冷笑,眼神却yin鸷地令人胆颤。
“就这点本事了么?”他半屈起腿,右臂微微后撤,左手紧紧握着新变幻出来的盾牌,扯开架势暗暗聚集法力。
杨骏脸色发白,咬牙冷冷哼了声:“这点本事你都没有捉到我不是么?”
——虽然杨戬已经施法医好了他的骨伤,但先前与那只虎精打斗时还受了不轻的内伤,此刻被大金乌的法力一逼,已经有些吃不消。
“哦?”大金乌顿时眯了眯眼,掌中金光一闪,尚未击出,背后蓦地传来一阵撞击,他不由全身一抖,刚聚集起来的法力又顿时消散。
“卷帘……”天将!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耳边就听卷帘抖着声音求饶道:“大、大、大大殿下饶命!属、属、属下……对、对、对不起……”
声音可怜又虚弱,纵是心中火焰高涨,对着一张惊恐愧疚到极点的脸,他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只狠狠瞪了卷帘一眼:“下不为例!”
卷帘连忙点头,架着杨戬三尖刀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大而颤抖不止。他恨恨地咬牙,目光中的怒火几乎要把杨戬身后的天蓬给烧化了。
——你他娘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小娃娃就算有一半的神仙血脉,也不会有这么强的法力!你敢捣鬼害老子挨骂,就等着替老子去挨责罚挨铡刀去!
天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大圆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意味来,压着声音说道:“这两边可都是难惹的主,老弟可要理解哥哥的难处啊……”
卷帘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回嘴,手臂上传来的压力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增大,他应付不及,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
“卷帘天将!你故意的是不是?!”
夹杂着怒火的低吼从身后又烫又硬的物体口中传出来,等卷帘察觉到自己这次居然撞到了大金乌身上恰好又打断了他“捉拿逃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不仅被烫得浑身哆嗦,还差点脱手被三尖枪给戳个透明窟窿。
“殿下……”他勉强扭过头去,却被大金乌眼中的怒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属、属下不、不是、故、故、故意的……”
话刚说完,自从打斗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玉子就没形象地大笑起来:“哈哈
,太有趣了!”
他揪着绛红色的袖摆几乎笑到嘴抽筋,细长的手指捏着八角扇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金乌:“你是不是得罪了天庭的哪路神仙啊……”
杨骏一边靠着栈道的木栏杆暗暗平复受到刺激的内伤,一边幽幽看了看被天蓬和卷帘夹在中间的人,略显苍白的唇浅浅勾起道弧。
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天蓬与卷帘其实一个必然是在暗中帮他们的。
大金乌气得全身哆嗦,握着盾牌和金轮的手骨节泛白,几乎将手中的两样法宝给捏碎,好不容易才控制着面部表情没有扭曲,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明知道这两个人里必然有谁在故意捣鬼,却怎么也抓不到证据,就连满腔的怒火都发作不得,真真是哑巴吃黄连。
他脸色忽青忽白地狠狠盯着着眼前的三人,细长流畅的眉眼之中几乎喷出火来,正想再呵斥几句,半空中忽然传来道温婉动听的女音:“传昊天陛下圣旨,请金乌殿下、天蓬元帅及卷帘天将速速回归天庭,共商大计。”
话音落下,在场诸人不由都愣了愣。
“共商什么大计?”大金乌不由皱皱眉,冷冷盯了眼靠在栈道边的人。
——他找了这么些天才好不容易又碰到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已经到手的猎物?
“陛下说是天庭机密。”那道女声微微顿了顿,回答道。
大金乌又是皱眉,过了许久,才勉强点了点头:“好,卷帘天将,收兵。”又冷冷瞥了眼杨骏,余光瞄一下杨戬,冷哼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们,等下次落到本殿下手里,就不会这么好过了!”
——他受过的,早晚要一点一点地从这两个人身上讨回来。
言罢,狠狠甩了下金黄色的铠甲披风,转身驾云离开,只留下逃过一劫的四人长吁短叹了许久。
两日后。
月色稀薄,透过淡淡的云彩笼罩下来,如同波光粼粼的泉水,倾泻在红砖绿瓦雕漆而成的屋梁上,映在“云泉客栈”的招牌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辉。
窗外幽幽传来悠长的打更声,梆梆的竹杠里混合着幽幽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吟唱,与暮春略显湿润的气息有些不配。
三更方过,整个客栈都几乎陷入了沉睡,只二楼一扇半敞的木格子窗中幽幽透出几点零零星星的火光,像飘飞在夏日里的萤火虫似的。
“上面写的就是这个?”杨骏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笺,映着桌上的火烛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疑惑地皱了皱眉,“舅舅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戬没说话,mo了mo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哮天犬。
——尖瘦的下巴从撑着脸的手上缓缓滑下来,脑袋下意识地点动,整个人顿时惊醒过来。
“呜汪……”他蹭了蹭mo在他头上的手,舒服地呜咽一声,眨巴眨眼,忽然看到对面烛火上方的信笺,顿时好奇地抽了抽鼻子。
“难道你也不知道?”杨骏眨巴眨巴眼静静地看着他,墨黑的眼瞳亮晶晶的,映着明灭的烛火,好像透过房间窗棂映sh_e进来的晶亮的星子。他不解地抿了抿唇,“可是你不是说天蓬说你看得懂么?”
杨戬闻言皱了皱眉:“我虽然看得懂玉……他的意思,却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毕竟……”这位玉泉山掌门人的现状有些……奇怪。
他斜睨着眯了眼坐在装饰简洁大方的檀木床榻上看月亮的玉子,暗
暗叹了口气——那天他的确看到了玉鼎的元神,也弄清楚了一件事,这个法力道行俱都不入流的玉子的确是他上辈子亲亲师父的真身,但最奇怪的地方也在于此,元神的法力强悍深厚自是不假,可是为何玉子根本不记得那时发生的事?
“毕竟什么?”杨骏好奇地追问,察觉他斜睨了玉子一眼,愈发觉得奇怪起来,一手撑在桌沿上,抻着身子越过桌面,将脸凑到杨戬跟前,咬着耳朵低声问道:“莫不是与这个玉子有什么关系?我记得你说过,那天救了我们的是一缕元神……”
那个强悍到死也冷漠到死的白衣神仙该不会是这个邋邋遢遢的家伙的元神吧?!
——想想就全身不舒爽,恨不得仰天长叹,天道因果,赶紧降下天劫劈死他算了!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淡淡的熟悉的气息顺着耳孔钻进来,杨戬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却没完全避开,浅浅的红晕沿着脖颈悄悄浮现上来,一颗心忽然砰砰砰砰地跳了几下。
“这……”他暗暗深吸了口气,对于自己的失常有些不解,伸手推开那张几乎贴到他脸上的俊颜,正要说话,却见原本被自家兄长捏在手中的信笺竟然落在了哮天犬手里!
哮天犬好奇地摆弄着手中的薄绢,双手用力地拉扯了几下,正开心之际,却不防手肘忽然碰到了摆在桌上的茶盏。
“砰”一声轻响,茶盏应声翻倒,浅绿色的水渍顿时浸湿了手中的信笺。
“呜汪……”哮天犬吓了一跳,两只爪子猛地一抖,信笺顿时掉进了水渍中,原本只是湿了边缘的薄绢瞬间湿透。
“你做什么?!”杨骏顿时大惊失色,拽起哮天犬一把将他甩到旁边,抓起信笺,一边想用力地想抖落上面的水,一边愤愤地嘟囔:“真是只狗!拿个信笺都能弄成这样!亏了小戬还心心念念地护着你,怎么就……”
话没说完,就猛地堵在了喉咙深处。
杨骏瞪圆了眼,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被水浸染地斑斑驳驳的薄绢,许久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上面晕开的水渍渐渐融汇到一处,他才勉强嘎着嘴唇说出几个字来:“小、小戬,你、你快来看……这、这里还有另外一封信!”
第一卷
63章独发
细腻柔滑的薄绢沾染了茶渍,淡淡的水痕顺着纹理晕染开去,仿佛宣纸上晕开的墨迹,缓缓透过缝隙中。
「若万事皆顺,汝等应已遇玉子且通晓其意,朕暂不多言。然,汝等若想顺利解救瑶儿,还阳亲父之阳寿,尚需应其所言,拜师于玉泉。」
微显燥热的风从窗棂间吹进来,跃动的烛火微微晃了晃,将围在桌旁的三道人影拉得老长。月白色的薄绢上缓缓透出几十行密密麻麻的字迹,被烛光一耀,微微显得有些杂乱。
杨戬闻言凑上前去,不顾自家兄长尚未从乍见密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目光淡淡地扫了眼信笺,暗暗皱了皱眉。
“玉子虽法力尚弱道行浅显,但此乃外因所至,非其本身之错。”
最初的惊愕过后,杨骏已经平静下来,火光跃动,明明灭灭地映照着薄绢上的字迹,虽然略显细小,却清晰可辨。
他一手捏着薄绢的边缘展开,见杨戬略显困难地偏着头侧目而视,不由笑了笑,将手中的薄绢向外侧移了移,继续轻声念道:“幸而今得空与元始天尊对弈,终于知晓其中关窍,恐汝等因惑于其表而错失拜师良机,遂借天蓬之手传此信件,望细读之。”
“阐教弟子玉鼎真人曾于数千年前的神魔之战中身负重伤,上千载修为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只勉强保得神魂未散,休养了一千多年才勉强恢复生机……”
杨骏不由微微顿了顿,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日见到的白衣玉子,仙风道骨神采斐然,诚然一派仙家风范。他暗暗斜睨一眼倒在床上眉眼弯弯地盯
着窗外月色的人,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玉子看似是在欣赏景色,心思却早就被桌子边的两兄弟给吸引过去了,听到“玉鼎真人”四个字,浅眯着的眼倏忽间闪过丝惊异,愈发集中精力偷听起来。
「……但其原身几乎尽毁,后幸得鸿钧老祖施以援手,整整耗费了六百余年的光景才终是勉强修复,然玉鼎伤势太过重,三魂七魄亦损伤严重,根本难以维系其身体生机不绝,不得已只好于凡间寻了一生魂,代替其元神魂魄来维持本体。」
杨戬一行行地向下看,唇角无意识地轻抿成一条缝。待看到此处,才恍然明白,暗道一声原来如此,抬头看向玉子的目光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复杂。
——难怪玉子的法力低微道行浅薄,凡人魂魄与仙家之体本就难以融合,能驾驭属于仙体的法力已算不易,道行更是难显,能做到这般已是没有枉费在玉鼎真人的身体里呆了这六千多年。
他暗暗叹气,虽然心中疑惑得解,好像只是印证了心中早就存在的猜想一般,却没有半点欣喜之感。
“而玉鼎自己的元神却同样被寄存在本体之中修养,究其原由,自是九转玄功之因……”
杨骏却不知自家小弟心中所思,仍是一字一句地往下念,读到此处忽然忍不住皱了皱眉,抬头瞥一眼神色严肃的小弟,不解地问道:“这段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体两魂。”
元始浅啜了口清茶,细长白皙的手指夹起一颗白子,轻敲在棋盘上,“玉鼎的九转玄功已炼至最高层,原本元神离体也可慢慢自行恢复,但没想到寻到的那个生魂在入体两年后出了差错,不得已只好将玉鼎的元神和魂魄一并寄存在他的身体里。”
“哦?”玉帝捏着黑子在指间来回穿梭,细长骨感的手指微微屈起,轻叩着汉白玉的星罗棋盘,斜挑着眉眼瞥了眼适才的落子,笑道:“这么说,现在那个活蹦乱跳的玉子其实也不算是你徒弟了?”
元始不答,只催促道:“陛下还未落子。”
玉帝不以为意地随手敲下手中的白子,续道:“让这么个人物收朕的外甥们做徒弟,朕可不大放心。”
“这有何不放心?”元始瞄了眼白子的方位,略显浅淡的眉微微拧了拧,从棋盒中取出另一颗黑子,“该教的东西我都已经传授给玉子,拜玉子为师与给我当徒弟没什么两样。”
“自然不一样。”玉帝摇头轻笑,“师兄手把手的教与让那个玉子教,其间差距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陛下想说的恐怕不是我与玉子的区别,”元始抬手落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而是我的二代弟子与‘那个’玉子的区别。”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轻抬了眉目淡淡瞥了玉帝一眼,果然正碰上对方了然的目光。
“是么?”玉帝又是轻笑,黑亮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盯着对面之人那张平静淡薄的脸,轻挑了下眉尖,笑道:“师兄可真是越来越能明白朕的想法了。”
抬手又复落下一子,左手的指尖仍是有下没下地轻点着棋盘,发出幽幽的敲打声,混合着玉虚宫内“滴答”的水流声,显得愈发悦耳动听起来。
元始执起茶壶替他将新置的空茶盏斟满,垂眸打量了眼落在他手边的棋子,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无须担忧,玉鼎虽然当初伤重,但至今也过了将近七千年,最多再等个两三年,必然会恢复如初。”
停顿片刻,他又续道,“而且,火云宫如今的想法虽然让人捉
mo不透,但毕竟是一脉相承,就算设计,也断断不会损己害己,白白便宜了他人。”
“一脉相承?”玉帝端起茶盏,看着尚未平静的水流打着漩涡地卷起黄绿色的嫩茶,幽幽苦笑了下:“伏羲女娲俱是上古神明,若真是一脉传承,我天庭倒也不必像如今这般情景了。”
元始闻言一怔,良久才反应过来,摇头叹息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为了那个妹妹,倒是连自己的两个亲外甥都舍得算计。”
见玉帝脸色愈发苦涩,他暗暗叹气,半晌,才又说道:“昊天,我乃方外之人,天庭之事本不该插手,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且千万莫要违了天道。”
玉帝闻言愣了愣,沿着茶盏边缘轻轻滑动的手微微停顿,半晌,才缓缓放下杯盏,应声道了句:“师兄多虑了,朕从未想过算计那两个孩子,更没想违逆天道轮回。”
元始默然不语,看着下了一半的棋局,又重新执起颗黑子敲在棋盘上:“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小外甥有点不对劲。”
“嗯?不对劲?”玉帝紧跟着落下黑子,“哪里不对劲?”
“他真只从你妹妹那里继承了你几百年的法力?”
“……什么意思?”玉帝又是一怔。
“他被大金乌重伤差点魂飞魄散,我与通天师弟替他聚魂的时候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元始暗暗斟酌用词,手中端着的茶杯中有袅袅的热雾升腾,眼前的棋盘顿时有些朦胧起来,“他的元神和魂魄有些……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玉帝狐疑地拧了拧眉,轻叩着棋盘的手指愈发缓慢下来,“怎么说?”
“他的魂魄很虚弱,但元神却是意外的强大,他所拥有的法力修为不像是只有一半仙家血脉的仙凡之子。”
“哦?”
“而且,他的元神虽然强大却明显遭受过重创,就像玉鼎那样,几乎毁掉了毕生修为一般。”
玉帝拧眉不语,嗒嗒地轻叩声已经停止,微微弯曲的手指搭在汉白玉的棋盘边缘,衬得骨节愈发苍白。
“还有更奇怪的,我用还魂阵施救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魂魄与元神曾经被人用同样的阵法救过一次。”略略犹疑,元始紧紧捏着手中的茶盏,半晌才又续道:“那个曾经救他的人,还似乎同时启动了时空逆转的阵法……”
尾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响动,汉白玉制的棋盘骤然碎裂,黑白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
“此言当真?!”玉帝倏地睁圆了眼,骨节泛白的手下意识地狠狠拍在了棋盘上。
元始暗暗叹气,见他瞬间爆发了怒气,不由轻轻皱了皱眉:“若是不曾看错那自然是真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看错了,那便不一定了。
玉帝脸色有些青白,竟然忽地记起了当初下凡,在杨府对面的桃花林中见到杨戬时他眼中划过的戒备与防范。
他下意识地冷冷眯了眯眼——那个孩子……蓦地忆起之后两人的交易,原本青白的脸愈发青黑yin沉起来。
“汝等必要谨记,切莫再被表面所惑。所谓不可貌相者,世间繁多,汝等尚需自行体味其中真意。舅舅。”
杨骏缓缓读完最后一行字,扭头见自家小弟轻拧了眉梢,看着薄绢不语,不由微微怔了怔,正y_u开口唤他,却听床榻处蓦地传来一声哀嚎:“哎呦喂……贫道原来是这么悲惨呐……”
玉子盘腿坐在床沿上,抻着雪白雪白的里衣袖子抹眼泪,斩仙剑倒放在床边,莹莹的火光映着上面古拙的图腾,显得有些诡异。
杨骏闻言拧眉,虽然弄明白了眼前这个玉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心里不知为何却没有半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只觉得压抑得要命。
“我说玉……咳,我说前辈,我们知道这信里说的事情很难让人接受,但如今已是三更天过,你这般哭号,恐怕会引得其他房客不满吧?”
玉子闻言翻了个白眼:“贫道爱哭就哭,干其他房客何事?他们若是不满,自可离开这里便是。”说完又抱着脚丫子嚎叫起来:“贫道兢兢业业地背天书修法术,又奉了师尊的命令开门收徒弟,到头来居然还不是这个身体的原本主人……”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哭了半天都没听到另外两人搭理他,只好悻悻地住了口,眨巴着眼恨恨地瞪了瞪共同执着薄绢的两人,耳边却忽然传来了略带疑惑地询问声。
“小戬,这话什么意思?‘汝既曾两历还魂之阵,又通时空逆转之法,明晓其精髓当属万分容易&#o39;,什么叫‘两历还魂之阵’?是指还魂阵么?可你不是只经历过一次?两历是什么意思?”、
杨骏指着薄绢上的一行字,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小弟,也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问道:“还有,这个时空逆转之法是什么东西?跟拜师学艺有关系么?”
杨戬闻言蓦地一顿,却没回答,低敛的眉眼晶亮而幽深,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轻垂的眼睫遮住了其中漾起的波纹。
他静静看着杨骏手指定格的那行文字,却不敢抬眼看自家兄长。
——凌霄那位必然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居然用这种直言不讳的方式试探于他……
看来,他得打起精神好好应对一番了。
第一卷
64章独发
“小戬?”杨骏见他不说话,心中疑惑更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唔。”杨戬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正盘算着怎么不着痕迹地应付过去,紧接着一句“难道你也不知道?”顿时让他半吊在空中的心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深吸了口气,抬头对上自家兄长疑惑又认真的表情,轻轻摇头说道:“嗯,我也不是很明白。也许就像你说的,第一句大概是说的还魂阵,第二句……我也不清楚。”
——既然杨骏以为他看不懂,那他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
“是么?”自家小弟脸上的表情很自然,杨骏不疑有他,只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果然不知道的么……”自失一笑,嘟囔道:“我真是傻了,刚才居然会以为你一定知道。咱们学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同,我不知道的你又去哪里弄清楚……”
杨戬听到这话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原以为需要打叠精神仔细应对一番,结果被自家大哥一句疑问反而省去了莫大的麻烦。
然而,还没等他把x_io_ng膛里的气全部呼出来,杨骏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他顿时浑身发凉。
“可是,”杨骏眨巴着眼定定地看着他,捏着薄绢的一侧,问道:“舅舅在信里都这么说了,你会不知道么?他不是那种随便说话的人。”
——他当然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会这么写,是认定了你看到会起疑心!他是想借你的手进行试探!
杨戬暗暗咬牙,脸上却露出个略显委屈的表情,垂眼看了看印着熟悉字迹的信笺,说道:“怎么,大哥这是不相信我?”
晶亮的眼睛顿时淡淡地笼罩上几分荫翳,仿佛窗外挂在天上的明月,被一朵飘来的云彩遮去了大半的光芒,清澈如水的银辉刹那间暗淡了不少。
“不、不是……”杨骏瞧着他这模样顿时心下一紧,连忙摆摆手,将拿在手中
的薄绢递给他,安we_i道:“我只是以为舅舅既然这么说,就是在以前告诉过你。娘的事情不也是他告诉你的么?”
杨戬伸手接过自家兄长递过来的另一边薄绢,轻轻折好收起,听到这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娘的事是他告诉我的不假,但这个什么时空逆转之阵,我真的不知道。”
——他倒也不算说谎,上辈子玉帝究竟用什么方法救的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让他重生回了三千年前,他的确不知道,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是沉香高举着神斧劈下来的身影,而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亲亲大哥。
“嗯,那……那算了吧。”杨骏略显失望地点点头,晶亮乌黑的瞳仁映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仿佛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
转脸瞧见窝在桌子脚边上的哮天犬,他不由微微愣了愣,伸手将人从桌子底下拎起来,皱眉道:“你窝在这里做什么?”
哮天犬哆嗦着呜咽了两声,磕磕绊绊道:“呜汪,你、你欺、欺负哮、哮天犬……”
话音没落,床榻处忽然传来声哀嚎,惊得他两手一哆嗦,差点把哮天犬勒得喘不过气来。
“贫道不收徒弟了!弄不清楚的时候以为贫道没本事就不愿意拜师,等弄清楚了,知道贫道这身体里头还藏着个厉害家伙了,就巴巴地赶着来拜师……小小年纪就懂得趋炎附势,这长大了还了得……”
玉子一把抢过杨戬递给他的斩仙剑,抱着剑鞘哀叫,“贫道都在这个身体里面活了六七千年了,没想到居然还是鸠占鹊巢,白白给人家当了养活身体的工具……徒弟拜的师父不是贫道,师父疼的徒弟也不是贫道,哎哟哟,贫道怎么就这么苦命呐……”
杨戬被他这yin阳怪气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弄得脸色青了白,白了红,红了又再变青,抿着嘴唇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他自是知道玉子十有是在做戏,故意讥刺他们两个,看他本事不好就弃若敝履,一听说他这身体里原来还藏有一个法术道行都很厉害的家伙,就上赶着拜师。
不可否认,从感情上来说,他俩这么做的确是非常过分,玉子虽没教他们法术,却也曾教导他们避过大金乌的盘查,拜为师父也不为过。但对他们,尤其是杨骏来说,尽快习得九转玄功或是其他法术的入门之法才是最根本的,倘若玉子能够……
杨戬暗自皱了皱眉,忽然躬身朝着玉子一揖到地:“前辈见谅,杨戬适才不是这种意思。若是前辈可以教导我兄弟二人修炼法术,杨戬拜的师父,自然也是前辈。”
玉子正在装模作样地挤眼泪,刚觉得眼角湿润了些,就见眼前的玄衣少年忽然大礼参拜,顿时惊得一个激灵,好不容易逼出来的水珠又倏地缩了回去。他瞪圆了眼,呆呆地看着杨戬:“你……你刚才说什么?”
——好像是说,这小娃子要拜的师父不是那个玉鼎,而是他?
杨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不熟悉的表情,忽然莫名地有些想笑。
憋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勾勾嘴角轻轻笑了笑,摇头将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晚辈说,若是玉子前辈能够教我们兄弟修炼法术,杨戬拜的师父自然是玉子前辈。”
“真的假的?”玉子顿时忘了装可怜,噌地一下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自然是……”杨戬唇角含笑,正y_u点头,但话尚未说完,身后却忽然传来声熟悉的嗓音,略带狐疑地询问道:“小戬,你要拜玉子为师?可是他……”
尾音未落,就见玉子又圆鼓鼓地瞪大了眼,狠狠剜了杨骏一眼,紧接着又转开目光对杨戬笑了笑:“贫道虽然法力不足,道行不深,但一般的法术和玉泉山的九转玄功可全都记得,你们若是想学,贫道自然能教得了。”
言下之意满满地都是希望两人拜他为师。
杨骏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走几步到杨戬身边,挑了眉梢看他:“真的假的?信上虽然说元始天尊都将功法讲授给你了,但我们可未必就因此……”
“拜你为师”四个字尚未出口,就被杨戬轻摇着双手打断了:“即是如此,那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杨骏只觉得一股大力拉着他向地上跪下去,还没反应过来,膝上隐隐一阵麻木的疼痛,却是双膝磕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顿时发麻。
“小戬……”他张张嘴刚要说话,转念一想,却又把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跪都已经跪了,这拜师礼也算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这既然是自家小弟的决定,那就定有他的道理,自己若信他就无需多问。
他暗中想着,也就跟着杨戬将桌上的茶端给玉子,道了句“师父用茶”,方起身,却连同杨戬一起被玉子笑眯眯地赶出了房间——夜色已深,明日尚需赶路去往玉泉山,两人被勒令重开一间客房休息,哮天犬却因为蜷缩在桌角边而被玉子华丽丽地无视了。
翌日,四人在云泉客栈用了些早点,哮天犬因昨夜蜷在桌角边而染了风寒,从开始就不停地打喷嚏,直气得玉子想要掐着他的脖子丢出去。
“盘缠只剩这么多了。”杨骏摊开手心里的五枚铜钱和两块碎银,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还在大吃大喝的玉子,低声对坐在身边的小弟咕哝道,“身上能跟人交换的东西都已经用完了……”
杨戬先是一怔,垂眸扫了眼所剩无几的钱财,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杨骏为难地眨眼:“谁知道昨夜住的那两间房会这么贵?”瞥瞥桌上还算丰盛的早点,“还有这桌子东西……你不是说神仙之体可以修炼辟谷之术么?玉子……师父他难道不会?”
看着正狼吞虎咽嚼得开心的某人,他忽然升起股将银子甩到他脸上的冲动。
“……也许。”杨戬轻轻应了声,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低声说了句:“我去想想办法。”拢拢袖子站起身,向玉子告退:“师父且慢用,弟子有事先行告退。”
玉子嘴里满满当当地塞了两只包子,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想问有什么事,然而出口却都成了呜呜呜呜的声音,他急得满头是汗,却咽不下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杨戬起身离席。
杨戬只当他是默许,抬脚转身就走,而坐在他身边的杨骏同样干净利落地告退跟了出来,只剩下玉子和哮天犬一人咬着一只包子大眼瞪小眼。
正是初夏时节,虽仍是清晨,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不少人。沉寂了一夜的小城顿时显得生机勃□来。
两人方出了客栈,尚未走上几步,耳边忽然传来句戏谑地笑声。
“哟这位美人,请留步”
尾音未歇,这把嗓音的主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家丁模样的人。
——是个年轻的公子,身着流云的锦缎长袍,手执桃花扇,眉眼如水,鬓角斜飞,却也算得俊美。
杨戬暗暗皱眉,不着痕迹地向街道另一侧滑开几步:“阁下有事?”
嗓音略显清冷,隐约还带着几分被人当街拦住的不悦,却悦耳动听,好像山中的泉水一般。
——虽然仍带着几分童音,却是不容错认的少年的声线。
那位公子哥不由眯了眯眼,打量着他的目光
却愈发放肆起来:“啧啧,真真是美人如花啊……本少还以为是个姑娘……”
他正y_u伸手调戏,但刚刚有所动作便已被避开,根本没瞧得见杨戬究竟如何出手,手腕上就传来一阵剧痛,脸色唰地惨白。
“你、你……”他捂着手腕倒退了两步,哆嗦着嘴唇抖了老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手中的桃花扇不知何时已经落入杨戬手中,正被他悠哉悠哉地把玩,而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白衣少年已经斜跨一步挡在他身前。
“少、少爷!”家丁们顿时慌乱起来,两人上前扶住他,另外的三四人则迅速围堵上来,堪堪将兄弟两人围在了大街中央。
街上围观的人群渐渐聚拢了来,却没人敢上前阻止,这位华服的公子哥不是别人,正是本地父母官家的大公子。
那公子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一边捂着疼得钻心的手腕喘气,一边嘶叫道:“给我上!狠狠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他们知道老子究竟是……”
话没说完,一道略显冷冽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我看谁敢!”
话音刚落,华服的公子哥忽地一抖,连忙扭过头来,待看清了来人,顿时吓软了脚:“齐、齐大人,您、您怎、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第二更……完了半个点,请见谅……今天争取双更答谢长评,但因为要跟室友出门去玩,也不一定,不过至少会有一更的。谢谢亲们的支持哦~o(n_n)o
第一卷
65章独发
云泉客栈。
玉子眨巴着眼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腮帮子仍是鼓鼓地嚼包子:“唔,他是谁啊?”
“他是齐威。”杨骏一边拉过他面前的空笼屉将自己面前的包子推过去,一边指了指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紫袍青年,“是我们小时候的……嗯,邻居。”
该是对头才对。
他暗暗吐了吐舌头,在心底小小地纠正了句,抬眼却见自家小弟默默地不言不语,细长的手指只缓缓地沿着手中那只茶盏来回滑动,清澈如水的眼眸微微低敛,让人看不清神色。
哮天犬挨着杨戬坐在一边,似乎对陌生人有着本能的惧怕,他悄悄地往杨戬身边缩了缩,一手抓着杨戬的衣襟,另一只手却还没忘了抓只包子。
“邻居啊?”玉子瞧见杨骏的动作立刻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笑道:“贫道玉子,美玉的玉,儿子……”的子。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耳边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闷响,客栈的顿时木门被粗鲁地踹开,一个装束奇异的大汉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明明已是暮春初夏,这人却仍是头戴毡帽,脚着棉靴,身上穿着棕褐色的毛裘夹袄,底下的袍子也是清一色的皮毛材质。
如此不合时节的装束,即使不说话,也足够引人注意。
“掌柜的,快把你们这儿的好酒好菜统统给老子端上来!”
那人高声叫了句,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连声音都与这温婉的江南小镇格格不入。但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络腮胡微微颤了颤,深刻而粗狂的面貌从裹紧的装束中露出来,随着他搜寻的目光落到某处。
——有些眼熟。
杨戬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了瞥,暗自思忖是否在何处见过此人,却正好对上那人看过来的目光。
“去把那桌子上的人给老子赶开。”那人掂了掂手中握着的铜环大刀,抬手朝靠窗边的方向一指,“老子要坐这儿。”
正是他们五人所在的这一桌。
“这位爷……”小二为难地嘎了嘎嘴唇,瞅了眼寒光闪闪的刀刃,五只粗大的铜环惯
穿了刀背处的五个小孔,微微一震,就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瞧一眼那桌旁坐得稳稳当当的齐威,揪着肩上的毛巾小心地擦冷汗:“那边桌子已经有人占了,大爷您要不坐这边吧?也是临窗的位子,比那边更亮敞……”
话没说完就被那人一巴掌扇了回去:“狗屁!大爷我就看上那一桌了。”见小二站立不稳摔到地上,又没好气地抬脚冲他踢了一脚:“快去让那桌子的人滚开,别耽误爷爷我吃饭!”
说着骂骂咧咧地走到柜台前,“啪”一声敲下锭银子:“给老子准备间上房。”
待掌柜的哆嗦着应下,才又转身走到靠窗的那张桌子前,大喇喇地将铜环大刀“砰”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五环相撞,又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鸣响。
那大汉恶狠狠地盯着五个人,见他们没有半点想要移动的意思,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老子的话听不懂么?识相的就赶紧给大爷让地方!”
尚未吃完的半笼屉包子被砸得震了震,大汉伸手一扫,放在杨骏手边的茶盏顿时被打翻,带着清香的茶水“哗啦”一下全都泼在了齐威身上。
深紫色的袍子顿时晕染开淡淡的墨色,沿着纵横交错的纹理缓缓向外扩散,有茶香随着尚未完全撒开的热气传到鼻尖,清醇而香甜的味道。
齐威略带不悦地皱了皱眉,尚未言语,小二连忙捂着被打疼了的脸和屁股跑了过来,焦急地拉住大汉的手,赔笑道:“这位爷,您……您看这边不是还有许多空位么……”
尾音未落,那个大汉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少他娘的废话!老子就看上这一桌了!”
顺手挥刀,“吭”地一声,寒光闪闪的五环大刀直直插在了桌子上:“你们到底让不让?!”
五人仿佛都没听到这莽汉的话,径自品茶的品茶吃包子的吃包子,自始至终都是莽汉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直到那莽汉又朝那个苦苦劝解赔笑的小二挥手扇出个巴掌:“老子说的话你听不懂么?赶紧把他们……”
“给老子赶走”五个字还没出口,手腕却蓦地一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扇出去的大巴掌顿时软软地垂了下来。
“啊……”大汉疼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那个该挨千……”
话没说完就蓦地堵在了喉咙里。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身玄墨色的外袍,上面用暗金丝线勾勒着零零星星的流云纹饰,简洁大气又隐隐约约透着典雅高贵。
大汉不由一怔,半晌才注意到裹着这身打扮的居然是个俊秀的少年。
清澈如水的眼,淡漠清冷,明明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顿时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下。
杨戬轻抿着薄唇,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子旁,琉璃似的眼眸微微低垂,袅袅的热雾从茶盏中弥散开来,愈发显得朦胧起来。
细长的手指看上去明明苍白而瘦削,捏在腕骨上却是难以忍受的痛。
大汉感觉到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阵的酸涩,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放……放手……”
声音颤抖而虚弱,像是痛彻心扉了似的。
杨戬恍如未闻,只轻端着茶缓缓地一口口啜饮,幽幽的清香从唇齿间弥散开来,竟无端端地生出股y_u罢不能之感。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半晌,才抬抬眼皮看了疼得全身打颤的人,缓缓放开被他扭伤的手腕,冷冷抿了抿唇:“滚。”
字音只说了一
半,眼前忽然蓦地划过丝不易察觉的金光,几乎同时耳边又猛地传来声凄厉的惨叫:“啊——”
壮硕得如同小山似的汉子颓然倒地,粗狂深刻的面容只瞬间就扭曲成了一种骇人的模样——青筋暴起,面色淤青,苍白的嘴唇一片青紫。
“你……”他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面色冰冷眉梢轻蹙的俊美少年,一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被扭断的手则艰难抬起,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
声音忽然就此戛然而止,同时止息的还有这个汉子的呼吸。
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客栈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就被这汉子吸引过目光来的食客们不由俱是怔愣,半晌才猛地醒悟过来。
“杀人啦!杀人啦!”
那个小二顿时吓得全身发抖,“砰”一声软瘫到地上,大睁着眼睛看着杨戬嚷嚷道:“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你……”
见杨戬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了看瘫在脚边的尸身,细长骨感的手依旧四平八稳地端着尚未凉透的茶,平静淡漠地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小二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俊秀漂亮的少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待瞧见杨戬浅勾着嘴角幽幽看了他一眼,他顿时惊得连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他曾听人家说过,杀人魔笑起来的时候越是好看,待会儿杀人的时候就越是狠辣,眼前这少年笑得好像神仙似的,待会儿他肯定要死的更难看。
小二害怕地全身哆嗦,软在地上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戬,你……”
杨骏错愕之下却差点打翻了笼屉,半晌才嘎着嘴唇挤出个单音。
——刚才一晃而过的金光他看得清楚,那分明就是神仙的法术。
见杨戬神色淡漠,既不否认也不解释,他顿时有些惴惴不已——在场的神仙就只有他、玉子和杨戬三个人,玉子法力太过低微,而他方才也根本没有出手,难道真的是自家小弟……
杨戬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
刚放下手中的杯盏,客栈外却忽然传来阵嘈杂的脚步声,青一色的服饰紧接着映入眼帘,却正是凡间的官府之人。
“刚才有人报告说这里出了命案,可是属实?!”
杨戬顿时暗暗蹙了蹙眉,心底忽然涌起股莫名的不安——这些人来的太及时了些,就好像提前等在这里一般……
他不懂声色瞥一眼在座的四人,目光落到齐威身上,不由微微顿了顿。
“太巧了。”齐威忽然抬头冲他笑了笑,精致如画的面目顿时像染了色彩一般,“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出现的太巧了?”
杨戬一怔,尚未理解齐威为何会突然这么说,客栈的老板就已经将人领了过来,指着地上的莽汉道:“这就是死的那个人。”
“哦?”那官差拧眉瞥了眼死状可怖的尸体,接着问道:“可有目击证人?他是怎么死的?”
“他……他是被人杀死的!”话音刚落,先前软在地上的小二就连忙接口,哆嗦着手指着神色仍旧平淡无波的杨戬,说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这个人!”
官差闻言一怔,见他所指之人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少年,不由又皱了皱眉:“当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就是他!就是他!我亲眼所见,他捏碎了这个人的手腕,把这个人给杀死啦!”小二一听这官差不相信顿时急了眼,“在场的人都是证人!我可没说谎!”
官差仍是狐疑:“此言当真?”
——这少年单薄得紧,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将这莽汉的腕骨捏碎?
“此言不假。”小二尚未回答,静坐在杨骏一旁的齐威却忽然开口了:“不过,这位店小二,他之所以捏碎了这人的腕骨,可全是为了救你
呐!”
他斜挑着眉眼冷哼了声:“若是他不拦着,你可要被打得满地找牙了。”
“我……”小二顿时涨红了脸,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那官差忽然欣喜道:“齐大人?您怎么也在?”
齐威笑而不答,只幽幽看了店小二一眼,起身向左绕到杨骏背后,轻笑道:“不过,这位店小二说的也没错,我等俱是亲眼所见,这个人的确是这玄衣少年所杀……”
最后一个字落下,齐威手中蓦地闪过道金光,冰冷的利器眨眼间架在了杨骏脖子上,尚无防备的人顿时一震,锋利的刀刃瞬间划开了道伤口。
桌子边围坐的三人俱是一惊,杨戬几乎瞬间振衣而起,脱口斥道:“你不是齐威!你是大金乌!”
“齐威”不答,只斜挑着眉眼淡淡地看了看他,半晌才幽幽说道:“我当然不是齐威,但你猜的也不对,我也不是那个不争气的大金乌。”
见杨戬微微一怔,他不由勾着唇角愉悦地笑起来,拉着杨骏从座位上站起身,冲那莽汉的尸身轻轻踢了两脚,抿着嘴呵呵笑了笑:“怎么样,可喜欢本宫送你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被舍友拉去影院看了两个午夜场,结果直到早上9点才回来,俺睡到现在刚起床……o(╯□╰)o长评加更神马的还是尽量吧,既然说了就一定会有的……【作者节操已死,请自动选择是否可信
ps鉴于无良作者最近几个月总是说话不算话,现开通免费sm训诫等多项服务,各种款式可随心所y_u,欢迎广大新老客户前来试用【请用力的鞭打吧,偷懒是病,得治!
第一卷
66章独发
“西王母?”
杨戬皱了皱眉,指尖蓦地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却是手中端着的茶盏倾斜了下,带着香气的茶洒落出来,沿着墨黑的袖摆缓缓晕了开去。
“呵。”那人轻笑一声,算是默认。
杨戬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垂眸将沾在袖摆上的茶渍收拾干净,仿佛被威胁着的人不过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半晌,才抬头淡淡扫了眼神色怪异的兄长——接下来的事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但现在也无暇顾及了……
重来一世的境遇渐渐脱离了上辈子的轨迹,向来习惯于借刀杀人的王母居然两次亲身下凡……只是单纯地想要试探,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yin谋?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起来——他的重生恐怕不止是因为玉帝想要补偿欠他们杨家的债,或许背后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操控着……
王母不眨眼地盯着眼前默然不语的少年,如水的眸子遮掩了其中风起云涌的色彩,只淡淡地流露出几分凛冽与森寒,还隐约夹杂了清浅的欣赏。
——虽然沉默却没有丝毫慌张,冷淡依旧,仿佛她手上挟持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就连戳穿了她的身份也只有一刹那怔忪便恢复如常。
她暗暗赞叹,愈发觉得眼前这少年没有枉费她花了如此心思。
“之前都是你的设计罢?从我们昨日进入这家客栈开始。”
杨戬淡淡地瞥了眼客栈中站立的众人,虽然仍是那些凡人的打扮,神态却又与方才不同,尤其是那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掌柜,黑黝黝的眸子精光闪烁,几乎要在人身上扎出个洞来。
王母不答话,似乎再等他的下文。而杨骏却是有些惊讶茫然,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弟,仿佛不明白他怎么眨眼间
就想变了个人。
杨戬起身拉过哆哆嗦嗦躲在一边的店小二——这恐怕是整个客栈之中唯一一个真正的凡人了——将人拦在身后,抿唇唇微轻笑了声,朝那位掌柜扬扬下巴:“那位真正的客栈老板恐怕已是地府里的一只孤魂野鬼了?”
“哼。”那掌柜冷哼了声,算是默认。
杨戬了然地点点头,唇角仍是浅浅地向上勾起,眼底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森冷yin沉,如同一口古井,平静的表面下却波涛暗涌:“呵,娘娘可真是好算计,这等乱轮回扰苍生的法子,便只为了我杨家兄弟的两条命?”
王母这次却是摇了摇头,抿着嘴唇幽幽浅笑,顶着那张属于齐威的秀美yin柔的脸,淡淡地透出几分妖魅来,细长流畅的桃花眼幽幽看着平静得根本不像个孩子的人,眸底杀意蓦地一晃而过。
“本宫原本的确是想杀了你们,但现在改主意了。”
——此子必非池中之物,与其简简单单一刀杀了,倒不如为己所用,他日或可成为她重掌大权的助力。
“哦?”杨戬出乎意料似的轻挑了下眉,“不知娘娘想要杨戬做什么?”也不等她回答,就摇头轻笑道:“娘娘可莫要忘了,杨戬充其量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本宫执掌瑶池近万载,阅人无数,像你这样的孩子可真从没见过。”
——如此冷静睿智而临危不乱,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将她的计谋梳理得清清楚楚,若说这样的人只是个孩子,任谁都无法相信。
杨戬仍是笑,捏着茶盏的手指轻轻绕着细腻的杯壁打转,稍凉的温度透过杯子从指尖传过来,适才还冒着热气的清茶已经凉了大半。
“那我是不是该深感荣幸?”抬手轻抿了口,适才的清香之气已几乎消散殆尽,只余浅浅的苦味从唇齿间弥散,他不由蹙了蹙眉,轻笑道:“只不过……让瑶池之主另眼相看似乎也不见得是件什么好事情。”
王母一怔,见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幽幽盯着杨骏,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皱眉道:“你若答应本宫的条件,本宫自然放他一条生路。”
杨戬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自家兄长,过了半天才缓缓转开目光,淡淡问道:“那娘娘想让杨戬做什么?”
“你的母亲曾是天庭的第一女将,执掌y_u界四重天,法力修为俱是天庭的佼佼者,可知为何?”王母握着兵刃的手稍稍离杨骏的脖子远了点,见杨戬眸光一闪,不由暗自冷笑了声,心道一句“果然还是个孩子,心事也不是完全藏得住”,面上却继续说道:“不是因为她道行深修炼勤,而是因为她有一件上古神器。”
上古神器?
杨戬不由心念一动——难道是……
“你的母亲拥有继承自盘古神力的天眼。”王母盯着他平静如旧的脸,似乎不想放过一丝轻微的变动,“这天眼可通古今惯未来,万般变化之术在其面前皆为虚无,可称得上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宝。”
她微微停顿了下,斜睨一眼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玉子,果然见他“哦”地一声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又轻轻笑了笑,续道:“本宫想让你做的事,就是从你母亲手里骗得天眼……”
——天庭之中她唯一忌惮的就是瑶姬手上的这件法宝,即使占得先机利用思凡一事成功迫使玉帝将其囚禁在桃山地牢,但只要这件东西还在她手里,就仍放心不下。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被挟持的杨骏却忽然高声叫了句:“你做梦!小戬才不会听你的胡说八道!”
“哦?”王母闻言眉梢一挑,轻嗤道:“他不听话没关系,只不过……”刀锋蓦地贴近,一缕新鲜的血迹顿时沿着他的脖子滑落下来,“你就活不成了。”
杨骏疼得一哆嗦,脸色顿时苍白,嘴上却仍是硬气:“用别
人作威胁算什么?有本事你放了我!”
王母也不着恼,又冷冷嗤笑了声:“放了你?本宫不是圣人君子,便是以他人作威胁又如何?难道你母亲没有教过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种道理?”
杨骏脸色发白,还没说话,就听杨戬似笑非笑地冷冷应道:“呵,娘娘倒真是干脆,只可惜……杨戬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威胁这种事!”
最后一个字落下,手中的杯盏已凌空飞出,趁王母侧身闪避,化作兵刃的墨扇已迅速递出——
王母垂眼看着离她只有数寸的刀尖,手上挟持着杨骏的匕首却没有半分偏离:“……本事倒是不错,可你不顾他的死活了么?”
全三界敢对她出手的至今都没碰上几个,眼前这少年出手狠辣刁钻又迅捷准确,若非经验老道绝对不可能做到。
她暗暗勾了勾嘴角,当初没勒令大金乌将这少年击杀真是太正确了。
“你若死了他自会得救。”杨戬的声音虽然很淡却隐隐透着决绝。
三首蛟乃万年神蛟所化的兵器,弑神杀仙自不在话下,就算王母有法器护体,他法力不足,也有六成把握可以重伤于她。
“是么?”王母幽幽看了看他,半晌,忽然神色古怪地笑了笑:“那你大可以试试,这一刀砍下去……死的究竟是本宫,还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话音落下,杨戬不由一怔:“什么意思?”
王母笑得愈发古怪起来,眼角余光瞥了眼站在她身边的‘官差’,那人立刻机灵地解释道:“娘娘万金之躯自是不可擅离朝纲,此乃小小的移魂之术。”
“……卑鄙。”杨戬忍不住咬牙轻哼。
他这一刀杀下去就算能将王母的元神重伤,那么齐威也就死了,神兵入凡体,必然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救都没得救。
“本宫不过是效法他人罢了。”王母轻笑着摇摇头,停顿片刻,又续道:“如何,你可想好了么?”
杨戬默默不语,只缓缓撤回了兵刃。细长的手指捏在乌黑的刀柄上,骨节泛白青筋暴起,几乎要将这神兵拦腰捏断。
“你若是答应本宫的条件,本宫自然可以放掉这两个人。”王母薄唇微抿,淡淡地露出几分计谋即将得逞的笑意,“而且……本宫可以不追究你们兄弟两人仙凡之子的身份,让你们进入天庭,如何?”
进入天庭?
杨戬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忍不住“嗤”地哂笑了声——原来王母打得是这种算盘?倒是与上辈子请他去做什么司法天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抿了抿嘴唇,幽幽看了眼自家兄长泛白的脸,不由轻轻皱眉,半晌才回答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另外有一个条件。”
“哦?”王母眉梢一挑,颇感意外,“什么条件?”
只要能帮她取得天眼,消除瑶姬这个潜在隐患,她倒是不介意与眼前这个少年谈谈。
“想让我从我娘手里骗取天眼可以,但必须等到我们兄弟两人出师之后。”杨戬靠着桌子边淡淡瞥了眼窗外,明媚的日光透过窗边茂密的枝叶洒落下来,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顿时沙沙一阵轻响。
王母闻言蹙眉:“这是为何?”
如果答应这个条件,那就意味着她就要放掉手上的人质,一旦放掉杨骏,杨戬必然不会再按她的命令行事,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设计这么一出陷阱,甚至亲自动手屠杀他人xi_ng命,来削弱他们的防范
和注意以便趁机劫持杨骏的原因。
“且不说桃山之地是否有重兵把守,按娘娘的意思,我母亲既然是被囚禁,少不得会有些阵法封印之类,只靠我们现在的力量和修为,进不进得去都要另说。”杨戬摩挲着桌子的边缘,因着方才打翻的茶盏,还有细细的水珠从桌角处滴落。
王母表情不变:“既然如此,你自己一人学艺便是。”
“话虽如此,但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杨戬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见自家大哥嘎了嘎嘴唇似要说什么,但却被兵刃死死抵住要害开不了口,不由暗暗拧了拧眉,“而且,我娘对我本就不甚信任,若要成功从她手里骗出天眼,少不得要我大哥从旁协助。”
“瑶姬不信你?”王母不由一怔。
——这世上哪有母亲不相信自己孩子的?
杨戬眼神倏地一暗,沉默地点了点头。
王母拧眉不语,黑亮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似乎要从他略显黯然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破绽,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她才点头应道:“好,既然如此,本宫就放你们兄弟两个一起离开,但是……”
她停顿了下,反手扣住杨骏的腕脉,待他全身瘫软,才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从桌上取了只茶盏,缓缓倒满。
浅绿色的水珠滴溅出来,沾到桌面上,圆滚滚的,却不曾晕开,映着窗棂间投进来的日光,闪闪发亮。
王母伸手从怀中取出个晶莹剔透的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进茶水之中。片刻,艳红的颜色顿时融开,整杯茶都染上了相同的颜色。
杨戬微微晕眩了一下,鲜血一般的颜色让他有一刹那忆起了上辈子那场屠杀。
“喝下去。”语调有些发冷,王母伸手将杯子递给杨戬,犀利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容抗拒的冷厉。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玉子不满地嚷嚷道:“喂,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王母倏地眯了眯眼,冷冷扫视他一眼。
玉子皱着眉轻哼:“别以为你可以随便欺负人,不就是西王母么……”
话没说完就被王母冷冷打断了:“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她早就看出玉子法力不强道行不足,对他的话自然不放在心上,只催促杨戬道:“快点。”
玉子被冷落了心中自是有气,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杨戬抬手止住了:“我自有分寸。”
——密语传音。
待确定玉子不再阻拦,他才垂眼静静看了看那只杯子。
简单的样式,有些粗糙,比三千年后的玉瓷杯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许久,他才伸手去接,但还没等他的手碰到杯子边缘,就听耳边忽然响起道熟悉的声音:“你该把这杯茶递给我。”
杨戬蓦地轻震,脸色倏地一沉。
“哦?”王母闻声斜睨了一眼,下意识地缩手。
杨骏脸色苍白地斜靠在手边的桌子上,脖子上血迹嫣然,唇边却淡淡地带了几分冷嘲。
“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他抬眼瞧了瞧脸色突然生冷的小弟,勾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他可不是那种肯为自己打算的人,你这茶给他喝倒不如给我喝。”
“是么?”王母皱了皱眉,将递出去的茶盏拿了回来,见杨戬面色略沉,不由相信了几分,但嘴上却仍道,“本宫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杨骏表情不变,但却因为脖子上新添的伤口笑容多少有些狰狞。他轻喘了口气,说道:“如果你不想自己的计划失败,就把茶给我。他既然肯为了救我答应你的条件,自然也会因为顾及我而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呵,这倒有趣。”王母轻笑,瞥了眼神色复杂的杨戬,问道:“你可知道本宫在里面融了什么
?”
“不知道。”杨骏很干脆地摇了摇头,嘎着苍白的嘴唇笑:“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难道是什么穿肠蚀骨的毒药?”
“虽然不是毒药,却比毒药更狠。”王母笑得妖冶如花,衬着齐威那张出众的脸,更增了几分艳丽。
见杨戬脸色大变,她冷冷勾了勾嘴角——看来这少年说的没错,杨戬的确更在乎他,而不是自己。
她不由浅浅地眯了眯眼,察觉杨戬似要开口阻止,不由暗暗冷笑,抢在他说话前将杯盏递了过去,轻嗤道:“要喝就快些。”
杨骏也不犹豫,伸手接过杯子,一口闷干。
待杨戬冷声喝止,便已经晚了。
王母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整理了下衣袖,说道:“如此,本宫便给你们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你们若能将本宫想要的东西带来,本宫自会将这yin阳蛊的解蛊之法告知,否则……便等毒发而亡吧。”
说完,便领着一众化身凡人的天兵天将离开了云泉客栈,只留下杨戬师徒和那个凡人小二。
而这时的杨骏和玉子才知道,那个莽汉居然也是天兵天将所化。
第一卷
67章独发
五日后,玉泉山。
远山如黛,氤氲水汽幻化成薄薄的雾霭,笼罩着镜湖,或浓或淡,如同薄纱,隐隐约约透出零星剪影,是高挑出水的白莲随风轻摇,偶尔有波痕荡漾,莲叶也幽幽飘荡。
临近镜湖,是直耸入云的陡峭岩峰,如利剑斜劈,零星有松柏从石缝中挣扎出来,细密尖锐的针状枝叶一簇簇地笼在一起,苍翠的颜色,浸染了半个崖壁。
杨骏无声无息地靠近紧邻着镜湖的一处石壁,白衣的少年正歪斜在古松之下睡得安稳,通体黝黑的小犬蜷缩在他脚边,同样闭着眼睡得舒畅。偶尔有风从湖面上掠过,吹起了熟睡中的少年的发丝。
他不由抿唇笑了笑,缓缓走到熟睡的少年的身边,俯身将凌乱的发丝轻轻梳理整齐。原本被少年握在手中的书卷散落在一旁,古旧的竹简上仿佛还沾染着少年指尖的余温。
杨骏暗暗叹了口气,随手将其捡起收进袖口,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玄墨色披风替他盖好,指尖无意间滑过微皱的衣领,带来一点温凉。
熟睡的少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小扇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略带迷糊地睁开了眼。
“唔。”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琉璃般的眼瞳中浅浅地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本能地低头看了眼盖在身上的披风。
“醒了?”杨骏的手下意识地停顿,碰上那双略带朦胧的眼眸,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虽然已经是暮春初夏了,但玉泉山不比其他地方,就这样在这里睡过去,神仙也会生……”
话没说完,白衣的少年却脸色骤然一冷,随手扯下披风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语未发扭头就走。
杨骏不由怔了怔,连忙伸手去拉他的袖摆,幸好这身流云的月白长袍上的水袖比少年往日里穿的要略宽大些,被他生生拽住了最后的一点点:“小戬,你听我说……那天我故意激王母,让她把茶给我,是因……”
“兄长自己爱吃那些奇怪的东西,与杨戬何干。”
杨戬冷冷打断他,月白的长衫迎风吹起,衣袂翻飞如风中舞蹈的蝶,偶尔有发丝贴着脸颊拂过,愈发衬得人冷清淡漠了几分:“放手。”
杨骏更急:“不是!小戬你听我解释,那天是我
的错,但……”
话没说完,就听杨戬嗤地冷笑了声:“兄长能有什么错?错的都是杨戬,是杨戬不自量力,不懂为自己考虑,累得兄长不得不以身犯险。”
“小戬……”
杨骏简直要y_u哭无泪,他那天说的话怎么就被自家小弟给理解成这样了?他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家小弟受到什么伤害……
杨戬没说话,紧紧抿着唇,神色冷然,不着痕迹地瞥了下自己被握住的衣袖,不由皱了皱眉,用力向外扯。
杨骏只觉得手中的那点布料疏忽一紧,指尖轻滑,顿时从缝隙中溜了开去,待他嘎着嘴唇再y_u呼唤,月白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只遥遥能看见苍茫的远黛上空盘旋萦绕的云雾。
他暗暗苦笑了声,俯身捡起被杨戬丢在地上的披风,一屁股坐回先前杨戬睡下的松树底下,伸手揉了揉还睡得甜美的哮天犬,嘟囔道:”真是,平时不是看着还挺精明的么,这次怎么就看不透我是为了他好呢……”
哮天犬被揉得不舒爽,睁开眼呜呜汪汪地叫了好几声,龇牙咧嘴的模样引得杨骏轻皱着的眉稍稍舒展了些。他两手圈着哮天犬的前爪把小家伙从地上拎了起来,左右盯着瞧了瞧:“你也是,不是已经吞了千年虎精的内丹幻化成人了么?怎么又变回这模样了?”
哮天犬还是吚吚呜呜地叫,他虽然吃了千年内丹,但到底还是不习惯人的样子,自从两天前玉子一时兴起教了句变化的咒语,他立刻就尝试着变回了小黑犬的模样,而且无论杨戬怎么劝他都不肯再变回去——人话说起来太麻烦,还是狗话好,既简单又好懂,只要汪汪两声就行。
而现在,他又发现了个变回小黑犬的好处,正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似懂非懂地听着杨骏说话。
“我这次怕是真的惹到小戬啦,从小到大他都从来没这么跟我说过话,连解释都不听……”
“可我真的是很担心他,害怕他受伤害……他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别人,根本就从来不考虑他自己,那个叫什么yin阳蛊的要真给他喝下去,等期限到了他也肯定不会去骗娘的东西来换解法……”
杨骏懊恼地叹气,看着哮天犬的狗样,又抬手揪了揪那两只尖尖的狗耳朵,疼得哮天犬激灵灵一哆嗦,龇牙咧嘴地叫了几声。
“虽然逼他去骗娘的东西很对不起娘,我也觉得自己是个万恶不赦的不孝子,但起码他还是好好的,不会哪一天突然毒发受苦。我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想让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你说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他暗暗苦笑了下,mo了mo哮天犬毛绒绒的脑袋,哮天犬立刻应景地又叫了两声,好像回答似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现在这模样说的话我可不懂。”微微停顿,又继续自言自语道:“而且,我还没能问清楚他那天是怎么回事呢,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居然能够那么从容不迫地面对王母……还有以前,我一直以为母亲的事和法术的事是玉帝舅舅告诉他的,但现在想起来也不太对,他好像在跟舅舅单独见面之前就不对劲……”
杨骏下意识地微微皱眉,忆起当初家变之前的那些事,想起每当他询问时杨戬那些奇怪的反应,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直到感觉到哮天犬的小爪子不安分地在他袖子上扒拉,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将小家伙往怀里抱了抱,说道:“别乱……”
最后一个“动”字还没说出口,袖口忽然掉下个书简来,竹简古旧,上面穿着的绳子破旧不堪,好几处都磨断了。
正是他方才从杨戬手边捡起来的那本。
他不由心念一动,拎着哮天犬的脖子把他放到一边,伸手将那卷竹简捡起来,小心地伸展开来。
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帘,却不是他熟悉的文字,而更
像纷繁复杂的图案,只偶尔有几个可以辨认出来,似乎是母亲曾在神话中提到的上古文字。
杨骏的眉皱得愈发紧了——小戬刚才真的是在读这个?他能看明白?
目光扫过一排排陌生的古字,忽然,两个像极了“yin阳”的图案闯入眼帘,他不由一怔,心忽然砰砰地跳了几下。
也许……小戬只是表面上还在生气,其实心里还是非常非常在乎他的?
他蓦地眼神一亮,愈发仔细地盯着古书寻找起来,到后来,他可以辨认出来的图案也渐渐多起来,除了“yin阳”,还有“蛊虫”、“解法”等等字迹。
“我就说嘛,小戬怎么可能真生我的气……”
杨骏喃喃地嘟囔一句,抱着破旧的古书傻傻地笑起来,直到哮天犬蹭在脚边呜呜地叫了两声,才蓦地反应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起身朝杨戬先前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杨戬拂袖离开,一边走,一边控制不住地回想那天的事,对于杨骏擅自做主饮下yin阳蛊,越想越是觉得气恼。
——这个死脑筋的大哥,还敢说他不懂得替自己想想,他又何时替自己着想了?若是十年之中他依旧没找到解蛊的办法怎么办?
他狠狠地咬牙,半晌,又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他怎么会不知道杨骏是为了他好……
幽幽的清风从身畔的镜湖吹来,笼罩在玉泉山间的薄雾变淡了些,不远处的山壁上露出个石门,门楣上的“金霞洞”三个字正幽幽闪着金光。
杨戬快走几步走到石门口,将手中的折扇轻笼了收进袖摆,正想将之前研读的那本古书取出来,却蓦地一僵——那卷竹简不见了?
他不由皱了皱眉。
方才他在那棵古树下睡了过去,醒来后却没寻到那本古卷,难道是落到了自家大哥手里?
杨戬下意识地抿了抿唇,那本古卷俱都是上古文字编纂,就算落到自家兄长手上恐怕也看不懂,倒也不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怎么在外面不进来?”
略显嘶哑的嗓音隔着石门传出来,杨戬倏地一震,连忙上前推开走进去:“师父。”
玉子一袭素白的道袍斜靠在右方的雕花小榻上,袅袅的青烟从左手边的鎏金香炉小鼎中升腾起来,淡淡的香薰味弥漫开来,阔别了的味道。
杨戬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听玉子摇着八角扇幽幽问了句:“可寻到方法了?”便轻轻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玉子闻言露出个了然的表情,见他神色稍带郁郁,宽we_i道:“你也莫要心焦,十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们可以一边学些法术本领,一边寻找那yin阳蛊的解法。”
“师父说的是。”杨戬点头应了声,见他端起小桌上搁置的寒玉杯盏轻叹着抿了口,忍不住暗暗抿着嘴笑了笑。
自从回到玉泉山,这玉子的xi_ng子倒是变了不少,莫非是玉泉山上聚集的灵气增强了寄居在身体里的玉鼎的元神?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就快恢复了?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心中却一阵期盼——虽是拜了这同体不同魂的玉子为师,但他私心里还是极其希望玉鼎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于上辈子从小就遭遇大变的他来说,玉鼎对他的影响比杨天佑要大得多。
“对了,你昨日不是说有件事想问贫道么?是什么事?”
玉子端着茶盏,手指有模有样地绕着杯子底打转,只是偶尔失了平衡,便有清浅的茶渍飞溅出来,引得那两条略显清淡的眉毛若有若无地皱着。
杨戬只当没看见他笨拙的模样,听到这话立刻点了点头,从怀中mo出贴身收藏着的吊坠,说道:“是有关我父亲的事。他的魂魄被保护在这枚吊坠中已经超过三个月,但却没有半点苏醒或是康复的迹象……”
“嗯?”玉子闻言手指一顿,果然没来得及收住滑动的杯盏,满满一杯清茶顿时洒在了素白的道袍上。他紧紧皱了皱眉,见杨戬似乎要替他收拾,连忙摆手制止道:“先不用管这个,倒是你说的这件事……”
他微微停顿,执起八角扇呼啦啦扇了扇,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保护阵法么?令尊的魂魄受到过大的冲撞么?”
“是类似于还魂阵的一种阵法。”杨戬应道,说到后面这问题脸上却淡淡地带了几分犹豫,半晌才摇头道:“但父亲的魂魄究竟有没有受到大的冲撞……我不确定。”
“哦?”玉子挑挑眉,“你把那个吊坠给贫道看看。”
杨戬依言递过去,见他拿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会儿对着云雾缭绕的香炉,一会儿又对着小桌上燃烧着的白烛,等了半天才听他轻轻嗽了嗽嗓子,表情严肃地挤出句话来:“如果贫道刚才没看错,令尊应该已经……”
故意停顿片刻,他暗暗笑了笑,见面前的杨戬眉梢不动声色地蹙了下,这才接着说道:“……已经醒了。”
杨戬一怔,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玉子的手心里传出来了:“你要是再把为父闷在怀里,恐怕就真要醒不过来了。”
话音落下,杨戬下意识地轻应了声,待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挤出句话来:“父亲?”
杨天佑没立刻回答,只呼呼地喘了几口气,半晌才轻嗯了声。
杨戬眼神一亮,但还没等他再说话,半开的石门外忽然露出张熟悉的脸来。
第一卷
68章独发
杨骏抱着书卷站在半开的石门前,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刚才他凭借着古卷里几个辨认不全的图案隐约猜出了自家小弟的心思,但这会儿却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万一猜错了怎么办?万一小戬是真生气了怎么办?万一……
他暗暗皱了皱眉,抬脚刚迈出去的半步又缩了回去。
“咦,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站门口?”
玉子重新沏好一杯茶,依旧还是古旧的寒玉瓷杯,淡绿色的清茶随着注入的水波微微荡漾开去,卷携着小小的茶梗上下起伏。
他淡淡朝出现在门外的身影扫了眼,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是怕贫道吃了你们么?”
杨骏先是一愣,听到后面这句却倏地红了脸,低声叫了句师父,就抱着书卷走进来,路过杨戬身边时轻轻拽了拽他的袖摆:“小戬……”
杨戬没应声,只冷冷瞧他一眼,随即就转开了目光。
杨骏顿时有些尴尬,剩下的话就赌在了喉咙里——看吧看吧,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哪里像没生气的模样?
他暗暗苦笑了声,把手里的古卷递还给他:“方才你在那里睡着了,我怕这书卷丢了就暂时替你收拾起来了。”
杨戬垂眼看了看卷得齐整利落的书卷,伸手去接,抿着唇略显僵硬地道了句:“烦劳。”
感觉到拿着另一端的手微微一抖,他暗暗叹了口气,却仍是没多说。
玉子轻捏着茶盏,睁圆了细长俊美的桃花眼,瞧着俩兄弟别扭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哟,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么……”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冷冷一道目光给瞪回去了:“师父有闲心
关心这些,倒不如先把眼前这件事情解决。”抬手指了指那只吊坠,“据杨戬所知,家父的魂魄虽然已经醒来,但却有些虚弱。”
玉子撇嘴暗自嘟囔了句:“啧,真是不可爱。”见杨戬神色略显严肃,连忙嗽了嗽嗓子,说道:“不错,这阵法虽然类似还魂阵,却不是还魂阵,只可保护魂魄,却无法修复魂魄,以令尊的情况,能够醒过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什么意思?”杨天佑似乎觉得自己精神不错,听到这话有些不解。
“简单点说,如果不是你的求生y_u很强,在魂飞魄散的瞬间激发了潜在的力量,就算有人帮你护住魂魄,也不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而现在虽然已经清醒了,但魂魄依旧虚弱,不能在短时间之内还阳。”
杨天佑一怔:“怎么说?”
玉子眯着眼打量了下晶莹剔透的吊坠,交叉的十字纹路中央镶嵌着一颗精致小巧的宝石,其内雾霭环绕,五色的彩霞斑斑驳驳,遮住了其中保护着的魂魄,只隐隐约约能看出略显高挑的轮廓。
“施用这阵法的人想必应该认识你,或者你也认识他。不得不说,这是个算计人心的高手。”
他勾着嘴角哼了声,细长的手指轻轻从吊坠表面划过,仿佛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似的,阵法内浅淡的雾霭幽幽飘荡了下,骤然间浓密起来。
杨天佑的声音裹在浓雾里,听起来有些飘渺:“……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玉子忽然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扎在发髻上的白玉发簪愈发显得晶莹剔透起来。他拎着吊坠瞧了瞧:“这阵法虽然只有保护作用,但只要再加点东西就可以修养魂魄了。”
话音落下,两兄弟顿时齐齐出声:“此话当真?!”
最后一个字出口,两人不由扭头对望了眼,似是忽然反应过来,又齐刷刷地别开了脸。
玉子瞧着好笑,忍不住打趣道:“啧,这会儿又心有灵犀起来了。”见两人神色均略显尴尬,他几乎要抱着肚子笑起来,脸上肌肉几乎僵成了团,过了好久才缓和过来,继续又道:“贫道既然是你们的师父自然不会骗你们,不过贫道法力不够,还得你们自己动手才行。”
“什么?”杨骏一愣,“我们自己动手?”
——你还什么法术功法的还没教呢,这就要我们自己动手?!
杨戬轻皱着眉没说话,半晌才问了句:“需要增加道什么样的阵法?”
玉子喝了口茶,咂嘴道:“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你既然知道还魂阵,那你可知道还魂阵是如何设立的?”
“……略有耳闻。”杨戬抿了抿唇,还魂阵是上辈子他在玉鼎给他的古书中看到的,其中的启动方法与各类的阵势变化均记载详细,惟独这设立之术只略略提过,只写了句“违天道而逆轮回,合相异之术设之”。
“还魂之术乃逆天道乱轮回的阵法,需合yin阳两股截然不同的法力于一身,在日月同升之日在山之南水之北设阵。这两股相克的法力,就是保护和修养魂魄的关键。”
玉子意犹未尽地又抿了口茶,淡淡的清香在唇齿之间萦绕,他舒适地眯了眯眼,续道:“对于这‘日月同升之日’和‘山之南水之北’应该不难理解,而所谓‘yin阳两股法力’……”
他微微停顿了下,细长流畅的桃花眼幽幽看了兄弟两人一眼:“若是贫道猜的没错,你们两人的法力虽然都是继承自瑶
姬长公主,但却因为各自的体质不同,明显地分属两系……”
“哎?分属两系?”杨骏瞪大了眼,狐疑地瞅了瞅杨戬平淡地看不出情绪的脸,不相信地撇了撇嘴:“怎么可能?我们两个都是男……”
最后一个“孩子”还没出口,就被玉子凉凉地打断了:“所谓‘yin’可不一定都是女子,男子当中也有略微偏寒的体质。”
似乎对杨骏的怀疑很是不满,他拧着眉哼了声:“你要是不信,自可问问你这宝贝弟弟。”
杨骏顿时一噎,扭头去看杨戬。
杨戬不答,只低垂下眼轻皱着眉梢,半晌才抬头问道:“那么师父的意思,就是要在这道保护xi_ng的阵法之中融入yin阳两道法力,借此来实现与还魂阵同等的作用?”
“没错!”玉子笑眯眯地点头,手指又开始捏着杯子的底部缓缓打转,“这法术说简单呢,是因为只要将这两股法力顺利融合到阵法中就行了,说困难呢,则是因为你俩虽然有先天法力,但吊坠中的这道阵法太过霸道,你俩的法力未必能抗得过。”
“那就别弄那什么修养魂魄的阵法了。”
话音刚落,许久都没插言的杨天佑忽然淡淡地道了句,略显朦胧的声音,想来依旧是陷在了阵法中的浓雾里,“我既然能醒过来,那就说明死不了了,自己好好修养也就是了,这个阵法既然有风险,就不用……”
尾声未消,两兄弟顿时又异口同声地反对道:“不行!”
杨戬眉梢紧蹙——杨天佑不懂,他却清楚,要将已经离体多时的魂魄还魂就只有还魂阵,他有三千多年道行的元神护着都差点撑不过去,别说杨天佑只是一介凡人,魂魄更是脆弱。
“这件事我与小戬自有打算,父亲只需好好静养便是。”
杨骏不着痕迹地咬牙,语气却很是强硬——父亲的意外身亡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有方法帮助父亲还魂养魂,自然要不惜任何代价。
然而,过了很久三人都没听到杨天佑的回音,玉子刚下意识地想再劝一句,目光刚落回手中的吊坠上,却发现里面的浓雾居然已经完全消散干净,透过晶莹剔透的宝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颀长高挑的魂魄歪歪斜斜地悬在阵法半空,呼吸清浅悠长,神色也平稳安静。
——居然……睡着了?!
玉子神色一哂,尚未来得及说话,头脑忽然一阵晕眩,接着便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跌到了软榻上。
“……师父?”杨骏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冰霜神色冷淡的人,隔了半天才嘎着嘴唇试探地唤了一声。
那人不答,那双细长流畅的桃花眼中冷冷地罩了层寒霜。他半眯着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两个少年,目光落到杨戬身上,不知为何却倏地犀利了几分。
杨戬只觉得浑身上下顿时滚过一阵寒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却暗道一句糟糕——眼前这人虽然衣饰装扮未曾改变,但神色风采却与先前大有不同,眸色深沉而犀利,仿佛要穿透人心似的,神色略显薄凉,淡漠地几近冷酷——这分明……分明就是……
“你的九转玄功是谁教的?”
明明是淡漠平静的言语,却奇异地沾染了几分令人胆颤的冷意,从耳孔钻进来,冷得杨戬几乎受不住地颤了颤。
“师父这话什么意思?弟子……弟子不明白。”
他暗暗咬了咬嘴唇,却怎么也想不透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漏了底。
“你的九转玄功,是谁教的?”
略带冷硬的重复,那人神色间已有些不耐,细长的手指轻敲在寒玉的茶盏上,骨节略突,整只手掌却苍白地没有半点血色。
杨戬这次却没答话,只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微显单薄的身子被桌
上的烛火拉得老长,随着半开的门缝中吹进来的风缓缓摇曳。
那人等不到他的回答,眉梢顿时紧紧拧了起来,敲在杯盏上的手指微微弯曲,“嗒嗒”的响动果然稍强烈了些。半晌,他才冷冷哼了句:“跟贫道进来。”
说着拂袖起身,向石洞内侧的隔间走去。
杨戬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他往里走,瞧见自家兄长疑惑又担忧的眼神也只是轻轻摇摇头,暗自苦笑了声——玉子突然晕倒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但玉帝的心上不是说他还要几十年之后才能完全恢复么?
杨戬跟着那人绕过挡在石门后的屏风走进内室,尚未站定,一道夹杂了法力的掌风忽然贴着面颊擦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
“师父……”
杨戬被逼得几乎喘不过气,而对方却在第一掌劈下来之后接二连三地招呼过来,虽然掌上携带的法力不算凌厉狠绝,但每一招都照着他的要害打过来。
他暗暗叫苦,从第一招开始他就明白了这人的用意,但他虽有心隐瞒上辈子的招数功法,而在对方接二连三的快速攻击之下,凭借他现在的修为能躲开已属不易,上辈子的招数自然难免会携带出来。
果然,过了大约七八十招,对方的攻势就渐渐变缓,然而待杨戬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手腕忽然一阵奇痛,他下意识地闷哼了声,正待缩手,却忽闻一道声音紧贴着耳边传了过来:“原来如此。”
第一卷
69章独发
杨骏呆呆地站在屏风外侧,等了大半天才渐渐明白过来。方才玉子莫名其妙地昏迷过去,醒来后却xi_ng情大变,这不正是玉帝在信中提到的一体两魂么?!
“啧,真是奇了。”他低低地咕哝一句,瞥见桌上摇摇曳曳的烛火,映着巨大的玉石屏风上雕镂的梅花,虬枝交错着舒展开来,殷红的颜色浅浅地晕染出去,好像雪地里盛开的骨朵。
忽然,一声略带压抑地闷响隔着屏风传了过来,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影影绰绰地能看出里间的轮廓。
杨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想起方才杨戬的奇怪反应,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起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家小弟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那个玉子……不,或许该是玉鼎真人,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有杨戬……小戬他又到底隐瞒了什么?
古旧的书卷安静地横躺在倾洒了茶渍的石桌上,明灭的烛火映照着枯黄的竹签,仿佛要把那一排排的上古文字从背面给拓印出来。
他幽幽抿了抿嘴角,没忘记先前自家小弟在镜湖畔瞌睡后,手边正躺着这本古籍。
杨骏可以肯定,自家小弟定是识得上面的字的,但他又到底是什么时候习得这种早已灭绝了的文字的?
他不动声色地眯眯眼,目光落到那颗晶莹剔透的玉坠上,眉峰又浅浅皱了皱——适才玉子曾询问还魂阵的设立,而杨戬的回答却是略有耳闻,那么这东西他从何处知晓的?
杨骏暗暗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轻绞着衣带上新系的月白色流苏,唇角微抿,露出抹略带不解的笑来,整个人都微微有些出神。
“小戬,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呢……”
杨戬恭恭敬敬地垂首站在玉鼎的左下首,月白的衣衫无风而起,却是被斩仙剑骇人的煞气逼得微微飘动。
他面无表情地垂眼盯着离腰眼只有半寸不到的剑尖,月白的长衫被剑气割裂,有细小的血痕
沿着衣衫的纹理晕染开,仿佛腊月白雪中盛放的梅花。他抬手轻轻揉捏着手腕,方才那一下几乎要弄得他腕骨脱臼。
玉鼎执剑而立,闻言稍稍将剑锋撤离了些,半晌,他才收回斩仙剑,皱眉道:“多久了?”
杨戬一顿,不解地抬起眼来。
玉鼎习惯xi_ng地瞥了眼剑锋,寒光闪闪的剑尖上一抹不起眼的殷红闯入眼帘,他下意识地顿了顿,眉峰不着痕迹地轻拧了下。
——明明已经刻意地收敛拿捏,怎么还会伤了这孩子?难道他……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杨戬,略显汗湿的脸微微有些苍白,一双眼瞳却清澈似水,浅浅的狐疑流淌出来,竟然带了几分不染纤尘的纯净。
玉鼎不由怔了怔,半晌才缓缓归剑入鞘,破天荒地解释道:“贫道是问,九转玄功你练多久了?”
“三月有余。”杨戬微微斟酌,决定还是没有照实说。
适才那句“原来如此”他听得真切,而玉鼎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却总有一种玉鼎似乎知道了些什么的感觉。不过,既然玉鼎没有明说,他也没必要自己去揭掉这层窗户纸。
“嗯?”玉鼎的眉梢倏地拧紧,“三月有余?”
——不可能。这孩子的身法灵活轻盈,他适才试探的招数虽简单,却几乎是九转玄功中最精髓的部分,若非对此功法熟悉到一定程度,绝不可能闪避得开,而这个一定程度也绝非短短半年时间就能达到的。
他脸色一沉,冷冷盯着杨戬:“贫道再问你一遍,究竟练了多久?”
犀利晶亮的眼如同暗夜中的星辰,映着内室中幽幽跃动的火光,隐隐透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冷冽,仿佛一口古井,明明平静无波,却让人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暗ch_ao。
杨戬一震,猛地抬起眼来,果然不出所料地正撞见一双冷如冰霜的眼,细长流畅,却带着化不去的冷冽淡漠,对上他疑惑的目光,忽然迸发出几分怒气——真是与上辈子他惹恼了这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玉泉门规第三条,欺师灭祖者,逐出门墙。你既是我阐教弟子,这等当着贫道的面耍心思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冷漠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好像没有一星半点的感情似的。
玉鼎狠狠拂了下袖子,挑着眉梢冷冷嗤笑:“杨戬,你给贫道听好了,贫道不问却不代表不怀疑,只要贫道愿意去查,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杨戬没回答,只暗暗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他拂起的袖子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明明是想劝他说出来,却偏偏搬出门规戒律,弄得好像以此要挟似的。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被斩仙剑划伤的地方隐隐发痛,只好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按住,有温热的血迹从指缝间渗出来,顿时有些粘腻。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却仍是没说一个字。
——这件事不能说,也没法说,如果这重生之事的背后真的如他所想的存在另一支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操控,说出来只会给知道的人带来危险。
“好,你既然不愿实话相告,贫道也不逼你。”
玉鼎自然看得到他的动作,握着斩仙剑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但心想毕竟是杨戬隐瞒欺骗在先,存心于他留个教训,硬生生忍着没上前查看,说出的话却是松了口风。
他淡淡看了杨戬一眼,半晌,留下句:“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贫道也不迟。”才扭头转过屏风出了内室。
而杨戬却怔怔地抬手瞧了片刻,便抬脚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杨骏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玉鼎在前面走,素白的道袍衣袂飘飘,墨黑的发丝微微飞扬,衬着白玉的簪子显得整个人都多了分超凡脱俗的俊美,只是眉
目间略显冷硬的轻蹙,还能看出他的几分不悦。
而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白衣少年却脸色苍白,微卷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披着,被前面那人带起来微风一吹,顿时有零星地几绺拂过脸颊,却被细密的汗珠沾湿了。他垂眼捏着手腕轻轻揉动,原本就单薄的身影愈发显得瘦削了几分,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杨骏顿时心疼地哆嗦了下,赶紧往前走几步扶住他:“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正y_u伸手拂开贴在他脸上的发丝,却被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
“我没事。”杨戬摇了摇头,默默向后退开半步,不着痕迹地将伤处遮掩住,脸色生冷地说道:“不劳兄长费心。”
杨骏伸出去的手蓦地一僵,脸色有一瞬的尴尬,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玉鼎冷冷淡淡地说道:“既然贫道已经收你们两人为徒,那么从今天开始,贫道就开始教你们法术功法。”
玉鼎重新将杯盏的清茶斟满,淡淡的茶香幽幽飘荡出来,明灭的烛火顿时笼罩进了一片热雾中。
他垂眼看了看杯中漂浮着的茶梗,细小的梗叶随着热水的晕染而浅浅地舒展开来,仿佛春日里悄悄绽放的花骨朵,跟随着尚未平静下来的漩涡幽幽打转。偶尔有水渍溅出来,素白的道袍上顿时晕开一片小小的痕迹。
玉鼎微微停顿了下,抬手端着茶盏轻抿了口,掀起眼皮瞥了杨骏一眼,问道:“那个玉子教了些什么?”
“……什么都还没教。”杨骏的声音有些低迷,半晌才反应过来玉鼎是在问他,顿了片刻才又回答道,“嗯,前几天曾教过哮天犬一句变身的咒语。”
“哦?”玉鼎皱了皱眉,端着茶盏的手指习惯xi_ng地绕着杯底的边缘缓缓滑动,细长骨感的手指尖衬着晶莹透亮的白玉,愈发显得骨节鲜明惨白而无血色。
他屈起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啪嗒啪嗒”地声响,袅袅的茶雾升腾起来,朦胧了张俊美的脸,半晌,他才续道:“既然如此,那么从今日起,贫道就开始教你们一些简单的入门功法。”
玉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戬。
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斜靠着屏风,强作无事。
他不由皱了皱眉,目光落到摊在桌面上的吊坠与古卷上,叹气道:“你们救人心切为师了解,但最基本的功法和法术是你们能够救人的前提,所以,为师下面教的东西,你们要好好修习。”
杨骏闻言却轻轻皱了皱眉:“师父,最基本的功法我们曾经修习过,是……是我们舅舅教的。”
“嗯?”玉鼎闻言一怔,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诧异地抬起脸来:“你们的舅舅?”
——难道是张百忍?
他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如果真的是他,那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可以直接从九转玄功的入门方法教起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虽然杨戬修习了九转玄功,但他的这个哥哥却显然没有,所以,九转玄功的入门心法还是需要教授的。
杨骏听到这话立刻点头道:“是的,舅舅曾经教过小戬一些基本的修炼方法,他也教给我了,所以……”
话没说完,就被玉鼎摆手打断了:“好。既然如此,那么为师就从九转玄功的入门心法开始教。”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杨骏,说道:“从今天开始,为师就开始教你们九转玄功。”
“……九转玄功?”
杨骏下意识地朝杨戬瞥了一眼,他可还记得就在刚
才,玉鼎还冷声质问自家小弟的九转玄功是谁教的。
玉鼎瞧他的神色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而他却不想解释,只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桌上的吊坠,勾着嘴角笑了笑:“玉子应该已经告诉你们,如果往这个吊坠里的阵法加入两道法力就可以帮助修复你们父亲的魂魄了吧?”
见两兄弟齐齐点头,他又笑了笑,续道:“既然如此,你们只需要尽快将九转玄功练到第二层,就可以顺利完成这个阵法。”
“真的?”杨骏眼睛一亮。
玉鼎不答,只轻轻点了点头,见杨戬一张俊脸惨白如纸,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不由暗自皱眉,心道一句需尽快讲解才是,便拂袖起身,示意兄弟两人跟他出去。
薄雾缭绕,青翠的竹林间有清风拂过,沙沙一阵轻响。
杨戬轻轻咬牙,靠着一棵半人粗的竹子暗暗深吸几口气,还好方才跟着玉鼎出门之前暗自封了穴道,否则定然要被看出破绽了。
他半眯着眼朝不远处的兄长看过去,杨骏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玉鼎讲解九转玄功的入门心法。稀薄的日光透过薄雾散漫开去,从斑斑驳驳的竹叶间洒落下来,笼罩在一袭青衣的杨骏身上,仿佛沾染了一层金辉。
杨戬不由有些怔怔,看着自家兄长俊美的侧脸,半晌才暗暗叹了口气——还有十年的时间,短短十年,他能成功找到yin阳蛊的解法么?
他抿着嘴苦笑了声,牵动了腰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晕眩。
——那时候玉鼎是真的动了杀机吧?毕竟九转玄功是玉泉山密不外传的功法,他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居然能熟悉到轻易就可以躲开最精妙的招式,怎么能不让他起疑?没将他当场格杀恐怕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杨戬轻轻笑了笑,雾霭聚拢了来,不远处的两个人影若隐若现,只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出轮廓,杨骏正盘膝而坐,似乎是已经听完了理论讲解,开始实际修炼。
他强撑着身体向两人走过去,只是,才刚走了几步,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扑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到自家兄长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满地都是焦急和忧心。
第一卷
70章独发
“他怎么了?”杨骏眼明手快地捞起软倒在地的人。
因为中途忽然打断气息运转,他只感觉丹田之中一阵气血翻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涌上来的血腥镇压下去,唇齿间却已经沾染了浓浓的血腥气。他轻轻皱了皱眉,搂着杨戬的手下意识地用力。
玉鼎脸色复杂地看着面色惨白意识昏沉的人,神色yin沉,眉峰紧蹙。半晌,他才幽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俯身执起杨戬的手腕,开始细细地检查。
脉搏虽乱,却强劲有力——只是受了斩仙剑的剑气,失血有些多了罢了,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冷硬的线条也微微柔和了些。
杨骏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只紧紧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双手下意识地环抱着自家小弟的腰,想让人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然而,刚要动作,却被冷冷喝止了。
“你若是想要他的伤口再裂开,就用这个姿势抱抱看。”
杨骏猛地一抖,连忙松手,果然见昏迷中的人纠结地拧起了眉,原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惨白了几分。
“他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伤?”
他不解地抬头看了看神色冷硬的玉鼎,心下却也暗自思忖起来。
在杨戬拂袖离开镜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而当他赶去金霞洞的时候,自家小弟也没见什么异常,然后……就是玉鼎忽然出现。
对了,这玉鼎忽然出现之后就把自家小弟单独叫进了金霞洞的内室,而等他
们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时,杨戬就明显不对劲了!
杨骏紧紧拧起了眉,看向玉鼎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警惕——难道是这个玉鼎对自家小弟做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搂着杨戬向后退了半步,耳边却忽然传来了玉鼎略带恼怒的声音:“别乱动!”
玉鼎冷冷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戒备,不由微微一怔,随即想通,忍不住冷冷嗤笑道:“贫道若是真的想害他,刚才在内室的时候早就动手了,绝对不会等到现在。”
杨骏顿时一僵,脸色倏地又白又红。
玉鼎只做不见,缓缓放松了杨戬的手腕,拂袖站起身来,月白的长袍幽幽划出道优美的弧线,扫过地面,卷起了细细的尘土。
他冷冷勾了勾嘴角,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
“带他回去,贫道要给他治伤。”
殷红的血迹顺着素白的长袍晕染开去,被剑气割裂的长衫裂口处一片暗红,虽早已干涸,却看得杨骏一阵心悸。
他连忙打横抱起昏迷未醒的人,跟着玉鼎走回金霞洞。
烛火通明,将略显yin冷的洞穴内室渲染出了几分清浅的暖意。
杨骏按照玉鼎的指示小心地将人放到铺满锦缎丝被的床上,略显凌乱的卷发铺散开来,零星地有几绺贴在额上,阻挡住了几滴滑落下来的汗滴,但更多的却都顺着那张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滚落了下来,沾染到月白的长衫上,晕开小小的痕迹。
“宽衣。”玉鼎皱着眉吩咐道。
他当时的确是怀疑杨戬之前曾偷学九转玄功,对他出手也纯粹是想试探,可试探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出剑的那一瞬,他几乎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但最终还是手软放弃了。
然而,那冲动一剑却让这孩子伤得不轻,虽然他紧要关头收回了九成以上的法力,但斩仙剑极为特殊,戾气甚重,剑气造成的伤反而比其本身更具杀伤力。
杨骏不敢迟疑,连忙小心翼翼地替杨戬将衣衫收拾妥当,只是染血的伤口处被血迹粘住,用力一拽,就能感觉到自家小弟无意识地轻颤。
他暗暗咬牙,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半晌才勉强镇定下来,将沾在伤口上的碎衣剪除。
而这时,他才看清楚自家小弟究竟伤得如何——
细细的伤口仿佛一条小溪,从腰际浅浅地划过,虽然只有半寸长,但殷红的血迹配合上先前干涸的暗红,看起来却有些吓人。
玉鼎暗自懊悔,面上却深沉如水,看不出半分波澜,清冷的脸庞映着明灭的烛火,愈发显得深邃晦暗,让人捉mo不透。
“去烧盆热水,然后按照这张方子上写的药材下山抓药。”
他淡淡吩咐道,伸手指了指方才刚写好的药方,示意杨骏快去办。
“……”杨骏不放心地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玉鼎冷冷打断了:“要想看着他死,就守在这里吧!”
话音落下,杨骏果然顿了顿,脸色yin沉地接过药方,依言下山,只留下玉鼎对着躺在榻上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杨戬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月光从窗棂间透过来,照着床帏上倒垂的薄纱,朦朦胧胧地仿佛笼罩了层轻雾。明灭的烛火幽幽跃动,将端坐在桌旁的人影拉得老长。
他略带迷蒙地眨了眨眼,熟悉的雕花样式映入眼帘,有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又沉入了上辈子的梦,半晌,他才渐渐恢复了清明,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
略带生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戬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玉鼎正端着一只玉碗走过来,白日里的那身月白的袍子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通体一袭玄墨色的长衫,细碎的镶金流云纹浅浅地沿着衣领、袖摆和衣衫下摆等处延展开来,配上腰上那条金玉系带,愈发显得玉树临风超凡脱俗。
杨戬不由怔了怔,直到他靠着床边坐下,才轻轻点了点头:“师父。”
玉鼎撩袍坐下,抬手把玉碗递过去:“他帮你煮的粥。”见杨戬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才又说了句:“你兄长。”
杨戬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伸手把玉碗接过来,果然见袅袅的热雾之下是略显焦糊的羹汤,混合着辨不出模样的零星食材,倒也散发出一股尚算诱人的香气。
他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笑,抬手拿起勺子搅了搅,待热气稍散,才张口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果然还是那种难以入口的味道。
杨戬忍不住暗暗叹气。
自家大哥的厨艺不精,这碗东西大概也是不知煮了多少遍才弄好的成品吧,倒真是难为他了。
他暗自摇了摇头,抬眼却见玉鼎眉梢紧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清冷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给穿透了似的,半晌,才听他狐疑地抿了抿唇:“你吃得下去?”
杨戬一怔,不解地眨眨眼。
玉鼎忽然幽幽转开目光,淡淡道了句:“没什么。”
伸手将空了的碗取过来搁在一旁,低头却见杨戬正摇摇晃晃从榻上起身,而他腰间原本已经止血了的伤口又有细细的血丝渗出来,素白的绷带顿时染上了浅浅的血色。
“别动。”他冷声喝止杨戬想要起身下榻的动作,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语调生冷狠戾,好像他再多动一动就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杨戬连忙乖乖地缩回床上,任玉鼎重新给他止血治伤——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惹玉鼎不快,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果然,他的配合让玉鼎倍感舒畅,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抬手解开染血的绷带,小心地检查伤口。
扁平的伤处不深,只浅浅地划破了表皮,斜斜的只有半寸长,但却因为斩仙剑寒气透体,又带着弑仙的戾气,愈合起来甚是缓慢,而且法力仙术俱都无用,只能靠慢养慢调。
杨戬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瞧着那双白皙修长骨干有力的手灵活地扯开绷带,微凉的手指碰到略显火辣的伤口,仿佛瞬间熨帖了起来,竟然奇迹般地少去了几分疼痛。
“为什么不躲?”
依然是清冷淡漠的调子,却浅浅地带了几分嘶哑。
玉鼎面无表情地替他重新上药包扎,有幽幽的烛火映着他的脸,精致俊雅的五官,仿佛雕琢精细的水晶刻像。
杨戬仍是垂着眼,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光滑如丝的表面,就连凡世间那位皇帝御用的锦被都比不过。
——为什么不躲呢?就算玉鼎抢先扣住了他的手腕,只要他使出九转玄功的变幻之法,斩仙剑的剑气就根本不可能伤到他。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直到玉鼎重新给他包扎完,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才淡淡地轻轻应声道:“弟子……弟子躲不开。”
“什么?他明明知道你躲不开还拿剑来欺负你?!”杨骏抹了把脸上黑漆漆的烟灰,一双星辰似的眼眸亮得几乎晃疼了杨戬的眼,“小戬,你老实告诉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哥找他算账去!”
“……”杨戬嘎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眼角余光若有似
无地向摇晃着八角扇,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头上的玉子瞥了眼。
宽大的袖袍遮住了那只缩在袖子里的手,只隐隐约约能看到白皙的腕骨上不知何时多了条银灰色的细长手链。
玉子惬意地枕着手肘,整个人斜斜地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墨绿的袍子被他的动作弄得皱了些,露出了里面月白的里衣。
“啧,玉鼎这人的xi_ng子果然还是那副臭模样,想当年他第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别说被什么斩仙剑戳一下,擦破点皮,贫道差点要被他弄得魂飞魄散了。”
像是记起了什么不美妙的回忆,他狠狠地皱了皱眉,手上的八角扇呼啦呼啦地猛扇了几下,“贫道那时候还奇怪呢,为什么魂魄离体了自己还能喘气能打人,从来没想过原来这身子里头住着两个灵魂。”
玉子憋着嘴顿了顿,斜楞着俊美的桃花眼睨了杨骏眼,扬着下巴冲另一边盘膝而坐的人哼了声:“对了,玉鼎消失之前对你说什么了?贫道记得你方才还说了个什么二三十年的期限。”
杨戬刚把折断的树枝填进火堆里,听到这话倒没迟疑,点头道:“师父的仙魂元神并没修养完全,这次是为了教导我们修习九转玄功,才以真身相见,法力和元神的消耗极大,至少需要休养二三十年,等他修养完成,可能还会再出现……”
话音没落,原本还惬意地躺在石头上的玉子顿时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什么?!二三十年之后再出现?那不就是说贫道二三十年后就又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昏睡过去了?!”
“嗯。”杨戬轻应了声,抬头略带同情地看他一眼,叹气道:“师父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前辈也莫要伤心……”
“谁伤心了?!”玉子瞪圆了眼冷冷盯他一眼,“别以为贫道沉睡了就不知道,那个玉鼎用这身子干了些什么好事!”
他睁着眼珠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朝顶着张花猫脸的杨骏努了努嘴:“喂,你不是很宝贝你的小弟么?那么……”
玉子忽然诡异地勾起嘴角幽幽笑了笑:“想不想知道你被玉鼎赶出去买药熬粥的那天,他们俩金霞洞里头发生了什么‘美’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后台抽风,发了半个点都没整上来,只好今天早上更新了……大大们见谅
重生之宝莲宝莲70_重生之宝莲宝莲全文免费阅读_70章更新完毕!
第一卷
71章独发
玉子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杨骏的那句:“发生了什么?”一双眼睛弯弯地眯起,几乎笑成了月牙。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的是,杨骏只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又低头去给自家小弟打下手折树枝,偶尔被烟熏着了,就闷闷地咳嗽几声,从头到尾都没理会他。
简直跟方才那着急的模样判若两人。
玉子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呼啦啦扇了两下八角扇,瞪着杨骏喝问道:“你听到了没?贫道说他们在金霞洞里头发生大事了。”
——不应该啊,这小子不是恨不得把他家宝贝弟弟天天栓眼前么,他都故意这么说了,怎么可能……
“我听到了。”杨骏平平淡淡地应声道,伸手接过杨戬递给他的另一节树枝,咔嚓咔嚓两三下折断,“不就是治伤么。”
“你知道是怎么治伤的么?”玉子听他应声又立刻来了精神,“贫道告诉你……”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打断了:“你有空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到不如多留些时间给
我们修炼。”
他起身弹了弹长袍下摆上的尘土,拿过杨戬手上正在烧烤的兔子腿,察觉已经熟透,又道:“东西已经做好了,你请‘慢用’吧。”
故意加重几个字,不等玉子张嘴反驳,迅速拉起自家小弟沿着旁边的小路飞奔而下,只远远地留下一句:“你要说的事情,小戬早就告诉我了。”
余音环绕,经久不消。
玉子呆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朝着俩人离开的方向愤愤地瞪了瞪眼,抓起又被丢回火堆上的兔子腿,狠狠咬了一口。
好小子,敢情这是识破他的目的了,早知道发生什么还装成一副紧张气愤的模样,明摆着是等着看他下不来台嘛!
“说什么拜贫道为师,对玉鼎那家伙倒都一口一个师父叫的亲切,换成贫道怎么就成了‘前辈’和‘你’?刚回玉泉山那会儿不还叫贫道师父的么……”
他愤愤地嘟囔一句,只觉得无限委屈,嘴里却丝毫没耽误咬兔子肉。
——啧,虽然这俩小娃子对他不怎么尊敬,但到底还是把他服侍得挺舒服,单单这烤肉就比以前他自己弄得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所以说,收个手艺好的徒弟也是一种福利嘛!
两人一直溜到镜湖边才停下脚来。
细细的微风从湖面上轻拂过来,薄雾涌起,仿佛笼罩了一层轻纱,摇曳的花瓣莲叶俱都隐在雾气之后,愈发显得飘渺起来。『雅文言情』
“你这又是做什么。”杨戬看了看身边的人,细长的手指摩挲着衣衫上沾染的一点点烟灰,浅浅地皱了皱眉,“他到底也是我们拜过的师父,虽然xi_ng子跳脱了些……”
“不是这个问题。”杨骏闻言立刻摆手打断他,微翘起脚斜靠上湖边的那块怪石,轻哼道:“他这是明摆着想挑拨我与玉鼎师父的关系呢!”
杨戬闻言一怔:“挑拨关系?此话怎讲?”
杨骏脸色有些难看,但有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含糊地应了声:“嗯,他好像想借着玉鼎师父替你治伤这件事挑拨我们的关系。”
“……什么意思?”
杨戬听得愈发糊涂起来,细长流畅的眉眼浅浅皱着,露出几分不解——只是替他疗伤而已,怎么就与挑拨大哥和玉鼎的师徒关系联系起来了?
“就是……”杨骏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张俊脸略略有些泛红。
湖面上有微风迎面吹来,点点的荷香从鼻尖渗进来,伴着湖水拍打在岸边的声响,仿佛融入了江南水乡似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澄澈如水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水面不远处的白莲,墨绿的莲叶缓缓随着水波打转,偶尔被微风吹起一角,顿时像凌乱了的舞女的裙裾,随风摇摆起来。
“是什么?”杨戬疑惑地抿抿唇,黑曜石似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风吹起衣摆,墨色的长袍顿时划过道优雅的弧。
杨骏这才回神了似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的确是没什么,只不过他心里有鬼才胡思乱想罢了,想当初他在不知情的时候误伤了杨戬,小竹妖不也用同样的法子替他治过伤么……
他抿着唇角笑了笑,心中顿时有一刹那的疑虑玉子怎么知道他可能多想,但这念头只转了一下,便被更重要的事情占去了他大部分心思。
“对了小戬,我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杨戬闻声一怔,捻着墨扇的手习惯xi_ng地停顿了下:“什么事?”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搭在扇柄上,微微有些发凉,银漆的大字龙飞凤舞,张狂又霸道,倒是很符合三首蛟那霸气十足的模样。
杨骏靠着湖边坐下,柔软的青草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拂过月白的长衫,浅浅地泛着几分清淡的香气。
他招招手,示意杨戬一起坐过来。
“究竟有什么事?”
杨戬微曲着手肘半枕在他腿上,感觉到自家兄长的手沿着他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动,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却没闪避。
杨骏没立刻回答,唇角微微翘起,那神情分明是在笑,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从衣袖中取出样东西,轻卷着展开,却是一卷古旧的书简。
这是……
杨戬倏地一震,黑亮的眼眸紧紧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古老的图腾陌生又熟悉,细细地镌刻在泛黄的竹简上,刀刻的笔画虽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却依稀还能辨认出原来的形状——正是那日杨骏还给他的那卷古书。
“那天还给你之后,你却没拿走。”
杨骏举着竹简对着空中稀薄的阳光照了照,斑驳的色彩从竹片之间的缝隙里漏下来,中间磨断了的麻绳似乎比先前又多了两股。
“后来我仔细研究了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竹简上的图案,杨骏眉眼晶亮,仿佛夜空里的星辰,却隐隐约约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落在杨戬脸上,却莫名地透出一丝看透伪装的犀利。
杨戬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心底却忽然升起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杨骏紧接着轻笑了声:“这些图案都是上古时候的文字吧?你都认识?”
幽幽的清风从身畔拂过,身下的草软软地轻拂过来。镜湖上的薄雾消散了些,显现出了一簇簇的白莲。
香气袭人,娇艳y_u滴的莲瓣缓缓在阳光下绽放,半遮半掩地从高高低低的莲叶间露出头来,好像那些采莲的歌女似的,提着裙摆,踏浪而来。
“嗯(念三声)。”杨戬暗暗叹气,面上却紧跟着摇了摇头,“我要是都认识,就不会看着看着睡着了。”
“哎?”杨骏一怔,垂下眼来看了看自家小弟那张俊俏的脸,“你那天睡在那里,是因为看不懂?”
他直觉这回答可疑,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杨戬,似乎要从那重不变的平静中看出几分真假。
杨戬没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翻身屈起手肘枕在脑后,仰面瞧着自家兄长那张渐渐脱去了少年稚气的脸,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敛着,晶亮的眼眸低垂下来,里面的探究与狐疑分毫不落地收入他的眼底。
“真的?”杨骏仍是不信,“既然不认识,你又为什么要看?”
“看书也需要理由?”杨戬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这个疑问很不理解。
杨骏严肃地点点头:“当然。”
杨戬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晶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他才缓缓别开目光,轻轻说道:”你觉得呢?”
轻飘飘的言语,好像春日里飘过的柳絮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消失不见,语调依旧平静而淡漠,却淡淡地透着几分复杂的说不清明的情绪。
杨骏呼吸一滞,想起之前看到的“yin阳”、“蛊毒”、“解法”等等的字眼,x_io_ng口忽然莫名一热,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了我。”
虽是问句,却听不出半点疑问的语气,仿佛已经认定了这是他的目的。
杨戬没说话,目光落到远处的镜湖上,远山如黛,衬着晶亮透明的湖水,仿佛一幅泼墨的江南风景图,再点染上近处随风摇曳的莲花荷叶,愈发多了几分水墨画的气韵。
“你……还是关心我的吧?
”杨骏听不到他答话,心里忍不住一阵惴惴地不舒服,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颤动。
他放下手中的书简,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杨戬,“那天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担心你……爹还没还阳,娘又被舅舅关了起来,三妹也在那个不知何处的火云宫,现在相依为命的只有我们俩……小戬,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会受到什么伤害……”
杨戬闻言一颤,收回目光静静地看他,碰到那双如水的眸子里掺杂的复杂情绪,他不由暗暗咬了咬唇,撑着身子坐起来,半晌,才闷闷地道了句:“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是为了我好,我又何尝不在乎你?重来一世,我心心念念地就是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虽然没有及时改变这件事的结局,但我会不惜任何代价换得全家人的幸福安康……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再说几句,哪知杨骏却突然变了个认识的,忽然收了这略带伤感的神色,勾着嘴角露出抹算计地笑来,转开话题道:“话还没说完,除去这个,我还有别的事情问你。”
杨戬一时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听到这话过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表面上却仍是淡淡地,似乎对他突然的转变也不觉得惊奇似的,眨眨眼睛,问道:“还有什么事?”
心底却下意识暗暗戒备——也许,他的亲亲大哥是起疑心了。
果然,杨骏抿着嘴角幽幽眯了眯眼,指着被杨戬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问道:“还有这个还魂阵,你怎么会知道它的设法?”
第一卷
72章独发
“这不是师父说的么?”杨戬继续装无辜,捏着扇柄的手指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握紧,“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
“不可能。”杨骏抿着唇摇头,眉梢皱作一团:“小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谎骗人的时候总有一个习惯。”抬手指了指杨戬紧握着的折扇,“你总喜欢用力握扇子。”
杨戬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看,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杨骏这才弯弯眉眼笑起来,起身向镜湖走了几步。
素白的长衫被湖面拂来的风吹起道弧,笼在渐渐又浓烈起来的雾气中,恍如入了仙境。
杨戬不着痕迹地拧眉:“你想说什么?”
杨骏没回答,背对着他站在湖边,静静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
许久,他才又勾着嘴角笑了笑:“这次别再想着糊弄我。”抬手指了指散落开来的古卷,“刚才你说的什么‘因为看不懂所以才睡着了’的话,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信。”
“哦?为什么不信?”
杨戬仍是皱眉,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起来——他有种感觉,杨骏这次并不只是起疑心这么简单,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
杨骏闻言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如果不是被当面撞破,再也隐瞒不得,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
杨戬没说话,神情却像在默认。
杨骏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也不介意,只眯着眼笑了学校:“我原本以为,娘的事情就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是舅舅说给你听的,但现在想想却又不是,我很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
修长的手指轻划过腰上系着的素白流苏,月白的长袍被镜湖中卷起的水花沾湿了下摆,浅浅的水渍沿着衣衫纹路蔓延开去,晕开小小的痕迹。
“自从跟齐威打过一架之后,我就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甚至觉得你根本不像个孩子,虽然从前你也冷淡寡言,但跟现在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杨骏抿着嘴角笑了下:“明明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里面装着的灵魂却好像比爹娘还要年纪大似的。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话音落下,杨戬捏着扇子的手顿时有片刻的紧缩,
但紧接着却像是意识到什么,又连忙松开了,若无其事地一格一格将扇骨捻开,轻轻摇了摇,笑道:“真是个奇怪的想法。”
“我可不觉得奇怪。”杨骏摇摇头,黑亮的眼眸静静地盯着自家小弟那张精致俊秀的脸,认真道:“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顶着个少年的外壳,里面住着一个大年纪的老妖怪。”
大年纪的老妖怪?
杨戬暗自黑了一下脸——就算他是重生回来,顶着个少年的外壳,灵魂三千多岁,但本质上还是他自己的魂魄自己的身体,怎么到了杨骏嘴里,就成了老妖怪了?
杨骏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这是其一。其二,你做恶梦让我们逃命,醒来以后也心事重重,但却偏偏不想让爹娘知道这件事。当时我没想到,一般的孩子梦到这种可怕的事情可都会向父母诉说的,毕竟这与自己的亲人们息息相关。但是你却没有,不仅没有,在我无意中跟爹娘说起的时候,还故意离席打断了。”
“这是为什么?除非你早就知道,知道你梦到的事情对爹娘说出来以后会被他们怀疑,怀疑你已经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怀疑你知道了母亲的身份。”
杨骏轻轻叹了口气,黑色的帆布靴踩在柔软的草丛中,晶亮的水珠顺着草叶滚落在鞋面上,沿着纹理缓缓晕开,顿时留下一处深黑的水渍。
“还有你与舅舅的交易……你不觉得太巧了么?舅舅有事来找母亲,你就恰好身体不舒服,但转眼就在当天跟舅舅达成了协议……小戬,你实话告诉我,你跟舅舅的交易是不是很早就打算好的?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母亲的身份,知道了我们家会有灭门之祸,所以才心事重重,焦虑不安?”
之前他虽有疑惑却并未往‘杨戬可能早就知道’的方向上考虑,现在这么一说,便愈发觉得事情的疑点越来越多。
“而且,你还有很多地方都表现得很奇怪。那天我们当着父亲的面跟七表姐一起分析情势,你对天庭的势力分布和兵力分配情况好像很了解,可你明明就没有到过天庭,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明白?”
“哦,还有那天,咱们在客栈里遇到王母,你怎么知道占据了齐威身体的人是西王母?就只凭她一句话?而且,能够在那么不利于我们的情况下与她谈条件,你对她绝对不是简单的了解。这又是为什么?你先前明明没有见过她不是么?”
杨骏觉得自己说话从来没这么流畅过,一股脑地把积在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晶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被他质问的人,如同一泓山泉,冷冽清澈,似乎想倒映出那张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然而,杨戬却仍然没有回答,只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玩弄手中的扇子,细长白皙的手指一格一格地捻过冰凉的扇骨,又一格一格地再合拢回来,发出“哗啦哗啦”地轻响。
“再有,那天玉鼎师父为什么会问你‘你的九转玄功是谁教的’?先前我们俩开始修炼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练的都是舅舅教的最基本的入门法术。玉鼎师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问,所以,你很有可能是在我们拜师之前就学会了。”
杨骏暗暗皱眉,他想过杨戬会一字一句地反驳,也想过他会继续耍心思瞒过他,却没料到这一连串地问题跑出来却听不到他回答,忍不住又下一剂猛药。
不过,出乎他的预料,杨戬依旧沉默,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却没说一句话。
杨骏几乎要跳脚——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一连串地怀疑和问题梳理清
楚,原本以为,就算不能逼得杨戬承认什么,也好歹可以从他的神色变化上了解一些他的想法,可结果……
徐徐的清风从镜湖上幽幽拂过,远山如黛,衬着近处的那一簇簇白莲,愈发显得清雅脱俗起来。薄薄的雾霭从湖中心升腾起来,仿佛飘渺的烟尘,沿着缓缓荡开的波纹扩散开去,很快便一片氤氲水汽。
杨戬面色虽然平静,心底却已经被这一句接着一句的陈述疑问搅得烦乱不已——杨骏会怀疑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
究竟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信服?
——照实说是绝对不可能的,重生之事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幕后操作尚不可知,会不会对知道这件事的人造成威胁更是未定之数,他绝对不会将任何可能地风险带给他在乎的人。如果想要隐瞒,怎样做才能让他不起疑心?
细长的手指轻捏着扇柄缓缓收拢起来,杨戬有下没下地轻轻敲打着掌心,古井般深邃无波的眼眸静静地盯着脚边的青草。微风轻拂,湖面上的雾霭扩散开来,笼罩着岸边,连不远处的崖壁青松都模糊起来。
半晌,他才眨了眨眼,抬头看了一眼几乎要跳脚了的兄长,淡淡回答道:“你的这些推断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哪一个都不对。”
杨骏原本正在烦躁,听到这话却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其一,我做恶梦不告诉爹娘是觉得没必要,就算我因此而心事重重,但告诉爹娘又能怎样?况且,我梦到的并不是什么灭门之祸。其二,我与玉……舅舅的交易,是他先提出来的,母亲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而我身子不舒服只是巧合罢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杨戬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修长白皙的手十分自然地轻摇着折扇,徐徐的清风从面前拂过,扬起了额角的碎发:“其三,对于天庭的势力分布和兵力分配,这些都是七公主自己说的,我只是根据她说的做出合理的假设和推测。第四,与王母的交易一直都是她在做主导,我们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否则……”
他微微停顿了下,斜挑着眉眼瞥了杨骏一眼,哼道:“你又如何会中了yin阳蛊而不得解?”
杨骏呼吸一滞,直觉他这是在狡辩,讷讷地嘎了嘎嘴唇:“可是……”
“至于师父问我九转玄功的事……我暂时不能回答。”
——只有这一条,他找不出合理的借口。
杨戬暗暗叹口气,心知杨骏必然不会相信他的这些说辞,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辩驳。自从重生以来,他觉得自己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隐瞒,但每次隐瞒的借口却都不如人意,好像上辈子的机变应对之策在面对杨骏的时候全都失效了一般,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法,却偏偏总留下些破绽。
果然,杨骏紧紧皱着眉,黑亮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小弟那张严肃冷凝的脸,抿着唇角轻哼了声:“是么?我怎么觉得你的每一句说辞都站不住脚?做恶梦没必要告诉爹娘?你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在发抖,表情那么绝望,怎么会没有必要?母亲的事若真的是舅舅告诉给你的,你又为什么不向母亲求证?我不认为你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他微微停顿了下,勾着嘴角笑了笑,续道:“第三,就算是合理的假设和推测,也要建立在有所了解的前提上,单凭七表姐的几句话就能让你做出如此精确的判断,我不相信。第四……交易是王母做主导不错,但能让她改变主意放我们两人同时离开,不就是你的功劳了么?”
“而这个你没法回答的问题,大概就是我抓住的关键了。”
杨骏幽幽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弟仍旧不为所动的脸,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小戬,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你……究竟是谁?”
第
一卷
73章独发
“他当然是你的亲小弟,我的好二哥啊,你这个笨蛋。”
杨婵气鼓鼓地嘟着腮帮子,一手抓着串了獐子肉的竹签,另一只手却拽着身边小竹妖的细腕子,用力想把他送到嘴边的兔子腿抢过来,“我说,你背着二哥偷偷地拉着我俩来这荒郊野岭,又烤兔子又抓野兽,就是想让我听听你是怎么怀疑二哥的?”
“三妹,这话可不能乱说。”杨骏神色严肃地制止道,“你难道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他若不是知道这许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那些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我怎么知道。”杨婵不乐意地翻了个白眼,见小竹妖耐不住她的抢夺,终于乖乖地放弃掉冒着香气的兔肉,不由咧开嘴笑了笑,狠狠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道:“你既然怀疑,那就直接去问二哥嘛,他要是不说,你就一直逼到他说喽。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吧嗒吧嗒嘴,吃得挺香,瞧得一边的小竹妖一个劲儿地咽口水,眼珠子几乎要从那只烤兔腿上剜下块肉来。
“问题就在这儿。”杨骏咬着一小块烤肉,慢慢地品滋味有点咸,还有点糊,怎么吃怎么不如之前杨戬烤的那些他暗暗皱了皱眉,续道:“我已经问过他了,甚至连‘你到底是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你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了?”杨婵抿抿嘴唇,粉红色的小舌头灵活地伸出来转了一圈,看得小竹妖恨不得扑上去从她嘴里把肉给抢回来,“什么都没问出来?”
白皙细嫩的手指沾了油腥,她满足地tian了tian指尖,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唔,就二哥那个闷葫芦似的xi_ng子,这个可能xi_ng比较大。”
“不是。”杨骏却是摇了摇头,“他这次倒是很听话地说了。”
“哎?那你怎么还这副模样的?”杨婵不解地眨了眨眼,微微歪着头迎着火光打量他,“二哥说了不就成了?”
杨骏又是叹气:“不是这回事……他说是说了,可是……可是……”
——他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啊!
杨骏有些y_u哭无泪,三个月前的那天他好不容易才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家小弟的想法给逼出来,结果刚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你究竟是谁”,原本还在扯瞎话糊弄他的人二话没说立刻就要甩手走人。
而他伸手去拦,又是逼问又是举证,直到他辩无可辩,却也只得到句无奈到极点的叹息:“天道轮回各有因果,待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眼睁睁地瞧着杨戬一身墨袍,衣袂飘飘地消失在雾霭中,连个背影都瞧不见了。
“唔,天道轮回……听着倒是挺深奥,有点像我师父说的话。”杨婵啃完了从小竹妖那里抢来的兔子腿,意犹未尽地tian了tian嘴唇,“你不知道,我师父她是个怪人,自从被她收为徒弟以后,每天除了练功,别的事情什么都不能做。要是完不成她布置的任务,别说出火云宫,连练功房的门口都别想踏出一步。”
她不由皱眉,抱怨道:“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东西都不教我,就只解开了我身上的什么封印,丢了本书给我,然后就每天派人来检查我是不是认真练功。幸亏以前在家的时候你和二哥时不时地教我念书识字,要不然连书都看不懂,更别提练功了。”
杨婵不满地撅撅嘴,似是想起什么,
又眨巴着眼开心地笑起来:“不过,这次她倒是很好,不仅放我出来玩儿,还带我和小瑞来玉泉山找你们。”
“嗯?是女娲娘娘带你和小瑞来的?”杨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没看到她?”
“她是来找玉鼎真人的,又不是找你,你看不到她不是很正常?”许是还没吃饱,杨婵抬手指了指那串离她有些远的烤野果,示意小竹妖帮忙拿过来,见他睁圆了眼睛狠狠瞪过来,又抿着嘴唇笑了笑。
小竹妖果然暗暗叹了口气,又乖乖地把东西递了过来。
杨骏倒是没注意他们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交流,听到她说女娲是来找玉鼎,心下顿时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女娲娘娘来找我师父,是为了什么事么?”
“本宫今日所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雍容华贵的旖旎宫装沿着寒玉雕刻成的小榻上轻垂下来,袅袅的熏烟从鼎炉中升起,缓缓弥散开去,模糊了金霞洞中青一色的玉石家当。
女娲端坐在高处,细长白皙的手指正捏着那只玉鼎惯用的白玉瓷杯,蔻丹染成的指甲映着白莹莹的杯壁,妖艳的好像鲜血。
玉子皱了皱眉,他虽然xi_ng子跳脱,但脑子却没问题,加之在玉鼎这身体里待了那么久,有些事情或多或少也是清楚知道的。
“那可真是麻烦娘娘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半点被上古大神眷顾的受宠若惊,反倒透着几分疏离淡漠,“贫道当初既然答应了师尊,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苍生大局的事。”
“这就好。”女娲对他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听到他的话,便勾着唇角放心地笑了笑,“你向来与他们不和,这次肯答应元始天尊,本宫甚是欣we_i。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面,这两个孩子将来是要担当大任的,你且需尽心教授,莫要待将来悔之晚矣。”
玉子点头应了声是,眉梢却不动声色地紧紧拧了拧。
——如果女娲是想用杨家的两个兄弟做棋子,那么,在事成之前,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女娲的算盘真的会这么简单?火云宫的另一位却自始至终都作壁上观,不管是否认也好,还是同意也罢,至今都没出面给过一句说辞。
“那么本宫也先不打扰了。”女娲说完起身离开了玉榻,华美的裙摆逶迤垂地,映着石桌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愈发显得繁复精美起来。她缓缓踱步至金霞洞门口,途径玉子身边时忽然幽幽笑了笑:“因果轮回自有天道,逆天改命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不待玉子回味过来,曼妙高贵的身姿便已缓缓没入门口外腾起的雾霭中,那身华美的装束竟只片刻就再看不到踪影。
过了半天,玉子才深深地从肺腑中呼出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天,这女人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气场……上古神仙果然不是吾辈能比的……”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好像瞬间没了力气,玉子靠着身后的石壁,缓缓坐倒在洞门边上,月白的袍子似乎被冷汗湿透了,略显散乱地铺散着。
天知道他刚才的冷静淡漠全都是咬紧牙关装出来的,他不是真正的玉鼎,若不是方才感应到体内另一个灵魂的强烈气息,恐怕连表面上的镇定自若都维持不了。
杨戬从藏身处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玉子软软地靠着石壁喘息,那张熟悉的脸白惨惨的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摇摇y_u坠的,如果不是坐在地上,杨戬几乎不会怀疑他一定能够看到眼前这人的腿在打颤。
“你都听到了?”玉子咧着嘴难看地笑了笑,扶着墙的手都有些颤抖,“不是正牌的玉鼎,果然压不住场啊……”
杨戬抿着嘴摇摇头,上前扶他起来:“若是连这点气场
都没有,神王又怎么会放任她这般行事?”
“你倒是玲珑的心思,只听她讲了几句话就猜出来了。”玉子觉得两只脚都在发软,示意杨戬把他扶到不远的小榻上,“不过,我看她的心思可不止这些。”
也不管杨戬闻言神色一肃,等屁股一挨着床榻,他就立刻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摊到床上,呵呵地笑着打断了杨戬还没说出口的话:“你这小娃子真是太有天赋了,要是真正的玉鼎知道他教的九转玄功你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练到了第二重,那张冰山似的脸还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玉鼎真人已经知道他早就在修习了。
杨戬暗自回答道,表面上却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说,只好学生似的听着玉子唠唠叨叨:”真是,贫道明明是当师父的嘛,结果收的徒弟一个两个的全都比贫道强。这是什么世道!”
他愤愤地扒拉了两下头发,原本被玉簪束好的发髻顿时散乱开来,铺在床榻上,显得人愈发慵懒了几分。
“啊,对了,杨骏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他可比你差远了,天天与你一起练功,才刚刚练到第一重……”玉子眯眼看着洞顶上坑坑洼洼的凹槽,忽然想起自从女娲带着杨婵和小竹妖来到之后就一直没看见另一个徒弟,顿时有些不满,“真是的,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差这么多?”
杨戬垂着眼不说话,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瞎嘀咕,心里暗暗好笑,这时听他提起杨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跟他同进同出的亲亲兄长居然差不多一整天都没见到人。
想起三个月前几乎被逼到不得不说出事情真相的情景,他忍不住暗暗苦笑了声——这个大哥,好像比他想象中更难应对呢……
“果然是不知道么?”杨骏可惜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方才只听你抱怨女娲娘娘逼着你练功,你倒是说说,现在练到什么程度了?”
杨婵笑而不语,调皮地眨了眨眼,反问道:“你呢?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我……”杨骏犹豫了一下,半晌,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我这功夫挺难炼的,刚练到第一重吧?”
“第一重?”杨婵一听,顿时幸灾乐祸地撇撇嘴,如水的眼眸刹那间放出几分光彩来,“那等下次再有机会来看你们,我要跟你比比看。”
比试?
杨骏暗暗皱了皱眉,顿了片刻,忽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行啊小丫头,这是跟大哥下战书了?”
“嗯。”杨婵笑眯眯地应声道,正y_u再说话,却听半空忽然传来道熟悉的嗓音:“婵儿,时辰不早了,速速与本宫回去。”
第一卷
74章独发
“现在就回去?”
杨婵闻声皱了皱眉,仰头瞧了眼宫装华美的人,见女娲面无表情地点头,不由不情愿地撇了撇嘴,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乖乖跟着女娲回火云宫去:“那……大哥,我先走了,你代我跟二哥告别。”不忘嘱咐杨骏记得下次再见面时要比试:“还有,别忘了我说的,下次有机会再来找你,可是要比试的!”
“嗯。”杨骏暗暗摇头,恭敬地像女娲致意:“弟子杨骏,见过女娲娘娘。”见她仍是面无表情地点头,不由心下诧异,直到三人驾云离开,他才默默地回过神来,收拾好散落东西赶回金霞洞去,心中却有些疑惑不解——这位女娲娘娘好像与传说中的很不一样呢。
等杨骏回到金霞洞的卧房,已经过了三更,淡淡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棂间散落下来,朦朦胧胧地映照出和衣靠着床榻的人影。
素衣的少年已经睡去,月色斜照在那张精致秀雅的脸上,斑斑驳驳,仿佛水晶雕成的画像,晶莹剔透,静谧安详,好像轻轻挪一下脚都能将他吵醒。
杨骏不由怔了怔,紧走几步到床沿,小心地拿起搭在榻边的披风,正想给他盖上,就见浅眠的人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回来了?”
杨戬揉揉眼,撑着身子坐起来,挥手点亮桌上的火烛:“怎么去了这么久?三妹呢?”
“走了。”杨骏脱下沾满露水的长衫,晶亮的目光落到杨戬略显疲惫的脸上,不由微微顿了顿,“你一直在等着我?”
杨戬没回答,只下榻替他倒了杯茶:“先喝口水,玉泉山的夏天不比他处,沾了深夜的露水怕是要生病。”
“嗯。”杨骏点点头,顺从地接过茶杯喝了,抖开薄被铺好,忽然想起什么,又开口说道:“对了,三妹跟我说,要我代她向你道别,下次若是有机会再来找咱们,要跟咱们比试武艺。”
“她是这么说的?”杨戬闻言皱了皱眉,把杨骏那件沾了露水的长衫挂在石洞的通风口,抬头见他已经除了靴子爬上床,便也跟着上床,“这么说,女娲娘娘还是收她为徒了。”
“是这样没错。”杨骏点点头,翻身钻进被窝,“不过小丫头好像不高兴,说自己总被逼着练功。”
见杨戬紧紧裹着被子贴边悬在床边上,他不由笑了笑,又往床里侧挤了挤:“早说我睡外面了嘛,你这样子不怕掉下床去。”
“你睡外面更容易掉。”杨戬淡淡哼了声,见他又挤出块空闲,倒也不客气地往里挪了挪。
这间卧房摆设齐全,只除了这张床有些小,两个人挤在一起冬日还可取暖,夏天就有些不妙了,热得狠了自然是要翻身散热,就在前几天,杨骏还因此不小心从榻上摔下去过。
杨骏闻言嘿嘿笑了笑,讪讪地挠挠头,正想说几句话,却又被杨戬抢过了话头去。
“你的九转玄功练得如何了?父亲的魂魄那日醒来又昏睡过去,恐怕等不了多长时间了。”
“什么意思?”杨骏一惊。
杨戬叹气道:“是时候该在那道阵法中施加修复魂魄的法力了,否则爹的魂魄很有可能会再次消散。”
“怎么这么快?我的第一重还没练好,离第二重还有老大一截呢!”杨骏几乎顿时苦了脸。
“第一重还没练好?”杨戬狠狠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慢?”
——他上辈子开始修炼九转玄功的时候,三个月也开始修练第二重了,自家兄长的先天法力比他要高,为何反倒不如他了?
“我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嘛!再说了,这九转玄功不好练,之前舅舅教的功法一点都用不上……”
杨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得后来几乎听不见了,而杨戬的脸色却渐渐yin沉起来,目光冷冷落到自家兄长身上,隐隐带了几分怒火。
“你以为?你以为有很多时间就可以偷懒?”杨戬冷冷哼笑一声。
杨骏脸一白:“不是!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既然时间充裕,何苦……”
话没说完,原本躺在他身边的人忽然一个猛劲儿坐起身来,带得整个床都微微颤了颤:“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们要做的事?!你知不知道我们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时间充裕……你从哪里看得出时间充裕的?是因为王母定下的十年之约?”
杨戬冷笑一声,精致的脸笼罩在月光下,显得冰冷而无情:“我看你根本就不明白当初我告诉你的那些事!”
杨骏脸色更白,听到他的指责,心里愈发觉得委屈起来:“我不明白?呵,我怎么会不
明白?!是,我练功是不够用心,可我耽误做什么了?!我们要做的,不就是救出母亲救活父亲么?现在不是还没去救……”
话没说完,就被狠狠揪着衣领打断了:“杨骏!你究竟是不是爹娘生的?!”
白皙的手指紧紧勒住月白的里衣,杨戬单手横压着自家兄长的脖子,隔着被子跨坐在他身上,冷冷瞪视着他,咬牙切齿道:“什么叫‘现在不是还没去救’?你……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你以为救爹娘是说说就成了的么?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上辈子用尽全力炼成一身本事,到最后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眼前化为灰烬?那种痛楚,那种无能为力,我再也不想尝试一遍!
杨戬紧紧捏着手中的衣领,骨节泛白,几乎要把身子底下的人给活活勒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杨骏都不愠不火不急不躁了,可笑他还以为自家大哥是真的沉稳冷静,懂得急躁冒进难成大事,心底还对他赞赏有加,可结果呢,结果居然是……
他忽然想起了沉香,上辈子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原来是随了他这个大哥么……
杨骏被勒得脸色发青,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两手抓着自家小弟的手臂,瞪着眼睛看他。
“小……小戬……你要……勒死……死我……”
瞧着向来淡漠冷静的小弟怒气勃发,恨不得活活掐死他的表情,杨骏咬牙挤出几个字,话没说完,脖子上的压力却忽然轻了。
“杨骏,你给我听清楚,不管是救活父亲,还是救出母亲,这些不是儿戏,而是随时都可能丢掉xi_ng命的危险事!你要再这么不分轻重,说这种混账话,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杨骏捂着脖子闷闷地咳嗽,心底却暗自苦笑——他大概真是个混账,自从家变之后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自家小弟,救爹娘这件事虽从未忘却,但也没有真正全心全意地为此努力,否则也不会三个月连九转玄功第一重也练不好。
“我……我知道了。”他低低地垂着眉眼,目光落到自家小弟月白里衣的下摆上,暗绣的素白流云纹浅浅地沿着边缘勾勒开,素雅清淡,“之前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我会加紧练功,努力救出爹娘。”
——身为人子,不把父母安危放在首位已是不孝。曾经因自己私心而害得父亲不幸殒命,魂魄尚且危在旦夕,更是罪无可恕,救父母这件事,他若再不尽全力,那便真是个混账了。
杨戬不为所动,揪着杨骏领子的手并未离开,整个人也依旧跨坐在他身上,神色冰冷:“好,这次我便信你,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练好九转玄功第二重,一个月后的日月同升之日,我会让师父在镜湖边设阵。”
杨骏忙不迭地点头,抬手指了指坐在他身上的人,苦笑道:“我知道了,你……你能不能先下来?我快被你压死了……”
话音落下,压在他身上的人不由一怔,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冷着脸盯了他一眼,翻身躺回榻上——一夜无眠。
许是杨戬的说教真的起到了作用,第二日起,杨骏真的开始认真努力地练功,一连半个多月,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直看得玉子啧啧称奇,差点以为这家伙跟他一样被换了魂。
而杨戬看着自家兄长的变化,却什么都没说,只细心地帮他准备好一日三餐,监督好他的作息时间。
很快,一个月眨眼即过,这日天还未亮,玉子带着兄
弟两人来到了镜湖。
“还有小半柱香就会日月同升,你们两个做好准备了?”
玉子仍旧忽闪着八角扇,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黑亮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兄弟两人,知道两人点头,才又说道:“那就好,贫道一会儿将这块吊坠放到湖中心那朵最大的白莲上,等到里面的阵法被日月灵气引动的时候,你们两个就同时输送法力。记住,yin为主,阳为辅,两者先相互交融,待稳定后方可注入阵法。”
“记住了。”杨骏点点头,抬眼碰上自家小弟示意的目光,便向后退开几步,靠着镜湖边的石头坐了,暗自运气。
玉子扬手将吊坠抛出,冲杨戬努了努嘴,示意他帮忙用法力将吊坠送入湖中:“帮个忙。”
话音落下,淡蓝色的光晕顿时绕着白莲四散开去,被抛入半空的吊坠仿佛有了灵xi_ng一般,顺着法力的吸引很快就落入了白莲的莲心。
更大的光晕弥漫开去,阵法中的五彩烟雾顿时有了生命一般地飞腾起来,原本就烟雾缭绕的镜湖顿时染上了斑斓的色彩,明明灭灭的光团上下飞舞,仿佛仙境。
杨骏不由呆了呆,看着烟雾中缓缓浮起的影子,平静安详的面容,依旧英俊儒雅,仿佛当年教授他们读书识字的时候,透着淡淡的慈爱的气息。
直到听到玉子高喝了声:“动手!”他才蓦地反应过来,聚集起法力向湖中推去。
两股法力顺利地缠绕在了一起,如同飞舞盘旋的彩蝶,交相呼应,煞是好看,接触到斑斓的阵法,仿佛瞬间被吸引了一般,顿时消失殆尽。
如此来来回回数次,直至天空中的月色消散,只余日光,两人才收功。
至此,杨天佑的魂魄终于得到了修养生息,直到很多年后顺利还阳。
第一卷
75章独发
三个月后。
晨雾稀薄,淡淡的日光从斑驳的竹林间洒落下来,细长的竹叶交叠在一处,影影绰绰地投下浅浅的影子,偶尔有风拂过,顿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白衣的少年坐在竹林深处的一处岩石上,月白的长衫被林间穿梭过的微风幽幽一吹,浅色的流苏顿时随风扬起。他手执一本古旧的书简,眉梢轻蹙正看得仔细。
而在紧挨着他身边的石阶上,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少年正同样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简,眉目如画,清朗英俊,神情中却明显带着几分狐疑不解。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啊?”杨骏指着书简上的文字,声音清楚明晰,像水似的。
“嗯?”杨戬闻言狐疑地抬起眼,见他手中握着一半书卷,便伸手执起另一半,凑上前去问道:“哪里不对?”
“就是这一段。”杨骏抬手指了指他反复看了几遍的段落,“这里不是跟第二重功法的最后一模一样么?为什么我怎么练都不对?”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细细浏览了一遍,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第二重功法的最后。你看这里,”伸手指着段落中的一处涂改痕迹,“这种修改痕迹都是有人故意加上去的,‘真气行百汇而转少yin,集于丹田’,该把顺序颠倒过来才是,真气从丹田开始,走过百汇穴后聚集在少yin附近。还有这里,”细长的手指滑落到下一句话,“这里也是颠倒的,同样要将后面的一句改到前面。”
“……居然是颠倒的?”杨骏闻言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看着书简上写着的注解,不由轻轻皱了皱眉,“这不是故意害人的么?练功之事半点都马虎不得,怎么能将书写反……”
“师父不是故意写反的。”杨戬暗暗叹了口气,指着竹简上多次出现的涂改痕迹,说道:“这种涂改痕迹是上古时候的一种特殊记号,意思是,凡是这个记号
前后的两句话,都要颠倒过来看,师父这么写,其实是在告诉我们怎么度过第三重九转玄功的瓶颈。”
“瓶颈?”杨骏不解地眨眨眼,“你的意思是,师父故意颠倒了这最后一段的叙述,是在暗示我们突破第三重瓶颈的方法?”
一个月前他便已经练到了九转玄功第三重,但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哪怕他不吃不喝不休息地日夜修炼,修为也没再见提升,反倒差点弄得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玉子说他这是到了九转玄功的第一个瓶颈,只要寻得方法成功突破,九转玄功的威力就会有质的提升。
“嗯。”杨戬点了点头,心中却对玉鼎的这种做法又气又笑。
若不是他上辈子已经修炼到了第七重,早就知晓瓶颈的突破办法,要让他们单纯地从这个记号里参悟出来,恐怕没有个三年五载别想有发现。
杨骏闻言顿时眼神一亮:“真的?那……是什么方法?这些句子若不颠倒,就是第二重功法的最后一章,是不是需要再重新练一次第二重?”
“不是。”杨戬摇摇头,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右手边的土地上画了个图,正是书简上反复出现的涂改痕迹,“但凡成为体系的功法,最讲究的就是承前启后,所谓承前,就是对前一重功法的巩固,而启后的重点则是对后一功法的提前渗透。”
“嗯,这个我知道,但跟这个符号有什么关系?”杨骏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这个符号的意思是要将前后两句颠倒来看,那岂不是成了承后启前?这不是没有逻辑了?”
“并非如此。”杨戬暗暗摇头,抿唇浅浅笑了笑,“承后启前虽然从逻辑上说不通,但在这第三重功法当中,却是完全行得通的。”
“哎?”杨骏更是惊奇,“什、什么意思?”
杨戬笑而不语,伸手拿过自家兄长手中的书卷,小心地卷好收起,与自己尚未读完的古卷堆放在一处,然后一把拉起尚且坐在石阶上的人往镜湖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对杨骏的惊讶不解视如不见。
直到来到镜湖之滨,他才轻轻笑了笑:“那个什么承后启前说起来太麻烦,大哥若是不嫌弃,不如与小弟切磋一番。杨戬保证,结束之时,大哥的所有疑问俱都可以迎刃而解。”
“切、切磋?”杨骏还沉浸在忽然被自家小弟拉走的措手不及当中,听到这话不由微微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要咱们俩比试武艺?”
——嗯,这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兄弟切磋,更有利于相互了解,增进感情。
“只是点到即止。”
杨戬笑眯眯地弯了弯眼,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叹气——如果不能依赖上辈子积累的对敌经验以及九转玄功更高重的功法,以自家大哥现在的实力,自己还真的未必能赢,但是……
“点到即止?”杨骏目光一闪。
“嗯,这场比试……你我不比法力只比招式。”
自家大哥现在不能随意动武,其实最好是连法术都暂时不要修习。王母的yin阳蛊非比寻常,虽然毒xi_ng被推后了十年才会发作,但只要有强烈一些的法力波动,就会对设在上面的禁制产生影响,轻则会缩短毒发时间,重则可能当场毒发身亡。
“不比法力,只比招式?”
杨骏顿时皱眉——自家小弟的对敌经验明显比他丰富多了,只比招式,那他岂不是输定了?
杨戬点点头,轻嗯了声算是应答,抬头瞧了眼镜湖
中那丛幽幽绽放着的永不凋零的仙莲,勾着嘴角笑了笑,正想再说句话,却猛地瞧见层层叠叠的雾霭之中忽然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玉子幽幽地摇着八角扇在镜湖边上溜达,俊美的桃花眼儿幽幽地眯成了缝。
自从死缠烂打似的收了两个小娃子做徒弟以后,从玉鼎真人这身体里带出来的懒惰毛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之前还会偶尔烤烤鱼做做饭背背天书什么的,现在却除了睡觉就只剩下遛弯儿看鱼——哦,对了,他还可以逗小狗。
哮天犬神色恹恹地耷拉着耳朵,卷卷的尾巴无精打采地蜷缩着,一步一步地跟在玉子身后,水葡萄似的眼珠偶尔扫过玉子身上,便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愤慨气恨——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晒太阳睡大觉的好地方,结果刚睡了一会儿,就被着绿袍子的家伙给拎了起来,说什么天气晴好,要出门转转,硬要他陪着。
“啊嘞,瞧瞧贫道遇见谁了!哈,那俩小娃子终于想起来要放松一下了!”
玉子远远便听见镜湖边有两道熟悉的声音,虽然四周被雾气弥漫看不真切,但听得清声音。他顿时有些激动,连忙加快了脚步,正要开口唤他们,却先一步听到了杨戬清朗悦耳的嗓音。
“弟子杨戬,见过前……嗯,师父。”
杨戬甚是乖觉地打招呼,心中却阵阵窃喜——来的倒真是及时,他提出这次比武的目的就是想让玉子替他给杨骏将突破瓶颈的方法解释清楚。
“嗯嗯嗯,怎么,找为师有事么?”玉子心情真的不错。
自从这俩徒弟见过真正的玉鼎真人开始修炼九转玄功之后,他这个元始天尊“亲授”的冒牌师父就完全没了用处——这俩孩子在修炼过程中不仅没有疑问来问他,反而进展神速,只用了短短五个月,就练到了第一个瓶颈。
他为此很是郁闷了一番,曾数次怀疑自己收的到底是不是徒弟,又猜想若是换成真正的玉鼎真人,会不会也像他一样郁闷。
不过,还好在他郁闷到极点之前的时候,这两个徒弟终于又来找他了。
“嗯,是这样的,弟子修炼数月有余,法术修为一直都有精进,但最近一个多月,却……”杨戬一边细细地斟酌词句,一边暗自盘算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让玉子陷入自己的圈套,肯将方法直言告诉自家大哥,但没想到,只说了一半的话,就被玉子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啊,这个为师知道,你们是不是遇到瓶颈了?嗯,这个没关系,只要找到正确的突破方法就行了。哦,还有,关于这个正确的突破方法,贫道有办法帮你们找,但是得让贫道知道,你们的功夫究竟练的怎么样了。”玉子摇着八角扇,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目光在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身上遛了一圈,笑道:“不如你俩比试比试,让贫道帮你们瞧瞧。”
——嗯,他刚才在远处要是没听错,这两个小娃子来这里本来就是想要比试功夫的。
果然,两个少年闻言忍不住对望了一眼,只片刻就同声答应了:“好。”
而未等话音落下,站在湖边稍稍靠里的杨骏就已经徒手攻了过去——既然明知自己经验比不过对方,那就先抢得先机好了。
没带法力的一掌夹着冷风从杨戬耳边刮过,他本能地侧身子避过,紧跟着反手一掌,斜劈对方门面。
杨骏变招也快,见自家小弟斜切一掌,立刻顺势矮下|身子,一脚踢出攻向杨戬下盘,被对方轻松避过,还来一个连环袭击。他只好向后退,一边躲闪,一边抓准时机向对方出击。
两人拳脚相交来来回回数十回合,正斗得兴起,杨骏突然斜出一脚,瞅准对方露出破绽,狠狠踢了过去。他经验尚浅,完全没看出这是虚招,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杨戬一掌横劈下来,正正打在他x_io_ng口。
——一阵气血翻涌,即使杨戬这招完全没用法力,但力道却不小。
杨戬不由一呆,似是完全没料到自家大哥没有躲开,半晌,才猛地醒悟过来——适才这招正是他上辈子对敌时最最惯用的诱敌招数,即便是经验丰富对敌老道,也鲜少有人躲得开。
他不由暗悔,正想上前看看,却不防忽然一道夹杂了七成法力的掌风横劈过来,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应,本能地调动起法力回击。
“住手!”玉子忽然惊叫一声,尾音未落,一身藏青色长衫的人已经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第一卷
76章独发
翌日,雾霭初散,薄薄的日光从半开的窗棂间透进来,照着金霞洞中久不见太阳的桌椅床榻,仿佛顿时就笼上了一层明丽的光辉。
“你……真的决定了?”玉子神色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流畅的眉眼紧紧皱成了疙瘩,“桃山不比他处,瑶池必然会派人留守,你们两个这般贸然前去,只怕不妥。”
“不,若守在桃山的真的是瑶池的人,我们两人前去,就必然不会受到阻拦。”杨戬摇了摇头,细长的手指习惯xi_ng地沿着冰冷的扇骨上下滑动,扇柄轻点着手心,偶尔发出轻微的敲打声。他轻轻叹一口气,说道:“当初与瑶池定下的条件,是从我母亲那里骗取天眼,倘若见不到我们母亲,这个条件也就无法实现。瑶池绝对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舍了我们这两颗棋子,所以,只要我们去,就一定能见到母亲。”
“可是……”玉子还是不放心,乌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脸色苍白的杨骏,说道:“你现在身子弱,蛊毒才刚刚被镇压下去,这时候出远门,仍是不妥。”
杨骏白着脸笑笑,不着痕迹地倚靠上身边的石桌:“前……师父不必担心,只要我不妄动法力,蛊毒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发作的。你信不过我,也总该信得过小戬的法术和那个上古阵法。”
——他昨日差点被杨戬错手打伤,情急之下本能地调用法力回击,却不想这股源自他本身的激烈的法力波动竟突然引动了yin阳蛊,险些把他给活活疼死,幸好杨戬当机立断用九转玄功帮他镇压,又借用了玉鼎真人很久很久以前设在金霞洞密室中的一个上古阵法,才重新把蛊虫给封印下去,但人却有些虚脱了,估计百八十天之内都动不得法力。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昨天那样子……你确定去了不会给你家小弟添乱?”
“我们去找母亲,并不只是为了试探王母,其实是另有要事。”杨骏扭头瞥了自家小弟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起昨夜自己几乎一夜未眠才说动他松口答应让自己跟着,又不由暗自苦笑了下:“而且,我现在虽然不能用法力,但好歹自保绝对没问题。”
——打不过就跑可是连三岁的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他只是不能用法力,不是不能逃跑。
“可是……”玉子仍是犹豫着不同意——他是相信杨戬的法术和那个阵法没问题,但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啊,那个上古阵法又不是专门用来克制yin阳蛊的封印。
“玉子师父不必担心,师父留下的那个古阵我曾在书上看到过,虽然并不是克制yin阳蛊的专用封印,但其中的五行分布和八卦排列极为相似,若兄长不动用法力,是绝对不会引得蛊虫发作的。”杨戬轻轻叹了口气,扇柄敲打在手心上,透着冰凉却熟悉的温度。
玉子这才稍稍松开了点眉梢,看着眼前这俩名义上的徒弟,隔了老半天,
又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俩都这么坚决,那就去吧,不过要记得,打不过就跑,谁也不许逞强,贫道要你们怎么下山的就得怎么回来,破一点皮都得给我小心着。贫道整治不了你们,自然有整治得了的。”
声音明明严肃又冷冽,但听在杨戬耳中却莫名地多了份说不清明的意味,半晌,他才应了声是,与杨骏一道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正是人间七月时节,宽阔的官道尽头是桃山镇的城门,临近城门,就是此地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也是当初杨家的三个孩子最常游玩的地方。
日近黄昏,却依旧人流攒动,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繁华的小镇,似乎与当初没什么不同,就连街角那个卖包子的妇人都依稀还能辨认出是当年那个长相漂亮可爱的邻家姊姊。
杨戬缓缓地沿着街道走,看着眼前这一处处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风景,心中百味杂陈。
“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杨骏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街角对面那家卖桃花酥的老店,幽幽笑了笑,“这家人做的桃花酥可比娘做的好吃多了。”
杨戬没说话,捏着扇子的手却骨节泛白,许久,他才轻轻道了句:“行了,咱们尽快赶路上山吧,明日是中元节,桃山因为母亲的缘故灵气充足,到时候恐怕会有不少鬼仙来找麻烦。你现在情况特殊,最好赶在明天落日之前回去。”
“明天落日之前?”杨骏闻言一怔,“那岂不是说,我们今晚要连夜上山?母亲虽然是神仙不用休息,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桃山虽不是仙山,但囚禁母亲的地方却也并非凡界,若交谈两炷香的时间,那么出来的时日便差不多是中元节当夜了。”
“……仙凡两界的时辰差距原来是这么算?”杨骏狐疑地抿了抿唇,如果是这样,那当年母亲的事情从发生到被发现,在天界也只是短短的半个月?
他心头蓦地一跳,隐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从脑海中闪过,却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杨戬淡淡地轻嗯了声,微微眯眼看了看悬挂在西面酒肆旗风上方的太阳,道了句:“今夜戌时上山。”便唰地撑了墨扇,径自向着桃山的方向出了城门。
留下杨骏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苦笑着追了过去——既然想不通,那便暂时不想了吧,现在要做的事,便是尽快见到母亲。
入夜,淡淡的星光从蓝丝绒一般的天幕中洒落下来,清浅如水,倾泻在略显崎岖的山道上。
两道人影正缓缓沿着青石阶铺成的小路向半山腰处走。
“小戬,你确定可以从半山腰处进山?我可不记得这桃山上有哪一处山洞可以下到山的里面去。”
杨骏青衣飘飘,隐在夜色之中,几乎辨认不出,而并肩走在他身侧的少年,却白衣胜雪,融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便宛如一片干净纯洁的羽毛,轻轻飘落。
杨戬没有答话,只轻轻嗯了声,半晌,才又淡淡回应道:“要见母亲,这般肉体凡胎地自是不行,还是要借着元神才能自有穿山入墙。”
他侧过脸来看了自家兄长一眼,暗暗叹了口气——他家大哥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神仙?为什么每次都会……嗯,都要问一些这么小孩子的问题?难道是他当初解释得不够清楚?
杨骏的确对神仙理解不深,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他们无所不能,会法术、能驾云、人死了还能还魂……虽然他的法力修为已经开始日渐成熟,自己也用得顺手,但他却从来没有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个神仙看待。
听到杨戬的解释,他不由暗自红了红脸。
——是了,他现在已经是神仙,会法术、能救人,随便念个咒语就能在石头上砸出大坑……元神出窍,自然也是想当然的
事情。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顺着山中唯一的木质栈道往下走,转过一道弯,便是一处空旷的平台。有微风从一侧的山谷中吹来,星光下那些婆娑的树影顿时随着微微晃动了下。
远山如黛,融在夜色中,却仿佛沉睡着的害羞的姑娘。
杨戬靠着平台的边缘站定,夜风吹起了素白的衣摆,流苏飞扬,映着背后如墨的星空,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意蕴。
“我需要感知一下娘的位置,等确定了,你再元神出窍。记住,只要元神出窍即可,千万不要动用与之无关的法术。”清冷的声音如同夜空中倾泻下来的星光,浅浅的好像水一样。
——他并没有告诉玉子,那道上古阵法的封印其实至少还能够承受三到四次较强的法力波动,所以,他才会想到用上辈子的方法来桃山探望母亲。
“好。”杨骏闻言点点头,也不迟疑,见杨戬已经盘膝而坐,便紧跟着坐□来,静静地等待自家小弟查探感知的结果。
果然,没过多久,杨戬便睁开了眼,晶亮清澈的眼瞳如同天幕上最闪亮的星子,带着几分欣喜与激动:“娘就在桃山的最底端,你跟着我,咱们一起进去。”
清冷的水流缓缓从半尺见方的圆形平台下流过,发出幽幽的流动声,混合着水珠滴落下来的“滴答”声,愈发显得流畅悦耳起来。
白衣的少妇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平台中央,昔日风华绝代的容颜微微有些憔悴,许是长久不曾见过阳光,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略显凌乱的发丝散披在肩上,衬着束缚在身上的玄铁重链,显得更是单薄虚弱。
她呆呆地看着平台边缘的水流,里面倒映出那张憔悴的脸,依稀还能看出当日的绝色风华。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就连水牢里突兀地响起零星的脚步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杨戬携着自家兄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上一世的影像瞬间与眼前重合——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铁链加身,甚至连那种空洞无物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他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脸色唰地一白,直到感觉紧握在他手上的暖暖的温度,才猛地惊醒过来。
耳边响起自家兄长略带担忧的声线:“你还好吧?”
杨骏紧紧握着自家小弟略显冰冷的手,神色间微微有些担忧,待杨戬轻轻摇了摇头,才暗暗松下口气,目光转移到水潭中央的圆台,刚刚放下的心顿时重新揪了起来,拧得心口生疼。
“……娘!”他下意识地喊了声。
圆台上的少妇表情依旧未变,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从台下淌过的水流,素白的裙角铺散在圆台边缘,偶尔有急流冲过,便会溅起小小的水花,将裙角打湿。
“娘!我……我们来看您了!”杨骏又提高了声音,颤抖的声线中夹杂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那一条条缠绕在少妇身上的沉重锁链刺得他眼睛生疼。
白衣少妇这次终于有了些反应,抬起空洞无物的眼眸下意识地环视了下四周,长期麻木了的神经反应明显迟钝,她呆呆地盯着两个人影看了许久,才嘎着嘴唇问出句话来:“你们是谁?又是王母派来的?”
低哑粗粝的嗓音不复当初的清婉动人,夹杂着丝丝怨毒与憎恶,陌生地令人心惊。
杨骏不由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几乎是失声叫道:“娘!我……我们是你儿子啊!我……我们……”
“儿子?”白衣少妇疑惑地偏了偏头,只片刻,就又恢复了恶狠狠的表情,咬牙切齿地挤出句话:“别想骗我!我的儿子女儿早就被王母害死了!说,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王母让你们来的?!”
第一卷
77章独发
清浅的水滴从冰冷的石壁上滑落下来,滴入淙淙流过的水流中,溅起零星的飞沫,洒落在圆台边缘,顺着凹凸不平的石缝缓缓地蜿蜒而去,沾染了白衣少妇的裙摆。
深不见底的寒潭对面,呆愣了的人怔怔地看着圆台上神色陌生的人,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说话了?呵,就知道你们是骗我的!”
白衣少妇的脸上带着戳穿敌人伪装的兴奋,混合着狰狞和怨毒,仿佛厉鬼一般凄厉地嘶叫,带起哗啦啦一串铁链响动的声音。
“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丈夫,现在又想来害我……”
她紧紧盯着离她不远的两人,眼眸浑浊却透着凌厉凶狠的光,口中的嘶叫却渐渐变成了喃喃低语。
杨骏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带着令人陌生而恐惧的表情,曾经温柔慈爱的目光不复存在,冰冷而怨毒的注视刺得他一阵心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短短几天(注释1)的光景,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骏嘎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一双手比杨戬的还要凉上几分。
杨戬紧紧皱着眉,死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反手握住自家兄长更加冰凉的手掌,暗自叹气。
这情景跟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就是瑶姬怨毒憎恨的人从玉帝变成了王母,但是……
他暗暗咬了咬牙,抬头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泠泠的水流映衬着瑶姬苍白而憔悴的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眸正狠狠地盯着他们,仿佛若不是被身上的锁链束缚住,就会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如果上辈子瑶姬认不出他是因为催龄掌改变了他的样貌,那么这一世从家变至今不过才短短三两年,而且这水牢所在又非凡间,算起来也就几日不见,为什么瑶姬会认不出他们?
——似乎有哪里不对。
杨戬拉着尚未反应过来人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待水波的反光影响不到他的视线便停了下来,深邃清冷的目光幽幽锁定在圆台上,细细地打量起来。
只能容纳一人的处所被瑶姬铺散开的裙裾遮掩住,沾染了水渍的下摆从圆台边缘倒垂下来,粗糙的锁链扣在瑶姬的手腕、脚腕还有颈项上,固定在圆台边缘。
瑶姬的左手紧紧掐握着冰冷的铁链,骨节泛白,许是力道太大,竟有些微微的颤抖,看起来似乎既愤怒又憎恨,配合着她怨毒的表情,任谁都能相信,她似乎已经几近疯癫。而她的右手却正在缓缓地沿着冰冷的圆台滑动,隐在幽暗的背光处,若非凝神细看,实是难以发现。
杨戬不着痕迹地盯着那只缓缓滑动的手,似乎要看清楚每一处细小的动作,半晌,他才幽幽转开了目光,唇角若有若无地扬起抹笑来。
——原来如此……
他轻轻抿了抿唇角,黑亮的眼眸不着痕迹地向着yin暗森冷的水牢深处瞥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从不知名的处所渗透进来,银白的色泽,如同圆台四周幽幽流淌过的水,不甚均匀地铺洒下来,照着yin冷的石壁,凹凸不平的石头显现出斑驳的影子,反sh_e出浅浅的光辉。
似乎没什么不同。
捻动着折扇的手指缓缓将墨黑的兵器撑开,杨戬低垂下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水潭,浅浅的水花拍打在脚边的石头上,溅起细小的水珠,沾染到兄弟两人墨黑色的靴子上,顿时晕染出一滩小小的印
记。
他扭头看了眼仍处在震惊中的兄长,不由抿着嘴暗暗叹了口气,上辈子的他又何尝不是这副样子,傻傻呆呆地愣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娘看起来好像不认识我们了。”他斟酌了半晌,才开口唤回自家兄长的神智。
——如果刚才他理解的没错,那么或许可以冒险一试。
“怎、怎么可能?”杨骏顿时瞪大了眼,刚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人听到杨戬的解释,下意识地不敢相信:“如果按你说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们从家里逃出来以后才过了多长时间?娘怎么会认不出我们?!而且……而且……”
他皱着眉盯着圆台中陌生又熟悉的人,焦急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舅舅不是最心疼娘的么?居然狠心拿这种锁链囚禁她!”
杨骏抬手指着那些又粗又重的铁链,一双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他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待娘……我要救她……”
他一直以为,母亲就算被囚禁也不该是这般锁链加身,他很清楚家变之前每年都来看望他们的舅舅究竟有多疼他们的母亲,哪怕是为瑶池所迫不得不囚禁母亲,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没想到……
他终于明白那日杨戬听到他练功倦怠之后为什么会那样生气,恨不得将他掐死了,如果他能够料想到母亲会遭到这样的待遇,也绝对不会浪费半点时间。
“我要救她……救她出了这个牢笼!”
杨骏恨恨咬牙,提气就要飞身而上,但还没等他动作,手腕就被一双骨感分明的手握住了。
“不行。”
杨戬的声音很平静,冷冷淡淡的,好像根本不在意瑶姬的处境一般。他伸手抓住自家兄长的手腕,抬眼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现在不能再动……”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红着眼打断了:“那又怎样?最多就是蛊毒发作!可是你看到了么?那是我们的娘!生我们养我们的亲娘!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怎么忍心让她受苦?!”
“不行。”杨戬仍是摇头,抓着杨骏手腕的指尖下意识地用力——他知道看到瑶姬的处境也许会刺激到自家兄长,当初他也同样经历过,所以他才不同意杨骏跟他一起来,若不是杨骏再三保证会冷静对待,他也不会松口,可没想到,他竟然……
“杨戬!”杨骏憋红了脸,他知道自家小弟本事好经验多,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法力修为并不在他之下,这次竟然挣脱不开,当真是出乎他的预料,不由呵斥道:“你给我放手!”
“不放。”杨戬的声音冷淡得就像脚边淙淙流过的水流,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深邃平静如一口古井,幽幽地看不见底。他不眨眼地看着杨骏,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不忍心让娘遭罪,所以,如果要救娘的话,我去救,你先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妄动法力。”
见杨骏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他顿时放冷了语气:“你要是想死,完全可以等我一放手就飞过去,我绝对不再拦着你。但是,你想清楚了,你要是死了,爹娘就算得救了也不会安心。”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响动,杨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好,我不动法力,你去吧。”
听到这话,杨戬才暗暗松了口气,放开被他紧掐着的手腕,向后退开几步缓缓调运法力。
——现在也只能希望方才他没有理解错瑶姬的意思,否则他们兄弟俩恐怕是难以活着从这儿走出去
了。
淡蓝色的法力如同小小的火花闪闪烁烁地保护着白衣的少年向圆台飘过去,缓缓飘落,好像轻飘飘的羽毛,生怕惊醒了目光空洞的人似的。
杨戬小心地向瑶姬靠近,待看清那双美目中深深隐藏着的欣喜宽we_i时,才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没猜错!瑶姬之所以露出如此疯癫的模样果然是因为……
“娘!”他轻轻叫了声,放下心来的后果便是警戒心微微下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腕蓦地一阵剧痛,眼前忽地划过道白影,整个人眨眼就被瑶姬反拧着手臂压跪在了圆台上。他吃痛地闷哼了声,不解地抬眼看了看瑶姬,却见那双美目中满满都是心疼和不忍。
“你看见了吧……”细细的声音幽幽地钻进耳中,瑶姬说的既轻又缓,正是密语传音之法,“忍耐一下,等等尽快与他离开。”
待杨戬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才咬牙冷声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王母派来想害死我的?!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儿和丈夫还不够,连我也要害死了才算么!”
杨戬先是一怔,接着明白过瑶姬的意思,忍着疼摇头道:“不、不是……我……我是二郎啊……娘……”
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瑶姬似乎真的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杨骏吓白了脸,高声在对面叫起来:“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快点放开他!他、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他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杨戬死命拉着他不让他去救人了,眼见自家小弟似乎真是疼得厉害,情急之下就要飞过去解救,刚刚动作,就听瑶姬yin冷yin冷地呵斥了声:“别动!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把他给掐死!”
苍白细长的手指紧紧扣在杨戬的脖子上,似乎杨骏动一动,她就会真的把人给掐死似的。
幽幽的水流倒映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仿佛一只厉鬼,面目狰狞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细长的指甲离杨戬的脖子只有几寸,好像只要微微弯一弯手指,就能在那上面划出道血痕来。
杨骏顿时一动也不敢动,目光惊惧地看着圆台上的母子俩,颤声说道:“我……我不动!你、你把手拿开……我们真是你的儿子,不是王母派来的……”
瑶姬不为所动,狰狞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他,私下却又是一阵密语传音:“你们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吧?王母是不是利用骏儿做要挟,让你来骗取天眼?”
第一卷
78章独发
杨戬没说话,只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微微蹙着眉点了点头,心下却甚是不解。
——瑶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不是一直被囚禁在这里么?
不过,瑶姬却没有替他解惑的意思,神色冷厉疯癫,恶狠狠地瞪着杨骏,捏着杨戬的手腕轻拧了下,听到他压抑地闷哼,眼底迅速划过丝心疼,又复怨毒愤恨地冷笑道:“怎么,还想骗我?是不是真的要等我把他给弄死了,你们才说实话?!”
杨骏吓得脸色惨白惨白的,瑶姬失了神智似的模样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看见自家小弟似乎忍痛忍得辛苦,不由着急起来,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我们真的是你的孩子!真的!我们没死!其实当初我和小戬很早就知……”
话没说完,就被瑶姬厉声打断了:“胡说八道!”
暗中却悄悄地嘱咐杨戬:“等等娘会找机会把天眼给你,然后你就按照跟王母约定的,把天眼给她。”见杨戬微微蹙着眉摇头,又解释道:“当然,你需要配合娘演一场戏,把天眼给‘骗’过去。”
素白的长衫起了褶皱,不知何处钻来的风将垂挂在圆台边的衣摆吹了起来,与杨戬月白的锦袍交错在一处,几乎分不出彼此。
杨戬轻抿着唇不做声,一时有些不解瑶姬的意思,手
腕上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紧眉闷哼。
“藏在那儿的,是她本人。”
瑶姬的声音很低轻,丝丝缕缕地钻进杨戬的耳朵,却恍如一记闷雷,打得他顿时煞白了脸——原来如此!
难怪瑶姬对他毫不留手,若是作假,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就被看破!
他暗暗咬牙,心里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上辈子跟她斗了八百年还不够,这辈子还没到天庭呢,就先吃了两次闷亏!
杨骏不知那母子两人正在密语传音地对话,只道瑶姬是真的快要被玉帝折磨疯了,心中又痛又急,见她神色狰狞地厉声喝止了自己的话,一张脸更是苍白如纸,嘎着嘴唇半晌挤不出一个字,白皙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掐着藏青的长衫,骨节泛白,几乎要在上面抠出个洞来。
瑶姬依旧面无表情地瞪视着他,过了半天才又冷笑道:“好啊,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孩子,那就证明给我看。”
冷硬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缓和的意味,似乎她这么说也是只为了让人知难而退一般。
杨骏白着脸看向自家小弟,不知名的处所有月光笼罩下来,映照着杨戬那张白惨惨的脸,似乎还有冷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杨骏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瑶姬那只勒着锁链绞在杨戬脖子上的手,心中急速思考着如何才能证明两人的身份。
不过,正当他纠结之时,杨戬略显低沉的声音却忽然缓缓在空旷的水牢中响了起来,清冽悦耳,正是小时候记忆里最熟悉的童谣——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
天上有朵云,慢慢散成雾,地上的风儿在追逐。
一家人在屋里住,非常非常的幸福。
杨戬目不转睛地看着瑶姬,缓缓地一遍一遍地重复。
他思忖了半晌才明白瑶姬的意思,暗暗苦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瑶姬的这份“暗示”。
——只有“趁机”让瑶姬“相信”他们是自己的儿子,相信他们还活着,才能够顺理成章地配合瑶姬将天眼“骗”到手,才能顺利地瞒过藏在暗处的那个人。
只是……
杨戬垂下眼暗自叹了口气,现在他这身体里头装着的可是被玉帝从三千年后唤回来的灵魂,当年小时候的那首童谣,这一世的瑶姬究竟有没有唱给他们听过可说不准,毕竟自他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与上辈子发生了改变,谁知道以前的事情会不会不一样?而且,他记得上辈子瑶姬曾经穿了个风铃,这辈子可没见着。
好在瑶姬果然渐渐地将原本深藏在眼底深处的欣喜宽we_i流露了出来,他才暗暗松了口气,额上因痛楚而附的一层薄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沿着细细的衣衫纹理晕了开去。
瑶姬轻轻松开了扣着杨戬的手,低头看见白皙的手腕上隐隐一圈青紫的痕迹,顿时心疼得不得了,但脸上却不得不维持乍然得知孩子平安的惊喜,颤声道:“你……你真的是二郎!你们……你们真的还活着!”
她喜极而泣地搂住杨戬的脖子,贴在他耳边的嘴唇却轻轻动了动:“记住,配合娘的话,一定要让她亲眼所见,天眼是你因为骏儿被威胁,才不得不‘骗’过去的。”
“嗯。”杨戬点头应了声,听在寒潭对过的杨骏耳中,却正是回应了瑶姬欣喜而颤抖的话,“我们还活着……娘,我们都活着!”
“太好了……你们活着,真是太好了……”
瑶姬的欣
喜不是作假,她当初刚刚被囚禁在这里的时候,王母曾经带来了玉帝的亲笔书信,信里面写着,除她之外杨家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虽然后来玉帝告诉她那封信是用来迷惑王母的,但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还是让她高兴。
现在,她终于可以不再掩饰自己的欣喜。
杨戬微笑着点头,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映着清浅如水的月光,仿佛一泓清泉,漾开的幽幽波痕搅乱了平静。
杨骏站在寒潭对面,看见这情景终于松了口气,心神也难免激动起来,正想说几句话,却听瑶姬已经开始问起别后的事情。
“你们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虽然玉帝暗中传来的消息都已经讲述明白,但得不到亲自确认,她仍是不放心。
杨戬因为有所顾虑,便没提玉帝暗中相助的事,但他知道瑶姬当日去了天庭,有些事必然已经清楚,便只挑重点地简略说了说。
说到杨天佑不幸殒命的时候,他甚是伤心地摇了摇头:“孩儿不孝,大金乌法力高强,我与大哥联手都没保护好父亲……”
话音没落,就见遥遥站在寒潭对面的杨骏皱着眉嘎了嘎嘴唇,尚未说话,就被瑶姬揽过了话头。
“这么说,你们是因为法力不够,才没能保护得了天佑?”
瑶姬轻轻抿了抿唇,苍白的脸愈发显得憔悴,细细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声音略带哽咽:“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抛下你们,天佑也不会……”
微微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取出枚精致的吊坠:“现在虽然已经晚了,但这个东西还是给你吧。”
清浅的月光洒落在简练的十字型饰物上,仿佛镀了层银辉,淡淡的光彩从中间镶嵌的浅绿色宝石中流露出来,圆台上被照出小小一方光亮。
杨戬轻轻一震,目露惊讶:“娘!”
——如此简单就将天眼“骗”到,依着那人多疑的xi_ng子,绝对不会相信!
“这是娘唯一能给你们的东西了。”瑶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介意,伸手将吊坠递过去,轻轻笑了笑:“这叫天眼,是三界中难得的宝物,可通古今晓未来,任何变化之术都逃不过它。如果当初娘就将这个留给你们,天佑可能就……”
想起不幸殒命的丈夫,瑶姬神色愈发凄楚难过起来:“二郎,都是娘的错,是娘连累了你们,这个就算是补偿,你拿着……好好保护婵儿,你们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娘又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不见天日,你们兄妹三人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尾音未散,就听杨骏皱着眉头接口:“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兄弟两人一定会把您给救出去的,而且,父亲虽然不幸殒命,但他的魂……”
“说什么傻话!”瑶姬脸色一冷,不悦地看了杨骏一眼,见他委屈的闭口,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娘知道你们还活着就很满足了,从没想过要你们相救……娘犯的是天条,天条是女娲娘娘所定,你们根本就斗不过……”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娘在这里受苦?!”杨骏看着那一条条的锁链就怒气上冲,“我们会救你,一定一定会救你!女娲娘娘又怎么样,她凭什么就能这么对你?我们不仅要救娘,还要救爹,只要爹的魂魄修养好了,很快就能还阳复生……”
“胡说八道!”瑶姬气得咬牙——这个孩子平时不是还挺稳重很明白事理么,怎么连她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明白,居然还将杨天佑未死的事情抖落出来……
杨戬暗道糟糕,自家大哥尚且不知暗处有人,而父亲未死之事事关重大,玉帝能够压下必是费了不少功夫,如果引得瑶池起了疑心……
“我没胡说!”
身为人子,他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囚禁受苦而不相救?
他已经因为一己私心害得父亲殒命,若是再弃母亲于不顾……
杨骏急红了脸:“小戬才胡说八道!父亲会死根本不是因为我们联手打不过大金乌!”
话音落下,杨戬却暗暗松了口气,这是他与杨骏早就商议好了,适当的时候要杨骏将他欺骗瑶姬的话戳破,因着先前他与王母交易时说过,瑶姬并不信他,如果只凭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骗到了天眼,王母必然会起疑心。
“你!”瑶姬脸色顿时铁青。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狠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重手才骗过躲在暗处的王母与杨戬联手演了一出“骗天眼”的戏码,如今杨骏一句“小戬说谎”,不是明摆着告诉王母,她与杨戬一直在做戏?!
“娘,您别生气,是二郎不对,不该说谎。”杨戬斟酌了下词句,决定先认错,暗中却密语传音解释道:“这是我与大哥商议好的,为了消除王母的疑心。”
——消除疑心?
瑶姬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这话明里听起来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说谎,实际问的却是消除王母疑心是什么意思。
“我先前与王母谈条件,为了大哥能与我一起平安离开,就谎称母亲并不相信我,要大哥做帮腔。如果母亲这么简单就将天眼给了我,必定会引起她的疑心。”
杨戬暗中解释了句,面上却低垂着头轻轻摇头道:“父亲……父亲其实是因为大哥才殒命的,我……我担心母亲会恨大哥……”
“哦?”瑶姬的目光闪了闪。
“可、可是我说的我们联手打不过大金乌是真的!”杨戬深深吸了口气,生怕瑶姬不相信似的,扭过头去问杨骏:“大哥,你说,我们是不是打不过大金乌还差点死在他手上?”
杨骏心下一颤,猛地想起了那次两人在树林里的遭遇,杨戬为了救他,是真的死过一次的,顿时连连点头:“是,那次要不是碰巧有人相救,娘恐怕就真的见不到小戬了,他为了救我差点就魂飞魄散……”
“真的?”瑶姬脸色一变,猛地忆起玉帝曾经来信,说到杨戬曾经身受重伤,若不是元始天尊出手,恐怕就魂飞魄散了,顿时担心地拉着杨戬上上下下检查起来,手腕上的锁链哗啦啦地一阵轻响:“伤在哪里?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弄得杨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连连摇头:“没、没事了,已经好了。是孩儿学艺不精……”
话没说完,就被瑶姬强硬地把天眼放到了他手里:“拿着!这是三界至宝,里面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你要善用,用它保护好所有你想保护的人。”
见杨戬仍有些犹豫,她干脆直接抬手将吊坠系到了杨戬的脖子上。
“这里面有娘留给你的一样东西,等你看过之后才能把天眼交给王母。”
轻缓低沉的声音贴着耳鬓传来,瑶姬借机嘱咐了一句,细细地将杨戬微显凌乱的衣领整理平整。
细长而苍白的手指没有涂染蔻丹,沿着月白的锦袍领口滑到刚刚替杨戬佩戴好的天眼上,目光隐约有些复杂。
半晌,她才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推开杨戬,催促道:“好了,你们快走吧!如果被瑶池发现你们出现在这里,恐怕到时候要走都走不了了!”
说着,也不等杨戬反应过来,直接将人隔着寒潭扔了出去:“快走!记着娘说过的,保护好婵儿,千万不要来救我!”
杨戬轻飘飘地落在地面,神色复杂地默默看了瑶姬一眼。
杨骏想起他们来此的目的,正要再说几句,却被瑶姬一句紧着一句的“快走”给打断,说明不得。
“小戬……”他求助地看向杨戬,却不防手腕一紧,自家小弟拉拽着他就向离开的方向走。
“走吧!”杨戬淡淡道了句。
“可是……”
话音没落,杨骏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又是一白,再睁开眼睛,人已经出了桃山水牢,刺眼的阳光正从茂密的树丛间洒落下来。
居然已是第二日晌午。
“你为什么不告诉娘,王母要对付她?”杨骏不满地问了句,声音有些生冷。
杨戬没回答,低头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天眼,黑曜石般的眼眸幽幽闪过丝冷冽,深邃如水,映着斑驳的日光,却依旧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半晌,他才轻轻笑了笑,淡淡道了句:“好了,咱们走吧,你身上的蛊毒已经不能拖了。”
“……你什么意思?”杨骏眼神一冷,自家小弟这话……
杨戬仍是笑,淡淡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如同醉人的春风:“天眼既然已经到手,我自然是要拿它去换yin阳蛊的解法,有什么不对么?”
第一卷
79章独发
幽幽的清风从密匝匝的树林间拂过,轻柔似水,枝叶摇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嫩绿的色彩沾染了阳光,仿佛新生的婴儿,透着令人着迷的光泽与水润。
“你……你怎么能……”杨骏心里蓦地堵了一股气,黑玉似的眼瞳冷冷地看着眼前笑得温润的人,脸色有些难看。
杨戬仍是笑,只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如同深邃的星空,渺远得看不见底。衣袂随风而起,素白的流苏幽幽扬起道弧,滑过捏着墨扇的手,又飘落了下来。
“我为什么不能?”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杨骏气得瞪眼,他当初抢着喝下yin阳蛊只是担心自家小弟受到伤害,从来没想过真要杨戬拿天眼去换解法,而且,两人明明说好了,这次来桃山骗天眼只是为了试探瑶池是否真的在这里布下了眼线,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告诉瑶姬,王母在算计她。
“呵。”杨戬闻言却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细长的手指捻开冰冷的扇骨,苍白的指尖映在墨黑的折扇上,愈发显得修长而骨节分明,“你身上的蛊毒我解不开,所以……”
“那你也不能拿娘的东西去换!那个老妖婆肚子里怀的什么鬼胎你会不知道?”
杨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自家小弟那张精致好看的脸,眉梢轻轻皱了皱,“你要是真把天眼给她了,咱们恐怕更难把娘救出来了。”
他虽然比不得杨戬料事如神,但心思却不傻,王母要他们来骗天眼,必然是顾及这东西的神力,若真是如她所愿,那么将来受制于人的地方恐怕会更多。
杨戬摇头不语,晶亮的眼眸幽幽地看着神色不愉的人,半晌,才轻轻道了句:“那该如何?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痛死?”
杨骏一滞,呆呆地瞧着他,似乎没听清这句话,半晌才嘎着嘴唇喃喃道了句:“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杨戬抬手捏着脖子上的挂饰掂了掂,抿着嘴唇苦笑道:“我说过了,yin阳蛊我解不开,翻遍了师父珍藏的古籍也没找到解法,而师父本人又因为你我的缘故还需要二十年才能复原。要解蛊,除了问王母,别无他法。”
而且,他还答应了瑶姬,要按照王母的要求把天眼交出去。
杨戬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仍是思虑不透瑶姬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我也不同意。『雅文言情』”杨骏倔强地咬了咬牙,“我们跟王母定的时间是十年,这么长时间……”总会找到解蛊的办法的。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摇头打断了:“十年……若是十年之间仍然找不出解法怎么办?况且……”
他皱着眉冷冷哼了声,却没再说话。
王母既然已经亲眼所见他将瑶姬的天眼拿到了手,依着她的个xi_ng,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就必然会有所动作,到那时……
“况且什么?”杨骏不解地看着面色忽然转冷的人,眨巴眨巴眼,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担心王母那个老妖婆会食言而肥吧?她可是堂堂的西王母,说话不算话会被人笑话的。”
——那是你不了解她。
杨戬暗暗叹气,却没回答,只轻轻摇着折扇,深邃的目光幽幽注视着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
微微的清风扬起额前的碎发,淡金色的发丝轻轻飘动,扬起小小的弧,随风而动。月白袍子的下摆稍稍有些晕湿,浅浅的痕迹顺着下摆边缘的金丝线流云纹舒展开去,显得愈发沉静。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水色的薄唇幽幽浅勾,清冷疏离,一双琉璃般的眼透着谁也读不懂的冷寂——以为用杨骏做要挟,他就会顺了她的意么?真可惜,上辈子那八百年,他算计的可不仅仅是如何暗中改动天条救出妹妹,更重要的是,他早已学会了暗中守护那些他想守护的人,即使他们正处在最危险的境地。
就像现在一样。
杨戬低垂着眼幽幽笑了笑,捏着天眼的手下意识地握紧。
“小戬?”杨骏见他冷冷淡淡的不再说话,一张脸顿时皱成了包子,手指攥着藏青的袖摆,下意识地用力掐紧,“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总是说话说一半。”
“……没什么。”
半晌,杨戬终于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面上神色早已恢复了浅笑如初,淡淡的恍如春日的暖阳:“大哥说的是,十年时间,总会有办法的。纵然师父的藏书中没有记载,其他的师叔师伯们也该办法的。”
“哎?”杨骏一怔,“其他的师叔师伯?我们还有其他的师叔师伯么?”
话音刚落,轻摇着墨扇的手蓦地一顿,杨戬脸色倏地僵了僵——糟了,这辈子玉鼎只教了他们俩一套九转玄功最基本的入门之法就消失不见,根本没来得及告诉他们阐教其实还有别的师叔师伯……
“真是奇怪了,我明明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啊,我怎么不知道?”杨骏眼珠骨碌骨碌地转了几转,见他神色顿时联想起了几个月前差点就逼出真相的事,不由轻轻皱了皱眉:“该不会跟以前一样,你又提前预知了什么吧?唔,真是奇怪……”看杨戬嘎着嘴唇又要解释,又连忙摆手道:“你要是再想说什么‘天道轮回各有因果’的,还是算了吧,我悟xi_ng不高,参不透。”
“……”杨戬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半晌,他才叹气道:“既然如此,那就莫要再耽搁时辰,今日是中元节,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回玉泉山。”
中元节,人间俗称“鬼节”,是凡间yin气最盛之时,凡此一日,各路神仙皆不会过问凡间的妖鬼之事,故而常常会有各种奇异之事发生。
而杨骏如今情况特殊,若是碰到什么难缠的鬼怪,少不得要费些功夫。
“……日落之前赶回去?你确定?”杨骏挑着眉看了看太阳,嗯,正午已过,日已西偏,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要日落了,而玉泉山……却远在八百里之外。
杨戬没说话,却抿着嘴笑了笑,抬眼见自家兄长怀疑的表情,“啪”地一声合拢了墨扇:“大哥莫不是
忘了,杨戬的驾云之术,可是上个月便炼成了的。”
说完,只道了句:“闭上眼,抱紧我别松手。”便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空中。
玉泉山,镜湖之滨。
终年不散的雾霭在清澈平静的湖面上缓缓散开,蒙蒙的水汽弥散开来,一朵朵素白的仙莲顿时隐入雾气深处,仿佛羞涩的少女一般,半遮半掩地露出娉婷多姿的莲叶。碧绿的色彩随波起伏,仿佛一叶叶轻巧的扁舟。
月色如水,轻轻缓缓地流泻下来,映着湖水中幽幽荡漾的波痕,反sh_e出泠泠的光辉。
杨戬静静地坐在湖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圆月投sh_e下明亮的银辉,清晰地映照出上面斑斑驳驳的字迹。
『吾妹亲启:今朕迫于形势,不得不强禁汝于桃山之下,锁链加身非吾之愿,深望汝之见谅。今朝中之势,尚且不便多言,然兄今有话,急托妹予之转告。』(注释1)
熟悉的字迹一如上辈子看惯了的苍劲有力,一撇一捺间都仿佛能感觉到那人俊朗刚毅的脸上时不时流露出的冷冽与果断。
杨戬暗暗叹气,只这一行,便让他忆起了上辈子最不舒爽的时日——他可忘不了上辈子这人究竟是怎么不动声色地掩藏了真正实力,慵懒散漫地事事要王母冲锋陷阵——他固然是这人手中的棋子,而到头来同样机关算尽的王母也不过是白白地被人当枪使了而不自知罢了。
他抿着嘴轻哼了声,又想起家变前两人在桃山后山的那条小溪边整整谈了一天的交易,温文尔雅,锋芒暗敛,明明就是一副掌权者的模样,却偏偏喜欢扮演慈爱的长辈……
要是他当时就知道自己换了个了解他到骨子里的灵魂,是不是还会这么装模作样?
杨戬斜睨了眼轻轻拍打在岸边的水花,浅浅的水渍沿着衣衫的纹理晕染开去,笼罩在清朗的月色中,幽幽透出几分安逸。他垂下眼继续看下去。
『今天庭之律法乃女娲承上古遗训而创,是维系三界平衡之重要准则。然时移世易,古之律法已渐失其用,首当其中者,乃在其断情绝义。吾等虽历劫为仙,自当摒除七情六y_u,然此乃心之本xi_ng,便是为神,也难绝其根。汝当深有所触。今借汝之罪过,朕y_u暗修其是,望汝协助。』
精简的言语,传达出的讯息却让杨戬蓦地一震,捏着丝绢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黑玉般的眼瞳微微低敛,有明亮的月光从素白的绢丝上反sh_e到眼底深处,却幽幽地看不出半分波澜,只水色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微微上翘,揉进了几分凛冽讶然。
——没想到,这一世的玉帝,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朕曾有言,汝之二子乃龙凤之姿,非常人可比,他日必当重任。今有一事望予之转告。虽今之天庭形势繁复暂不可得入朝堂之机,然当日之交易还望谨记,朕之所愿亦尔之所求焉。望嘱其勤学,所谓博观约取,厚积薄发者,方可得大用。』
浅浅的清风从耳鬓边拂过,清雅的莲香幽幽弥漫开去,混合着清浅的水波缓缓荡漾开去,周围的薄雾都沾染了沁人心脾的幽香。
杨戬深深吸了口气,琉璃似的眼眸深沉如水,仿佛桃山水牢中那潭深不见底的水波,不着痕迹地荡漾出一点点的痕迹,就像忽然被丢进了一颗石子,刹那间搅乱了一池的静谧。
灼灼的光彩流淌出来,映衬着清朗如水的月光,缓缓地飘荡出去,瞬间迸发出几分难以捉mo的神采。
杨戬勾着唇角幽幽地笑了起来——这一世的这个人,或许真的值得他叫一声舅舅……
第一卷
80章独发
天界,瑶池。
氤氲的水汽从不
远处的莲花池中升起,仙雾缭绕,混合着幽幽响起的乐声,愈发显得飘渺。出水的白莲仿佛舞池中翩跹起舞的仙子,浅浅地染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意蕴。
王母眯着眼斜躺在小榻上,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端着杯盏,蔻丹染成的指甲叩击着白玉的杯壁,叮叮作响,衬着杯中琥珀色的琼浆,愈发显得妖魅。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舞池中央翩翩飞舞的长袖,淡紫色的彩带上下翻飞,如同花丛中飞过的蝶。
天羽跪坐在小榻一侧,正或轻或重地为她揉捏着半露在薄被之外的腿。
“听说,你那天给大金乌使绊子了?”王母抬手轻抿了口果酒,感觉到捏在腿上的手微微一顿,她斜挑着眉眼幽幽笑了笑:“七儿果真是长大了。”
天羽没说话,如玉的手指轻缓地为她揉捏,半晌,才低垂着眉眼轻轻叫了句:“母后……”
“凡事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但也要看清楚是些什么事。”
醇香的果酒顺着舌尖滑入腹中,幽幽的浅香在唇齿间弥散开来,正是今年新进贡的酒液。
王母半眯着眉眼浅浅地笑了笑,细长白皙的手轻轻晃动着杯盏,随之波动的琼液殷红如血。
天羽微微一颤,眼帘低垂,怔怔地盯着王母那件华丽高贵的凤凰羽衣,隔了许久才闷闷地应声道:“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是七儿疏忽了。”
王母仍是笑,略显冷冽的目光落到庭院中央翩跹起舞的身影上:“嫦娥仙子曾以一舞惊艳全场,这支舞曲却是比不过了。”
天羽不言,只默默地低着头,倒是刚刚从南天门外赶回来的青鸾闻言轻笑了笑:“娘娘此言差矣,此舞华美而典雅,而嫦娥仙子的舞却是凄清哀婉,两者本就不同,何来比较之说。”
“哦?”王母抿了抿唇,微微睁开半眯着的眼,“想不到青鸾丫头倒是懂得不少。”
明黄的宫装从薄被下露出来,绣了五彩凤凰的裙摆垂到地上,映着明晃晃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能看到最底端金丝勾成的流云纹。
青鸾摇了摇头:“娘娘这话可是要折煞奴婢了。”接过王母递来的空杯,抬手斟满。
殷红似血的琼浆泊泊流出,打着旋儿地缓缓荡开。
王母闭眼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是了,方才本宫着你去瞧的事,如何?”
“娘娘英明,那孩子为了与娘娘的交易,果然与他哥哥闹翻了。”青鸾将果酒递回来,抿着嘴摇了摇头,“不过,依奴婢看,这是他们的计策也未可知。”
“哦?”王母诧异地挑了挑眉,感觉到天羽揉捏的手猛地一顿,她不由暗暗抿了抿唇,垂眸冷冷瞧了天羽一眼,续道:“何出此言?”
青鸾没有立刻回答,仍是抿着唇角轻轻地笑,半晌,才说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似乎对这件事也是极上心的。”
“嗯?”王母眉梢一皱,方才接过酒盏的手微微停顿,凤眸幽幽地眯了眯,“他能上的什么心?”
“奴婢只是推测,长公主毕竟是陛下亲妹,以陛下的xi_ng子,恐怕……”
王母不由沉了脸,神色间微微带了分疑虑:“他若真的插手,那对我们来说可就麻烦了。”
如今天庭的形势错综复杂,她固然掌控着从女娲那里继承而来的绝大部分势力,但玉帝却也不是好相与的,短短几年,就已经明升暗降地处置了不少火云宫的心腹,现如今,真正掌控着天庭的倒十之六七都成了玉帝的人。
“这也
未必。”青鸾神色不变,拿过放在小榻里侧的靠垫,细心地给王母收拾妥当,“若这不是他们的计策,那便最好;但若是他们的计策,娘娘倒也不必担忧。”
王母依着靠垫挪动了□体,半屈起手肘撑着头,一双晶亮冷冽的眼瞳幽幽地看着青鸾,浅笑道:“怎么,鸾儿又有什么计策了不成?”
青鸾脸色一僵,罥烟似的眉梢倏地皱了皱:“娘娘,请唤奴婢青鸾。”微微停顿,又续道:“奴婢想到的,娘娘恐怕早就明白,不过仍是些将计就计的策略罢了。”
王母抿着嘴笑,感觉到捏在腿上的那双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由暗暗皱了皱眉,面上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只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呵,如果你不是自小就跟在本宫身边,心里实打实地向着本宫,本宫却也少不得防备你几分了。”
“能得娘娘信任,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青鸾倒是不在意,恭恭敬敬地应了声。
王母抿唇不语,端着杯盏的手指苍白如雪,衬着白莹莹的玉瓷,愈发显得鬼魅起来,蔻丹染成的指甲轻叩着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她垂眼看了看低眉顺眼地替她揉腿捏肩的天羽,幽幽说道:“七儿,母后知道,你一直都对你姑母的事心怀不忿是也不是?”
天羽没说话,只低垂着眼仍旧一轻一重地给她揉着腿——方才那些话她听得不明不白,也不敢贸然开口。
王母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也不在意,只端着杯盏又抿了口果酒,缓缓勾了勾嘴角:“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自小长在瑶姬身边,与她亲厚些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次的事情关系重大,万万不可感情用事。”
天羽眨了眨眼,仍是不言,替王母揉捏的手却微微发颤。
王母仍是幽幽地笑,鲜血般的琼浆在杯盏中微微荡开,一圈圈的波纹碰到杯壁又缓缓地荡了回来。她轻轻转动着杯底,细长的手指沿着细腻的玉瓷滑动:“瑶姬触犯天条在先,永禁于桃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可是你竟然为了个小孽种而阻挠大金乌执行公务……”
天羽猛地一颤,揉捏在王母腿上的手下意识地用力,黑曜石般清澈晶亮的眼眸幽幽闪动着几分不甘:“母后此言差矣,他们到底也是瑶姬姑姑的孩子,是女儿的表亲……”
话没说完,就被王母摆摆手打断了:“母后只是就事论事,希望你日后做事多多考虑,并没说你阻挠大金乌是错。”见天羽不解地眨了眨眼,她不由抿唇轻笑了声,续道:“我当初的确想过要斩草除根,不过,现在改主意了。”
细长白皙的手指映衬着白莹莹的玉瓷,苍白中点染了刺目的朱丹,幽幽地透着几分诡异。
她抬手将再次饮尽的杯盏递给青鸾,侧歪了身子,屈肘撑起头:“瑶姬的两个儿子都不简单。”
“母后的意思是……”天羽心下一跳,猛地明白过来王母先前那些话的意思,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方才被王母知晓她的真正想法,恐怕就是亲生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母仍是幽幽地笑,鲜血似的琼浆微微地荡开:“本宫虽然说过你阻挠大金乌不是错,但这并不代表你做的就是正确的,起码,在本宫改变主意之前不是。”
明黄的宫装映着小榻一侧金碧辉煌的立柱,精雕细琢的龙凤交颈相缠,华美而高贵。墨色的丝线勾勒出展翼的凤凰,沿着四散开的衣摆缓缓地延伸开去,直到被金色的锦被遮掩住。
天羽轻咬着嘴唇没做声,但心里却隐隐约约明白了王母的意思——将功折罪戴罪立功从来都是这天庭里永不过时的戏码。
果然,王母撑着手肘缓缓转过头,浅勾着嘴角笑了笑,伸手从小榻里侧的暗格里取出个檀木雕刻的木盒:“你帮本宫把这东西送过去,然后,再把本宫要的东西带回来,本宫就对你既往不咎。”
玉泉山,月圆之夜。
浅浅的清风从平静的湖面拂来,带了些许凉意,满池的白莲沾染了灵气,幽幽地不曾凋谢,衬着如水的月华,愈发显得干净清雅。高挑出水的花瓣仿佛在薄雾中浸透了,通体透着诱人的奶白色,只莲心一点斑驳的鹅黄,干净得好像琉璃。
“你真的考虑好了?”紫衣的女子紧紧拧着眉,目光落到对面少年手中的什物上,毫不掩饰地带了几分疑虑,“你可知道母后为什么会与你提出这样的交易?因为她……”
“我知道。”素衣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月白的长衫被风扬起道弧,衬着随风而起的浅紫色流苏,愈发显得飘逸出尘。
淡淡的月光照在少年清秀俊美的脸上,白皙俊俏的面容仿佛镀上了层银辉。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眼睫轻轻抖动,遮住了似水般清澈的眼眸,连同其中流露的清浅的冷冽也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这是姑母特意留给你……”紫衣的女子暗暗蹙眉,细长的手指紧紧抠着怀中的檀木盒子。
少年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有迎面拂来的风拂过,扬起额前的几绺碎发,淡金色的卷发轻缓地擦过脸颊,轻飘飘地:“公主只需按照她说的话做便好,其他的且暂勿多问。”说着,将手心中的吊坠递了过去,“杨戬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杨戬希望,公主能对今晚之事保密,这件事请不要与天庭提起。”
清冷淡漠的声音犹如身畔镜湖中那一波波清凌凌的水,好像被月光渲染了一样,透着几分清澈透明,比之当初愈发地悦耳好听起来。
天羽闻言皱了皱眉,抬手将檀木盒子递给他,却仍是犹豫着不曾去接杨戬手中的什物:“什么意思?母后既然派我来与你交换,便是早就知道了。”
杨戬抿唇浅笑:“王母自是知道的,但天庭之主可未必就能未卜先知了。”
“你是说父皇?”天羽狐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父皇心里是向着姑姑的,这件事……”
“话虽如此,但公主心里也该很清楚。”杨戬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吊坠强硬地塞给她,“天色不早了,我若还不回去,大哥恐怕就该起疑心了。”
天羽还是犹豫,晶亮的眉眼怔怔地看着手心中的吊坠,咬牙道:“不行,这东西我不能带回去,你还是……”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冷声打断了:“公主如果执意这么做,恐怕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天羽不由一怔:“什么意思?”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只抬眼幽幽看了看天边垂挂着的圆月。
清冷的月光流泻下来,如同涓涓流淌的溪水,清澈明净,笼罩在镜湖之上,仿似仙境。
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天羽身上,说道:“如果杨戬所料不错,这盒子里的东西虽能解开家兄身上的yin阳蛊,但却极有可能是另一种更为隐秘的药剂,如若公主未能按照约定将东西带回,家兄恐怕……”
天羽蓦地一震,精致秀雅的脸唰地惨白,半晌才咬牙道:“好,我把东西带回去。但是你们要小心,如果母后知道你们是真的闹翻了……”眼神蓦地一暗,“总之,你有机会的话,还是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吧,如果你是真有苦衷的话。”
她轻轻摇了摇头,就连她都对这个小表弟的做法有些不满,更遑论杨骏。
杨戬不答,
细长的手指幽幽地从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子上划过,半晌,才催促道:“公主还是尽早回去复命吧,这件事,杨戬自有分寸。”
说着径自拂袖转身,沿着镜湖岸边缓缓离去,直到确定身后的人已经驾云走远,才停下脚,靠着岸边的古树坐了下来,幽幽地牵起一抹苦笑。
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掀开合得死紧的檀木盒子,露出里面的一颗暗红色的药丸。
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混合着空气中的莲香,淡淡地几乎感觉不到。
杨戬脸色倏地一变,忍不住皱了皱眉,“啪嗒”一声又猛地将盒子盖了上去,捏着木盒的手指骨节泛白,几乎要生生地抠进檀木中去。
——凤曦,你果然够狠!
第一卷
81章独发
幽幽地烛火映照着素白的帷帐,杨骏侧卧在床榻上,黑亮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子,冷冷地瞪视着门口,宝蓝色缎面的被褥上绣着的莲花瓣被他揉捏成了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你……没睡?”
杨戬小心地将藏在袖中的木盒遮掩好,抬脚方跨进门来,就对上了自家兄长那双带了几分冷意的眼眸。
杨骏没回答,只别过头去冷哼了声,卷着被子往床榻里侧移动了一下。
杨戬暗暗叹气,伸手从桌上取来一只茶盏倒满。
清幽幽的茶水缓缓从壶嘴中倾泻而出,“哗啦啦”轻响着注入玉瓷的杯盏,莹莹的火光笼罩着,飞溅而起的水滴顿时散发出零星的光芒。
他不动声色地将袖中的木盒打开,取出那颗暗红色的药丸,蹙眉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丢进了盛满茶水的杯盏中。
暗红的药丸缓缓地融化开来,幽幽的清香弥漫开来,混合着竹叶茶的香气,愈发迷人而魅惑。杨戬不眨眼地盯着杯中一点一点扩散开去的暗红,仿佛滴落在雪地中的鲜血,又好像宣纸上描画的染了朱丹的腊梅,从纸面上荫透过去,直直地渗进心里。
半晌,他伸手轻轻晃了晃杯盏,待那丝令人心悸的血红消失不见,才转身面对杨骏,淡淡笑了笑:“不管你是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难受,这是解药……”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打断了:“你!你竟然真拿娘的天眼去换解药了?!”
看到杨戬手中端着的杯子,他那张原本表现得很是淡漠的脸顿时变得扭曲起来,“噌”地一下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杨戬!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一直以为自家小弟也就是说说罢了,虽然这近一个月两人都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但他从来都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因为杨戬表现出来的关心而感到暖暖的,可没想到……
他想都没想地随手拎起床头上的木质枕头,狠狠朝站在桌边的人仍了过去:“你混蛋!当初说的不是试探么?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已经对不起父亲,如果杨戬真的拿瑶姬给的天眼去换解药,那他就是对不起母亲,他怎么能……当初他抢先喝下yin阳蛊是为了不让杨戬受伤害,虽然想过杨戬也许真的会为了他去骗瑶姬,但他想的是到那时就会有办法阻止了,可没想到……
杨戬侧身躲过砸来的梨花木枕头,带了极大力道的硬木“咚”一声打在桌沿上,生生带得桌子向后移动了半尺,上面的烛火微微一晃,紧接着就“噗”地声熄灭了。
卧房中顿时幽暗下来,只留下清冷的月光从红木雕刻而成的窗棂间洒落下来。
杨戬怔怔地看着地面上拖出来的两道模糊的划痕,素白的衣摆沾染了烛火晃动时飞溅出的灯油,缓缓地沿着衣衫纹理晕染开去,劲风拂过,幽幽地飘起一道弧。
他暗暗咬了咬唇,轻轻苦笑了声:“东西我已经拿去换了,你就算再生气也于事无
补,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
杨骏气急地扔了个枕头,火气倒也平静下来一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迎着月光冷冷地看着自家小弟那张精致俊美的脸,咬牙道:“小戬,我当初虽然替你喝了yin阳蛊,却没想过要你真的去拿娘的东西换解药。”
“……我知道。”平静的声音,浅浅地染了几分无奈,杨戬端着杯子沿了床榻边坐下,黑曜石般晶亮的眼幽幽地对上自家兄长略显清冷的目光,叹气道:“若是换成我,也不会同意拿娘的东西换解药,但是……”
他轻轻咬了咬嘴唇,半晌,却还是没将瑶姬嘱托他的事说出来,只淡淡笑了笑:“你若是信我,就好好把这药喝了……”
语音未落,就听杨骏嗤地一声冷笑起来:“那我要是不喝,就是不相信你了?!小戬,你除了这句话还会不会说别的?”
——每次遇到事情就只要自己一味地相信他,从不解释,也从来不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像护孩子似的护着他,将他紧紧地隔离在事件之外……
杨戬呼吸一滞,细长流畅的眉眼低低地垂下,清冷的月光从窗棂间投sh_e进来,笼罩着那张精致俊秀的面容,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他的神色,许久,他才端着茶盏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以为瞒着我就是对我好?”杨骏却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话,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家小弟,清亮乌黑的瞳仁深邃而清澈,仿佛打着漩涡一般,要将眼前的人深深地吸进去。
“是,我承认,我不够成熟,不够理智,容易感情用事,甚至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影响大局的事情,但这不应该成为你隐瞒我的理由。”
“人要在历练中才能不断成长。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比我小却显然要成熟稳重很多,但我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想变得强大变得成熟,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并肩站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在保护我,但我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能够与阋黄鸪械!!
略显低缓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石洞中,经久不息。
杨戬垂眸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了看自家兄长,目光与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眸撞在一处,又瞬间转了开去。他暗暗叹了口气,抬手拉开杨骏搭在他肩上的手,淡淡道了句:“我知道。”
起身回到小桌旁,将熄灭的油灯重新点燃,抬手往冷掉的药水中重新加了些茶。
“话虽如此,但我仍然不能告诉你,因为……”细长的手指轻轻抹掉沾染在杯口的水珠,晶莹剔透的水滴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精致耀眼起来,缓缓地沿着白皙细腻的指尖滚动,滑落到地上,顿时消失不见。杨戬微微停顿了下,抿着嘴唇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怎么跟你说?”
——瑶姬要他将天眼交给王母的目的,他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一点,虽然从天眼中藏匿的那封信里,他知道了玉帝想要做的事就是他上辈子苦心经营了八百年的事情,但这与瑶姬的目的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他仍是想不清楚。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端着茶盏的手下意识地顿了顿。
杨骏闻言顿时蹙眉,冷嗤道:“你自己都弄不清楚?拿娘的东西去换解药这件事,你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要糊弄我。”
杨戬不答,只端着茶杯又复走回床边,重新将冒着热气的茶水递给他。
“你不解释清楚,我就不喝。”杨骏别
过脸不去接,抓着被子向床榻里侧挪了挪,“我只想知道,拿母亲的天眼去换解药,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白皙的手指紧紧握着光滑细腻的杯盏,微微屈起的指尖苍白如纸,衬着白莹莹的杯盏,愈发显得惨白而诡异。
杨戬仍是不答,细长流畅的眉眼却微微蹙了蹙,许久,他才淡淡应了声:“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你只管将药喝了便是。”微微停顿,见杨骏脸上拒绝之色愈重,他忍不住沉下脸来:“别逼我用强,被人灌药的滋味可不怎么样。”
“用强?”杨骏闻言冷嗤,适才兄弟俩才刚刚缓和了一点的气氛顿时又僵硬起来,“好啊,有本事你就灌,我倒是……唔!”
话音未落,一股温热的液体忽然顺着唇齿间的缝隙倾倒进来,他忍不住难受地哼了声,下意识地向一旁闪避——
杨戬冷冷看着他半伏在床边呛咳,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偶尔抻袖抹一把嘴角,仍是止不住地闷咳。
“咳,小戬……你、你……咳咳……”杨骏憋得脸通红,他没想到自家小弟居然真能干出这种灌药的事情来,被呛得难受,眼前都模模糊糊一片。
他瞪大了眼瞅着自家小弟冷生生的表情,目光落到那双修长白皙骨感分明的手上,看着那盏与手指几乎同色的杯盏,忍不住闷了口气。
“剩下的你是要自己喝,还是继续要我了吧。”
杨戬暗自叹气,伸手将剩下的半杯药水递过去,“喝完了,我就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真……咳,真的?”杨骏狐疑地眨眨眼,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啧声——早说要把事情告诉他,他自会乖乖喝药,又哪里用得着……
杨戬不知他心中所想,暗自打得却是另外的算盘。
瑶姬让他将天眼交给王母的事虽然不能说,但那日两人在桃山之下是配合演戏的事说出来倒是没什么,而且……
他静静地看着一口将茶水闷干的人,轻轻皱了皱眉——这药虽然解了杨骏身上的yin阳蛊,但却同时又是另一种霸道的毒药,虽不致命却yin毒无比。不过……
“我喝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杨骏momo嘴唇,抬手把空了的茶盏递过去。
“嗯。”杨戬点点头,接过茶盏随手放在桌上,重新掀起衣袍坐回床榻边,“其实,那天在桃山水牢里,是我跟娘合力演了一场戏。”
话音落下,杨骏顿时瞪圆了眼:“演戏?!”
杨戬默默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与他说之,最后说到王母躲在暗处,杨骏又是一阵惊讶:“你是说,那天躲在暗处的人,是王母本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瑶姬会下那么重的手,还一起将他也骗过去。
他暗暗眯了眯眼,心念蓦地一动:依着自家小弟的xi_ng子,会毫不犹豫地用天眼去换解药,恐怕是应了瑶姬什么话才是。
“嗯。”杨戬不知他在片刻间就已经转过了这种念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抬手扯开另一条被褥,应着自家兄长的动作和衣躺下,正想再说几句,却被杨骏打断了,而话题,居然出乎意料地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对了,你知道吧,昆仑山上据说有什么神兵利器,你想不想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双更,补发承诺在今天晚上的第三更……某只快要累死了,希望大大们见谅下一章两人要去昆仑山了哦大哥的兵器会是啥捏?有木有大大猜到?【好吧,肯定是我低估大大们的能力了……
正文 82昆仑
昆仑之墟,在西北,帝都之下。
皑皑的白雪顺着绵延起伏的山峦向远处延伸,冰封千里。
“昆仑不是仙山么?怎么荒芜成这样。”青衣的少年斜
挑着眉眼打量四周,明明尚是秋日,脚下的雪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他抬手拂去栈道扶手上落下的雪,冰凉的温度让他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好凉!”
身畔的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细长的手指搭在玄墨色的折扇上,缓缓地沿着扇骨一格格捻开:“昆仑仙境在三重天上,这里是凡间。”
“可现在才刚过八月。”青衣少年撇撇嘴,顺着栈道拾级而上,墨色的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八月凡间会下雪?”
白衣少年没答话,只与他并肩而行。
刺骨的冷风从栈道旁的山谷吹过来,夹杂着飞舞不止的雪花,仿佛花丛间翩跹而过的蝶,沾到两人的衣摆上,却瞬间消失不见。
“喂,你们两个,站住!”
忽然,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仿佛透亮的溪水拍打在岸边发出清越的声响一般,熨帖清亮。
两人下意识地抬眼去看。
腰若细柳,眉似远黛,一袭素白的长裙随风拂起,映衬着漫天飞雪,愈发显得玉骨冰肌面如桃花——却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
白衣少年不由微怔,黑曜石般晶亮澄澈的眼眸中划过丝错愕,似乎没料到此处会有人,捻着扇骨的手轻轻一顿。
及腰的青丝散披在肩上,只松松地斜扎了支玉簪,翠青的纹路从雕琢精细的麒麟纹饰中缓缓弥漫开来,仿佛浓墨点染出的画卷。
“你们是什么人?”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清冷淡漠,虽然脆生生的依旧好听,却隐隐约约透出些许不耐与冷冽,“此乃昆仑禁地,汝等凡夫俗子还是速速归去。”
冷风卷起了素白的衣袂,衬着少女疏离的神情,愈发显现出几分严肃冷厉。
“我们不是……”青衣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清澈的眼眸淡淡地沾染了几分惊艳,虽一晃而过,却没躲过少女的眼睛。
白衣少女略带厌恶地撇撇嘴,打断他的话:“行了,你们赶紧离开这里,莫要再……”向前走。
话音没落,就听一旁捏着玄墨扇子的人幽幽叹了口气:“阐教三代弟子杨戬携师兄特来拜会东华帝君,还望姑……师姊代为通报。”
清幽幽的嗓音如同三月的春风,刹那间融化了这漫山冰封,连从栈道旁卷携而来的寒风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杨戬微微犹豫了下,听这少女的口气,必然是昆仑山上的子弟,虽不知是那位师叔师伯的弟子,但尊称一声总也不会有错,况且……
他抿唇咬了咬牙,这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看上去似乎比他现在这个身体要大。
“三代弟子?”少女怀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人,浅浅地眯了眯眼。
一袭月白的长衫,细细的流云丝线顺着领口斜开下来,汇成一道两指宽的镶金边线。随风飘动的衣摆下方是暗绣的莲花图样,素白的莲瓣,一针一线都极尽精细,倒是比天宫的绣工还好一些。
淡金色的卷发被身畔拂来的风幽幽吹起,拂过脸颊,微微有些发痒。杨戬浅勾着唇角笑得温润,淡淡的意蕴舒展开来,那张原本精致俊秀的脸愈发显出一点不一样的光彩来。
少女暗暗道了声奇,白莹莹的手指头轻轻捏着裙角,斜挑着眉眼问道:“谁收的徒弟?我怎么不认识你?”
——她待在这昆仑山上少说也有六七千年,玉虚宫那家伙的弟子见过的没见过的也都多多少少听说过,却不知这两个尚
未成年的孩子是谁人的弟子。
“实不相瞒,家师正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
清朗如泉的声音,泠泠地从耳边拂过,似风如水,煞是悦耳。
“玉、玉鼎真人?”少女倏地瞪圆了眼,好像听到了什么诡异的怪事,整张漂亮的脸都扭曲了:“你、你说的是、是玉泉山的那个死变态?!”
她几乎听到了自己恨恨地磨牙的声音:“他不是差点魂飞魄散了么,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她可没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才落到今儿这个地步的,不仅法力大损,还变成了……
少女瞪着杨戬的目光简直像要把他给活生生吞了似的,仿佛要不是碍于女孩子的形象,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青衣的少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斜向前跨出一步,牢牢地把自家小弟隔绝在那道充满杀伤力的眼神之外:“你又是什么人?跟我们师父有仇么?”
有仇?何止是有仇!!
少女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咬牙哼哼道:“我是谁你不用管,小子,你俩回去告诉那个死变态,能滚多远就他娘的给老子……给老娘滚多远!我要是再看见他,就……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变成刷子天天拿去涮混元金斗!!”
——敢算计堂堂的东华帝君,看老子不整死你!!
杨戬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站在自家兄长身后,清澈如水的眼眸却浅浅地带了几分惊异不解。
死变态?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嗯,他家师父……有时候的确够变态。
只不过……这少女究竟是谁?
——敢这么说玉鼎真人的……不管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他还真没见过。这少女定然不会是阐教的三代弟子了,二代……
杨戬轻轻皱了皱眉,上辈子的记忆里,自家师父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一张死人脸,不出手都能吓死人,那些师叔师伯也从来没见得有哪个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杨骏被少女这一通凶巴巴地狂吼给骇了一跳,一张俊脸刷白刷白的,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她,老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句话来:“你到底跟他……”有什么仇啊?
话音没说完,就被身后的杨戬淡淡地打断了:“前辈的话杨戬定会带到,只是……”他微微顿了顿,摆手脱开自家兄长的保护,浅眯着眉眼轻轻笑道:“我与师兄实是有要事拜见东华帝君,还望前辈放行。”
少女的情绪还没稳定下来,红扑扑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没散去的凶悍之气,听到这话,只呼呼地喘了两口气,瞪着眼瞧他:“什么事?”
杨戬不答,细长的手指缓缓地沿着扇骨边缘滑动,晶亮清澈的眼幽幽地对上她的目光,半晌才道:“不瞒前辈,这件事……晚辈只能告知帝君一人。”
能够知晓开那物所在位置的,只有上辈子被王母施计困在昆仑雪洞终身不见天日的木公,也就是现在的东华帝君。
“哦?”少女闻言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到杨戬手上轻轻捻动的墨扇——骨架清晰柔韧,杀伐之气虽被刻意遮掩,但只是轻轻滑动,便能感觉到一股铺面而来的戾气。
这把扇子,绝非凡品。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赤手空拳的杨骏,眉尖微微挑了挑——只能告诉帝君一人么?那么……
“他今儿不在,出门去了。”白衣少女淡淡地应了声,抬手拂去栈道扶手上的冰雪,从腐朽了的木质扶手上采下一株碧草,捏在手中细细地打量:“你们想做的事跟我说也一样。”
刻意加重了“想做的事”四个字,仿佛在暗示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一样。
杨戬不由皱了皱眉,捏着扇子的手下意识地一顿,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大的变化,仍是幽幽地带着浅笑:“那么请恕杨戬无
礼,不知前辈,究竟是何人?”
白衣少女不答,晶亮的目光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手中的灵草,沾染了昆仑仙气的凡草已有了灵识,被少女细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玩弄,便颤颤地抖起来,仿佛受不了疼似的,发出低沉而可怜的呜咽声。
杨戬暗自抿了抿唇,正y_u开口再问,却被自家兄长抢了先:“……前辈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昆仑山的荒郊野岭之地?”
杨骏虽仍是少年心xi_ng,却并非不识进退,耳听得自家小弟一口一个前辈叫的恭敬,也知道眼前这个少女虽然看起来尚未及笄,但一切恐怕都是表面现象,敢背地里对那个冰山似的玉鼎真人这般讲话,也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唔,我是谁你们不用管。”少女仍是不松口,只眯着亮晶晶的丹凤眼笑嘻嘻地歪了歪头,那根墨玉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了晃,“不过,你们想做的事,除了那位东华帝君,也就只有我能做到了。”
“你知道我们想做什么?”杨骏心下惊疑,这少女果然不简单……
“当然。”少女笑得很开怀,好像一开始的淡漠疏离以及方才的狂吼乱叫都是错觉,仿佛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但那双眼却清清冷冷地溢满了杀气。
没错,就是杀气。
她会心甘情愿地待在这里六七千年,只不过是为了当年的一个承诺。
“这场战争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这把神器,如今落入我手倒也算得圆满。贫道别无所愿,只求帝君能够将其封印在此。贫道法力修为俱损,怕是等不到神王口中的有缘人了。”
清冷淡漠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人露出那种表情,然后,即使明知是那人的算计,她还是答应了,也因此由他变成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杨骏本能地感到危险,抬手将自家小弟护在身后,神色戒备地盯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皱眉道:“你想杀了我们?”
少女不置可否,只幽幽地揉捏着疼得直叫的灵草,半晌,才轻轻笑了笑:“天道轮回,各有因果,你们既然是他的徒弟,我自然是不会杀你们的。”
——我不仅不会杀了你们,还会如你们所愿。
“你究竟是什么人?”杨戬紧紧捏着手中的折扇,眼前的少女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会杀了他们,但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却浓重而强烈。
“昆仑,本君现在,叫昆仑。”
作者有话要说:郑重道歉:这两天正在忙着做课程设计和大作业,到周四之前需要上交三门课的大作业,所以没有按照之前说的双更和日更,莹子郑重道歉,这学期学业紧张,望见谅。说话不算话是我的错,前科不少,可能有大大已经因此弃文或者拉黑神马的,我都接受。以后做不到的,某只不会再有任何承诺,希望大大们能够有所原谅,叩谢!(承诺在5月2日的双更下周六补上)
ps1明天开始存稿箱自动发文,所以防盗章神马的……乃们懂的,希望大大们能够继续支持正版!晚上9:00准时更新,如果刷不出新,请将网址中的换成my。
ps2一点开网页就看见自己n天前发的四条一模一样的评论齐刷刷排第一,真是太特么惊悚了!!我再也不往评论区发假条通知了qaq……忒丢人了,遁走……
正文 83试炼·开天神斧
仙雾缭绕,潺潺的溪水缓缓从水榭一侧流过,发出哗啦啦地轻响。翠绿的藤蔓沿着红砖绿瓦
的亭台舒展开去,沾染了仙界灵气的生命蓬勃向上,愈发显得生机盎然。
杨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幻化而出的洞门,轩眉微挑:“就是这儿?”
“不错。”昆仑闻言抿了抿水色的唇,手指微屈,嗒嗒地轻敲着身边的石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素白色的长裙拖到地面,沾染了细小的灰尘。身侧那道用来流觞嬉戏的曲水河道幽幽地有清泉淌过,遇到急速弯曲的处所,流淌的溪水便猛地飞溅出几星水花,滴落到昆仑那身暗绣了蟠龙纹样的衣摆上,顿时晕染开去。
杨骏mo着下巴抿了抿唇,忽然露出抹戏谑地笑来:“前辈好像很希望我放弃?”
“你觉得呢?”昆仑好暇以整地轻笼了裙角,及腰的墨黑长发衬着水榭顶端的亮色琉璃,在稀薄的仙雾中显得愈发柔顺丝滑。她斜挑着眉眼看了眼神色戏谑的人,淡淡说道:“想拿到开天神斧,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你是玉鼎的徒弟。”
杨骏脸色一肃,低垂下眼敛了敛衣袖:“我知道。不过……”忽地抬头轻笑,“我一定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哦?”昆仑笑而不语,神色间却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轻蔑。
——自信也要有可以自信的资本。眼前这个明显还是少年心xi_ng的孩子……
她近乎恶意地露出个鄙薄的眼神:“呵,等你活着从里面出来了再说吧!”
话音落下,她冷冷拂了下袖摆,一阵压迫力十足地冷风吹过,原本还站在眼前人已经被她扔进了试炼场。
——只有能够从里面活着走出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开天神斧的主人,而迄今为止从里面活着出来的,除了当年夺得神斧的玉鼎……
再无他人。
满目疮痍,冷风从耳边拂过,似鬼似魅,幽幽地散发着渗人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yin风飒飒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遍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
殷殷的血迹从残肢断体中渗出来,顺着脚下的土地蜿蜒而过,渗进土里,仿佛夺命的修罗。
杨骏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面目狰狞的人,一股寒气蓦地从脚底升了起来。
——那……或许根本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高挑的身形被墨黑的披风笼罩起来,只露出那双泛着杀气的眼眸,眼神空洞无物,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一步一步地向着呆呆站立在旁侧的杨骏走过来,凛冽的戾气弥漫开去,连周围呼啸不断的yin风都微微一顿。
杨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那么急那么狠,几乎要从x_io_ng膛里蹦出来似的。他想向后躲开,但却像被定在原地一般,挪不动脚,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浑身煞气的人一点一点地靠近,直到那人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皮肤从手腕上卷起的黑袍中□出来,指尖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藏青色衣衫传递过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仿佛比黑白无常的勾魂锁更让人胆寒。
杨骏闭着呼吸,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静静地与他对视。
“想死,还是想活?”
冰冷的语调,就像他的人一样,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令人胆颤的yin寒。
杨骏咬着嘴唇,透过他低弯下来的肩头默默地看着不远处修罗场一般的处所,许久,才轻轻应声道:“活。”
——他要活着走出去,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得到那件上古神器,他要救出他的母亲,他要与他的亲亲小弟携手并肩,共同保护他的亲人。
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yin冷的风中忽然夹杂上了一抹强悍之极的法力,仿佛要生生将他撕裂一般,连呼吸都带了一种窒息的痛楚。
杨骏微微一滞
,却不避开,掌中法力推出,竟然硬生生将那抹卷携了怨气与戾气的夺命杀招逼退回去——小戬说过,要给敌人制造的第一个出其不意,就是要让他对你的真正实力有所忌惮。
“咦?”那个苍白如鬼的男人见状果然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个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会有如此魄力胆识,血红色的眸子中倏地划过丝激赏,但却只是转瞬即逝,尚不待杨骏稍歇,便又揉身攻了上去。
避闪,攻击,再避闪。来来回回不知多少回合。
杨骏能感觉得到,他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原本中气十足的法力却因为对方持久的压制而愈见微弱,但对方……却好像丝毫没有改变!
忽然,缠斗中的少年蓦地一震,踉跄几步跌跪到地上,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滑落下来,滴到藏青的衣摆上,刺目的颜色沿着衣摆中央炫目的流云纹饰缓缓晕染开去。
“要死,还是要活?”
依旧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黑衣包裹着的人影缓步走来。
杨骏暗暗咬牙,硬撑着身子爬起来:“活。”
他知道,方才的一掌,这个神秘的黑衣男子其实手下留情了。
难道是因为刚刚第一次两相较量,让这人有所忌惮了?
他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既然如此,那么,他或许可以试试……
然而,还没等他的念头转完,黑衣的神秘男子便再度出手。与之前不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几乎在一瞬间就让杨骏喘不过气来了。
——毫不留情,这才是真正的毫不留情!
杨骏咬牙闪避,只堪堪突破九转玄功第三重的修为自是抵挡不住对方凌厉又狠辣的法力,然而,出乎黑衣男子的预料,少年这次却不再与任何攻击过去的法力相碰,只是不停地避闪。
这个少年……
黑衣男子血红的眼眸中倏地划过丝兴味,出手的攻击陡然猛烈起来——
这么多年来,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的人,除了那个将他封印在此的东华帝君以及第一个收服他的玉鼎真人,就只有眼前这个长得俊朗清秀的少年了,虽然……是在他手下留情的前提下。
不过,这也足够让他兴奋,也许,他真的有机会再见天日了。
杨骏可不知道这黑衣男子打得如意算盘,面对愈来愈强势的攻击,他越来越感到困难。虽然使用法术躲闪不必与对手硬碰硬的较量,甚至条件允许时还可以偶尔偷袭,但却极其耗费体力。
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鬼魅男子击杀的时候,所有的出击却都停了,yin风散去,诡异如修罗场的四周顿时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又沉寂,安静地没有一点声响。
杨骏有些不明所以,全神戒备地站在不知何处的地面上。
“呵。”忽然,耳边传来轻轻一声低笑。
杨骏顿时一惊:“什么人?!”
“你若是能够扛得过接下来的情景,我便心甘情愿认你为主,如何?”
幽深冷寂的嗓音,听着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杨骏闻言转了转眼珠,顿时了然:“你是开天神斧!”
“呵。”那个声音又是轻笑,却没有否认。
杨骏忽然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许久,才轻轻道了句:“这算是你给未来主子的考验?”微微停顿,他抿唇一笑:“好,我答应。”
话音方
落,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如预想般地在睁开眼,而是……
“想要操控我,除了硬功夫,谋略与手段也同样重要。你若是能解开这场三千年后的棋局,从此以后便是我开天永不更改的主人。”
完全昏迷之前,他依稀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幽幽地清风从四面敞开的亭台中穿过,暗香浮动,却是有清雅莲香融进了缓缓流淌的溪水。
杨戬轻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盯着石桌上散落开来的黑白棋子,清澈如水的眼眸微微低敛,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斑驳浮动的神色:“前辈如此爽快,不知为何?”
话问的模糊,乍一听似乎无头无尾。
然而昆仑却听的明白,精致漂亮的脸上浅浅带了些笑,却没说话,只抬手将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的棋盘重新摆好,垂眼缓缓地将棋子布弄起来:“若是无聊,可手谈一局。”微微停顿,叹气:“他若要出来,还得要等等。”
杨戬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顺从地接过昆仑递来的白子,却没再多说,只微曲着指尖朝棋盘上轻轻敲点,落下一子。
“这九渊之地可不好闯。”昆仑见他轻蹙着眉梢敲棋落子,看似随意,却精妙至极,不觉惊奇,mo着下巴琢磨良久,方抬手落了自己的棋,抬眼瞧见杨戬闻声顿了顿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怎么,你听说过?”
杨戬一怔,黑亮的眼眸蓦地撞进昆仑那道略带惊奇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心却顿时拧成了一团,捏着白子的手隐约有些骨节泛白——自家兄长要闯的居然是九渊之地……
他记得清楚,当年他暗助沉香捉拿十万恶鬼,就差点被困死在九渊之中,若非当时有宝莲灯相助,恐怕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他早就化成其中的一缕冤魂,逍遥自在去了。
他暗暗深吸了口气,清秀俊逸的脸有些发白。
昆仑见他面色有异更觉不解,正y_u再问,耳边忽然“砰”地传来声巨响,紧接着尘土飞扬,眼前顿时一片朦胧。
隐隐约约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忽然破开的洞门前,尚未散去的罡气猎猎地吹动起藏青的衣袂,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张俊逸清雅的脸隐在略显昏暗的影子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得见幽幽青丝随风扬起,衬着一身戾气,如同魔魅。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浅浅的血迹沿着那道身影脚上墨黑色的靴子边缘缓缓晕染开,如同朱丹点染的腊梅,沿着宣纸的纹路渐渐扩散开去。
暗红的血流淌着,顺着他手中的兵刃滑落,在边缘汇成小小血珠,轻缓却不容间断地滴落下来——正是开天神斧。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捉虫,如果有不合逻辑的地方欢迎指出来(尤其是前文)嘛,等作者君忙完作业就回来送留言积分(上个月忘记送分是咱的失误,道歉ing)。。。
ps理论上说25字以上就送,不过编编说要送给长评,但真心很难收到长评啊,所以,留言满25字以上的2分评,我都会送分的,亲们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出来吧,送出的积分可以当币使用来看v文三跪九叩求霸王冒泡!来来来,大家都猜猜看,开天到底设了神马样的棋局让大哥去解?这个就是大哥的金手指!文中有提示的嗯有木有兴趣猜猜看?
正文 84诡异·哥哥的请求
尘埃散尽,杨戬看着眼前略显狼狈却神色陌生的兄长,尚且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抖,半晌,才拂袖起身,浅浅笑了笑:“恭喜。”
依旧是听惯了的清淡嗓音,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喜悦。
能够活着闯出九渊之地,就是上辈子的他,也要颇费一番功夫。
杨骏微微点头,却没说话,清俊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来不及散去的疲惫和厉色。他缓
缓拖着神斧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猛地一跄,整个人顿时跌倒下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
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明晃晃地闪烁着刺眼的光,杨骏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只是方才一动作,便有一阵钻心的疼。他下意识地倒吸了口气,因为昏厥而有些不灵光的头脑才渐渐清晰起来,眯眼打量了下周围。
这是一处山洞,冰冷的石壁凹凸不平,隐隐约约有水滴从石缝间渗出来,耳边可以听到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照亮了整个石洞的夜明珠半悬在空中,刺眼的光晕中可以看到淡淡的浅蓝色,轻轻地托在夜明珠底部。
果然是用法力当依托。
他缓缓地扯了扯唇角,轻tian了一下,顿时有一阵血腥气从舌尖传来,却是早已干裂的嘴唇被扯裂了开来。
杨骏微微眯着眼,原本清亮如水的眼眸淡淡地沾染了几分yin郁,不甚熟悉的冷厉一晃而过,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底深处,徒留一片深邃沉寂。
……他还活着,就够了。
“喝口水。”细长白皙的手指稳稳当当地送来一只茶盏,耳边骤然响起的悦耳嗓音顿时惊回了有些飘散开来的神智。
杨戬撩袍沿着床边坐下,丝丝凉意从单薄的月白锦袍下传来,透着几分熟悉的清冷——这寒玉床跟上辈子比起来可是一点都没变。
他小心地扶起自家兄长,轻拢了床榻一侧的薄被替他垫在腰后:“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总算是醒了。”
杨骏不说话,只默默地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喝口水润湿干涸的口齿。
他在九渊之地闯得辛苦,就差没脱一层皮,若不是成功解开了开天特地设给他的那个局……
“好在你外伤不重,睡了三日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杨戬轻轻皱了皱眉,黑亮逼人的眼眸幽幽地看着床榻上垂眸浅啜的人,许久,才幽幽问了句:“你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会全部伤在内里?
“没什么。”杨骏摆摆手,将喝空了的杯盏递还回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谁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是么?”
神色清冷,却没有半点笑意。
杨戬接过茶盏的手顿时微微一抖。
“也许吧。”他淡淡应了声,不动声色地轻敛下眼,起身走回桌子旁,执起茶壶重新将杯盏斟满,“内伤难医,就算你已经突破了九转玄功第五重,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痊愈的。”
“无妨。”杨骏倒是不在意似的,双臂环抱在x_io_ng前,斜着身子靠在寒玉床头上,清澈透亮的眼眸浅浅眯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家小弟长身玉立的侧影。
直到杨戬将重新斟满的茶盏再递过来,他才轻轻说了句:“答应我,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永远都不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低沉的嗓音还带着长时间缺水的嘶哑,却愈发地带出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尚未被接过的茶盏重重一颤,浅绿色的茶水瞬间微微晃动,从杯口飞溅出来,泼洒在杨戬月白的长袍上,缓缓地沿着衣衫晕染开,暗绣的花纹顿时清晰可见。
“怎么会?”杨戬掩饰般地笑了笑,拂袖弹弹沾了茶渍的衣摆,随手清洁干净,“倒是你,为了取得开天神斧,差点连命都给搭进去。”
杨骏却没言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耀眼刺目的夜明珠安静地悬在半空中,幽幽光彩映照在冷冰冰的石壁上,棱角
分明的巨石顿时呈现出明明暗暗的色彩,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妖怪,伺机等待着要将这片安逸撕碎。
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杨戬看着自家兄长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墨玉般的眼瞳幽幽地倒映出他的身影,好像一泓清澈的泉,看不出半点杂质。
脸上那抹用来掩饰的笑忽然就维持不下去了。
杨戬默默地转过身,轻轻将手中的杯盏搁在桌子上,一抹错综复杂地情绪从眼底深处划过,却一瞬就消失不见了——自家兄长很不对劲……
杨骏仍是没说话,看着他略带急切地背过身去,原本晶亮澄澈的眸子顿时划过丝决然与果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你……”怎么了?
杨戬嘎了嘎嘴唇,还没等把话问出口,就听背后传来了自家大哥愈发嘶哑沉闷的声音:“小戬,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永远不要!”
一字一句,仿佛鲜血一滴滴地从血脉深处滑落下来,每一个字都带了说不清明的痛楚。
杨戬倏地一震,眉梢却皱得愈发紧了——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
他暗自抿了抿唇,正y_u转过身去,腰上却蓦地一紧,熟悉的温暖顿时从背后传来。
“答应我,小戬。答应我答应我……”永远不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暗哑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仿佛一个咒语。
杨戬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箍着,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答应我,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杨骏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他应下一般,又重复一遍,而等杨戬问他究竟怎么了的时候,却又缄口不言,只说让他答应就好。
杨戬最终还是在杨骏出人意料的坚持中败下阵来,只得点头应下,心中却暗暗惊疑不定,莫非自家兄长他……
小心地扶着因为莽撞下榻而脸色苍白的兄长躺回寒玉床上,目光落到床榻边静静摆放着的神斧上,却蓦地划过丝冷冽——
九渊之地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短小君
正文 85章
杨骏脸色发白地躺回床上,一双眼睛却片刻都没有离开杨戬,眼底迅速划过的那抹冷冽便一丝不落地看进了他眼中。
不过,他却不在意,任由杨戬扶着又喝了口水,这才说道:“我虽然拿到了开天神斧,但是……但是诚如你说的,外伤虽然好了七七八八,但是内伤……咳,短时间内可能好不了了。”
见杨戬闻言眼神不着痕迹地略略一暗,他忍不住轻抿着唇摇了摇头,续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就能差不多了吧。”
九渊之地虽然凶险,但有开天的帮助,杨骏往外闯的时候并没有很吃力,反而是开天设给他的那个局,却是真真险些让他丢掉xi_ng命,这也是他为何外伤不重,偏偏伤在内里的原因。
“只可惜,咱们跟师父定的半月之限……”
话没说完,就被杨戬打断了:“师父那边由我去说,你且在此好生休养。昆仑山远比玉泉山灵气充裕,对于你的内伤有利。”
说着抽开被子替他盖好,正y_u起身,却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了衣摆。
杨戬诧
异地回头:“还有事?”
黑玉般的眼眸浅浅地沾染了几分不解,映着刺目耀眼的夜明珠,仿佛最闪亮的琉璃,清澈剔透。
杨骏不由呆了一呆,下意识地松了手,摇头道:“没什么。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便径自翻了个身,朝着床榻里侧的石壁闭上眼,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在洞口之外,他才又重新仰躺,呆呆地盯着头顶那颗闪闪发亮的夜明珠,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有一件事,还需要尽快解决才是。
氤氲水汽混合着仙雾在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间环绕,缠绵不绝。
明黄的衣摆轻轻擦过明亮如镜的大理石阶梯,清楚倒映出一双墨黑镶金的靴子。
玉帝缓缓踏过连通着前殿与寝宫的汉白玉石桥,清雅浅淡的香气从桥下弥漫上来,红白相间的仙莲竞相绽放,高挑出水,婀娜多姿,衬着那一团团漂浮摇摆的墨绿莲叶,活脱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冷淡的目光扫过其中一株摇曳不定的白莲,斜挑的眉眼忽地露出抹鄙薄的神色来,抬手挥出一道金光,正正击打在素白淡雅的莲瓣上。
那朵白莲顿时受惊了似的猛地颤动了几下,待金光散去,白玉石桥对面的莲花池边顿时多了个水嫩白皙的少年——
唇红齿白,肤似凝脂,一双黑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眸略略带着惊恐。
玉帝嗤地冷笑出声,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雕镂精致细腻的汉白玉栏杆上,沿着栩栩如生的麒麟祥兽图案缓缓地滑动了下,居高临下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年:“胆子倒是不小。”
明明是温和儒雅的嗓音,却偏偏带着说不出的威压,骇得纤细的少年顿时抖了抖,颤颤地说不出话来。
“说吧,什么事。”
玉帝轻拂了下袖摆,缓缓地从石阶上走下来,宽大的袍子拖在地面上,就好像从镜子上滑过,没沾染上一星半点的尘土。墨黑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少年哆哆嗦嗦地抖着身子,老半天,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陛下开、开恩!小、小仙只、只是……”
细小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声音糯软地好像尚未长大的孩子。他低低地埋头伏在地上,仍然颤抖地说不出话。
玉帝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跪伏在脚边的人,略显苍白的唇幽幽抿成了线:“只是什么?”缓缓地踱步绕至少年身前,“有话就快些说,朕没工夫陪你主子耗。”
少年又是重重地一抖,冷冰冰地声音从头顶上砸下来,配合上那抹黑色yin影无意间释放出来的威压,只是负责传话的他只觉得快要吓昏过去。许久,才硬着头皮说道:“娘娘说、说有要事相商,请、请陛下移、移步瑶池……”
“哦?”玉帝半眯着的眼忽然睁开,犀利如刀的目光冷冷扫过趴伏在地的少年,“她让朕移步瑶池?”
轻缓的语调,一字一顿。
少年骇得不轻,虽然他得道刚刚不过十几年,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眼前的玉帝虽然面色如常语调轻缓,可骨子里那股子怒气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陛、陛下饶、饶命……”他叩首讨扰,纤细的身子抖得连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玉帝不答,只冷冷地盯着他漆黑的头顶,半晌,忽然轻轻一声笑了出来,语调一转先前的冰冷无情,浅浅地带了几分温文儒雅:“你没犯错,朕又怎么会要你的命。”
少年仍是抖得厉害,听到这话却跪伏得更低,几乎把精致漂亮的脸全都埋进x_io_ng膛里去,半晌,才颤声道:“陛下开、开恩!小、小仙……”
素白的衣衫像花瓣一般铺散在玉帝脚边,干净又素雅。
玉帝再度眯了眯眼,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沿着腰上的浅紫色流苏缓缓滑动:“朕问你一句话,好好回答。”微微一顿,“娘娘找朕,所为何事?”
“小、小仙不、不知……”少年脸色发白,虽然低着头,但颤抖的声音却满满地都是惊恐。
“嗯?”玉帝眉尖一挑,“不知道?”
少年慌忙叩拜,结结巴巴地辩解道:“陛、陛下圣明!小、小仙不敢欺瞒!”有冷汗顺着光滑细腻的下巴滴落下来,沾染到洁白的衣摆上,沿着细细的纹路晕染开去,很快消失不见。
玉帝轻轻皱了皱眉,半晌,却忽然拂袖而去,只余下被吓得花容失色地少年软软地跌坐在地面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抹诡谲而yin冷的笑。
凡间,玉泉山脚下。
远山如黛,杳杳的歌声从平静无波的湖面传来,莲香四溢,混合在暖暖的夏风中,氤氲出浅浅的迷蒙惑人。正是时下新兴起的采莲小曲: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注释1]
杨骏斜靠在岸边的垂柳下,藏青的衣袂随风荡起,沾染了脚边漾出的一圈圈水色涟漪,顿时晕染开小小的一滩黑色痕迹。他轻轻皱了皱眉,澄澈如水的眼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白衣人。
清幽幽的湖水倒映着那张俊逸的脸,淡淡的冷冽犀利从眉眼间流露出来,浅浅地沾染了几分疏离清傲,锋芒深敛却依旧难掩其风华。
时光如水,眨眼间,已过了五年。
“你想说什么?”杨戬负手立在湖边,深邃悠远的目光落在薄雾迷蒙的湖面上,不远处,浓密的藕花丛中隐隐约约露出一条小小的乌篷船,渺渺的歌声时轻时缓,彷如清泉,悦耳动听。
杨骏抿着唇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摆弄着手中的长箫,晶莹剔透的玉体上均匀地散布着浅浅的血红,尾部系着的两根鹅黄色的流苏,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你没听清楚么?”他淡淡地反问一句,目光始终定格在杨戬略显淡薄的背影上,“我要去救娘。”
“不行。”杨戬皱了皱眉,想也没想地否定。
黛色的远山渐渐从散去的薄雾中显现出来,高低起伏的轮廓向更远处延展开去,衬着近前的荷塘,如诗似画。
杨骏轻抿着唇没说话,清澈的目光从那道谪仙似的背影缓缓落到手中的血玉长箫上,一抹冷冽却坚定的神色一晃而过,转瞬便消失在幽深黑亮的眼眸深处。
经过这些年的淬炼修习,他已不复当初,不论是修为还是武艺,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你在担心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他面对自家小弟时的感觉和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情感。
五年的光yin,足够那个精致漂亮的少年成长为俊逸脱俗的青年,清冷而孤傲,仿佛酝酿了千年的古酒,愈发透出令人心醉的馥郁浓香,让他忍不住沉醉。
杨戬没说话,只轻缓地摇动着手中的墨扇。额前的碎发随风扬起,露出那张俊逸脱俗的脸。他轻抿着薄唇,许久,才淡淡叹了口气:“娘说过,不要去救她。”
“是么?”杨骏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只是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笑意,手指轻捏着长箫轻轻磨蹭着下巴。
他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弟的侧脸,陌生又熟悉的容颜,每每看到,都会令他心跳加速的同时又隐隐约约带着浓烈的痛楚,纠结在一处,浓烈地怎么也化不开。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去不去是你
的自由。”
他冷冷笑了声,说完,就径自扭头离开,竟丝毫没给杨戬阻拦的机会。
——这个话题,他们已经吵过好多次,结果却谁都说服不了谁。既然如此,那还不如……
素白的长衫被从身侧莲池中徐徐拂来的微风扬起,暗绣的流云纹路随着飘飞的衣褶上下浮动,仿佛风浪中上下颠簸的扁舟,幽幽起伏。
杨戬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那道藏青的身影头也不会地渐渐消失在薄雾中,紧握着墨扇的手指轻轻从扇骨划过,半晌,才终于缓缓将扇子一格格收拢起来,转身向相反地方向举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本诗作者为南朝萧纲,时代穿越了的问题请自动忽略……莹子对其中的不严谨处道歉!考据党如有不适,还请见谅
正文 86章
飘渺无依的云从脚边流走,打着卷儿滚过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间见过的那些烟圈儿。地上的大理石板在天界祥瑞的衬托下闪着惨白的光。
玉帝拂袖离开石桥,沿着流觞曲水的仙莲池缓步而行。
清雅的风从粼粼的水面上拂过,颇具灵xi_ng的白莲们顿时幽幽地摇晃了几下,仿佛在炫耀自己柔美纤细的身段,连原本清淡沁人的花香气都浓烈了几分。
玉帝暗自皱了皱眉,目光落到莲花池另一头的辉煌殿宇上,水色的薄唇顿时抿成了线,黑曜石般晶亮深邃的眼眸深处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几分鄙薄冷厉。
——适才那个化身为白莲的少年,绝对不仅仅是瑶池的传话人,如果他方才的感觉没错,那么……
他暗自勾了勾唇角,忽然露出抹诡异的狠戾凶残,又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奇异情绪,仿佛一头发现了食物的凶猛猎豹,却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就此将猎物吃干抹净。
半晌,他又幽幽地笑起来,如春风一般,瞬间将所有的情绪掩饰地干干净净,似乎方才的所有都是一场幻觉。
明媚刺眼的强光从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反sh_e过来,玉帝埋头走了一阵,不由觉得有些晃得眼疼,抬起头来看前面,七窍精致的楼阁殿院已经映入眼帘。
——却是到了。
祥云瑞霭,莲香弥漫,新移栽的海棠花妖冶如火,与左首的那池白莲交相呼应,一热烈,一清冷,渲染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韵,却又出奇地融洽和谐。
王母身着浅色素衣跪坐在檀木小桌旁,执壶斟酒。
暗绣的白牡丹花瓣沿着宽大的衣袖绽开,细腻的纹路随着她的动作扫过桌沿,沾上一点点溅出来的酒,晕开琥珀色的一圈。她不在意地擦了擦,抬眸瞧见从远处走来的明黄色身影,立刻站起身来,笑着请玉帝坐下。
“娘娘真是好兴致。”意味不明地低叹簧竦厶种浦沽怂男欣瘢抗馍u郎系母魃穗龋猩凉凰亢伞
“昨儿晌午东海龙王送来了几坛美酒,说是今年的新品。”王母端起桌上斟满了的酒盏,递给他,“臣妾想着陛下近来实在劳累,就拿来给陛下解解乏,尝尝鲜。”
“娘娘有心了。”玉帝甚是随意地席地坐下,接过果酒轻轻抿了口。
王母闻言抿着嘴笑了笑,将早先就已剥好的果品递过去:“难为他们千辛万苦弄来这些稀有的果品,陛下尝尝看。”
玉帝顺手接了,却不急着吃,只盯着她看,见她脸上虽然平静,但一双凤眸中隐约透着几丝yin沉,似是有话要说,不由暗暗冷笑,半晌才叹气似的幽幽说道:“娘娘这番找朕来,怕不只是品酒吃果子这么简单吧?”
王母微微抬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浅浅勾起了嘴角:“怎么会?陛下多虑了。”
“是么?”玉帝不置可否,只抬手从距离最近的盘子里拿了块桂花糕。
清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很像当初瑶姬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他轻轻蹙了蹙眉,张嘴咬了一口。
连味道都莫名地熟悉。
“陛下日理万机,总要找时候好好放松一些,这身子骨还是很重要的。”王母手执杯盏,垂眸替自己也斟了杯酒,细长的手指映衬着殷红似血的琼浆,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玉帝眯着眼轻嗯了声,细细地咀嚼着熟悉的桂花糕,没说话。
王母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抬手端起玉瓷的茶盏,轻轻笑了笑:“臣妾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心想事成。”
“哦?”玉帝闻言掀了掀眼皮,斜挑起眉眼幽幽看了她一眼,“娘娘何出此言?”手却已经稳稳端起了旁边放置着的酒盏。
果香四溢,殷红的酒汁微微荡漾出细细的水纹,碰到杯壁上,又幽幽地荡了回来,前后两波水痕交叠在一处,顿时溅起了小小的水珠。
王母笑而不答,只仰头一口喝干,半晌,才又说道:“不过,陛下虽然得偿所愿,但臣妾有句话却不得不说。神仙之所以需要历劫方可成仙,那也自然是有一定原因的。陛下经历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方才得道为仙,想必于其中道理相比也看得透彻。”
浅色的宽大衣袖轻轻从小桌边缘扫过,白牡丹的花瓣顿时微微起了些褶皱。
玉帝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莹白的杯盏还没来得及离开唇齿。片刻后,他才若无其事般地缓缓将酒杯放回桌面,斜身依靠在桌子一侧,轻笑道:“娘娘这话倒是奇怪。”
心下却暗暗冷笑——早在当初应下女娲与之结为连理时他就知道,王母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这颗棋子,不简单。
“陛下知道臣妾说的什么意思。”王母脸色不愉,略带不满地将空了的杯盏磕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瑶姬之罪,罪在不赦。陛下顾念血脉亲情放其一马永禁桃山,臣妾无话可说,她毕竟身居要职,曾为我天庭立下不小的功劳。但仙凡之子有违天道,陛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其生路,臣妾……”
话音未落,忽听玉帝猛地嗤笑了声,原本淡漠温润的脸上倏地闪过丝厉色:“娘娘倒真是对我天庭忠心耿耿!只不过……”轻绕在杯盏上的手猛地用力,“可惜啊,娘娘的所作所为,朕也有句话不得不说。”
最后一个“说”字落下,王母原本就有些不愉快的脸愈发僵了僵,似是要掩饰什么一般,连忙赶在玉帝开口之前急急地说道:“陛下这是做什么,臣妾不过是想提个醒罢了,怕陛下是用人不当,才让那两个小孽种总是逃脱。”
——玉帝想说什么,她心知肚明,当日在客栈中与杨戬做的交易,她本来就没想过要瞒着玉帝,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揭发开来,却不是她心中所愿。
“是么?”玉帝仍是冷冷哼了声,只一瞬却又迅速恢复了儒雅散漫的表情,半眯着眼瞧了瞧脸色不甚好看的王母,半晌,才勾着嘴角浅浅地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知道了。娘娘可还有事?”
王母不答,一双凤眸静静地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帝君,脸上神色略显复杂不愉,但只片刻便恢复如常,重新添了杯盏,给玉帝剥了颗葡萄递过去,眼眸含笑,如春山远黛,浅浅地流露出几分温柔典雅:“臣妾若是无事,便不可遣人找陛下来了么?”
玉帝没说话,垂眼看着那双白皙柔软的手轻捏了一颗饱满多汁的葡萄递过来,只微微一犹豫,便张口吃了——现在还不是两厢对峙的时候,他的政权未稳,而她的野心却依旧不死。
“娘娘能惦记着朕,朕很欣we_i。”他轻轻叹了口气,又从盘中取了一块桂花糕,“不过,听青鸾那丫头说,娘娘这些日子似乎比朕还操劳?”
王母剥着龙眼的手闻言微微一顿,如水的眼眸缓缓抬起,对上玉帝略显慵懒散漫的目光,轻笑道:“能帮陛下分忧解劳,是臣妾的福分。”
“哦?”玉帝挑了挑眉,“不知娘娘处理的都是些什事?”
“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罢了。”王母笑了笑,当初两人结成连理,她曾经奉女娲懿旨协助玉帝监理天庭,“臣妾只负有监理之职,这做主的还是陛下。不过……”
倏地停顿,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本端庄典雅的面容微微带了些暗色。
玉帝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不过什么?娘娘不妨直说。”
“臣妾今儿接了道折子,上面提到一件事。”
“哦?”玉帝闻逼鹕碜樱纸郎系谋涤侄似鹄矗盏酱奖咔崦蛄艘豢冢实溃骸笆裁词拢俊
“臣妾……”王母轻咬了下嘴唇,低低地垂下眼,端起酒壶,一边缓缓地往自己面前早已空了的酒器中斟酒,一边斟酌词句,只是,尚未等她说完,伴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嚎叫,琉璃色的屏风外忽然跌跌撞撞地闯进个人影来。
“陛下!娘娘!大事……大事不好了!玉泉山、玉泉山上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短小君……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暗香浮动,月影重重,素白的莲花高挑出水,笼罩在朦胧浓密的ru白色薄雾间,衬着随波起伏的莲叶,愈发显得素雅高洁起来。
正是人间六月天。
杨戬静静地站在镜湖边,玄墨色的衣袂随风飘动,暗绣的淡金色流云纹沿着领口缓缓延伸下来,蔓延至宽大精致的袖摆上,笼罩在斑驳的月色中,愈发显得张狂冷冽。
他轻轻摇动着墨扇,额前的碎发被幽幽拂过的风吹得有些乱,卷发散披,遮住了精致完美的侧脸。幽深冷寂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黑色群山,深沉而淡漠,如同眼前平静无波的湖水,看不出半分情绪。
“主人……”
哮天犬怯怯地缩在离杨戬几步之遥的古树边,黑亮亮的眼睛怔怔地盯着湖岸边那道仿佛谪仙的身影,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如诗似画。
“你、你让我查的事,我、我已经查到了……大主子他、他果然是要带着开天偷偷下山,去、去救长公主。”他嘎着嘴唇嗫嚅,好像声音大了就会破坏掉眼前的美丽画卷似的,见杨戬闻声拧了拧眉,轻摇着的折扇倏地一顿,又连忙解释道:“不、不过主人别担心,他、他是今日戌时才走的,这才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还没到这里呢,您一定能拦住他。”
“哦?”杨戬倏地斜挑了下眉尖,清冷如水的目光落到脚边微微荡漾开的涟漪上,细小的水珠飞溅起来,沾湿了墨色的靴子,“你怎么知道我要拦着他?”
温润儒雅的嗓音,却浅浅地带了几分笑意。
哮天犬不由一顿,紧接着苦了脸:“难道主人不是要拦着大主子?那主人为什么还要我去查探大主子的行踪?还必须赶在他行动之前回来……”
他撇了撇嘴,精瘦的脸
几乎皱成了包子,低声嘟囔道:“为了按时完成任务,我的狗腿都要给跑断了。”
声音低弱,常人虽难以听到,但杨戬却听得清明,斜挑的眉尖顿时舒展开淡淡的笑来,正想佯怒地斥责几句,却见哮天犬猛地拍了拍脑门。
“啊,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件大事!”他抬脚从大树边上向杨戬所站的地方挪了挪脚,嘿嘿笑道:“玉子师父让我给主人带个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主子跟主人是亲兄弟,虽然平日里的xi_ng子温吞有礼,但骨子里却倔强的紧,主人若想要拦住他,恐怕不易。”
话音落下,杨戬忽地转过头来:“哦?他是这么说的?”
细长流畅的眉梢微微蹙着,精致俊雅的脸半隐在清冷似水的月辉中,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只一双黑曜石般的眼,森森地迸发出几分不一样的凛冽冷芒。
——杨骏自从五年前成功取得开天神斧后,就活脱脱地像变了个人,虽然表面依旧温吞单纯,但那双清澈透亮的眼却总是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几分不熟悉的情绪,尤其是当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总会让他产生一种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的错觉。而且……
他暗暗摇了摇头,杨骏这五年来一直勤修苦练,不仅练到了九转玄功第七重,连实战经验也在五年前闯出九幽之地后有了飞速提升,若真的不得不以兵戎相见的方式来阻止他去救瑶姬,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至少,三尖两刃刀与开天神斧,自己就先吃了兵器上的亏。
杨戬忍不住叹气,脸上却冷冷地看不出什么表情起伏。
而哮天犬被他倏忽间冷下来的眼神骇得惊了惊,下意识地点点头,后退几步又缩回了古树旁边——他知道杨戬对他很好,很少凶他,对他就像对待杨骏那个亲兄弟一样,但他还是有些怕杨戬。
动物总是敏感的。
杨戬虽然看起来年轻,但灵魂却足足经历了三千年的刻骨伤痛,那股历尽千帆后沉积下来的杀伐果决凌厉狠辣,即使掩饰地再深,也能让单纯又忠实的哮天犬感觉到害怕。
而杨戬似乎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平日里在哮天犬面前总是温柔儒雅的时候居多,像今夜这种情况,却是几乎没有发生过的。
他面无表情地转回目光,静静地盯着不远处摇曳生姿的白莲。
晶亮的水珠从饱满的花瓣上滚落下来,反sh_e着轻柔温婉的月辉,缓缓滴落到鹅黄色的莲心上,瞬间消融不见。
半晌,他才“啪嗒”一声收了墨扇,浅勾着唇角幽幽笑了笑,却浅浅地带了几分算计。
——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会手下留情的可绝对不是他一个。
哮天犬顿时又抖了抖,他虽然头脑不灵光,但犬类的敏锐感觉却是本能,杨戬这个笑绝对称不上纯良。
杨戬自顾自地想着究竟该怎么才能顺利地把自家兄长拦截住,自是没注意到哮天犬紧张的模样,等回头瞧见哮天犬害怕似的半藏古树后,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过来。”他暗自苦笑着叹了口气,向哮天犬招了招手。
温文儒雅的声音,仿佛温暖的微风,拂过微微动荡的水面,刹那间平静下来。
哮天犬顿时放下心来,挪着脚几步跨到杨戬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主人……”
撒娇似的。
“你怕我?”杨戬抿着唇暗暗叹气,正想抬手揉揉那团微微有些扎手的乱发,却猛地顿住了,温和的脸色倏地变得有些难看。
“……靠边站。”
声音有些冷硬,还带了几分少见的厌恶。
哮天犬不由有些怔愣,不明所以地抬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见他一脸不悦地瞪着自己毛糙凌乱的头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主人好像有些洁癖
,非常爱干净,平日里不管是白衣墨扇,还是玄色道袍,总是打理地纤尘不染,连居住之所也是干净整洁地好像待字闺中的少女的闺房,只是空气中没有女儿家那股甜腻的脂粉香气罢了。
哮天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尴尬地嘿嘿了两声:“那个……唔,我其实在三天前才刚刚洗了澡……”
三天前……
杨戬眼角跳了跳,略带嫌弃地皱皱眉,啪地一声撑开墨扇,将哮天犬又凑过来的脑袋隔离在外,撇嘴道:“……去洗澡。”
杨骏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来到镜湖边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淡淡的银色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笼罩着那一池摇曳多姿的白莲,薄薄的雾霭幽幽飘动,若隐若现中有一道出尘脱俗的背影悄立在静谧无波的镜湖畔,精致而棱角分明的侧脸被如水的月色勾勒出几分柔和,配上唇角边那抹略显厌恶的表情,顿时将原本有些生冷的气息浸染地活络起来,好像刹那间有了生气一般,比那股子浑身上下散发清冷高傲,更让人沉醉。
他不由有些痴愣,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抬脚走下最后两级阶梯。
“你果然在这里。”杨骏勾着嘴角笑了笑,俊朗英气的脸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脱去了少年人的稚气,渐渐长开了的人愈发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气质。
他背对着月光,藏青色的长衫被镜湖湖面上拂过的微风吹起来,配着那根斜插在后腰上的血玉长箫,刺目的血色流苏随之轻动,儒雅中又掺杂了几分凌厉。
杨戬不说话,只轻轻颔首,见哮天犬“扑通”一声扑进身边的莲花池,淡漠的脸上倏地闪过丝裂痕,但又转瞬即逝,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走近的兄长。
“你想通了么?与我一起去救母亲。”
杨骏暗暗叹气,他知道杨戬在担心什么,但是……
“不可能。”杨戬的声音比平常要冷,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嫡亲兄长,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且不说母亲当日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让我们去救人,就只说,你觉得凭你我二人,能斗得过王母,斗得过玉帝,斗得过天庭?能够顺利救出母亲?”
“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斗不过?”杨骏的声音却明显温和得多,还浅浅地带着笑,好像在诱哄不听话的小孩子,“小戬,我知道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的主意却也不愿更改。”
“就算连累到自己的血亲?!”冰冷的声音微微有一丝颤抖,很轻很轻,轻到根本就没人听得出来,“哥,你究竟明不明白娘为什么不准我们去救她?”
杨骏没说话,只偏着头静静地看着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小弟,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不明白的是你。小戬,其实……”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咬住嘴唇,终是没说出口,只是看向杨戬的目光中恍恍惚惚揉进了不少复杂难辨的情绪。许久,他才又沉下声音坚定道:“不管怎样,今天我一定要下山,一定要去桃山救出母亲!你再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哦?”杨戬仍是冷冷地看着他,浅浅勾起的唇角却猛地带上笑,却疏离而淡漠,透着几分狠戾冷辣:“那好,你想救母亲,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今晚就一定要拦着你!”
“哦?”玉帝半眯着眼勾了勾嘴角,“娘娘的意思是,那两个小孽种窝里反了?”
低垂的眉眼幽幽地遮
挡了眼底一晃而过的冷冽,他端着杯盏的手指轻轻地绕着白莹莹的杯壁滑动,上好的玉瓷,细腻柔滑,触手温凉,淡淡地带了几分熟悉的温度,衬着杯盏中微微晃动的血色琼浆,愈发显得温润诱人。
王母轻抿着嘴唇笑,白皙的手轻轻将沾染了水渍的袖摆拢好,绣工精致的白线牡丹渐染了殷红的酒浆,如同绽放在雪地中的腊梅,妖艳而刺目。她缓缓摇了摇头,轻叹道:“臣妾的重点倒不是在他们两个窝里反,而是……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么?那个孩子居然会输得那么惨,而他的亲亲好大哥,居然也一改初衷,不再坚持去救瑶姬。”
“呵。”玉帝笑了笑,忽地睁开眼幽幽瞥了她一眼——见深沉的眸,仿佛一潭冰冷的泉水,深邃得好像千年的古井,明明平淡无波,却又仿佛暗ch_ao汹涌。
“听娘娘这么一说,的确有些怪异啊。”他轻笑着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垂眼又瞥了瞥跪在他脚边的那个全身湿透不停发抖的小神仙,复笑道:“你倒是给朕说说,那两个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你这满身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是。”小神仙依旧打着抖,许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跪得久了,原本就骇得苍白的脸,愈发没了血色,“小、小神当时也是恰巧路过,可、可没想到……没想到……”
似是忆起了什么可怕的场面,他哆嗦着嘴唇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想到,却始终没把没想到什么给说出来,直到王母冷着脸呵斥了句:“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忽然轰隆一声,一道血红的闪电劈头盖脸地就朝小神身上劈过来了!”小神仙受了惊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神当时就吓蒙了,只是本能地躲避,但是……但是那血红的闪电居然越来越多,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淡蓝色的闪光,好像认准了小神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哗哗的雨声夹杂着不绝于耳的雷电轰鸣在耳畔响起,他狼狈地躲避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衣袍被打湿,躲闪不及时被那一道道诡异的闪电撕裂了无缝的仙衣,鲜血从伤口荫出来,起初是丝丝缕缕的疼,紧接着被雨水侵染后变成撕心裂肺的痛楚,再往下却是麻木,只看得到殷红的血不断地从被割裂了的衣袍中流淌出来,却没有痛楚。
闪电似的攻击整整持续了两柱香的功夫,等那些骇人的红光和冰冷的蓝芒散去,他才终于找到机会看清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远处的湖边静静地站着两个人,背对着他的,背影挺拔颀长,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随风翻飞,发出猎猎的声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沉静;而面对他的,是个长相清俊秀雅的青年,淡金色的发丝拂过脸颊,衬着那身玄墨色的镶金绣边华袍,愈发显得挺拔俊秀。
“小神、小神从来没见过这般天仙样的人物,就看呆了,等到小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本静静对峙着的两人就又动了。”
小神仙断断续续地回忆道:“他们这次倒是没再弄得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但他们俩的身法都很快,而且两人的法力也都不低,小神法力修为都只有一百来年,根本就看不清楚。”
等他再度看清两人的时候,正是那个玄衣的青年半跪在地上,低头不住地轻咳,而原本与他对阵的穿着藏青色长袍的人正神色慌张地去扶他的敌人,从那人微微侧过来的脸可以看出,他很着急,很担心,似乎有些后悔伤了那个玄衣的青年。
“小神、小神觉得奇怪,就悄悄躲到山石后面偷看……可是……”小神仙咽了口唾沫,似乎又说到了什么不好的经历,原本稍稍恢复过来的脸色又唰地白了,“小神不知怎么被那两个人发现了,那个穿黑衣服的受伤了的青年忽然就朝小神躲藏的地方劈过一道法力来,小神躲闪不及,就直接给打晕过去了……”
他哆哆嗦嗦地讲述,时不时小心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两个上位者,玉帝
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把玩着玉瓷杯盏的手依旧稳稳当当;而王母却换了一副严肃又冷厉的表情,正用吃人似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小神仙顿时又吓破了胆,哆嗦着身子叩头,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他讲的可都是事实,实在不知是哪里又惹的这天宫王后不愉快了。
王母脸色有些yin沉,尤其是听到玄衣青年受伤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简直要活生生将人扒了一样,半晌,才勉强恢复了些,冷冷哼了声:“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是是!若有半句虚言,小神立刻魂飞魄散!”小神仙埋头叩首,砰砰砰砰地声响,几乎要把头给磕出血来。
王母冷眼盯了他半天才挥手让他退下。
等那小神仙的身影终于慌慌张张地出了瑶池,玉帝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微微动了动:“娘娘可有看法了?”
王母不说话,脸色仍是不好,只端了酒盏放到唇边轻抿,许久,才勉强露出抹高贵典雅的笑来:“臣妾的想法,陛下恐怕已经知道了。只是,臣妾有些好奇,另一个怎么就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了?”
“呵。”玉帝闻言闷笑一声,却没回答,只缓缓地闭上了眼,斜倚着小桌一侧的雕龙盘凤的金色石柱,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嘛,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十一点左右(原谅俺,下一章的存稿发现bug,正在修改)~我果然还是习惯这样的起名方式,要不然总是各种神展开o(╯□╰)o……
嗯,昨天没提前设置存稿箱断了一天很抱歉,希望大大们见谅感谢我家亲爱的昨天帮忙挂的请假条mua辛苦乃了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杨骏静静地坐在床沿边,黑亮幽深的眼眸浅浅地带着无奈,一眨不眨地看着榻上脸色惨白陷入昏睡的人,手中还端着刚刚被喝光了药碗,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苦涩中却隐隐约约地带了几分甘甜。
“哎呀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他是你的亲弟弟,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你怎么就能下这么重的手!”一身墨绿道袍的玉子一边呼啦啦地摇着八角扇,一边紧绷着面皮教训人,“你说说,你说说,这同门同师的兄弟俩咋就拼上命了呢!”
杨骏一言不发地低垂着眼,随手将药碗搁在身边的桌案上,修长的手轻轻撩拨起榻上之人额前的碎发,淡金的发梢因为淋雨的缘故,有些湿润,细细的水珠占挂在上面,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滑落下来。
他抬手试了试额前的温度,有些凉,mo上去汗津津一片。
“喂,贫道在跟你说话!”玉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让哮天犬带话给杨戬,怕得就是这兄弟俩闹成这样,可结果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躺床上那个就是一自虐的种,上赶着给自家大哥欺负。
“贫道是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收了你们俩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徒弟!”玉子捏着扇子就想抽杨骏一巴掌,但瞧着他失魂落魄
担心着急的模样又发不出火来,只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得在他身上瞧出个窟窿来。
杨骏一直默不作声,直到玉子气冲冲地闯出门去,也没半点反应,就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的人。
直到窗棂间透过第一缕日光,他才轻轻抿了抿唇角,起身替杨戬将微微散开的被子掖好,手指划过柔滑丝薄的被面,在肩窝处微微顿了顿,半晌,才闷闷地低声道了句:“既然你执意要选择最后的那条路,那我就陪着你好了……只不过……”
微微停顿片刻,却终是没再说下去。
杨骏歪头打量着自家小弟那张苍白的、俊逸的、又带了点生冷倔强的脸,许久,才转身出了山洞,径自下山离开。
等杨戬得知自家大哥独自下山的消息时,已是又一日的清晨,薄薄的丝绢上工工整整地写满了熟悉的字迹,而那一天,向来冷静自持又淡漠寡言的人居然发狠一般地打碎了金霞洞里几乎所有的东西。
烟雨迷蒙,淅淅沥沥的雨已整整下了七日,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宽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飞扬的马蹄踏在积起的水洼里,溅起点点水花。
“哎呦喂,那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往姑奶奶的馄饨里砰泥水!”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子怒目瞪着飞驰而去的华丽马车,狠狠咒骂了句,而她面前的馄饨汤里,正有两滴灰黑色的泥水打着转儿地往下沉,“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飞扬跋扈地没个教养!”
“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馄饨摊的老板闻言赶紧来赔礼,“刚儿过去的那位,可是朝歌城里头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哪里是咱们这些贫j_ia_n的奴仆们可以比的哟。”
“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粉衣女子眨了眨眼,水光潋滟,幽幽地透着几分灵气,“什么样的大人物?帝辛么?”
话音刚落,那老板顿时吓白了脸,顾不上失礼,一把捂住了粉衣女子的嘴:“嘘!姑娘你不要命啦!这种名字是能随便叫的么?”
粉衣女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把掌柜的推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叫不叫的,本公……咳,本姑娘乐意,用得着你来管?我偏要叫,帝辛帝辛帝辛……”
“姑、姑、姑娘……”
老板给吓得七魂儿丢了六个,结结巴巴地看着水灵漂亮的粉衣女子一脚踩着木椅凳,双手叉腰,冲着大街又叫又嚷,额头上的冷汗是冒了一茬又一茬,而原本有些冷清的馄饨摊外早已聚集起一大片看热闹的人。
杨骏漫无目的地沿着宽阔的大路走,一边想着究竟该怎么对玉子说明他为何要去救母亲,一边又想起自家小弟那张惨白虚弱的脸,还有那口鲜红鲜红的血,搅得他两腿发软两眼发花,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你他娘的怎么走路?!”
忽然,耳边猛地传来声暴喝,杨骏蓦地一顿,这察觉自己居然不知怎么撞到了别人,连忙后退一步,弯腰道歉:“对不住,我着急赶路,没……”看清楚。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腰眼处蓦地传来阵剧痛,他下意识地闷哼了声,侧身摔倒。
“赶路?赶路就能撞老子的人?!”
刺耳的叫喝声穿透骨膜传来,杨骏抬眼去瞧,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块头。
一身花里胡哨的丝绸长袍,膀大腰圆,往那里一站,就跟个小山似的,投下一片黑漆漆的影子。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他心下烦乱,根本没心情应付这些个凡人,但想着终究是自己走路没看清,便抿着唇道了声歉。
正想侧身绕开这人,却又被一只又粗又壮的手抓住了手腕,嘶哑地如同破锣的声音嗡嗡地在耳边响了起来:“怎么,以为道一声歉就没事了?”
大块
头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一口白牙微微发黄,恶狠狠地仰着鼻孔怒喝道:“给老子跪下道歉!”
杨骏很是不耐烦。
一方面,虽然知道自己下手的分寸,但又记挂着自家小弟到底伤得如何,这般忽然不告而别会不会惹得他心生不快,另一方面又在思考如果按照最后最保险的那个计划救瑶姬,需要多久,又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他心中本来就烦乱已极,突然见又听到大块头这话,顿时冷冷嗤笑了声:“跪下道歉?你还……”
“不配”二字尚未出口,扭住他手腕的人忽然一声惨叫,触电似的猛地松开了杨骏的手腕,脸色惨白又惊惧,惶恐地四处张望:“谁?谁他娘的敢动老子!”
杨骏本也是存了动手的心思,但这一下却真真不是他的动作,正疑惑究竟是什么人帮了自己,忽然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不远处的小馄饨摊上传了过来:“姑奶奶就动你了,怎样?”
清越如流水般的嗓音,好像会唱歌的夜莺。
杨骏下意识地扭过头去,不知何时,原本挤作一团看热闹的人群中已经分开了一条路,而这声音正是从路的另一头传来的。
粉色的细碎小罗裙,淡金色的卷云纹花边,细细地沿着随风飘动的裙摆上下翻飞,好像花丛中飞舞的粉蝶。
精致细腻的脸上,明眸皓齿,弯弯的眉梢似蹙非蹙,如远山含黛,若春水荡波,点点落红染朱唇,丝丝玉骨构冰肌,浅浅着了笑,似冷清,似飘渺。细细的奶白色的绒毛沿着领口延伸到腰间,被绣了云烟彩锦的束带扎住,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果然是个精致灵秀的姑娘,而且……
杨骏狐疑地拧了拧眉,这样貌倒是有些相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你大胆!”大块头脸色发白,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冷汗,说出口的话莫名其妙地带了几分颤抖,“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色厉内荏般地提高了嗓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这份奇怪的颤抖。
粉衣姑娘嗤地笑起来,唇角弯弯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大胆?本姑娘长这么大,只有呵斥别人的份儿,今儿个倒是头一遭被换了角儿!”
眼前银光忽地一闪,大块头杀猪似的惨叫果然又响了起来:“哎呦!疼死本少爷啦!”
杨骏蹙眉不语,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粉衣姑娘手中的长鞭——柔韧而细腻,环扣在女子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仿佛一条银光闪闪的装饰。
这东西是……
“你……你别过来!”大块头吓得全身发抖,不住地蜷起腿来往后倒,顾不上四周已经围成一圈的人群,哭叫着求饶:“我……我不要他道歉了!不要他道歉了!”
方才不知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整个骨头都快要散架了,钻心蚀骨的疼,几乎让他一下就闭过气去。
“哦?”粉衣姑娘闻言挑了挑眉,柳叶似的眉梢轻轻地拧在一起,幽幽地透出股子为难来,“现在知道错了?瞧你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本公……本姑娘还以为……”
话没说完,她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怔怔地瞧着大块头背后,只片刻,捏着长鞭的手就猛地抖了起来:“快、快走!所有人都快走!快……”
最后一个“走”字尚未落下,身子骤然一轻,双脚离地,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再度脚踏实地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声巨大的声响,整个大地都剧烈地颤
作者有话要说:放文晚了,果断跪一通宵搓衣板
谢罪ojz……(不过好歹是补上了哈【昨晚请假的那一更呢?已经被吃了咩?)西三在文里会是个很重要的配角,请不要代入宝前形象,这姑娘是神话故事里面的西海三公主,虽然她的名字仍然叫敖寸心。
于是,这次补偿的量应该算充足吧?差不多8000+嗯晚上9点继续准时发文哦请大大们不大意地收藏留言吧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捉虫】
粉衣女子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望向适才巨响爆裂的方向,如水的眼眸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惊恐与失措,浓重地仿佛化不开的墨,深沉而压抑。
烟雾弥散,遮天蔽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仿佛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混沌,只有脚下的大地还在微微地颤动。
宽阔的官道一片狼藉,适才尚在围观的人群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但却已经没有了生命。
是的,整条的繁华官道上,除了在巨响前逃出来的两人,已经没有了活物。
粉衣女子惊骇地瞪圆了眼,捏着银鞭的手剧烈地在发抖,一张俏脸惨白如纸,半晌,才嘎着嘴唇喃喃问了句:“这、这是什么东西?”
原本清脆悦耳的嗓音沾染了恐慌,轻轻地颤抖着,即使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可杨骏还是明显地感觉到那双无意识地紧抓在他袖摆上的手抖动地厉害。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黑曜石般晶亮犀利的眼眸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尘埃中渐渐显现出来的什物。
——那是一只身形怪异的巨兽,短腿短脚却身形庞大,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轻微地晃动。
它一边挪,一边低头趴到那些死去的尸体上轻嗅,黑亮的眼珠里满满地都是好奇,像个刚出生的孩子,急切地探寻着这个世界。
一身皮毛火红地如同燃烧的烈焰,衬着八条又粗又短的脚,仿佛一颗圆滚滚的大肉球,艰难地在尘埃中缓缓挪动,又笨又懒。
杨骏忍不住轻“咦”了声,下意识地握住了斜插在腰间的血玉长箫——入手火热滚烫,仿佛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要点燃一般。
难道是上古魔兽?怎么开天会兴奋成这样……
他不着痕迹地抬起眼来悄悄打量着不远处的巨兽,却惊讶地发现,那、那个家伙……居然也在打量他?!
黝黑的眼珠如同漂亮的琉璃,璀璨地好像天上的星子,隐隐约约带了浓重的戒备与好奇,似乎在忌惮着什么,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
杨骏不由抿着嘴浅浅地笑了笑,那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眼眸里透着几分挣扎与胆怯,许久,它才下定决心一般,笨拙地扭了扭身子,蹒跚地挪动着小短腿缓缓地从倒塌的馄饨摊上爬过来。
“它、它要过来了……”粉衣女子的声音在发颤,“它会不会……”吃了我们?
话没说完,抬眼就正对上火红皮毛的巨兽那双妖冶的兽瞳——黑亮依旧,却充满了凶残与血腥,满满都是杀戮之气。
粉衣女子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后退一步,原本抓着杨骏袖摆的玉手,下意识地攀附上杨骏的胳膊,紧紧抱住,一张俏脸吓得惨白,再说不出话来。
手中的血玉长箫已经渐渐地开始发出兴奋而低哑的呜咽,叫嚣着要冲破杨骏的压制一般,淡淡的红光从箫体上弥漫开来,幽幽地透着诡异。
杨骏暗暗吃惊,这只呆头呆脑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引得向来淡漠清冷傲得没边的开天兴奋成这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几乎调动起全部精神才勉强压制住开天神斧的躁动。
突然,那只巨兽猛地发出了一声嘶吼,居然拖着圆圆滚滚的胖身子猛地朝躲在杨骏身边的粉衣女子冲了过来!
“小心!”杨骏顿时一凛,连忙伸手将粉衣女子向身后一拉,反手
抽出插在腰间的兵刃,横箫斜劈过去。
灼热的温度透过掌心缓缓渗进皮肉,似乎要将他从头到脚烧起来似的,耀目的红色光芒幽幽浮动,好似轻轻流动的云,如雾似烟,笼罩了整个玉箫。
杨骏几乎能听到来自身体深处那股血液沸腾的声音,勉强咬牙克制才只是逼开了巨兽,而没有再度攻击——如果真的是上古魔兽,他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yin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一瞬间,原本繁华热闹的官道就变成了yin森鬼魅的坟场,天色暗沉,翻滚的黑云从低沉的天空压下来,顿时透出股令人烦闷的窒息感。
那只数人高的巨兽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开天神斧的红色光芒,不过好在它看上去蠢蠢笨笨,但也有本能,关键时刻在离杨骏只有十几步的地方堪堪停住了,瞪着那双琉璃般的血色眼眸紧紧盯着全神戒备的两人,喉间滚动着粗重焦急的低吼。
它有些急躁地用前爪拍击着地面,凶狠的目光落到杨骏身上,又幽幽地带了几分不甘,仿佛在埋怨杨骏阻碍了它似的,居然隐隐约约透出点委屈来。
杨骏不由愣了愣,紧接着却紧紧皱起了眉,单手护着身后的粉衣女子,握着血玉长箫的手骨节泛白,青筋暴露。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手挥了挥红光缭绕的兵器,却见那只巨兽眼中的不甘与委屈更加浓烈了。
这只巨兽……似乎很忌惮开天神斧?
杨骏暗暗惊奇,正琢磨着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声惊叫,巨大的yin影遮蔽下来,却是巨兽终是按捺不住向两人扑了过来。
杨骏心下一惊,连忙抬手阻挡,玉箫蓦地红光大盛,刺目的光芒让他本能地闭上了眼——
“喵呜……”猫叫似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像撒娇的孩子,从下方传来。
杨骏下意识地低头,却猛地瞧见脚边蓦然多出来的幼猫崽一般大小的东西,不由怔愣了半天,直到脚踝处传来一阵被撕咬的疼痛,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抬脚就要把它踹出去。
“别、别伤它!”
声音仍是有些发颤,却带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
身侧忽然伸出一双白皙干净细腻温婉的手,浅粉色的袖摆柔软而光滑,轻轻拂过杨骏那柄化作血玉长箫的开天神斧,带来一阵小女儿特有的脂粉香气。
杨骏不由怔了怔,踹到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丝丝的疼痛从被咬伤了的伤口上传来,有细细的血丝沾染到衣摆的下方。
粉衣女子适才虽然被吓得不轻,但红光闪过的瞬间她却瞧得清楚,正是杨骏手中的血玉长箫克制住了那只巨兽,那抹刺得人睁不开眼的红光,竟然是个专门用来收服魔兽阵法。
没错,这小猫崽似的小东西正是方才那个差点要把她吃拆入腹的红毛巨兽,只是现在已经无害了。
她心下惊奇——不知这个护住她的青年究竟是什么人?
她忍不住暗暗瞄了眼危急时刻护住她的人,入目却是一张清俊秀美到极致的脸,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五官俊朗而丰满,衬着那身素白的长袍,愈发显得俊美英气。
粉衣女子不由红了脸,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居然还抓着他的衣袖,顿时触电般的连忙松了开去。
似乎要掩饰一般,她正要弯腰去把小猫崽似的东西抱起来,却蓦地对上双血红色的眼瞳。
火红的皮毛还是同样的颜色,只是
圆滚滚的身子眨眼间缩小了不知多少倍,那八条短短粗粗的腿显得更是短小粗壮——愈发像个小肉球了。
而此刻,这个肉嘟嘟的小圆球正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想要俯身抱它的粉衣姑娘,眼神又冷又yin森,配上那一口白森森的小牙,居然比大块头的时候还要凶悍几分。
粉衣女子见状顿时白了脸,连忙下意识地后退,清澈漂亮的眼睛带了几分慌乱惊惧,却强作镇定似的轻哼了声:“不就是个会变身的小魔兽么?本公……本姑娘才不怕你!”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话,被叫做小魔兽的肉球又恶狠狠地朝她呲了呲牙,威胁似的吼了两嗓子。
杨骏不由紧紧地皱起了眉,被咬出血的地方伤势倒是不严重,只是不知这小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中的血玉长箫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微凉的温度,只是渗透进箫身里的血色似乎更加浓艳了几分,带着浅浅的尚未散去的戾气。
他疑惑地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蹲在他脚边的小肉球,却正对上那双湿漉漉的血色眼瞳,带着万般委屈似的,紧挨着他的腿,讨好地撒娇轻蹭,一边蹭,还一边发出呜呜地叫声。
——这是……什么情况?
杨骏顿时呆呆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同样呆愣了的还有站在他身边的粉衣女子。不过,还没等他把这份诧异宣之于口,远处就忽然传来声略显焦急的叫声。
“寸心!你怎么在这儿?!”
“醉仙居果然不愧是这里的第一大酒家。”
寸心优雅贤淑地端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描了蓝色底纹的杯盏上,浅粉色的袖摆随着窗棂间拂来的风微微晃动,愈发衬得美人如玉。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白衣青年,眸光如水,浅浅地带了几分欣喜与娇羞:“方才多谢这位大哥相救,小女子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说着,仰头将杯中之物一口闷干。
“姑娘客气。”杨骏端起手边的杯盏轻抿了口,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却淡淡地带了分疏离,“举手之劳而已。”
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桌子边缘,白皙骨感,衬着放在一侧的那柄血玉长箫,愈发显得修长俊美。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坐在寸心左手边的女子开口问道。
干净利落的金色戎装,将本是娇弱的女子衬出了几分飒爽英气。
杨骏没有立刻回答,只微屈着指尖轻轻逗弄赖在他怀里的红毛小肉球,看它踢蹬着四只小爪子不满地扒拉挠着它肚皮的手,血红色的小眼睛里头巴拉巴拉地蹦出几分气恼,淡金色的龙须样的小胡子一翘一翘,倒是可爱。
半晌,他才淡淡地回应了句:“区区j_ia_n名不值一提。”
“哪有人说自己名字j_ia_n的?”寸心一听这话却是不乐意了,伸手殷勤地给他往盘子里夹了些菜,也不管这么做是不是失礼,笑眯眯地说道:“我在街上帮你解了次围,虽然抵不过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但到底我也有恩于你不是?恩人问你名字,哪里有不说的?”
帮忙解围……
杨骏顿时一噎,端着杯盏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忙解围。
“还有啊,虽然你不说不承认,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寸心不知为何十分执着于杨骏的名字,似乎只要知道了眼前这个俊雅无双的人的名字,就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似的,“其实我也不是一般人,我是西海的三公……”
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戎装女子打断了:“寸心!”
——这丫头从小就不知收敛,原本以为长大了多少就能好一点,可结果呢?
听心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看了眼一脸不解的堂妹,
半晌,才叹了口气:“公子见笑了,小妹心直口快,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杨骏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对了,你知道玉泉山怎么走么?”寸心猛地想起了这次出门的目的,想也没想地忽然脱口说道:“我跟姊姊有要事去玉泉山,你知道怎么走么?”
“你们要去玉泉山?”
杨骏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粉衣女子,逗弄着小肉球的手微微一顿,立刻引得小东西不舒服地呜咽了声。
“是啊是啊,你知道怎么走?”寸心听他答话,心中顿时一喜,连忙点头。
杨骏心下诧异,玉泉山上除了他们兄弟和哮天犬,就只有一个玉子,眼前的这两个人,去做什么?
“你们……去玉泉山做什么?”
他低头抿了口茶,心思却在一瞬间已经转了几转——莫非是天庭那边……
“我们去找人。”寸心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问倒也不隐瞒,“听说当年长公主的儿子顺利逃出了天庭的追捕,后来拜师玉泉山,我要去找他们。”
话音落下,杨骏倏地绷紧了身体,但脸上却淡淡地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勾着嘴角轻轻一笑:“哦?”
“呃……”寸心似乎想起了什么,白嫩的脸上顿时浮上层红晕,手指绞着衣摆支支吾吾道:“其、其实我、我们去、去找他,也、也是迫不得已,毕、毕竟只是父母之命……”
声音渐小,杨骏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迫不得已?父母之命?难道她们是……
细长的手指轻轻沿着手中的茶盏来回滑动,滚烫的热度从指尖传来,带来一点点的疼。
“哦?”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浓密的睫毛轻轻合下来,正巧遮住了眼底那抹斑驳的色彩,“既是父母之命,那么姑娘怎么会不知道玉泉山的所在?”
“我们迷路了。”寸心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杨骏不答,只半眯着眼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杯盏,暗黄色的茶水中幽幽地漂浮着几片黑褐色的茶梗,半晌,他才淡淡笑了笑:“原来如此。”
清清淡淡的音调,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根本没有帮人指路的意思。
寸心不由有些着急,正待开口再说,却见杨骏忽然拂袖起身,浅笑着应声道:“如果两位姑娘不嫌弃,在下可以送你们前去。”
“哎?”寸心眼神倏地一亮,“真的?”
杨骏仍是微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作答。
“那、那太好了!”寸心笑靥如花,顿时顾不上吃饭,一把拉起身边的戎装女子,“事不宜迟,听心姐姐,咱们这就跟着杨大哥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目标:拆官配!戬心党请带好避雷针哟
正文 90第九十章 【大修】
待三人回到金霞洞,已是三更天过。
清浅的月华如流水般从蓝|丝|绒一样的天空中流泻下来,混合着清风从遥远的镜湖畔拂来,仿佛还沾染着沁人心脾的莲香。明灭的烛火从半开的门缝间透出来,淡淡地透出几分温暖与舒心。
杨骏不由抿着唇角笑了笑,伸手推门而入。
“哎呀!走错了!”甫一进门,不远处就传来声熟悉的叫声。
玉子披着素白的道袍斜斜地歪在那张寒玉做的小榻上,一手支撑着下巴,正拧着眉盯着身体前方的小桌,“啪嗒啪嗒”地敲着棋盘,“不算不算,从新来过!”伸手拿
起方才落下的白子:“刚才那步不算,贫道悔棋!”
“落子无悔。”坐在他对面的玄衣青年抿唇轻笑,抬手挡住了他打算缩回去的手,黑曜石似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师父这是耍赖。”
玉子气恨恨地瞪他一眼:“你都赢了这么多局了,也该让贫道尝尝甜头。”
玄衣的青年闻言轻笑,还未说话,就被耳边一声轻咳打断了。
“师父,小戬,”发觉对弈的两人根本就没往他身上瞥,杨骏顿时微微有些尴尬,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我回来了。”
玉子这才猛地从对弈中醒过身来,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到来人,不由拧了拧眉:“还知道回来么?”
语调生冷,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的气闷。
杨骏低头不语,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角余光时不时地瞥到玄衣青年身上,却只见那张清雅俊逸的脸毫不掩饰地带了几分淡漠疏离。
杨戬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又垂下眼开始收拾棋盘。
杨骏暗暗苦笑,耳中听着玉子凉凉地吐出几句数落,然后便将目光转到了跟着他进来的两个姑娘身上:“她们是谁?”
玉子暗自吸了吸鼻子,一股不甚熟悉的海腥味淡淡地从鼻尖传来,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四海龙族?”
——他虽然道行不足法力不深,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杨戬虽然只往自家兄长身上瞧了一眼,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心下诧异的同时又有些不解。
上辈子他遇到寸心是在劈山救母失败,身受重伤跌落西海的时候,当时还多亏了这个刁蛮任xi_ng的三公主相救,但这一世……
他习惯xi_ng地蹙了蹙眉,莫非……这又会是个难以预测的变故?
杨骏一边收拾散乱的棋盘,一边暗自思忖,耳中却也能清晰地听到杨骏将两人介绍给玉子:“这位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这是她的姐姐,东海四公主。”
“唔,原来是东海和西海的两位公主。”玉子立刻露出抹恍然大悟的表情,随意地摇着八角扇晃动两下,问道:“不知公主来我玉泉山……所为何事?”
语调略显清冷淡漠,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眼角余光瞥向袖手立在一旁的杨骏,微微带了不满。
“寸心见过道长。”寸心却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温婉优雅地躬身行礼,“不瞒道长,晚辈这次冒昧上山,其实是来找人的。”
说着却忍不住红了脸,略带羞怯地瞥了眼静立一旁的人,雪白的衣袂映着明灭的烛火,血玉的长箫下鹅黄色流苏被窗棂间投进的微风吹得飘飘扬扬,衬着那张俊朗好看的脸,愈发显得玉树临风超凡脱俗。
杨骏感觉到两道带着截然相反的情绪的目光俱都投注到自己身上,唇角的苦笑不由愈发明显了,却说不出话来,只低垂着头当做看不见,静静地盯着手上的长箫。
“找人?”玉子随手取过杨戬新倒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找什么人?”
话音落下,却许久没有回音,半晌,在场的几人才听到寸心支支吾吾的小声回答道:“我、我其实……其实是来找未婚夫的……”
音量虽小,但在场的人却听得清明。
玉子一个没忍住“噗”一口将刚刚喝进嘴里的清茶喷出了大半,一边咳嗽一边瞪圆了眼断断续续道:“未、未婚夫?”
眼神紧接着下意识地往自家的两个徒弟身上瞄——敢情……这是惹上风流债了?
一旁杨骏却蓦地僵了僵身子——这一路上他虽已经早有所觉,但却一直以为只是自己多心罢了,没想到……
同样僵住的还有手执茶壶正在往新的杯盏中添茶的杨戬,一丝莫名地情绪忽而从心底划过,但
他转瞬却又恢复如常,只除了杯盏旁多出几滴飞溅的水渍。
寸心脸色通红,一边细若蚊声地解释,一边偷偷地瞥向杨骏,细腻如瓷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被洞中的烛火一照,愈发显得玉骨冰肌,娇媚可人。
“这、这件事,其、其实还、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西海龙宫。
“夫人此言当真?”西海龙王端着酒盏的手不由微微一抖,两撇龙须顿时惊得颤动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都怨妾身不好。”龙后一边叹气,一边抹着眼泪,“这门亲事是当初瑶姬长公主与妾身定下的,原本是想着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却没想到……”
“糊涂!”西海龙王气得直拍桌子,但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似的夫人,又心疼得不得了,只好一个劲儿地叹气:“你呀……”
“现在怎么办?”龙后一边抽噎,一边抬起婆娑的泪眼,“杨家一夜之间被玉帝下旨灭门,咱们苦命的闺女,还没嫁人就要……”
西海龙王无奈地叹气:“没别的法子,要是那个孩子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死,就只有退……”
话没说完,就听屏风外传来了gui丞相嘶哑低沉的声音:“启禀龙王陛下,七公主到访!”
尾音方落,一道银铃似的笑声就远远地从大殿前传了过来,其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十分熟悉的声音:“杨家的小妹妹长得天姿国色我是信的,要说他们家的儿郎也倾国倾城……姊姊是在骗我么?”
屏风外侧的珠帘被“哗啦”一声掀开,穿着酱紫色长裙的仙子巧笑倩兮,绕过雕刻着鲤鱼跃龙门的屏风,走进西海龙王与王后所在的内厅:“寸心妹妹这话可就不对了,姊姊我今儿来这里,可全都是为了你和杨家表弟的事。”
“哦?为了我和杨家表弟?这话什么意思?”寸心跟着走进来,抬头看见自己的父王母后,连忙笑嘻嘻地开口叫道:“父王,母后,你们都在呢?”
“大胆,怎么这般没规矩。”西海龙王扳着脸呵斥一句,拉着自家夫人起身行礼:“参见七公主。”眼角余光却狠狠地瞪了眼正冲他做鬼脸的女儿,颤声道:“小女无状,若是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不必多礼。”天羽俯身虚扶一把,笑着请两人坐回主座上,笑道:“王后与瑶姬姑姑亲如姊妹,说起来也是天羽的长辈,而且,我与寸心妹妹情同手足,伯父这话可是折煞天羽了。”
“公主言重了。”西海龙王的脸色稍稍好了些,心底暗自思忖着方才听到的对话,却不明白天羽最后那句“全都是为了你和杨家表弟的事”是什么意思。
幽幽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摇摆,整个内殿都被眼前的这颗夜明珠照的通亮,银光闪闪的装饰器物映着清澈透明的海水,愈发显得金碧辉煌。
天羽又笑着与两人客套了半晌,见寸心在一旁有些着急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这才切入正题道:“想必两位已经知道了吧,瑶姬姑姑触犯天条,被父皇囚禁桃山的事?”
“唉,陛下大义灭亲,秉公执法,我等又如何比得。”龙后闻言又拿起手帕抹眼泪,“只是可怜了长公主的一片痴心……”
“王后此言差矣。”天羽抿着嘴摇了摇头,“姑姑固然是一片痴心,但是父皇……两位有所不知,天羽今日前来,正是奉了父皇的旨意,想请两位仔细说说当初与姑姑定下的那门亲事。”
语音落下,西海龙王夫妇不由面面相觑。
“公主……这是何意?”西海龙王心下打鼓,难不成这玉帝灭了自己妹妹一家还不算,连他们这些个有联系的人也要一并端了才是?
西海王后也是眼神郁郁,脸色发白。
天羽顿时明白他们是误会了,连忙笑着解释:“伯父且不要误会,父皇让天羽前来询问,只是想知道你们究竟是给寸心妹妹定的是杨家的哪位公子,他其实是想代姑姑履行这场婚约。”
“啊?”
这一下转变得太快,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
寸心却顿时笑靥如花,惊奇地瞪圆了眼睛:“这么说,杨家的公子不是一个了?那你刚才说倾国倾城的那个,是哪个?”
天羽闻言笑了笑,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小丫头,难不成你只喜欢长得漂亮的?可惜了,他可比你小得多了。”
寸心顿时露出个失望的表情,垂头嘟囔了句:“原来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娃么?”还没来得及多加抱怨,就听西海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瞒公主,当初定下的婚约并未指定人选,只是说杨家的孩子……”
“那就是说,他们两个当中,哪一个都可以?”玉子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初闻这事他的有些确惊讶,但他阐教向来不禁婚嫁,有个徒弟媳妇倒也不错。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一旁蹙眉不语的杨戬和垂首而立安静不动的杨骏,黑亮的眼眸中幽幽地带了几分笑意。
寸心红着脸点了点头,细长的手指紧紧掐着粉色的裙摆,薄唇轻抿,许久都没言语。
明灭的烛火被窗棂间透进来的微风吹得晃了晃,连同在场五人投在墙壁和地面上的影子,也跟着轻轻地摇曳了下,只片刻便恢复如常。
“我、我本来是、是想来退婚的,但……但现在改主意了。”寸心微微低着头,轻咬着下唇,蔻丹染成的指甲掐在粉色的裙摆上,半晌,她才又缓缓抬起眼来,眸光如水,深深地看着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杨骏,幽幽叹气道:“杨大哥,我……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修,需要重看,大大们抱歉这几天抽的根本打不开网页,更甭说登陆作者后台存稿发文了,所以非常抱歉没按时更新明天双更补偿上一次请假的(早七点三十晚九点共两更)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微风从镜湖上拂过,浅浅的莲香混合着月色幽幽荡开,斑驳的月华倾泻下来,如水一般。
“杨大哥。”寸心仰头看着静静站在湖边的人,手下意识地掐紧了裙摆。微微的凉风吹起墨黑的长发,散在肩上的发丝随之滑落。
杨骏背对着她站在湖岸边,如水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绽放开的白莲,素白的莲瓣,如同害羞的少女,半遮半掩地躲在清浅的薄雾中,看不真确。
碧绿的莲叶微微轻荡,隐在高挑出水的花瓣之下,偶尔被散开的月华照亮,好似一叶扁舟,跟着波痕上下起伏。
“我会在街上帮你解围,其实就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寸心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生怕说错一个字,这人就会扭头走掉一样,“然后你又从那只红毛巨兽手底下救了我,我……我就更……”
轻轻浅浅的声音,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软糯甜美,掺杂在莲香四溢的空气中,仿佛连耳边拂过的清风都沾染了几分美妙。
杨骏不说话,抿着唇角露出抹苦笑来,听到身后寸心低婉悦耳的嗓音在缓缓地述说着她的爱慕之情,暗暗叹了口气。
——所谓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是。她要的他给不了,他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另一道绝世风华的身影填满了。
“知道你是杨家的人的时候,我真是快要高兴疯了,然后我就想我不要退婚了,一定要嫁给你。”寸心倚着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杨大哥
,你……”
她紧紧咬住了嘴唇,硬生生地将溜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这样直白的话她说不出来,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喜欢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不过,说没说出来都不重要了,杨骏此刻若是再不回答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他暗暗苦笑,转脸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姑娘。”
“所以呢?”寸心仍是仰着脸,水色的眼眸静静地盯着那张笼罩在暗处的脸,除了那双晶亮如繁星的眼瞳,她竟然连杨骏一个最基本的表情都看不清。
“所以……”杨骏默默地转过身来,脸隐在背光的yin影里,看不出情绪,“对不起。”
“……什么意思?”寸心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问道:“杨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骏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黑亮的眼眸如同天上的繁星,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你是个好姑娘,我会好好地保护你,就像保护我的亲妹妹一样。”
话音落下,寸心倏地咬住了嘴唇,一张俏脸唰地惨白:“你……只是把我当妹妹?我们……我们明明有父母定下的婚约啊……”
那只是母亲的意思罢了,而且,婚约并没有明说究竟是我与小戬中的哪一个。
杨骏暗暗叹气,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杨大哥,我们认识已经三个多月了,你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寸心咬牙硬撑。
杨骏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不过,他对寸心的感情最深也只是止步在像对妹妹一样保护她,区区三个月的时间如何抵得过十几个春夏秋冬?
他的心里除了杨戬,已经装不下任何一个其他人。
“有什么不一样?”寸心不解,“古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说你我已经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便是从没见过面的两人,也可以……”
她轻轻咬牙:“你若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出手救我?”
“我救你,只是因为本能。”杨骏轻轻背过身去,又将目光转回了开满白莲的湖面,玉泉山虽非仙境,但这莲花却是常年不谢,颇有几分仙家灵气,“若是换成了其他人,我也会去救的。”
“那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示好,你为什么不拒绝?”寸心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杨骏却是笑了,轻握着血玉长箫点了点下巴:“我如何没拒绝?我疏远你,摆冷脸,从不与你们多说话,这些……不都是拒绝么?”
自从当日在醉仙居察觉了寸心的心思,他就开始故意与她保持距离,目的便是想让她明白,只可惜……
他又复暗自叹了口气,听心有句话说得还真是没错,她的心里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些,或者注意到了却当做不知道,装傻充愣。
寸心脸色发白,映着银色的月华,愈发显得白惨惨的,仿佛一只绝望的厉鬼,精致的妆容微微带着扭曲。不过,她还是勉强牵着嘴角笑了笑:“杨大哥,我是不是哪里不好,所以你才故意这么说?”
“你很好。”杨骏淡淡应了声。
寸心仍是摇头,神色却带了几分委屈:“我知道,我脾气差,喜欢无理取闹,但是我……”
“敖姑娘,你是个好女孩,只是真的不适合我。”
杨骏又是叹气,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头痛。
他现在还没
弄清楚当初瑶姬究竟有没有与西海的龙王妃订立什么婚约,不过就算是真的,他也不可能娶寸心——感情这种东西也不是时间久了就一定会有的,尤其是那种被叫□的感情。
“杨大哥!”寸心几乎要哭出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见苍白,裹在粉色衣裙中的身体微微发抖,如果不是紧挨着身后的扶柳,她恐怕已经瘫软了。
只可惜,杨骏平日里看似温文儒雅,骨子里却倔强又偏执,既然已经明确拒绝,自然不希望拖泥带水,他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罢了。
“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而至于西海与杨家的婚约……三公主,就当是我们杨家对不起你了。”
说着,他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向寸心拜了三拜,接着便拂袖而去,似乎根本没听到寸心在他身后的哭叫。
“好了,不要哭了。”听心静静地看着杨骏一袭月白的长衫渐渐消失在远处,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揽住自家堂妹的肩,低声安we_i道。
寸心哭得伤心,抬起一双婆娑的眼看她:“听心姐姐……他……我……”
“唉,你呀!”听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当初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他……唉……”
“为什么?我、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寸心哽咽着问,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被月光微微一照,显得愈发剔透晶亮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听心点点头,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我知道。但是……情爱这种事,不是可以勉强得来的。你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你。”
寸心哭得更见伤心,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白皙细嫩的脸上浅浅地留下了一道泪痕。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听心有些头疼,但更多的却又是对自家堂妹的心疼,虽然明知这不是杨骏的错,却忍不住有点怨他,“他看不上你是他的损失,我们西海的三公主是好的女孩儿。”
寸心不理不睬地只是哭,老半晌,才终于止住了,一双漂亮水灵的眼几乎肿成了核桃:“可是……我还是喜欢他……”
她嘟着嘴咕哝了声,却蓦地想起听心这次跟她出来的目的,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对了,听心姐姐,东海大伯父要你办的事情,你办好了么?”
听心本来还在想办法安we_i她,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跟着你们出来,原本是想找机会把东西交给他的,可没想到……”
寸心眼神一暗,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许久才又勉强笑了笑:“不知道大伯父让你转交的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心摇头道:“看上去像是一封信,但上面却施加了很奇怪的阵法和咒语,好像怕被人拆开似的。”
“咦?”寸心惊奇地叹了声,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密封严实的薄绢,浅浅的暗金色光芒映衬着如水的月华,隐约透着几分古怪,“就是这个东西?”
听心点了点头:“没错。父王还说,一定要亲手交给……”
“我帮你交给他吧。”话没说完,就被寸心打断了,“昨天我收到了gui丞相寄来的讯息,说天庭的弱水不知何故忽然流落人间,四海皆受到影响,损失惨重。大伯父可能是忙得忘了,估计很快会来信叫你回去。”
“什么?”听心一惊,但更在意的却是寸心的前半句,“那你呢?你不回西海?如果这个消息属实,西海二叔也不该……”
“我暂时不回去。”寸心低声回答道,略显沉闷的语气,只片刻就让听心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寸心,你……”轻轻摇头:“罢了,这总归是你自己的事,你若是愿意,我也不能勉强。”抬手将薄绢递给她,“好自为之。”
说完,安we_i地拍了拍寸心的肩,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半晌,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情爱之事勉强不得,但愿她这个妹妹能早日明白。
杨骏拂袖离开镜湖边,沿着蜿蜒的山道向回走,心中却在想着适才在金霞洞内,寸心一句话说完后自家小弟的反应。
——错愕过后,似乎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转瞬就淹没在那双如墨玉一般的眸子里,然后居然连个拒绝的时间都不给他,就一脸笑容的送了他一句“恭喜”,再然后,就一拂袖子出了金霞洞……
他暗暗苦笑了声,心底却又微微地带了丝甜蜜——杨戬的这种反应,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感觉的?
念头一出,杨骏又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怎么可能,那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轻轻甩了甩头,抬手轻轻推开两人共居的卧房,抬脚走了进去。
也许……他应该跟自家小弟说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大修了,需要重看,大大们抱歉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杨戬安静地躺在寒玉雕刻而成的床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顶藏青色的帷幔,被窗棂间吹进来的清风刮得轻轻晃动了下。
好像平静已久的湖面忽然被丢来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波纹。
他轻轻蹙了蹙眉,屈起手肘垫在脑后的沉木枕头上,黑亮的眼瞳深处倏地划过丝烦躁,但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只幽深沉寂地仿佛融进了窗外的夜色。
杨骏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淡淡的月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照着床榻的一角,被藏青色的帷幔遮挡起来,只有一丝浅浅的光晕透了过去,看不清榻上之人的神色。
“小戬?”杨骏直觉床上的人没睡,“怎么不点灯?”
伸手去mo先前放在小桌上的烛台,尚未施法点亮,就听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然后是一道平静又淡漠的声音:“三更已过,兄长还是早些歇息,明日……”
微微一顿,杨戬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翻了个身,接着,背后却“噗”地一声亮起了如豆的灯火。
杨骏退了外袍沿着床边坐下,看着自家小弟默默不言地留给他一个后背,不由暗自抿了抿嘴:“怎么,不高兴?”
“……没有。”
明明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的嗓音,杨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为什么突然走了?”轻咬了下嘴唇,迟疑地问道:“她喜欢我……你不开心?”
杨戬这次却没说话,只半眯着眼盯着额被他抱在手里的被子,身后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里侧的墙面上,无意间被拉长了很多。
——不开心么?
不对,他只是有些……烦躁罢了。
杨戬看着墙上的黑影,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重来一世,寸心究竟喜欢谁他并不是那么在意,但知道那个人是自家大哥的时候,他却莫名地烦躁了……
也许……是嫉妒?
寸心怎么说也是他上辈子的妻子,虽然不爱她,但却并不是没有感情,至少,在妻子这个位置上,他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人可以替代。而且固然上辈子他们的一千年婚姻过并不圆满,可寸心是真心爱着他的。
对,就是这样,他烦躁他不忿,只是因为上辈子深爱着他的姑娘在这一世喜欢上了他大哥——他只是嫉妒罢了。
杨戬暗暗咬了咬嘴唇,努力忽略心底深处那一点点朦朦胧胧的奇怪感觉,给自己当场拂袖而去找了个很满意的借口。
“小戬……”听不到杨戬的回答,杨骏多少有些失落,却说不上为什么失落,只闷闷地叫了一声,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就又被杨戬一句:“兄长还是快些休息吧,明日你我还有要事。”给打断了。
他暗暗咬牙,却没听杨戬的话,反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硬生生地把背对他的人给翻了个身,双手用力扣住他的手腕,俯身伏低了身子:“有什么要事我都不会耽误了去,但现在你别想岔开话。小戬,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这套手段骗骗别人还行,但想骗过我……不、可、能。”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贴着牙缝才挤出来的。
温热的呼吸缓缓从正上方笼罩下来,杨戬似乎被自家兄长难得一见的强硬给弄得怔了怔,半晌都没有动作,任凭他压制着自己的手腕,只呆呆地看着那张越靠越近的俊朗英气的脸,直到杨骏的鼻子尖几乎贴到他额头上,才猛地反应过来,用力一甩手,挣开了压制:“我哪里不开心了?!”
黑亮的眼眸下意识地转开,他伸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起来。”
“你……”杨骏被他突然挣开,不由微微愣了愣,见他只是轻轻伸手推了推,却并未挣扎,这才又稍稍定了定心,正想再说点什么,却猛地发现他脸色怪异。
原本白皙如玉的脸浅浅地带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似疑惑似惊奇,透过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眸流露出来,忽然就多了一点孩子气。
他不由暗自惊奇,正思忖着自家小弟这是怎么了,便猛地听到了句冷冷淡淡的言语:“大哥心思灵活缜密,小弟自是比不过的,只不过……”
杨戬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顿时恢复了往日里清清冷冷的态度:“小弟是真心恭贺兄长抱得美眷,何来不开心之说?能得西海三公主如此佳人做夫人,小弟衷心为兄长高兴。”
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脸上的笑也自然地看不出半点作假,仿佛真的在替他高兴似的。
杨骏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忽然就动摇了。
他怔怔地看着子自家小弟淡如春风的笑,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猛地挫败似的翻身倒在床上,顿时发出声“咚”的巨响:“罢了,是……是我想差了,既然明天还有要事,还是早些睡吧。”
——这是他最拿杨戬没办法的地方,自己的心思固然见不得光说不出口,但……他暗暗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没再多说。
而杨戬却先是被耳边突然传来的巨响弄得怔了怔,半晌,才发现自家兄长居然已经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寒玉床的外侧,和衣而卧,竟然连被子都没扯开。
他不由有些不解——这些话自然是一个当弟弟的该对兄长说的话,可杨骏为什么一副很失望又挫败的模样?
正想开口提醒他,却忽然被打断了。
“其实……我没答应她。”杨骏闭着眼轻道了句,话音落下,他就翻身朝外侧过了脸,只留下个背影给躺在里侧的人。
杨戬莫名一顿,心底恍惚间划过丝情绪,但却转瞬即逝,没抓到半分半毫。
“她是个好姑娘,但我不喜欢她。”杨骏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许是背对着杨戬的原因,向来清朗的嗓音有些低沉而模糊,听不清明,“就算是娘真的跟西海定了什么婚约,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从小就是,对于我在乎的,我会永远放在心上,但对于我不在乎的,就算是当着我的面被毁了,我也依旧不在乎。”
“你知道么,当初我能够活着从九渊里面走出来,其实只是凭借着一股信念罢了,一股想要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的信念……”
杨戬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细长流畅
的眉眼却微微皱了起来,藏青色帷幔反sh_e的火光映到他脸上,明明灭灭地有些昏暗:“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杨骏苦笑一声,“小戬,你知道么,其实……我最在乎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杨戬蓦地一震:“……什么意思?”
“我从小就很在乎你,怕你被人欺负,怕你受委屈……你每次有一丁点的不开心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我说,你的手段用来骗骗其他人还行,想骗过我不可能是真的。”
杨骏静静地盯着桌面上摇曳的烛火,抿着嘴唇笑了笑:“当初在你第一次说梦话,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跟母亲有关,但我没说,也由着你瞒着我,后来,你的破绽越来越来多,我不得不开始试探你——看着你整日里因为这种事情提心吊胆郁郁寡欢,我很担心,所以,我想与你一起承担,但我没想到,你却执意瞒着我,就连被我抓到把柄,还是要跟那只小竹妖一起演戏……”
杨戬又是一惊,这次却没说话。
“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亲口告诉我,但你却没有,非但没有,还瞒着我去修习法术……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让小竹妖跟踪你?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每天晚上都在修习奇怪的功法,只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让你不能再瞒着我——我对你了解其实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杨骏轻轻叹了口气,眼前的烛火似乎有些模糊了:“我有时候自己都在奇怪,明明只是亲兄弟罢了,怎么就能让我这么在乎,这么放不下,这么地……放在心上呢。”
最后几句已经化成了低声的轻语,杨骏居然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杨戬躺在他背后听得不真切,但前面的话却让他既是惊讶又是恼怒——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不是杨骏,而是他!
他暗暗咬牙,却偏偏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老半天,才脸色yin沉地抖开被褥,闷闷地替已经睡熟了的人盖好,翻身面向墙壁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很奇怪,大家将就看看,有意见可以提,等待修改(纯感情戏描写无能,告白梗无能…)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你知道杨大哥的喜好么?”寸心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枚黑玉做的棋子,一边敲着棋盘,一边问道。
杨戬静静地站在玉子右后侧,轻皱着眉摇了摇头。
“这话你应该亲自去问当事人。”玉子说着便抬手落了一子。
“他那股子冷冷淡淡的模样,我才不去自找没趣。”寸心瞥了眼棋盘,心思却完全放到了杨骏身上:“杨戬,你不是他的亲弟弟么?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杨戬摇摇头,微微低下头遮挡住了眸中的情绪。
“怎么可能?”寸心不相信地瞪圆了眼,“你……”
话没说完,洞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身素白长衫的人抬脚走进来。
“杨大哥!”寸心一见来人,顿时就把另外两人抛在了脑后,全部目光都落到了刚刚推门进来的人身上,如水的眼眸染上了点点温暖的笑意:“你来了。”
起身上前去拉杨骏的袖摆,神态自然又亲密,好像昨天被拒绝了的人不是她。
杨骏不由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公主。”
冷冷淡淡的声音,淡漠又疏离,好像在跟陌生人讲话。
寸心不由一呆,半晌都没反
应。
杨骏眉眼弯弯地看着正在整理棋盘的玉子和站在他身后的杨戬,唇角轻勾:“师父,小戬。”
“嗯。”玉子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将桌上的棋子全都收回手边的草盒中,这才靠着身后的扶手歪歪斜斜地半躺到榻上,“怎么来得这样迟?”
“师父恕罪,弟子昨日忙碌至深夜,所以……”
语音渐低,无形中透着几分底气不足。
不过,玉子似乎并不打算深究,方才的询问也只是兴之所至一般,见杨戬将先前沏好的茶端过来,便抬手接了过来,轻抿一口岔开话:“罢了。贫道今日叫你们来,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跟你们兄弟两人说。”
停顿半晌,却依旧没接着往下说。
寸心勉强笑着嘎了嘎嘴唇:“你、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便脚步微急地抢出了洞府,似乎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逐着她一样。
等她的身影从窗子外消失,玉子才眯着眼轻轻晃了晃头,续道:“你们父亲的魂魄已经静养完全,可以施行还魂之术了。”
两人顿时一喜,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
“真的?”杨戬抬头看着他,轻轻抿了抿唇,心底却依旧有些担心——才短短五年多一点的时间,以杨天佑单薄的凡人魂魄真的足够撑过还魂阵?
杨骏也有些忧心:“父亲的魂魄当日受创甚重,这么短的时间……”
“单靠你们当初加入吊坠里的那两道法力,五年的时间自然是不够的,但是……”玉子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呼啦呼啦地摇着八角扇,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如果这五年中有三年多是在聚魂鼎中休养生息的呢?”
——聚魂鼎?
兄弟两人又是一阵诧异。
杨戬低垂着眼迅速敛去眸中的异色,轻捏着扇子敲了敲掌心:“如果是在聚魂鼎中休养,的确能够事半功倍。不过……”
“玉子师父,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聚魂鼎?”杨骏疑惑地皱了皱眉,开口揽过自家小弟的话头,“聚魂鼎不是一直在通天教主手上?”
玉子闻言脸色顿时一僵,似乎想起什么,但很快就又露出抹跳脱的笑来:“这个嘛,贫道自有贫道的法子。”
他抬手mo了mo下巴,倚着小榻换了左脚翘起来,“你们只管瞧好你们的爹,尽快帮他还魂就是,至于这聚魂鼎……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大人们的事。”
语调上扬,仿佛真的是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杨戬暗暗咬了咬嘴唇,勉强憋着没笑出声来,站在他不远处的杨骏也闷得脸色通红,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半晌,两人才恢复如常。
“既然如此,不知我们是否可以去看看父亲?”
杨戬斟酌半晌,开口道了句,“还魂阵非比寻常,父亲虽然在聚魂鼎中休养了三年,但到底也是凡人的魂魄,我担心……”
“有何不可?”玉子挑挑眉,欣然应允,“贫道既然跟你们说,就是要带你们去看看。”
杨天佑看见玉子带着两兄弟走进来的时候,飘在桌子边缘看书,魂魄状态的手指略显透明,映着雪白的薄绢,更像一只游荡人间的鬼。
“你怎么带他们进来了?”他有些窘迫,似乎不希望儿子瞧见他这副鬼样子,半透明的身体飘飘悠悠地从桌子边站起来,往摆在桌子上的聚魂鼎靠了靠。
“他们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贫道说的那样,恢复如初了。”玉子抱着八角扇,随意地捡了把椅子坐下,“他们估计要给你还阳了。”
说着,把目光移到了并肩而立的两兄弟身上:“瞧见了没,他恢复得怎么样?不要说什么还魂阵,就是拿什么伏羲水镜摆个阵法,都未必能再把他的魂儿给弄伤了。”
“嗯。”两人俱都低声应了句,却闷闷地没再说话。
尤其是杨骏,垂手站在杨戬身边,目光只在魂魄状态的杨天佑身上绕了一圈,就再没敢抬头看他,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是家变之后,父子三人第一次见面,虽然有两个是人,另外一个还只是一抹游魂,但这却并不妨碍。
一时间,这间密闭的小室内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玉子受不住轻轻干咳一声打破了安静:“咳,好了好了,既然你俩已经确定他修养好了,那这几日你们就好好准备准备。”
见两兄弟齐齐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排布还魂阵的注意事项,这才摇着八角扇一步一步地出了密室,只留下父子三人,面面相觑了老半晌,才听杨天佑略带窘迫地开口道了句:“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好好想想你们师父刚才说的话,爹……爹等着你们。”
“爹……”杨骏挣扎似的嘎了嘎嘴唇,半晌,又复低垂下头去,闷闷地说道:“您放心,这一次,我跟小戬肯定能救活您。”
嗓音低沉中略带了几分粗粝,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
杨天佑点点头,却没说话,目光落到一直没开口的小儿子身上,微微带了些笑意:“行了,你们今儿就回去吧,我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等过些日子,我再好好跟你们叙旧。”
说完,也不等两兄弟再说什么别的话,径自化成了一绺青烟,眨眼就从聚魂鼎上面的缝隙钻了回去。
两兄弟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苦笑着离开了密室。
三日后。
与上一次在吊坠中灌注法力一样,还魂阵的布阵之地,依旧选在了镜湖之滨。
薄薄的雾霭笼罩在湖面上,随着起伏的波痕微微飘荡,仿佛仙山上幽幽浮动的祥瑞,素白的莲瓣中交叠着几株略带浅粉的小荷,朦朦胧胧地隐在雾霭深处,看不真切。
杨戬盘膝坐在紧挨着镜湖北岸的石阶上,双手结印,正默念着还魂阵结阵的第一道法咒。
浅蓝色的法力缓缓从平展开的掌心升腾起来,聚集了天地精华日月之辉的灵气蔓延开去,满池的仙莲顿时微微轻颤起来,仿佛在害怕,却又好像很是愉悦一般。
与他隔湖相对的是一袭藏青色长衫的杨骏,他一手正捧着雕琢古朴繁复的聚魂鼎,一手轻捻着血玉长箫,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湖对岸缓缓弥漫开来的浅蓝色的光晕。
半晌,待那道聚集了强大灵气的光芒笼罩了湖中心那朵独树一帜的火红色血莲,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半眯的眼眸倏地划过丝冷冽,忽然纵身跃起,抱着聚魂鼎直直地扑向那道华光。
彩雾骤现,原本浅淡的雾霭顿时染了灵气,幽幽地散发出夺目的五彩光芒,缓缓地从湖面上向中心聚集而来。
与元始天尊用来救治杨戬的还魂阵不同,这道阵法主要借助的是外部的灵气而非布阵者本身的法力——
一来,杨戬和杨骏兄弟两人虽然修为法术已经不低,但相对于启动还魂阵来说还稍显不足;二来,还魂阵与其他阵法不同,布阵者与启动者不可为同一人,当初元始天尊相救杨戬,启动者是身为阐教掌门人的他,而布阵者,则是截教的当家,通天教主。
杨戬因为上一世最后元神受到重创,险些形神俱灭,而重来一世,即便是重新修习,也仍未复原,反而受其影响,这辈子的修为提升也略见缓慢,反倒是杨骏,
先天继承了瑶姬几百年的法力,而后修习九转玄功,法力修为比之杨戬竟也略高一筹,故而,两人商议了一天,最终决定由杨戬布阵,而启动阵法施救的,自然就是杨骏。
五彩的光晕像受到召唤一般,缓缓地向湖中心的红莲聚集起来,很快便凝成了一道屏障,将杨骏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灵力渐渐在屏障内部扩散开来,很快,五彩的薄雾开始缓缓地涌动了起来。
——还魂阵,正式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为神马掉收这么严重?每刷一下后台就掉一个,究竟是抽了,还是我写崩了?大大们忽然这么一声不吭地集体删收走掉,我很崩溃……日更还能如此凶猛地掉收藏,我果然真奇葩了呵呵。。。
正文 94第九十四章
“这就是还魂阵?”杨天佑提着袍角“飘”在阵中的红莲上方,清亮的眼眸瞧着身侧环绕过来的七彩薄雾,冷嗖嗖地几乎要把他的魂魄都给一起卷走。
他不由微微晃了晃,伸手抓住红莲的花瓣才勉强站稳,魂魄愈发显得透明。
杨骏默默地点点头,一双细长流畅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看到他用力扯住红莲的花瓣才没被流动的薄雾卷走,原本有些严肃的脸色愈发多了几分担忧:“爹,等等您可要撑住,若是受不住了,就跟我说……”
“嗯。”杨天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从飘动的薄雾落到了手中抓着的红莲上,看到那具安安静静躺在莲花心上的身体,他的脸顿时扭曲了一下。
——熟悉的容貌,修长挺拔的身形,连当日遇袭时穿的浅色衣衫都没改变,的的确确是他的身体没错,可是……怎么看上去像冰雕啊……
他神色古怪地垂头盯着脚底下的身体,老半天才顺着红莲的花瓣慢慢爬了过去,紧挨着这个“大冰雕”,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还好他现在只是个魂魄,就算旁边的肉身真的冷成了冰渣渣也感觉不到,只是紧贴着微微有些发硬。
杨天佑轻轻皱了皱眉,刚松手飘飘悠悠地想离开一点,就被杨骏抬手制止了:“别动!再远就很难施法了。”
他皱着眉看着自家父亲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斟酌片刻,便抬手从紧挨着红莲的一朵白莲上采了几片花瓣,紧贴着肉身铺好,目光中微微带了点歉意:“对、对不起……我和小戬只忙着研究还魂阵了,忘记要帮您先暖暖身子……”
“无妨。”杨天佑暗自叹了口气,等花瓣铺好,才有半飘着挪回去,“只是这隔着一层莲花瓣,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杨骏闻言摇摇头:“不会。这些莲花早已颇具灵xi_ng,本身就带了不少灵气,隔着一层,倒是更有助于施法的成功。”
杨天佑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刚刚放松下来闭上眼,就又听自家长子犹犹豫豫地开口了:“爹……这阵法虽然有些霸道,但是您可千万别抵抗。我的意思是,如果等等您觉得难受,也不要管它,一定要全程保持放松……”
他理解地点点头,见杨骏神色紧张,不由抿着唇角笑了笑:“怎么,为父都不害怕,你怎么还紧张成这样?”
杨骏摇摇头,脸色却没什么缓和:“爹!你可一定一定要记住!千万要放松!千万!”
——不是他过度紧张,只是……
魂魄入体之时难免会疼痛难忍,而若是这时候无法保持放松……
他暗自打了个寒颤,连忙将精力集中在杨天佑身上,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直到杨天佑严肃认真地允诺了几遍必然能够全身放松,他才向后退开几步,盘膝坐在因法力衬托而漂浮不沉的莲叶上,默念咒语催动阵法。
缓缓流动的五彩薄雾果然渐渐开始变得浓稠,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擦着阵中两人的衣摆,发出“呼啦啦“的轻响。
杨天佑闭着眼强迫自己全身放松,紧紧贴在铺了莲花瓣的肉身上,说来奇怪,原本轻飘飘的魂魄不仅没有被阵中的冷风吹得飞起来,反而像被一股霸道的力道紧紧包裹住了,只能紧紧地贴在冰冷的身体上。
杨骏一边默念咒语,一边观察着自家父亲的脸色,直到七彩的雾气将阵中的两人团团包围起来,而后……
刺目的白光从湖中心的阵法中冲出,猛烈地荡漾开去——
平静无波的湖面被激起了层层的浪花,击打在飘飘悠悠的莲叶上,顿时发出一声闷响,圈圈的涟漪荡漾到岸边,眨眼就沾湿了站在那里的两人的衣衫。
“他在做什么?!”玉子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湖中渐渐透明起来的阵法,俊逸的眉梢紧紧拧了起来,“突然释放这么多灵气……浪费啊!”
杨戬被适才那波强劲的灵气激乱了内息,勉强压下冲撞上来的血腥气,白着脸摇了摇头:“阵法有变,大哥他是在保护父亲。”
魂魄入体的痛楚比起摧心折骨之痛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保持放松谈何容易?当初他也是用了些非常手段才顺利还魂,而杨天佑再怎么说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
玉子闻言没说话,只一眨眼不眨眼地盯着又渐渐恢复如常的阵法,七彩的薄雾又缓缓游动起来,半晌,才又复稠密起来。
天边的圆月渐渐西沉,直到天光大亮,湖中心的阵法才停了下来。
杨天佑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日过中天,杨骏和杨戬两兄弟正面对面地坐在床榻对过的小桌边,一人捏着一颗棋子;而两人脚边却一左一右地窝着两只小兽——蹭着杨戬下摆的是只通体黝黑的细腰犬,趴在杨骏脚边呼呼睡觉的则是只皮毛火红的小兽。
他怔了片刻,才完全清醒过来,正想撑身坐起来,却不防手臂一阵僵硬抽痛,刚刚坐起半边的身体又“砰”一声跌了回去。
“爹!”
“父亲!”
两人顿时弃了棋,连忙起身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摔疼的人扶起来。
杨戬伸手端过一杯水,默默地递过去,待他喝了,又起身放回桌上。
“爹,你感觉怎么样?”杨骏卷起一床被子垫在床头,扶着他缓缓靠过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天佑摇了摇头,看着两个儿子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半晌,才轻轻笑了笑:“你们果然做到了。”
心中却感慨万千,几乎说不出话来。
杨骏浅笑着点点头:“我与小戬既然说了一定会救您,自然是要做到的。”微微停顿,侧身将桌上还在冒热气的清粥端了过来,“您已经整整睡了三天了,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好好修养。”
轻轻搅了搅手中的清粥,他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师父说,虽然您已经顺利还魂了,不过身子弱,又这么多年没用自己的身体,难免有些不适应。”
抬手舀了勺清粥送到他唇边:“这两天就暂时先由我跟小戬轮流照顾您的起居生活,等过段时间恢复了,再让您自己动手。”
杨天佑适才只喝了杯水,说了一句话就觉得一阵气喘x_io_ng闷,额上也有冷汗冒出来,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便轻轻点了点头,顺着自家长子的手将清粥喝干净,然后便闭上眼静静养神。
——他现在固然心情复杂激动,又有不少的话想对两个孩子说,但他虽然撑过了还魂阵,却损耗了自身精元,实在需要休养。
兄弟两人自然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见他神色疲惫,连忙轻轻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
“爹,您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人,我跟小戬就在外间。”
杨骏替他放下床帏遮住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轻声嘱咐一句,等杨戬收拾好茶盏和瓷碗,才俯身抱着小魔兽与自家小弟一起出了卧房。
“今天就让我先守着爹吧,师父不是找你有事么?”他顿住脚,开口说道。
杨戬没说话,低头示意哮天犬暂且留在门口,然后才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我守着吧,你前天受了伤,尚需调养。师父的事,我已经去过了。”
“可是……”杨骏有些犹豫,看着自家小弟有些发白的脸色,“你那天不是也被灵气刺激了么?“
“无妨。”杨戬不在意地摆摆手,径自转身重新推门进了卧房外间,“今夜暂时委屈你去跟师父挤一挤吧。”
说着,便“吱呀”一声合了房门。
杨骏不由呆了呆,半晌,才终于转身返回金霞洞。
不过,离开的人没料到,正是在这一夜,原本应该传递给他的信笺,却yin差阳错地落到了杨戬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完】
表示这两只马上就要心心相印了,然后就是联手斗天庭斗王母…qaq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一卷
95第一章
仙雾缭绕,淙淙的流水声从石壁转角处传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声清浅的虫鸣。
临近石壁的水潭边,是张石桌,石桌旁正对坐着一青一白两个人影。
“啧啧,朕难得从天宫来一趟,师兄就拿这些东西做招待?”白衣的青年斜挑着眉梢瞧了眼带着水珠的仙果,撇了撇嘴。
听声音,正是那位该当好好待在天宫算计三界算计苍生的昊天陛下。
“陛下若是不喜,本尊这便撤了就是。”
坐在他对面的青衣道者说着就要将那些千年难得一见的果子收拾掉,只是,还未等他真正有所动作,玉帝就笑涔涔地先一步取走了果盘:“朕不过是说说罢了,师兄却也当真了?”
元始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暗暗叹了口气,却没回答,只抬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啜:“你到玉虚宫究竟所为何事?”
——如今天庭形势紧张,除却王母夺权之心不死,更有火云宫暗中下套,他不可能有这等闲工夫来玉虚宫品果吃茶。
听到这话,玉帝果然蹙了蹙眉,但没正面回答,反倒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师兄可有兴致手谈一局?朕这些日子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下棋了。”
元始不置可否,却随手化出了棋盘——同样的汉白玉质地,与面前这张不大的圆桌倒是相辅相成。
玉帝乐呵呵地取过一盒棋子,掀开瞧了瞧,见是青一色的黑子,又赶忙在元始抬手前将棋盒调换回去,拿了另一盒白棋:“这次劳烦师兄相让……”
元始狐疑地看他一眼:“何故?”
——论棋艺,玉帝其实比他好得多,以前两人或有对弈,皆是对方执黑,他拿白,这一次……
玉帝笑而不答,却抢先一步将手中的白子落到棋盘上:“师兄会明白的。”
“哦?”元始皱着眉看了看他落子的方位,半晌才将换到他手中的黑子放下,“本尊不理世事已久,恐怕陛下要失望了
。”
玉帝仍是浅勾着唇角笑,对他这话倒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落子,很快,棋盘上的局势就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凡人常道人生如棋,如若有人敢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却又该如何?
元始垂眼静静地看着两人在玉帝故意牵引下摆出来的棋局,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已久不问世事,陛下这是何苦……天道轮回各有因果,陛下还是莫要牵累三界众生才好。”
玉帝没回答,甚是悠闲地端着茶盏浅啜,听到这话,不由轻轻笑了笑:“朕好歹也是三界之主,怎会去做那牵累众生之事?朕只是给那边一个机会罢了。”
见元始神色不愉,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轻轻摇头紧接着岔开了话题:“那两个孩子现在可好?朕走之前方才听说他们当中,有人拿走了昆仑山的镇山之宝。”
“没错。”元始点了点头,蹙眉道:“五日前,昆仑……他曾跟本座提到过这件事,杨骏的确拿走了开天神斧。”
“呵,这倒有意思。”玉帝抿唇笑了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汉白玉石做成的桌面,“昆仑……东华帝君这步棋走得可真是精妙。”
元始沉默不语,半晌才啜了口茶,说道:“昊天,你当真是决定了要与……要这么做?他们虽然是你的亲外甥,但到底也还是仙凡婚恋所生的孩子……”
“那又如何?”玉帝挑着眉哼了声,“他们叫朕一声舅舅,就是我老张家的骨血,管他是仙凡之子还是人鬼殊途。”
他眯起眼冷冷笑了笑:“更何况,朕既然是三界之主,‘该尽的责任’自然不能推脱。”
“你……”元始一滞,半晌,又忍不住苦笑道:“你该去找通天师弟,他听到这些必然会很高兴。”
玉帝闻言摇了摇头:“通天师兄被伏羲古神传去了火云宫,已有三日未回,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做?”
他垂眼看了看手边尚且冒着热气的茶盏,浅绿色的茶梗正随着水波微微摇动,茶香四溢,正是他熟悉并钟爱的味道。
“彼之所需,吾之所有,何乐而不为?”
“不妥。”元始神色肃然,清逸儒雅的气势一扫而光,一双晶亮的桃花眼中灼灼地闪动着几分冷冽,“陛下心中既然装着三界众生,便该知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即便是千古明君又有哪一个不是踏着他人的尸骨才坐到现在的位子?朕这么做,也只是顺了他们的心思罢了。”
“话虽如此,然凡事皆有因果,逆天道乱轮回者必遭天谴。”元始摇了摇头,“陛下经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方才得道为金仙之身,道理想必也该明白。”
玉帝闻言轻笑:“这等言辞谁都会说,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我命由我不由天,朕非圣贤,少不得要与这所谓的天道们争上一争。”
元始脸色略略有些yin郁,却没再劝解,只轻轻摇头叹气道:“罢了,陛下且好自为之便是。本尊只有一句话,三思而行,莫待将来悔之晚矣。”
玉帝笑而不语,方才的一段对答之中,两人也未曾停下手中棋局,待得此时,原本紧张的局势却已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就像方才的谈话一样,元始弃棋认输:“罢了,每次下棋都要输给你,这也算是预料之中。”
说着挥手清理干净桌面,径自将棋盘收了起来:“你到这里来,恐怕就是为了跟本尊理论方才的那些话吧?陛下公务繁忙,如今目的达到,本尊
也不留客了……”
话音未落,却见玉帝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非也,朕的真真目的并不在方才与师兄的言语,而是想托师兄帮个忙。”
“哦?”
“等等东海龙王派人到玉虚宫求救之时,就将这封信交给他,让他着人带去玉泉山,交给……交给开天神斧的新主人。”
“东海?”元始下意识地蹙眉,暗自掐了指头盘算,半晌,却霍然变色:“张百忍,你怎么能……”
“呵,朕的外甥女既然要闹,朕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玉帝半眯着眼轻轻笑了笑,“他火云宫先点了火,朕自然乐得送他一阵东风。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下卷了,嘎嘎(__)谢谢芸梵亲扔的地雷,么么哒
第一卷
96第二章
玉泉山,月圆之夜。
清浅的微风从半山腰的镜湖中吹过来,带着散不去的荷花香气,幽幽的沁人心脾。月光从镂空的枝杈间漏下来,树影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曲折蜿蜒的栈道上,一个单薄纤细的人影正匆匆地移动着脚步。
茂密的枝叶被夏夜的暖风吹散开,朦胧的月色笼罩着她的脸,正是西海的三公主,敖寸心。
“三百八十四、三百八十五、三百八十六……”
她低着头,轻声数着走过的石阶数,浅粉色的衣裙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摆,待数到第三百九十三的时候,栈道走到了尽头,暖暖的火光从不远处那扇半开的窗户中透出来,照亮了窗前的一方土地。
她微微顿了顿脚,低头看了看手上抓着的信笺,抬脚上前去叩门:“杨大哥!杨大哥!你在么?杨大……”
石门“吱”地一声被从里打开,将寸心溜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抬眼看了看开门的人,下意识地蹙眉:“是你?杨大哥……他在么?”
说完,抻长了脖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往室内瞄:“我找他有点事……嗯,很重要的事。”
“他不在。”杨戬看到门外的来人有瞬间的怔忪,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不在?去哪里了?”寸心顿时有些着急,只道是杨骏故意躲着她,急忙道,“我找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是私事!”
抬手扬了扬手中那张不知被什么法术禁锢了的信笺:“听心姊姊托我务必要把这封信送到他手上。”
透明的丝绢薄如蝉翼,连从门缝中透出来的火光都没有遮掩住上面散发出的淡淡金光。
杨戬脸色蓦地一变:“这信是哪里来的?”
“怎么了?”寸心瞧着他瞬间变了脸色,不由有些奇怪,又垂眼看了看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薄绢,老老实实地摇头道:“不知道,听心姊姊只说是东海的大伯父让她转交的,至于是谁写的……也许就是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
杨戬暗自冷笑——旁人不知这禁锢的法术,他却一眼就瞧明了出处,这种靠法术密封的信笺,他在上辈子就曾收到过一次,而那次的寄信人却是……
“给我看看。”他暗暗吸了口气,正y_u伸手去取,却不防被寸心一晃闪过。
“这不是给你的。”寸心挑着眉眼不悦地看他:“告诉我杨大哥去哪里了,我去给他送信。”
温热的暖风从半山腰下的镜湖上蔓延过来,朦胧的月色混合着门缝间透出来的火光,明明灭灭地映在两个人脸上。
杨戬轻抿着唇角没说话,半晌才淡淡道了句:“他下山了。”
这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清清淡淡冷冷冽冽,就是他自己都有些相信杨骏是真的下了玉泉山。
“下山?”寸心闻言一怔,似是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看着杨戬,讷讷道:
“他……下山去做什么?”
杨戬摇摇头没回答,脸上神色依旧淡淡的,侧身将石门打开:“公主若是放心,便将此信交给杨戬如何?”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封信是绝对不能落到杨骏手里的。
“给你?”寸心瞪着眼珠滴溜溜地打转,“什么意思?听心姊姊特别关照,这封信一定要交给开天神斧的主人——”目光落到杨戬袖口处半露在外的折扇,努嘴道:“这扇子可不是开天神斧吧?”
“……公主误会了。”杨戬一怔,接着却浅勾着唇角笑起来,“杨戬只是想代为转交罢了。”
——一定要给开天神斧的主人么?这么说……
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轻扣着袖摆的手微微一紧。
寸心狐疑地看他:“代为转交?你知道他在哪里?”否则如何代为转交?
杨戬又是摇头,心念电转间已有些不耐,如果事情真的像寸心所言,这封信指名送给开天神斧的主人,那么他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骏见到这封信了。
——这封信上的封印既是那人所下,就必定与瑶池和火云宫脱不了干系,而重来一世,既然能够保住大哥和父亲的xi_ng命,那就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不知道,不过他总会回来。”杨戬微微顿了顿,目光落到那卷薄绢上,倏地凛冽了几分——他得想个法子将信弄过来才是。
“那我就等他回来。”寸心没发现他的异常,只撇着嘴哼了声,“下一趟山而已,最多三两日罢了。”
“恐怕不妥。”杨戬垂眸轻叹,正y_u再言,却忽听内室传来道朗朗悦耳的声音:“二郎,请人进来说话。”
正是久等不到杨戬回去的杨天佑。
杨戬顿时暗道糟糕,只能不动声色地借着自己比寸心高一些的身形挡住她的视线,微侧过头瞧向内室,果然见杨天佑正单手撑在梨花木制的方桌上,摇摇晃晃地从榻上起身。
杨天佑脸色发白,扯着嘴笑了笑,声音却意外地中气十足,似乎生怕门口的人听不真切:“月过中天,纵是夏日也须防着受冷着凉。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也不怕怠慢了人家。”
杨戬拧眉不语——他是故意不放寸心进来的,杨天佑还魂一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如果不慎传到天庭……王母可正愁找不着发难的资本呢,还有什么比上赶着送来的把柄更好用的?
他暗暗苦笑,这可不是一般的错处,逆天道乱轮回,就是正经八百的天庭上仙也少不得要削神籍剔仙骨,恐怕玉帝就是再大的能耐,也难兜圆了这件事。
“你莫不是连爹的话都不听了?”杨天佑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儿子,心底颇为不悦,只觉得他看过来的目光中似有深意,却又琢磨不透,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进来说话。”
杨戬暗自咬牙,半晌,才微微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吧。”
声音淡漠又清冷,却带着几分警告和不悦。
寸心顿时有些mo不着头脑,暗忖自己到底何时惹到了这个七姊姊口中倾国倾城的美人表弟,不过,等她看清了屋内站着的人,却紧接着明白了——
长衫纶巾,清俊秀雅,浓浓的书卷气……可不就是该当给大金乌斩杀了的杨天佑么?!
她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双手一松,紧紧握了一路的薄绢“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轱辘辘地滚了几圈,好巧不巧正正停在了杨戬脚边。
“你、你、你……你是
人是鬼?”寸心只觉得心跳停了几下,紧接着又咚咚咚咚地猛烈蹦起来——她无意间见到了什么?杨家兄弟居然敢做出这种逆天反世的事,替他们早就该死了的父亲还魂?!
她惊得脸色煞白,全身上下似乎从脚趾到头发尖都在颤抖——如果……如果被天庭知道了……那不就是死路一条?!
“你认识我?”杨天佑不解地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被他邀请进门的客人,犹疑道:“不知姑娘是……”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十岁的年纪,长得精致漂亮,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莫名地有点熟悉。
“你是寸心?”
他试探着说出一个几乎被时间淹没在记忆里的名字,恍惚中眼前的女孩儿似乎与那个粉嫩嫩软绵绵的小肉团重叠在了一起。
寸心惊得说不出话,愣愣地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老半天才抖着嘴唇发出点声音来:“你、你、你……还活着?”
——父王和母后得到的消息不会有错,玉帝的确下旨剿灭了杨家满门,但眼前这事儿该怎么解释?
杨天佑微微皱了皱眉,正想扶着桌沿缓缓坐回到床榻上,耳边却猛地传来道清冷的嗓音:“帮我照看我爹,我去去就回。”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原本站在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清清淡淡的声音还带着尚未散去的冷厉在耳边回荡。
杨戬紧紧捏着手中的薄绢,细长的手指骨节泛白,指甲深深地抠进柔软丝滑的蚕丝中,几乎要在上面掐出一个洞来。
……今杨氏长女(注1)以三界精华之至宝抗对天河弱水,救众生万民于水火,实乃三界之幸,亦是尔天庭不可推卸之责也……
他还尚未从刚刚看到这段文字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连眼前飘忽闪过的祥云都变得朦胧起来,似乎全都幻化成了杨婵高高举着宝莲灯,拼尽全力对抗天河弱水……
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一定!
——三妹,就算是二哥求你,千万别对弱水用宝莲灯,千万……
清冷的月华从漆黑如墨的空中洒落下来,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海岸边对峙的双方,哗哗的海浪声夹杂着几声凄厉的鸟鸣,诡异又yin森。
杨婵一袭浅绿色的长裙站在海边突兀的巨岩上,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露出那张清丽出尘的脸。
“弱水,我再劝你最后一遍,不要反抗,我用宝莲灯送你回天。”
温婉悦耳的嗓音中沾染了几分冷淡与强硬,还隐约带着些许不耐烦。
杨婵目光生冷地注视着站立在海浪之上的紫衣女子,水色的唇微微抿成了线:“为祸苍生非你之愿,在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你还是听劝回去吧。”
“呵,我也最后劝你一句。”弱水的声音满满地全是讥讽,背对着月色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杨婵却想象的出,在那张不输于她的美丽的脸上,此时必定混合了狰狞与不甘心,“不想酿成更大的伤害,就不要对我使用宝莲灯,否则……后果你绝对想象不到!”
“呵,不对你用宝莲灯的后果会更让我想象不到!”杨婵决定不再跟她解释,俏脸一板,抬手举起宝莲灯,“弱水,是你执迷不悟,不要怪我心狠!”
正待念出启动咒语,手腕忽然蓦地一紧,一道温温儒雅的嗓音在身旁响了起来:“住手,三妹。”
一声“三妹”出口,杨婵顿时一愣,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朦胧的月色下,是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素白的锦袍被海面上吹来的风拂起道弧,衣袂翻飞,衬着那张俊逸清雅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杨婵怔怔地说不出话,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比印象中更有力,也更温暖,几乎让她瞬间
就落下泪来。
半晌,她才嘎了嘎嘴唇,轻轻道了句:“你是……二哥?”
杨戬在抬头看她刹那不由微微滞了滞,六年的时光已经足够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成长为他记忆中的模样——温婉典雅,端庄静姝,浅浅地笑着对他说:“二哥,我永远信你……”
搭在杨婵手腕的指尖蓦地一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了眼:“三妹,不要用宝莲灯。”
声音略显低沉,还模模糊糊地带了几分沙哑,但在空旷无人的海岸边却甚是清楚。
杨婵不由皱了皱眉:“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杨戬微微后退半步,负手站在海边,卷起的海浪拍打在月白的长衫上,带来几分腥咸之气。他低垂下眼看了看混合着弱水的浑浊海水,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总之,你不能这么做。”
“玉帝不顾三界众生,打开了弱水天闸,致使弱水为祸人间……三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在就只有宝莲灯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一切再恶化下去……”
杨婵的眉梢紧紧拧在了一起,初见兄长时的感动与欣喜已经被杨戬两句话就完全浇灭了,她现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杨戬所说的“不能这么做”上:“为什么不能用?宝莲灯是应劫而生,本就是为了阻止弱水为祸人间……”
话音未落,就被弱水冷笑着讥刺起来:“应劫而生?谁告诉你宝莲灯是应劫而生的?女娲?呵,杨婵,你可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呐!”
“胡说八道!”杨婵瞪圆了眼,恶狠狠地盯着悠闲地站在海浪之上的人,“我师父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我看你是怕了吧?宝莲灯乃三界精华之至宝,对付你,容易得很!”
弱水仍是嗤笑,深紫色的衣袂被水打湿,一双漂亮勾人的眼瞳却注视着站在杨婵身边的白衣青年,幽暗又深情,“我以为玉帝找的人会是他,却不想……这也算是yin差阳错么?”
“呵,凡人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既为情的化身,自然该明白他的用意。”杨戬轻轻笑了笑,细长的手指缓缓把玩着手中的墨扇,“你放心,今日杨戬也把话说在这里,绝对不会让三妹动你一分一毫。”
清亮的眼眸深若寒潭,仿佛揉碎的琉璃,深深地掩藏住了心底的情绪。
弱水不眨眼地看着他,许久才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你是他弟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不对?”
杨戬这次却没答话,只抿着嘴笑了笑——这种说法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因为他是杨骏的弟弟,所以本事也不会差……这也算是爱屋及乌么?
杨婵却倏地冷了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身边的兄长:“二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准我动她分毫?你知不知道,弱水她害死了多少百姓?!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生灵?!这西海,还有东海,究竟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看着杨戬单薄却颀长的背影,她觉得难以相信,“我知道你xi_ng子冷,但却没想到你这么狠心!他们都是些无辜的人,却被弱水给白白害死了!你不可怜他们也就罢了,却连阻止这场人间惨剧的心都没有!”
“是谁害死了他们我比你更清楚。”杨戬仍是背对着她,声音有些生冷,还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他暗暗苦笑,没想到,兄妹两人长大后第一次见面,与记忆相重叠的不仅是容貌,还有……
“你清楚?你若是清楚怎么会阻止我?!”杨
婵委屈地撇撇嘴,手里紧紧握着宝莲灯,“我只是想为救三界众生尽自己的一份力!连娘都曾经教导过我们,要善待所有的生灵……”
杨戬没说话,只呆呆地看着脚下依旧翻涌不止的海浪,属于天河弱水的死亡气息蔓延上来,他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天河之水,鸿毛不浮,除了龙族之外,所有的生灵都无法生存。
“你不让我使用宝莲灯,那好,你有别的方法送弱水回天么?”杨婵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不眨眼地瞪着他,轻挑着眉梢冷哼,“宝莲灯本就是应了此劫而生,没有什么比它更有效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继续为祸三界,我必须要让她回到她该在的地方!”
“……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别的办法送弱水回天。”
半晌,杨戬忽然苦笑了声,嗓音愈发低沉嘶哑,混合在哗哗的海浪中有些听不真切,“但是……你若执意用宝莲灯,那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上一世,我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舍了名丢了命却不过是他人的一颗弃子,而重来一世,我不愿重蹈覆辙,更不允许我在乎的人被人利用。
所以三妹,就算在这辈子仍然要与你兵戎相向,我也绝不后悔。
“你?!”杨婵气得瞪圆了眼,“你、你以为我不敢么?二哥……杨戬你不要后悔!”
为什么要逼她?她只是不忍心再看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杨婵紧紧握着宝莲灯,却迟迟不曾念动咒语。
——这是她的亲哥哥,从小就疼着她宠着她,她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会摘给她……她不能……不能跟亲哥哥动手……可是……可是她更不能看着三界生灵涂炭……
她暗暗咬牙,看着对面一袭白衣的兄长缓缓打开折扇,化出兵器,终于还是狠心发动了法器——二哥,别怪我,我只是不想看着弱水再为祸三界,不想看着生灵涂炭……
明亮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下如同一只勾人魂魄的厉鬼,幽幽的碧色光芒从质地通透的莲花心中激sh_e而出,好似一柄利剑,直奔杨戬而去。
竟然没有半点犹豫,更没有半点失去准头——真的是直奔要害!
杨戬蓦地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那道灼热的刺眼的绿光飞sh_e而来,竟然忘记了躲闪和回击,满心满脑子全都是一句话——三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即使是重来一世,以不同的理由兵戎相见,杨婵……依旧想置他于死地!
眼前的场景忽然就与上辈子重合了,翩跹的身影,像只彩蝶似的,在那片桃花林上下翻飞,他对上她冷冷的眼神,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他等到了一句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她说:“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杨戬忽然就笑了,原来重来一世,即使他的三妹还没思凡,心里也依旧没有他这个哥哥……
看来,上辈子杨婵恨他,也未必全是刘彦昌的错,或许早在很多很多年前,这个被他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已经恨上他了吧?
心狠
不过,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临,一抹刺目的红光在最危急的时刻堪堪拦截住了宝莲灯那股卷携着上万年法力的出击。
“杨婵,你可真是能耐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这里指的是家中的第一个女儿,并非一定是年龄最大的。
第一卷
97第三章
天界,玉清宫。
玉帝半倚着小榻,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沿着酒盏摩挲,雕琢古朴典雅的花纹,清晰地在手指间突显出来,就像他此刻半眯着眼打量着的水镜,影影绰绰的影像,清楚地连那孩子脸上一晃而过的凄然都没放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端着酒盏抿了一口。
“陛下千算万算,却是没算到这等的yin差阳错吧?信居然落到了他手里。”
说话的是个青年,一身湖绿的锦袍,腰上系着墨玉的丝绦,身形颀长,衬得一张脸发俊朗英气。
正是截教的现任掌门人,通天教主。
玉帝闻言摇了摇头,目光从水镜里的影像转到他身上:“千算万算?朕何时算了?你这话可真叫人不明白。”抿了口果酒,轻笑,“不知师兄这趟火云宫之行,感觉如何?”
“啧。”通天撇撇嘴,同样端起手边的杯盏,却不饮,只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不愧是天宫,比起火云宫那老妖婆的酸果子酒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玉帝了然一笑,听着耳边清晰地传来杨骏怒斥自家小妹的清朗音调,抬头淡淡瞥了一眼:“被他们这么一闹,女娲的如意算盘怕是就快要落空了。”
“若是真的这么简单,她可就枉称万物之母,火云宫的掌门人了。”通天轻嗤一句,目光落到水镜上,摇头叹道:“本座担心的是,这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这当然只是一个开始。”
玉帝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半眯起眼眸瞧着水镜中杨婵委屈地红了眼眶,梗着脖子辩解:“我……我只是不想让弱水继续为祸三界罢了,做错了么?!二哥……二哥他自己不知道躲闪,还怨我么?!”
清澈如水的眼眸盈满了委屈的眼泪,就连只是旁观的玉帝都觉得可怜。
他轻轻摇了摇头,连叹好几声可惜:“小时候挺可爱听话的小女娃子,被女娲这么教导一番,倒成了这副模样。”
通天不语,盯着水镜里哭红了眼的人,眉梢紧紧皱了团:“你看不出来么,杨婵……是真的想杀了你那个宝贝小外甥的。”
“呵,看不出来的,其实是师兄。”玉帝两指夹着玉瓷杯盏轻轻晃了晃,“杨婵那小女娃子,从小就心软地要命,给她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真的对自己亲生哥哥下杀手,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他抿着嘴笑了笑,抬眼看着水镜中杨婵哭得梨花带雨,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口中的话,却是对通天所言:“朕这么说,师兄可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通天脸色一白,目光落到水镜里杨婵紧紧握在手中的宝莲灯上,“这可是上古神器!女娲她是真的要灭了三界不成?!”
玉帝只是浅笑不语,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水镜。
似是要证明他的猜想一般,杨婵一边哭一边摇头解释:“我……我真的只是想逼二哥让开……根本……根本没想过要伤他……”
“没想伤他?他是谁?啊?”杨骏气得脸色发白,一手死死握着开天神斧所化的血玉长箫,另一只手则指了指站在他身边的人,“他是你的哥哥!嫡亲哥哥!一个爹娘生养的!杨婵,别说你想不想伤他,敢对他动手,你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我……我……我想阻止弱水为祸三界错了么?!”杨婵哭得凄惨,“
二哥他不仅眼睁睁地看着弱水残害这些生灵,还助纣为虐,难道他就是对的么?!”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我是不该跟他动手,但到底是谁先亮的兵器?!啊?是他!我只是说了一句我一定要送弱水回天,他就对我亮了兵器!错的是谁?是二哥!”
话音方落,一直冷眼旁观的弱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呵呵,看来啊,我还真没说错。”轻轻挑了挑眉眼,“杨婵呐,你可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助纣为虐?到底是谁在助纣为虐?我说过的话你究竟听懂了没?对我用宝莲灯,不要说生灵涂炭,情况比现在更糟,恐怕连这个三界都会重归混沌!”
她冷冷笑了声,续道:“你二哥是先亮的兵器不假,他为什么要对你亮兵器?是因为你根本不听劝!而且,究竟是谁先出手的?嗯?我站得远,可是不瞎,你二哥只是亮出兵器没动,而你那什么宝莲灯却是直接就打过来了!”
“胡说八道!”杨婵顿时瞪圆了眼,“就算是我先动的手又怎么样?阻止你祸害三界还错了不成?对你用宝莲灯就会三界灭亡?你当是骗三岁的小孩子呢?!让你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才会更糟糕!”
“哈!”弱水笑得花枝乱颤,身上的彩饰叮当作响,目光中却全是鄙夷不屑,“是不是骗你的,你可以问问你哥哥……哦,对了,你要是信不过你那个‘助纣为虐’的二哥,那就问问你这位大哥,也是一样。”话锋一转,美目流光,落到脸色铁青的杨骏身上,“是不是啊,开天的新主子?”
杨骏yin沉着脸不说话,盯着杨婵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若不是碍于弱水一个外人在场,早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自己宝贝似的捧在心尖尖的小弟,差点伤在亲妹妹手上不说,这个亲妹妹居然还一副他不对他活该的表情!
简直……简直就跟那时候见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明明只是分开了五六年,原本那个单纯可爱的妹妹怎么就……
杨骏怒到极点,脸上表情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了,只是声音却低沉冷冽地吓人,老半天才咬牙挤出句话来:“杨婵,你给我听好了,长幼尊卑有别,不管小戬是对是错,你跟他动手就是你的不对!更何况……这件事小戬根本就没有错。”
“没错?”杨婵不相信地瞪圆了眼,眼眶里还湿漉漉地滚动着泪水,“大哥……你……你怎么也……”
“他不解释,是有不能解释的理由,你要是还认我和小戬是你哥哥,就乖乖收起那什么宝莲灯。”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搭那双在他衣衫上的手,眉梢紧紧皱了起来,许久,才不动声色地将手覆上去,叹气道:“三妹,我们是你的亲哥哥,总不会害你。这件事……你只管听话,不要多问。”
“为什么不要问?你不解释清楚,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杨婵到底也是他俩的妹妹,这骨子里的倔强真真是相似得紧,“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说清楚,只知道一味地阻止我……我也只是听师父的话,阻止三界浩劫,为什么就错了?”
——正是因为你是奉了你师父的命令,我们才不能明确跟你说啊!而且……弱水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杨骏皱了皱眉,似乎颇感为难。
“呵,同是一个爹娘生养的,这做妹妹的,可差得远了。”通天摇摇头,端起桌上的酒壶将手中的空杯斟满,“这种事……岂是想解释就能解释的?”
玉帝咬着果子点头道:“谁说不是?这小娃子是从小被瑶儿给宠坏了,心思单纯地像白绢,碰上火云宫那位,可不就只剩下被算计的份儿了?”
他一边慢慢地扒果皮,一边暗暗摇头:“火云宫不容小觑,这件事过后,朕也算是变相地跟他们摊牌了……”
“摊牌便摊牌,她会鼓动杨婵拿宝莲灯去对付弱水,其实已经是巴不得你跟他们摊牌
。”通天却不甚在意,悠闲地尝了尝手边的桂花糕,“你最近的时日小心些,伏羲虽然暂时没有插手,可不代表他可以坐视你对那些上古大神们出手。”
“呵,其实算算日子,也快到了。”玉帝摇摇头,忽然蹦出句话来。
通天不由一怔:“什么?”
玉帝没回答,只静静地垂下眼继续吃果子,半晌,才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师兄今日来我天庭,难道只是来看看朕造的这个水镜?”
“非也。”通天摇摇头,心中虽仍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听到玉帝岔开话,便接着应道:“本座是得知你给那两个孩子传了信,才来问问的,没想到……”抬眼瞥了瞥水镜中的影像,“倒是赶巧了。”
“哦?”玉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师兄的消息倒是灵通。火云宫的酒水比不上我天庭;就是不知这消息,可是比朕的好些?”
“你还是忍不住问了。”听到这话,通天捏着桂花糕的手下意识地顿了顿,但说出的话却有些八竿子打不着边,“不周山下,曾有棋局名曰珍珑,不论仙家或是凡人,见者俱都沉迷其中,却从未得解,你可知为何?”
“呵,”玉帝抿了口果酒,将口中吃着的糕点冲下去,轻轻笑了笑,“珍珑珍珑,既是用人命布下的局,自然要用足够的人命才能解。”
通天闻言轻叹:“你果然知道。”
玉帝笑而不语,只抬头看了看水镜,杨骏果然还是如他所料的那样,最终也没跟杨婵当真解释,只扒拉了几句瞎话糊弄她。
“火云宫这次恐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听着杨骏漫无天际地蒙骗杨婵,单纯的小丫头开始还是将信将疑,但很快就信了他的说辞,他忽然就想起了当初跟杨戬在桃山后山讨价还价的那场交易,忍不住暗暗好笑,这兄弟俩骗起人来真是一个特色,口中却继续说道:“阐教,截教,兜率宫,再加上我这天庭……能够让他们这些上古大神动心的,也就这么点东西了。”
“他们不会对大师兄动手的。”通天摇了摇头,“他那个老油条滑溜得跟个泥鳅似的,火云宫要是想保住他们想要的东西,唯一不会动的,就是太上。”
玉帝笑而不语,一边吃果子,一边还不忘关注水镜中的情景,直到看见杨婵不情不愿地收起宝莲灯,跟着杨骏一步一挪地离开西海,才轻轻松了口气。
“是啊,太上是个老油条,油盐不进的,连朕这个小师弟的同门之谊都没占到半点便宜。”
他摇了摇头,眉眼间却因为水镜中的变化而带了几分难以遮掩的喜悦——只要杨婵最后没有动用宝莲灯,他寄出那封信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一半。
“不过,事情却不会这么简单。”通天也看到了水镜中的情景,细长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忍不住叹道:“呵,当初遇到这小子的时候,还傻不愣登的,这才几天功夫,倒是比你最宝贝的小外甥都有心机了。”
玉帝笑而不语,半晌,才点头道:“谁说不是,能拿到开天神斧,这孩子也算不容易。只不过……”挥手缓缓化去水镜,拢好袖口,“他虽然有心思,但却不够老辣,要当大用,尚且欠些火候。”
“才过弱冠的孩子,你能指望他有多深的心思?”通天却不甚赞同地撇了撇嘴,“能从东华帝君设下的九幽之地里面活着出来,本座就满意得很。”
他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些明白玉帝的用意了,又忍不住笑道:“倒是那个被你当宝贝似的小外甥,老辣深沉,就是本座,有
时候都看不透他的心思。”
玉帝仍是笑,这次却没再说话,直到通天起身拂了下袖摆,才轻轻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那就替朕好好看着他,他心思沉,又是个倔强xi_ng子,若真有个好歹,朕也不好跟瑶儿交代。”
通天可有可无地应下,告辞道:“那本座就暂时不打扰你了。”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希望你能顺利地跟你那个宝贝小外甥再结同盟。”
说着便大摇大摆地出了玉清宫,只留下玉帝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才反应过这话里的意思。
——想动真格的人,从来不止火云宫一个,他张百忍也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杨戬赶到玉清宫的时候,玉帝正在盯着那扇琉璃的雕花屏风发呆,镂空的雕花精致典雅,活灵活现,好像有生命似的。
听到门外通报的声音,他不由愣了愣,等到他反应过来,昔日里那个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孩子已经微垂着眼安安静静地站在离他几十步远的玉阶之下。
“陛下。”杨戬斟酌半晌,还是决定沿袭上辈子用惯了的称呼。
“你……”玉帝轻轻皱起了眉,本想纠正他的称呼,可嘎了嘎嘴唇,说出来的却变了样:“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收起水镜的最后,两个孩子似乎有提到来找他有事。
杨戬暗自挑了挑眉,面上却依旧安安静静的,淡淡应了句:“杨戬以为陛下应该知道。”
——那封信既然是他所寄,今日在西海发生的事恐怕早已尽在掌控,说不定,就连自己会冒险上天见他都在算计之中。
果然,玉帝闻言忽地笑起来,原本略显严肃的脸顿时被柔和了几分:“朕该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上天?那可真是可惜了——朕还真不知道。”
他轻轻摇了摇手中尚未放下的茶盏,黑亮的眼眸都浅浅地带了笑,可落在杨戬眼里却偏偏多了几分狡猾——就像一只腹黑到极致的狐狸。
杨戬暗暗咬牙,脸上却冷冷地没什么变化,只微微挑了挑细长的眉梢,应道:“那么杨戬便说的明白些——陛下既然寄了那封信,想必是信得过我杨氏兄弟。杨戬此来不为他事,只想跟陛下做场交易。”
尾音落下,却迟迟没有回音。
玉帝漫不经心似的半靠在榻上,手中来回把玩着那只印了花纹的白玉杯盏,深紫色的华袍边缘轻轻搭在小榻边缘,上面烫绣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仿佛要飞升起来一样。
他半眯着眼看着杯盏中晃晃悠悠的果酒,眼角余光却始终没离开站在玉阶前的人影——短短几年的光景,当初那个粉嫩可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俊秀的青年,玄衣墨扇,更增风姿,单单只是一个袖手而立,便足够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你想做什么交易?”他暗暗叹了口气,轻抿一口手中的果酒。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托天蓬元帅寄送给杨戬的信笺?”杨戬这次倒是没有走常用的迂回路线,直接开门见山道:“杨戬只想知道,陛下所言,可是真的?”
玉帝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言了当,微微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沉吟道:“真的如何?假的又怎么样?”
“若是真的,杨戬自然会尽其所能,助陛下达成心愿。而若是假的……”杨戬勾着嘴角冷冷一笑,“杨戬这天庭便算是白来了,陛下也莫要想着让我杨家任何一人帮你。”
“呵。”玉帝挑眉轻笑,把玩着酒盏的手指动得飞快,殷红的果酒飞溅出来,洒到深紫的华袍上,晕开一点点黑色的痕迹,“你怎么知道,如果朕说的是假的,还会完完整整地放你走?小家伙,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天庭的在逃要犯。”
“会不会放我走,陛下自己心里很清楚,而且,杨戬对于自己的身份明
白得紧,不需要陛下提醒。”杨戬淡淡地扫了眼他捏着杯盏的手指,翠绿的扳指碰在玉瓷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轻轻笑了笑,抬脚又向玉阶前走了几步,“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清清冷冷的嗓音,好像珠玉落在银盘里,清朗悦耳,比昆仑仙境的清泉还要动听。
玉帝端着酒盏眯了眯眼,看着玉阶下那道水墨画似的身影,许久,才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你先把这称呼改了——二郎,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钻进朕怀里撒娇,叫舅舅抱着你了。”
话音落下,杨戬脸色顿时微微一黑,僵了半天,才勉强恢复如常,却依旧没克制住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向玉帝撒娇?那一定是在他重生之前那个杨戬才会做的事!
他暗自鄙夷了一下这一世小时候的自己,目光却紧紧盯在玉帝身上,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似乎恨不得在他那件深紫色的袍子上烧出个洞来,许久,才冷冷淡淡地转开目光,闷闷地应声道:“这么说,陛下……舅舅是承认了?”
这声舅舅叫得究竟有多别扭,杨戬说不出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也没弄明白——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把舅舅这个词说的十分流畅自然了。
当然,这声称呼明显取悦了某人,玉帝几乎瞬间眉开眼笑,犀利晶亮的眉眼弯弯地眯成了缝儿,连声音都跟着欢快起来:“没错,朕承认了,朕目的——就是那样东西。”
“那陛……舅舅想要杨戬做什么?”
——啧,还是别扭,上辈子恨了几千年的人,重来一世,却要当面叫舅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弄人。
“朕在信上写的不是很明白了么?”玉帝瞧着他别扭的神色觉得有趣,斜挑着眉眼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几眼,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明显了些,“你们兄弟俩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只要好好地跟玉鼎练好功夫——”
微微停顿,他轻轻皱了皱眉,续道:“开天乃绝世凶器,驾驭起来并非易事。朕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个出差错,所以……”
“我会好好提醒兄长。”杨戬了然地点点头,自从杨骏取得开天神斧之后,xi_ng情多少有些改变,这种改变说不上好坏,却让他有些忧心——想来,这种变化与开天神斧本身的戾气与怨气多少也有些关系。
玉帝点点头,捏着杯盏又抿了口果酒。
“不过,朕还要你保证一件事——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你们兄弟两人都不能单独与火云宫正面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了肚子疼,整整两天都疼得死去活来,人都要虚脱了,课也没能去上……好羡慕那些从来不肚子疼的姑娘,神马时候咱也能不疼就好了!
第一卷
98第四章
凡间。
要说人间最繁华的,莫过于殷都朝歌,自从盘庚迁都至此,及至今日,帝都已经整整发展了几百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颇有挥汗成雨,联袂如云,
比肩继踵之象。
城北临界拐角处,是一处庄严华丽的府邸,门口两只威武雄壮的守护神兽,正瞪着圆溜溜的石质眼珠,冷冷地注视着来来往往匆忙路过的行人。
正是初秋时节,飒飒的微风从府院东面的古树上拂过,青中泛黄的枝叶顿时沙沙地一阵轻响,衬着朦胧的月色,愈发显得寂静优雅。
“这么多年不见,你们俩看上去倒是更显得玉树临风气度不凡了。”
说话的是一个侧坐在湖边石凳上的青年,原本有些平凡的面容被藏蓝色的华袍一衬,顿时多了几分俊逸洒脱。
他斜眼瞧着坐在他对面的玄衣青年,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当初真是多亏了你们,我替齐威谢谢你俩。”
说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果酒。
对面的玄衣青年却没有动,细长白皙的手指缓缓地绕着杯口来回滑动,偶尔微微屈起,敲击在莹白的杯盏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身穿藏蓝色华袍的青年不由有些尴尬——他倒是忘了,这两人固然救了齐威,却是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他这声道谢,与其说是感谢,倒不如说是给人添堵。
果然,坐在玄衣青年右侧的另一人闻言嗤地笑了声:“韶峰,你这是道谢呢,还是给我俩添堵?小戬当初为了这事儿,可是整整两个月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虽说生气的缘由不在齐威,但说来说去也是有些关联的。
“咳,你这话说的可不厚道,我当然是诚心诚意地感谢你。”韶峰抬手抓了抓头发,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却也从齐威零零散散的回忆里知道了一些,“他当时的记忆出了点问题,说的也不明白,我知道你俩受了委屈,这杯酒也算是我替齐威向你们赔罪……”
“与他无关。”坐在韶峰对面的玄衣青年抬头瞥了他一眼,轻轻抿了下唇,“就算当时没有齐威,她想做的也会做。”
“但是……”韶峰嘎了嘎嘴唇,虽然听不明白杨戬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当初那件事的确是齐威自己不小心,正待再说几句话,府院外却猛地传来一阵喧闹。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刚刚拂袖起身,就见府里的老管家脚步踉跄地跑了进来,脸上神色是少见的惊慌失措。
“少、少、少爷!大事……大事不好了!齐、齐……齐大人跟人打起来了!”
韶峰脸色唰地一黑:“什么人?”
“这……这……”老管家紧张地一脸冷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眼神如有似无地朝安安稳稳坐在石桌旁喝茶的两位客人身上瞄,“那个……其实……”
“有话快说!”韶峰觉得额头上的筋开始蹦蹦直跳,几乎恨不得一把揪住这老家伙的领子。
“是……是个姑娘。”老管家感觉气都喘不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少主子的脸色——旁的他不知道,可一旦碰上跟齐大人有关的,自家少爷那就是个干芯儿的爆仗,一点就炸。
话音落下,三人俱都愣了。
“你蒙谁呢,齐威他一个大男人,能跟一个娘们儿打架?”韶峰黑着脸冷笑,一甩袖子就要出门自己去看,哪知前脚刚刚迈出去,老管家口中正在打架的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府院里。
“哟,我说大管家,你跟你家主子乱嚼得哪门子舌根?本少爷何时跟个婆娘计较了?”齐威哗啦啦摇着扇子,翠绿的绫罗衫子罩在月白的锦袍外,衬得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愈发多了几分妩媚风流。
他挑眉看了看老管家,目光落到脸色铁青的韶峰身上,嘴边儿的笑愈发地轻佻了:“啧,峰大少这是怎么了,见到小爷我回来还摆脸子?”
眼角余光瞄见石桌旁坐着的两道身影,细长流畅的眉眼倏地眯了眯。
韶峰听他这话脸色更是冷硬,抬眼冷冷瞟了他一眼,哼道:“不敢,齐大
人现在可是朝歌城里的大红人,我这区区一个作册的官邸,可供不起齐大人这尊神,又如何敢跟齐大人摆脸子?”
“你生气了?”齐威笑眯眯地弯起那双晶亮亮的眼,“啪嗒”一声收拢了竹制的小扇,撩袍坐到杨骏对面的石凳上,“韶峰,你明知道我出去是做什么,与那丫头——”
抬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粉衣女子,他撇着嘴摇头道:“与她打起来是个意外,这般飞扬跋扈的xi_ng子,怕是换了谁也受不……”
话音没落,他口中那个飞扬跋扈的姑娘却一脸惊喜地开口叫了句:“杨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尾音刚落,坐在杨骏对面的齐威就看到某人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紧接着,那个被他指责飞扬跋扈的姑娘就像见了久未归家的丈夫似的,一溜烟儿地窜到了杨骏面前:“杨大哥,我可算是找到你了!那天晚上你一句话没说就出了玉泉山,可是把我跟伯父急坏了!你……你没事吧?”
说着,小心翼翼地照着杨骏上下打量,生怕看漏了一点可能有伤的地方。
杨骏被看得不自在,垂着眼摆弄着手中的杯盏,老半天,才冷冷淡淡地哼了句:“不劳三公主费心,杨某好的很。”
抬手拿起个水灵灵的梨子,递给左侧的小弟,他笑眯眯地说道:“小戬,吃颗梨子,秋日天凉,茶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杨戬没回答,也没接,只扭头看了齐威一眼,说道:“齐少爷看起来气色不错。”
“……那是小爷心情好。”齐威似乎察觉了这院子里的诡异气氛,黑亮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瞥见一旁的姑娘因为杨骏的反应而煞白了脸,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眯着眼笑了笑,说道:“对了,小爷今儿刚从朝歌城里回来,听说了件有趣儿的事,我猜,你肯定很想知道。”
杨戬挑了挑眉,却没言语。
齐威抬手momo下巴,目光在其他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半晌,才故作神秘道:“跟我去屋里,我单独说给你听——”
话音没落,杨骏和一旁的韶峰就几乎同时黑了脸。
但尚未等他们出言反对,齐威接下来的话却被迫他们打消了反对的意图。
“韶峰你跟我们一起去,至于杨大少爷……”他挑着眉眼朝站在杨骏身边的姑娘努了努嘴,“还是先把自己的私事处理了,再来跟我们谈公事的好。”
说完,就率先一拂袖子从石凳上起身,朝前厅而去。
剩下杨骏瞪着三人的背影,一股火气没地方发,只愈发冷着一张脸跟寸心对峙。
昆仑,玉虚宫。
幽幽的鸟鸣从不远处的竹林间传来,混合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仿佛一支悦耳动听的歌,伴随着浅浅的微风拂面而来,似乎连身边环绕着的丝丝雾气都显得迷蒙舒畅起来。
“此言当真?”
玉帝眯着眼瞧了瞧手中的杯盏,勾着嘴角嗤地笑起来,“怪不得她这几日如此安静,原来是把主意都打到这上面去了。”
“谁说不是呢。”白衣的道者闻言轻叹了声,“你既然与通天师弟见过面,那便该心中有数了。只不过……”
“她既然已经开始作此打算,最多再过个百八十天,这安生日子就到头了。”玉帝扬扬手打断他的话,捏着黑棋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下手边晃动的长袖,“师兄,师父……鸿钧老祖说要以阐教、截教和兜率宫三方势力共立封神榜,可是
确有其事?”
白衣道者点了点头:“不错,半个时辰前才刚刚传下法旨,让我等三个月后去火云宫。”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火云宫不知又想用的什么心思,用宝莲灯对付弱水不成,就直接把主意打到封神上去了。”
“这可未必。”玉帝闻言摇头,执着黑棋缓缓将手边摆好的棋子一颗颗围绕起来,半晌,才轻轻敲击着棋盘笑了笑,“依朕看,他们封神是假,恐怕……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不可能。”白衣道者紧紧蹙着眉,目光落到玉帝摆出的棋局上,顿时微微闪了闪,“师尊向来明白事理,同门之谊,手足之情,断然不可能。”
“这有什么?”玉帝挑眉嗤笑,“你道这天下人俱都如你这般纯良无y_u么?便是他上古大神也万万跳不出这七情六y_u!‘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火云宫标榜的是什么,你莫非不知?”
白衣道者抿唇不语,半晌,才浅啜了一口清茶,说道:“话虽如此,但此事……我阐教总不会逆天叛道……”
“逆天叛道?”玉帝冷笑一声,重重将手中棋子摔打在棋盘上,“你平日里逆来顺受听他们的来劝朕也就罢了,如今事实明摆在眼前,你却说逆天叛道?”
白衣道者仍是皱着眉,“昊天,你我俱都无凭无据,何来事实之说?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测罢了。”
“是不是朕一厢情愿的推测,师兄心里清楚。”玉帝深深吸了口气,掩饰下方才的失态,眉目间却隐约带了几分失望与落寞:“朕只是想问清楚,师兄既然猜到女娲的打算,那么可曾探听得出她究竟打算如何利用那时的人间帝王?”
凡间,作册官邸前厅。
幽幽的烛火上下跃动,将三人的影像投sh_e在地面上,拉长的yin影笼罩下来,无端端地平添了几分诡异。
“帝辛要在三个月后,亲临女娲宫进香。”
齐威执着扇子,轻轻点了点下巴,脸上神色有些疑惑不解,“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帝辛沉迷酒色不问朝政,前些年祭祀的时候,也只是派了自己的老丈人和少师比干去参加大典,今年不知怎么了,一夜醒来就要亲临女娲宫。”
“一夜醒来?”杨戬皱了皱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唔,我说有趣儿的事,就是指的这件事。”齐威顿了顿,续道,“也不知帝辛是怎么回事,昨儿比干跟他进言,让他亲自参加今年的祭祀盛典,他还一脸厌恶地指责老丞相古板不知变通,搂着身边的宠姬又亲又笑,气得老丞相当场吐了不少血。可今儿一起来,就一纸诏书把老丞相招进了宫,不仅深刻反省了昨日的所作所为,还言说要亲自前去女娲宫进香。”
“嘿,这倒是奇了。”韶峰一边剥果子,一边抿着嘴笑,“帝辛自打当上大殷商的王,刚开始有人管着束着,朝堂上倒还收拾得风生水起,不过现在……啧,他怎么会突然间生出亲临女娲宫的念头?”
“怪就怪在这儿。”齐威拿两指夹起一块韶峰刚刚剥好的橘子,嘿嘿笑了笑,“听说是他做了个什么奇怪的梦,梦里头有人说,他若不去女娲宫,就要……”
最后那几个字没声音,但杨戬却看得分明,细长的眉梢又倏地拧了起来:“此话当真?”
“估计是真的。”齐威摇摇头,明明已经快要而立之年,脸上的表情却偏偏兴奋地跟个孩子似的,“我回来之前在正宫门口碰到了一个昨夜侍寝的妃子,那女人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整个人都不清不楚的了。我一打听才知道,昨夜帝辛睡梦里不知梦见了什么,又哭又笑,整个人就跟疯魔了似的,整个寝宫都能听见他那yin寒得跟鬼一样的笑声。”
他微微顿了顿,端起茶水杯喝了一口,
续道:“而且,昨天守在寝宫外头执勤的守卫们都说,三更天刚过的时候,寝宫上空的天忽然变成了七彩的霞光,然后有一道金光从墙上的瓦缝钻到宫殿里面去了,再接着没过多久,里面就传出那妃子的惨叫和王上的疯笑了。”
七彩霞光?
杨戬不由一怔,莫非是……
上辈子他虽然不清楚当年的封神之战究竟因何而起,但现在想想应该与女娲有脱不开的关系,这道七彩霞光,极有可能就是……
——不对!上一世……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距离殷商灭亡明明还有几百年的时间……
他倏地一震,端在手中的杯盏险些滑落到地。
明明距离杨家灭门过去只有几年的时光,正当是殷商欣欣向荣开始起步的时刻,怎么会……
“齐威,你方才说的,朝歌现在的王,是谁?”
“帝辛啊。”齐威闻言瞥了他一眼,狐疑地蹙了蹙眉,“有什么不对么?”
“你确定是帝辛?”杨戬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捏着杯盏的手骨节泛白,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得清上面跃动的青筋,“不是成汤么?”
“成汤?”齐威不解地眨了眨眼,看着杨戬的目光有些诡异,“那可是殷商王朝的老祖宗啊,这都过去六百多年啦!喂,你不会真的是烧糊涂了吧?”
——过去了六百多年?!
杨戬眸光一沉,黑亮的眼紧紧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半晌,手腕忽然蓦地一转,墨扇刹那间化作神兵,配着白衣飘飞,整个人已冷冷站在了厅堂正中。
“你不是齐威。”
细长的指尖紧紧贴在三尖刀冰冷的把柄上,他斜挑着眉眼冷冷勾了勾唇角:“你——究竟是谁?”
“事情布置得怎么样了?”
王母斜靠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小榻上,微微蜷了胳膊撑着下巴,琉璃似的凤眸幽幽地注视着殿中那道翩跹起舞的身影,口中的话,却是对一旁执杯换盏的青鸾所说。
“一切如娘娘所说。”青鸾点头应了,帮忙将空掉的杯盏斟满,“不过,那个孩子又心思缜密,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幽幽的茶香弥漫开来,混合着空气中浅浅的荷花香气,愈发地令人陶醉。清浅的水滴沿着壶口滑落下来,仿佛涓涓细流,流淌到晶莹剔透的杯盏中,溅起了小小的水花,连同其中漂浮的茶梗,都好似一叶扁舟,随着波纹上下起伏。
王母笑而不语,只轻轻咬了颗葡萄,静静地看着舞池中央欢快跃动的人影。
铮铮乐声,混合着愈来愈密集的鼓点,宛若昆山玉碎的激越。
牡丹娇美似花的脸上浮现出细细的汗珠,舞动的红绸却愈发热烈起来,火红的裙摆被旋转着的风扬起,折叠成惑人的弧线。
“青鸾,你说……那孩子发现以后……会怎么做?”
王母幽幽叹息了声,指尖轻轻地沿着尖细的下巴来回摩挲,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兴奋地两眼都能看到光亮,“本宫真的很好奇,咒术一旦破灭,一切都会回到施咒前的那一刻……他会怎么做呢?”
“娘娘大可以放心。”青鸾摇摇头,跪坐在小榻一旁,细心地替她揉捏压麻了的腿,“奴婢花了这么大力气,为的就是帮助娘娘实现心愿,怎么会让这一切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便是发生了,尚未发生的,自然也不曾发生。”
“哦?”王母挑了挑眉,“本宫记得,这咒术是自他们
离开桃山水牢才开始准备布置的,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神仙的法术只会对凡间的东西才能产生影响,凡是跟天界仙境有关的,俱都无用。他们曾有将近两个月的时日都待在昆仑仙山,奴婢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动不得玉虚宫的东西……”
王母闻言没说话,轻轻嗯了声,唇角却如有似无地勾出道浅浅弧度。
——这样也好,她当初要青鸾布置这场幻术,要的本来就不是让一切回归原点,而是幻术被杨戬破除的刹那在三界引起的动荡。
“不过……”青鸾又复皱起了眉,“齐威和那个什么韶峰似乎也非平常凡人,尤其是那个齐威,当日不仅能够承受得住娘娘的元神,而且事后居然还留有模糊的记忆,奴婢担心……”
“这个你倒是无需担心。”王母轻轻笑了笑,目光从舞池中牡丹的热舞转到一侧的莲池,“看到那株白莲了?”
“嗯?”青鸾不解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扭头去看。
——幽香弥漫,像是四周飘散的雾,隐隐约约地,若有还无。影影绰绰间,似有花瓣露出头角,衬着墨绿的叶,宛似舞女的裙裾,娉婷婉约。
“感觉如何?”王母抿了抿唇,“并蒂莲开,魂魄化而为人,一白一黑。”
青莲不由一惊:“娘娘的意思是……”
难道他们两个人居然会是……
不,仙凡有别,若是仙魂,当初就不可能轻易地被王母占去了身体……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盯着那株白莲的目光中隐约透着几分复杂难辨。
王母似乎没看出她的情绪,只轻抿着唇笑而不语,垂眸继续取果品茶,直到舞池中牡丹大汗淋漓地跳完一段,才轻笑着说了句:“牡丹这丫头,能歌善舞,倒是不愧能够领袖群芳。”
“娘娘说的是,牡丹仙子既然统领群芳,自然得有些不一样的手段。”青鸾低声应和,心中却反反复复在琢磨那句并蒂莲开究竟是何意思。
王母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却又似乎没有,只勾着唇角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她不喜欢被人看透,也不能被人看透,要统领三界,总有一些东西是要永远都成为秘密的。
比如,她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1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一卷
99第五章 (微修)
幽幽的烛火被门口吹来的风刮得晃了晃,三人的影子跟着一阵摇曳不定。
杨戬冷冷盯着齐威那张妖孽般妩媚秀雅的脸,目光在韶峰和他两人身上穿梭,半晌,才又咬牙重复了一遍:“你们——到底是谁?”
“我是齐威,他是韶峰。”齐威紧紧拧着眉,不解地看着忽然变色的人,竹制的扇柄啪嗒啪嗒地轻敲着手心,“喂,我说杨戬,你没什么毛病吧?亮出这么个鬼东西吓人……你以为小爷是吓大的么?!”
他不满地咂咂嘴,斜挑着眉眼冲韶峰扬了扬下巴:“峰大少爷,你平日里不是自诩半个郎中么,快去瞧瞧杨二少这是怎……”
话没说完,脖子上忽然一凉,凛冽的杀气猛地袭来,握在杨戬手中的三尖枪已经稳稳当当地架在了他脖子上!
“最后一遍,你是谁?”
低沉的嗓音带了几分少见狠戾,齐威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抬头对上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顿时激灵灵一个寒颤——冰冷无情,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一只猎豹,冷冷瞪视着自己的猎物,只要说错一个字,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吃拆入腹。
“齐……威……”他缓缓地吞了口唾沫,几乎能感觉到滚动的喉结从刀锋上擦过去的冰冷感,“我、我真的是齐威……”
手中的竹制扇子已经被紧紧地掐进掌心,齐威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一个大口喘气就会让眼前
这不正常的人一刀抹了他。
“真的?”杨戬紧紧拧着眉,手中的兵器却没有半点要放松的意思,黑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一口古井,万般波澜都深深地掩藏在了其中,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齐威慌忙点头:“真、真的!我、我真的是齐威!”
声音都模模糊糊地带了几分哭腔——纵然他小时候是飞扬跋扈了些,是爱欺负人了些,但是……但是统统罪不至死啊!
“好,你回答我三个问题,说对了,我便放开你。”杨戬不动声色地将三尖刀微微后撤了半寸,刀锋仍然稳稳当当地架在齐威的要害之处,“第一,现在是什么日子?”
“丙、丙寅年八、八月初三……”
“朝歌城的主子是谁?”
“……帝辛。”
杨戬手中的兵刃微微一顿,他轻拧着眉瞥了眼同样吓得脸色惨白的韶峰,半晌,才淡淡问了句:“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何时出生的?”
“丙寅年六、六月初、初八……”
话音刚落,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忽然撤了下来,骇人的杀气眨眼消散不见,原本凌厉肃杀的人静静地站在厅堂中央,唇角微勾,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疏离(清穿)悠然古代行全文阅读。
齐威忍不住眨了眨眼,若不是眼睛还能看到被杨戬握在手中的三尖叉,他差点都要以为方才被刀锋压在脖子边上的情景是他在做梦。
“你……”
他呆呆地看着杨戬生冷淡漠的神色,嘎着嘴唇抖了半晌,却是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叠放在x_io_ng口,暗自深深呼吸,不动声色地平复着因受到惊吓而砰砰直跳的心脏。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与他打架、耍手段逼着他不能讨回公道的少年公子了,而是强大又冷酷的神仙!跟当初碰到的那个女人一样,只要轻轻一下,就完全可以抹杀掉他的神!
他暗自苦笑了声,却不知心底那股酸涩感究竟从何而来。
“时空幻术。”
杨戬似乎根本没看见齐威的神色,嘎着嘴唇轻喃了声,微垂下眼盯着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唇角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能够施用时空幻术的,除了火云宫,就只有……
她果然还是动手了……
“杨戬,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韶峰老半天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见杨戬终于把那把吓人的三尖叉收起来了,这才大着胆子往两人所在的地方靠近了几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他胆子虽小,但却心细,杨戬问的那三个问题初听起来没什么关联,但仔细一想却又不难看出来,似乎与时间有些关系。
杨戬抿着唇没说话,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照齐威这么说,你们其实已经整整活了六百多年了。”
话音落下,齐威顿时瞪圆了眼:“你、你说什么?六、六百多年?!”脸色唰地一变:“不、不可能!明明……明明离我们上次见面只过了几年……不对,不是,是六百年……我们上次从客栈分开已经六百……不,只是几年……”
他脑海中一阵混乱,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地从额头上爆出,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脑海里戳刺,疼得他几乎忍不住□起来:“好疼……韶、韶峰……我头好疼……救救我……韶峰……”
“别想了!头疼就别想!”韶峰见状连忙弯下腰去把人搂进怀
里,一边轻声安we_i,一边对杨戬道:“这点我也奇怪,我感觉最后一次见你们也是在几年之前,但如果按照齐威的说法,那确实六百年前的事……”
“时空幻术。”杨戬摇了摇头,见齐威痛苦地抱成一团缩在韶峰怀里,不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是个幻境。”
“幻境?”韶峰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听到这话顿时抬起脸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
“不,世界是真实的,只不过……时间不对。”杨戬暗暗咬牙,面上却依旧淡淡地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你们也不用紧张,只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好。”
“相信自己的感觉?”韶峰不解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齐威的记忆没错,距离我们上次在云泉客栈见面,的确只过了六七年。”杨戬又复叹了口气,“她的目的不在你们,而是在我和大哥,说到底,还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不得不说,王母是个极其工于心计的人,哪怕这一世只跟他见过两次,就能猜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可惜……
杨戬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帮着韶峰将齐威从地上扶到椅子上,“你带他进屋休息,记住,千万别让他醒过来律师,不要跑(gl)。”
“不要让他醒过来?”韶峰一怔,撑在齐威腋下的手不由微微一顿,“为何?”
杨戬摇头不答,只说道:“若要破阵,就要先弄清楚那天在云泉客栈,齐威到底碰到了什么事。”
——如果他没想错,这个时空幻术恐怕与当日在云泉客栈所用的蒙骗他们兄弟二人的招数有关,齐威,很有可能是关键中的关键。
“你的意思,是这个什么幻术与小威有关?”韶峰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也要看过才知道。”杨戬沉声打断他,“如果你想看着他剩下日子都在这种痛苦中度过,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反正只要我跟大哥离开凡间,回到玉泉山或者其他仙山神界,这个幻术都不会再影响到我们。”
韶峰顿时一噎:“你……好,你若真能破了这什么幻术,听你一次又何妨!”
说着小心地背起疼昏过去的人进了内室,留下杨戬,看着他们的背影,浅浅地皱了皱眉。
半晌,他才缓缓念动咒语将三尖枪重新化成墨扇,抬脚进了内堂。
——不管王母的目的是什么,她要玩儿,他杨戬乐意奉陪。
月色朦胧,清浅如流水一般,从斑驳的树影间洒落下来,淡淡地笼罩在湖岸旁的两人身上,静谧又安详。
“杨大哥……”寸心轻捏着裙角,低头看着地面上散落的果皮,一张俏脸惨白如纸,“你……我……”
“三公主若是无事,就请回去吧。”杨骏面无表情地端茶倒水,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石凳上,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让人家姑娘坐下说话,“杨某承蒙公主错爱,生受不起。”
“你……我们有婚约!”寸心不死心地咬唇,一双水灵灵的美目雾蒙蒙地看着眼前的俊雅青年,“杨骏,伯父已经应下我们的婚事,所以……”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嗤地一声轻笑打断了:“就算爹应了,我也不同意。三公主,情爱之事从来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公主难道不知?”
“我自然知道。只是杨大哥,古来儿女婚姻,谁不讲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情我愿固然重要,但凡人也曾有言,儿女之情也可后来培养,就算杨大哥你现在不喜欢我,也不代表将来不喜欢。”
“没错。”杨骏抿唇笑了笑,张口咬了颗水灵灵的果子,“感情可以培养,可前提是,我心里没有别人。”
寸心脸色又是一白,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歪了歪:“你……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怎么可能……那个人……那天夜里……不可能……
猛地想起什么,她整个人顿时像被雷劈了一般,扑簌簌地颤抖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衬着朦胧的月光,竟然闪动着几分诡异的色彩。
“是啊,我有喜欢的人了,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就算为了他去死,也不会有半点犹豫。”杨骏叹了口气,抬头看看脸色惨白摇摇y_u坠的少女,心底忽然有了一点不忍,“三公主,你是个好女孩儿,又何苦……”
“我不信!我不信不信不信!”寸心咬着牙摇头,白嫩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石桌的边缘,泫然y_u泣的表情让杨骏顿时有一刹那的心疼,“我究竟哪里不好?那一个月,不,两个月,我们在一起两个月……我们在一起的那两个月,你不是也很开心,很高兴么?我以为你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我那么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杨大哥……”
“三……寸心,承蒙错爱,我很抱歉重生一风流女军王。”杨骏低垂下眼看着手边的茶盏,袅袅的热雾从中升腾起来,微微模糊了视线,“不过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可能喜欢你,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冷笑打断了:“那你喜欢谁?嗯?小时候的邻家小妹妹?学堂里的漂亮大姐姐?还是……”
寸心倏地挑了挑眉眼,勾着嘴角露出抹诡异而妖艳的笑来,衬着如流水一般惨白的月色,仿佛勾魂的厉鬼:“还是……你的嫡亲弟弟?!”
话音落下,耳边猛地传来声茶盏碎裂的声响,原本还在悠闲地品茶吃果的人倏地拂袖而起,俊逸秀雅的脸霎时惨白如纸:“你……你胡说什么?!”
——慌了!
——乱了!
——不知所措!
杨骏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那种心虚,正是深深埋藏的秘密被人揭露开来的感觉!
“我胡说?呵,杨大哥……长公主难道没有教过你么?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那点心思,还有你偷偷momo做过的事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寸心笑得很是开心,仿佛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子,但脸上却纵横交错地全是泪痕——新的……旧的……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汇成心底最深最沉的苦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选择上山找他!
“你知道什么?!啊?!”杨骏豁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知道了什么?!说!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他那么努力地克制,那么努力地掩饰,从来没在旁人面前露出过一丁点的马脚,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知道?!她绝对不可能知道!
“呵,被我说中了?你果然喜欢他!”寸心根本不在意揪住她衣领的手,精致漂亮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哦,就是他从金霞洞拂袖离开,你冷心冷面拒绝我的那天晚上,我其实就在你们兄弟俩的屋外……”
说着,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个奇怪的神情,看着杨骏唰地惨白的脸,唇边的笑愈发诡异疯狂起来,她轻轻地笑着,表情却微微有些扭曲:“我看到了哦……我从没关好的窗户缝里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在偷偷地吻他……哈哈,你没发觉吧?看你吻得那么投入,也不可能发觉……”
杨骏忽然全身冰冷,几乎要战栗起来——她看见了?!她竟然真的看见了?!她看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偷吻小戬了?
寸心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当时从窗户缝里看到的情景,回想到几y_u发疯:“哈,杨骏,你个胆小鬼!伪君子!居然趁着自己的亲弟弟睡着了偷吻……”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第一次让她心动的人,居然会对自己的亲弟弟抱有那种肮脏的念头!
“你喜欢他!哈,杨骏,你竟然喜欢一个男人!”寸心几乎要扯着嗓子吼起来,扭曲着一张漂亮的脸孔大笑,“他还是你亲弟弟!兄、弟、乱、伦!哈……你真是厉……”
最后一个字蓦地卡在了喉咙里,寸心两眼向上一翻,险些瞬间断气。
“闭嘴!你闭嘴!不准胡说!不准胡说!”
杨骏慌乱地掐住她的衣服,像只受伤了野兽一般,凶狠地低吼:“你知道什么?啊?我是他亲哥哥渣碎厂花(重生)最新!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念头!你要再敢乱说一个字,我立刻就割了你的舌头!”
——不会的,不会的!那天……那天夜里……不可能有人看到!绝对不可能!她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他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愤,捏住寸心衣领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寸心被勒得岔了气,半晌才缓和过来,抿着嘴唇嗤笑道:“闭嘴?你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才要我闭嘴?杨骏,你不仅是个伪君子胆小鬼,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明明应该是入骨的气愤,眼泪却偏偏不争气地顺着脸颊就往下淌,很快,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被眼泪冲了个一塌糊涂,衬着朦胧的月色,反sh_e着晶亮亮的水光。
“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他?呵呵,看看你这副模样,敢做不敢说……你敢不敢告诉他?让他看看,看看自己的好兄长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衣冠禽兽!哈哈……如果他知道亲哥哥居然对他抱有那种想法……”
“敖寸心!你住口!我怎么样都轮不到你来指摘!”
杨骏脸孔发白,眼睛却是血红一片,他死死地捏着她衣领,手上青筋暴露,几乎要控制不住直接捏碎她的脖子。
他呼吸又粗又重,咬牙切齿道:“我喜不喜欢谁是我的事,告不告诉他也是我的事!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敢在他面前说半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哈,被我戳到痛处所以跳脚了?杨大哥……我可是西海的三公主,更是你爹你娘都承认了的儿媳妇……我要是死了,你的龌龊心思可就更藏不住了!”寸心笑得花枝乱颤,脸上却横七竖八满面都是泪痕,“哈哈,我可真想知道,要是你爹娘知道了这件事……”
最后一个“事”字音调猛地一滑,一双手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三公主,你若是有胆子,那就用这个来威胁我试试……”杨骏脸色仍旧白得吓人,但森白的颜色中却又夹杂了几分青黑,整个人都显得狠辣又暴戾。
他紧紧卡着寸心的脖子,细长的手指冰冷地没有半点温度,仿佛索命的恶鬼,略显沉闷的声音并不模糊,相反地异常清亮,还隐约带着笑,却一如那双手,令人害怕地几近窒息,“我杨骏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杀人更不在话下,你要是想试试,就捅到我爹娘那里,我保证你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轻轻笑了笑,眼眸晶亮如星,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显得愈发晶亮“没错,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他,从他只有那么一丁点点大就喜欢……只要他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喜欢你,就算他死了,也只能是我的人……所以,你就死心吧……”
“兄弟……乱|伦……你……会报应……”
寸心憋得脸通红,只勉强挤出几个字,就再
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细细地喘气,抬眼对上那双yin冷而狠辣的眼眸,又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下——她爱上的究竟是个人,还是个恶魔?
“报应?呵,对,报应!不过就算是报应又怎么样?嗯?”杨骏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胆敢揭开他心底隐秘的人,脸上却笑眯眯地如同邻家的大哥哥,“在那群神仙眼里仙凡所生的孽障,本来就活该天打雷劈的,你以为我会在意什么报应?呵,我喜欢他,就算是亲弟弟又怎么样?我喜……”
溜到嘴边的话猛地卡住,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色下那道朦胧的身影,脸色唰地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w=啦啦啦~表示大哥成功黑化~明天请假一天。跪求不霸王xd
感谢芸梵姑娘投的手榴弹,么么哒
第一卷
100第六章
夜色如水,稀稀疏疏的星光从□一般的夜幕中洒落下来,朦胧又静谧,混合在牛ru似的月色中,更增了几分安逸清冷。
杨骏静静地坐在小院中的湖水边,微凉的风从湖面上拂过来,吹起浅浅的波痕,尚未枯萎的莲叶顿时随波晃动,好似扁舟,偶尔随着水纹分列开来,顿时如同一道闪电般,露出缓缓涌动的水流——鱼翔浅底,映着清冷的月辉,都能看清游动着的鱼儿。
他呆呆地注视着顺着水纹轻轻打转的莲叶,看着长了金色鳞片的锦鲤摇摆着尾巴游到脚边,激起小小的水花,将他的衣摆淋了个透湿。
他浅浅地笑了笑,接着却皱着眉紧紧地抿起了唇角。
想起那双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惊讶与愤怒,他就忍不住烦躁——怎么就能这么巧地就给撞破了呢……明明那么努力地在掩饰,明明什么都没有让人察觉,为什么偏偏就……被听到了呢……
他暗暗咬牙,捏着血玉长箫的手骨节泛白,仿佛捏着的不是自己的兵器,而是谁的脖子,半晌,却又挫败地垂下头去,紧紧盯着湖中的莲叶抿唇苦笑。
“你在想什么呢?伤春悲秋?”
忽然背后传来声淡淡的轻叹,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却见一个并不陌生的人影似笑非笑地靠着不远处的古树。
藏青色的长袍笼罩在凄清的月色里,衬得原本平凡的容颜顿时多了几分清贵——正是这府邸的主子,韶峰。
“这么多年不见,我倒是才知道,杨家大少爷原来还是个文人墨客?”
他双臂抱在x_io_ng前,笑得清淡,但落到杨骏眼里却莫名地让人咬牙切齿。
“你来做什么?”
“放着贵客在院子里吹冷风可不是待客之道。”韶峰笑眯眯地momo下巴,“你又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当真来伤春悲秋的?”
杨骏冷冷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目光接着又转回了碧波荡漾的湖面。
清浅的夜风从湖面拂来,摇曳起伏的莲叶轻轻摇摆,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浅浅的莲香——就像他家小弟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清雅醉人。
他不由微微恍惚了下,半晌才白着脸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深沉如水,竟看不出半分情绪,好像一口古井,足足沉寂了千百年,再也兴不起丝毫波澜。
“呵,瞧你这样子,难道是向人家姑娘告白被拒绝了?”
话音刚落,就被杨骏冷冷瞪了一眼——他是告白被拒绝了没错,但对象却不是什么姑娘御兽修仙录全文阅读。
韶峰斜挑
着眉眼看他,碰上那道又冷又冽的目光,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忍不住抿着嘴揶揄道:“哎,真是想不到,风流倜傥俊美儒雅的杨家大少爷也有被姑娘家嫌弃的一天。”
杨骏暗暗苦笑,垂眼盯着手中的玉箫,却没说话,苍白的手指衬着白惨惨的月光,愈发显得有些纤长骨感——嫌弃他的哪里是什么姑娘……
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轻轻拨弄着长箫尾部栓挂着的鹅黄流苏,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韶峰,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话音落下,韶峰不由一怔,交叉抱在x_io_ng前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从靠着的古树上撑起半个身子:“喂,你该不会真的……”被人甩了吧?
——他方才只是说说而已,难道真的不幸说中了?
他顿时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受到惊吓了似地朝树荫里缩了缩——不能怪他大惊小怪过头,在他的印象里,杨骏除了有时候喜欢针对齐威,本身其实还是很有人缘的。
杨骏没回答,静静地看着柔软的流苏在手指间来回晃动,摇头苦笑道:“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笑话我?”
“哦?这么说,难道你真有喜欢的人了?”韶峰拧眉看着坐在湖边的人,“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公主?她不是特意来找你的么?怎么还拒绝了?”
——莫非那公主来就是说分手的?可当时明明是一副很兴奋很开心的模样啊!
他皱着眉暗自思忖,却没有半点头绪,只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杨骏,似乎生怕漏掉什么。
然而,杨骏却什么话都没说,侧着脸轻轻地摆弄手中的玉箫,清俊的容颜映着如水一般清冷淡雅的月色,却朦朦胧胧地看不出表情,只隐约能看到低敛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半晌,他才幽幽笑了笑:“韶峰,你与齐威……真的仅仅是十几年同窗之谊这么简单?”
韶峰闻言不由一僵:“你这话什么意思?”
拨弄着袖摆的指尖却莫名轻颤,连心跳都仿佛失了节奏。
他暗自深吸了口气,斜挑着眉眼静静地看着那道清癯俊雅的背影,轻笑道:“我与他怎么样,似乎与杨大少爷没什么关系吧?”
杨骏不答,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玉箫,暗红色的纹路衬着莹白的月光,肃杀之气愈发浓烈了几分。他自顾自地说道:“自古yin阳相合才为天道,鸾凤相交,琴瑟和鸣方是正途……”
“你想说什么?”韶峰死死皱着眉,“你到底怎么了,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杨骏摇摇头,看着湖面的眼眸中却一片空茫,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淡淡地浮上了一层哀伤,嘎着嘴唇抖了半晌,却什么都没说。
“你……没事吧?”月光虽淡,但韶峰仍然看得出他脸色不好,担心道,“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走上前去想要替他把脉,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没事,不过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累了些,休息一下便好。”
“可是……”神仙难道不是不睡觉也精神奕奕么?
杨骏轻轻摆了摆手,抬头看看渐渐西沉的弯月,轻轻笑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坐会儿再走。”微微停顿,“峰少爷的待客之道杨某已经见识到了。”
韶峰还想再说,但看着杨骏一脸的逐客之意,只好转回了卧房,留下杨骏依旧呆呆地坐在湖岸边,不知在想什么(清穿)悠然古代行。
烛火微黄,藏青色的帷幔轻轻扣在木质的橫梁上,朦朦胧胧的光线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帐透进来,柔和又静谧,笼罩着帷幔上的鸳鸯戏水图,愈发显得昏黄而暧昧。
杨戬呆呆地靠坐在床榻边,静静地注视着小桌上明明灭灭的烛火,纤长的人影投sh_e到床榻里侧的墙壁上,顿时模糊成一片。
——我就是喜
欢他,从他只有那么一丁点点大的时候就喜欢。
——我喜欢他,亲弟弟又怎么样?
——我喜欢他……
——喜欢他……
细长的手指倏地握拳,狠狠砸在一旁的床榻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杨戬深深吸了口气,深邃冷冽的目光淡淡地夹杂了几分说不清楚的烦闷,拳头狠狠撞击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又是一阵生疼。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是亲兄弟,大哥怎么可能……一定是他听错了!
他暗暗咬了咬唇,眼前却怎么也驱散不开那张惨白又错愕的脸——压抑,苦闷,惊讶又痛楚,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绝望……
他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兄长眼中包含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情绪,多得让他无法辨认,更不敢辨认。
他不是从未涉足情爱的单纯孩子,上辈子的他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一个人,这种眼神太熟悉,千年的痴恋,让他几乎瞬间就读懂了这份感情。
所以,他立刻拂袖离开了,也许杨骏会以为他是恼羞成怒,但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落荒而逃罢了。
曾经的司法天神,显圣二郎真君,只因为兄长大人的一个眼神,便落荒而逃。
“一定是我旧伤复发,脑子不清楚,看错了。”
他按着额头低低闷笑了声,指尖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想到起身去关窗。
夜晚的秋风从窗棂间轻拂而过,还带着几分尚未散去的莲香,似乎连那一声声虽然低沉压抑却坚定强硬的言语也跟着吹了进来。
——没错,月色昏暗,两人隔得又远,一定是他看错了!
杨戬暗暗咬了咬牙,低垂着眼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到搭在椅子背上的藏青色外袍上,却不由想起了方才看见杨骏,他似乎就只是穿了件单薄的月白长衫?
他立刻近乎本能地站起身来,拿起外袍就要出门,直到前脚踏出门口,才蓦地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手中柔软丝滑的藏青色长袍,半晌,又转身回去,“砰”地一声将自己摔进了床榻。
——既然是他听错了看错了,那么等明天醒来,一切就该跟原来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尚未等他闭上眼,一阵劲风便从擦着帷幔激sh_e过来,刺目的银光倏地闪过,他下意识地翻身跃起,斜手一抄,正正将偷袭之物截了下来。
却是一只精巧细致的银簪,簪尾一颗明晃晃的宝石在昏沉的夜色中闪动着浅浅的光晕——正有一卷小小的薄绢斜绑在宝石的正下方。
他借着宝石的微光淡淡瞥了眼,正是不甚常见的上古篆书——
明日午时,碧游宫一叙。
第一卷
101第七章
金鳌岛,碧游宫。
蜿蜒曲折的汉白玉石桥从水汽氤氲的仙莲池中延伸进去,穿过高挑出水的层层莲叶,一直通到莲池中央的八角檐水榭。
“本座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事情想跟你们说。”
略显清冷的声音,配合上一件纯黑色的道袍,斜靠在椅子中的年轻道者恍惚间就多了几分凌厉霸气。
他半眯着眼瞧了瞧坐在他对面的两个青年,剥开一枚仙果咬了口:“玉帝托瑶姬给你们的信,看了么?”
坐在左侧的玄衣青年默默地点了点头,尚未答话,坐在他右手边的白衣青年就不解地蹙了蹙眉,问道:“什么信?”
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但不知想起什么,又紧接着避开了目光。
杨戬没回答,端着茶盏轻抿一口,说道:“不知师叔祖意下如何?”
“呵,本座自然是没有异议魔凌九霄。只不过……”通天捏着仙果在手里转了转,轻笑道:“你好像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
目光落到一侧的白衣青年身上,见那双墨玉般晶亮黝黑的眼眸中淡淡地流露出几分苦涩与恼意,但却转瞬即逝,很快就淹没在一派平静之中。
通天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耳边却紧接着响起了杨戬微显淡漠的回应声:“弟子既然应下了就是必能做到,与旁人无涉。”
黑曜石般深邃冷冽的眼眸浅浅眯了眯,他抬手夹起手边的一块糖醋莲藕,轻笑道:“莫非师叔祖其实根本信不过杨戬?”
通天闻言mo了mo下巴,却没说话。
看着杨骏一语不发地盯着杨戬缓缓移动的筷子,深沉如水的眼眸微微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他不由有些好奇,素来平淡的眼眸中恍惚间揉进了几分探究。
半晌,他才轻轻笑了笑,摇头道:“这不是本座信不信得过你的问题,杨戬,你应该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由你一个人扛着。”
“是么?”杨戬抿着唇角轻轻笑了笑,只是眸光清冷却丝毫没有笑意:“多谢师叔祖关心,弟子自有分寸——你既说有要事相告,想来也是与那封信有关了。”
“不错。”通天点点头,对他擅自岔开话题却没什么不满,只是把目光又复落回了杨骏身上,笑道:“方及弱冠便拿到了三界第一至宝,本事不错。”
“……师叔祖赞誉。”杨骏低眉顺眼地应了声。
“开天乃绝世凶器,能够在短短几年内便掌控得宜……除了你,本座还真没见到有第二个。”通天摇头轻叹,“若是你们两个能够齐心协力,我看天庭的胜算倒是能再大一些。”
话音落下,兄弟两人顿时齐齐抬起眼来。
杨戬忍不住皱眉:“天庭要胜,端看他如何经营,师叔祖这话却是抬举了。”
“非也。”通天不赞成地摇头,“他的经营固然重要,但没有你们配合,想来实施起来也非易事。”他呷了口茶,半眯着眼tian了tian嘴唇,“他们不是省油的灯。”
“哦?”杨骏不解地拧了拧眉,“师叔祖这话……什么意思?”
——他虽然不知道瑶姬给杨戬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但却记得杨戬曾跟玉帝有过的交易,如今想想,恐怕也有些关系。
通天笑而不语,只捏了只果子细细地品尝,饱满多汁又清香醉人。半晌,他才微屈着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你闯过了东华……嗯,也就是昆仑,你既然闯过了他设下的九幽之地,就应该知道火云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火云宫……
杨骏倏地皱了皱眉,脸色顿时一冷:“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开天设下的那场棋局里,最终的获益人,可不就是那个口口声声标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火云宫么?
天下为棋,众生为饵,只是可惜了……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执着筷子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他决不允许自己放在心尖尖的人再有半点闪失!
“这就成了。”通天似是根本没注意到他情绪的波动,召唤过贴身服侍的道童,示意他去取新的果酒,抬手将酒壶中剩余的最后一点琼浆缓缓倒入杯盏,“三日之后火云宫会有一场盛宴……杨戬,你还是将那封信说给他听听,免得到时候……”
他轻轻笑了声,神情却是冷肃:“措、手、不、及御兽修仙录全文阅读。”
天界,瑶池。
玉帝斜躺在贵妃椅上,看着大殿里舞池中央飞舞的彩袖,半闭着眼勾了勾嘴角:“娘娘真是好兴致,朕都不知道,天庭里何时多了这么个貌美如花的仙子。”
“陛下说笑了,牡丹领袖群芳,还是陛下亲封的百花仙子呢。”王母浅笑着给他斟酒剥果子,“臣妾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她曾跟广寒仙子在月宫之中暗比舞技,这才起了兴致。”
“是么?”玉帝端着酒盏轻轻晃动,笑得人畜无害,“那倒是朕错怪娘娘了。”
话音方落,高亢的乐声忽然戛然而止,牡丹翻飞腾跃的热烈身影随之跪倒,宛若瞬间绽放的花,妖冶的红扑散在雪白的地毯上,鲜明的对比深深刺激了人的感官。
一舞终了,余韵犹存。
不同于嫦娥舞出的凄清与哀婉,如此热烈活力的舞,也同样震撼人心。
玉帝不由眯了眯眼,盯着场中跪倒谢恩的人看了半晌,才懒懒地挥手道了句赏。
“如何?”王母捻了颗葡萄,细长的手指轻轻将外皮剥开,露出里面水灵灵的果肉,“臣妾倒是觉得牡丹这舞比广寒仙子要好上许多。”
玉帝不答,看着那道绛红色的身影优雅缓慢地消失在殿门之外,暗自冷冷勾了勾嘴角——又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只是这阵营,似乎选得不太妙。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口,淡绿的水渍幽幽波动,映着瑶池上方金碧辉煌的装饰,晃得他有些眼疼。
“娘娘今日不仅邀朕小酌,还请朕看舞,怕是有什么要事想说吧?”半晌,他忽然轻轻笑了笑,犀利的眼眸淡淡地看着殷勤地给他剥果子倒茶水亲力亲为的人,从里到外冷冷清清没有半点笑意。
王母端着茶盏的手顿时微微一颤,只片刻又恢复如常,掩唇轻笑道:“陛下如何每次都这么说?臣妾只是体谅陛下劳累……”
瞥见玉帝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不由顿了顿,缓缓敛下笑容道:“不过这次陛下却是说对了,臣妾的确有要事想问问陛下。”
“哦?”玉帝挑挑眉,动动身子坐起来,“何事?”
“陛下可还记得上次臣妾邀陛下前来小酌时……”微微一顿,“那个负责传话的少年?”
“自是记得。”
——那个少年啊……似乎是个既胆小又软弱的孩子呢。
玉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王母摇头叹气,脸上神色既严肃又带着几分可惜:“说起来也是臣妾的过错,臣妾因为担心长公主会怨恨陛下不念亲情,隔段时日就会派人下去看看开导一番,前些日子臣妾让那孩子去看看,可哪知道,他竟然欺负长公主心地善良,使计骗走了长公主手上那件三界至宝,逃之夭夭了!”
“嗯?”玉帝诧异地瞪圆了眼,正y_u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了天奴尖细又刺耳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女娲娘娘着人传话,请陛下娘娘于三日后前往火云宫小聚,共商三界大计。”
“这么说,他的目的其实在天条?”
杨骏斜靠着汉白玉栏杆,软软的风从背后的荷塘上拂过来,墨色的长发微微飘动,从脸颊拂过,有些发痒,“‘今借汝之罪错,朕y_u暗修其是,望汝协助’,他之所以这么对母亲,是因为想借机修改天条?”
“此乃其一(清穿)悠然古代行。”杨戬叹了口气。
细长的手指搭在冰凉的汉白玉石上,镂空的雕花古朴
大方,正是仙家的祥兽——麒麟和白泽。
杨骏倏地挑眉:“还有其二?”
“他虽是三界之主,天庭帝君,但一切不过是个空壳……”
——修改天条不过是个借口,他想要的,除了那把椅子下面最最真实的权柄,还有什么?
“所以?他信上说的要我们帮他……其实是想让我们帮他夺权?”
杨骏momo下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火云宫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架空,即使他们表面上已经远离了天庭……如此看来,倒是咱们被人给当明枪使了。”
杨戬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荷塘中幽幽环绕着的薄雾,隐隐约约能看出浅粉色的花瓣,在碧绿色的莲叶上方随风摇曳,偶尔轻颤一下,却仿佛害羞了的姑娘,悄悄躲到另一株的身后。
他轻轻皱了皱眉,半晌,又叹气道:“他不希望我们正面与他们对上,恐怕就是这个道理,给一方做挡箭牌总好过两方得罪——可还记得你我拜师之初,师父说了什么?”
“天道轮回,各有因果。”杨骏垂眼轻笑,“如今看来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算计——三妹这次倒算是无意中帮了天庭个大忙。”
“她当初亲自出手救走三妹,除了想用三妹对付天庭,恐怕还想借此来要挟你我,只是没想到……”杨戬眯着眼mo了mo下巴,侧过头去冲自家兄长浅浅一笑,“天庭要比她想象的难对付得多。”
杨骏闻声挑了挑眉,侧头瞧见自家小弟淡如春风的笑,不觉心头一跳,蓦地想起了什么,又连忙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握拳轻轻嗽了嗽嗓子,掩饰道:“正是。”
——心下却暗暗咬牙苦笑,这个傻小子居然还敢对着他这么笑,就不怕他……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杨戬不知他心中所想,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日后的计划上,既然玉帝有修改天条的意图,哪怕只是个借口,他也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保证全家以后安定生活的办法了。
“你觉得呢?方才师叔祖说的消息不错。”
杨戬闻言心头蓦地一跳:“你的意思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她喜欢天下为棋,那就拿火云宫试试手好了。”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一溜烟儿地跑进来个人影,尚未等两人看清楚,便听那人站在碧游宫前的玉阶上朗声禀报道:“启禀师父,女娲娘娘座下弟子,杨婵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俺对不起妹纸们,最近事情太多太累,昨天的更新食言了。。。这篇以后尽量保证日更3000,隔日更6000,明天考完会计更新《半世》。终于要认真去填那个万年大坑了,有兴趣的尽可以去围观!不爬榜不入v
表示看到有大大留言说上一章大哥怎么没趁机表白,私以为大哥慌乱害怕都来不及,应该是没时间深度表白的……ojz,后面大哥会有表示的,毕竟这种事还是要慢慢来吧!兄|弟|乱|伦神马的,二哥表示接受起来有困难。。。
第一卷
102第八章
两人闻言俱是一怔,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通天又拉回了水榭亭中。
同来的,自然还有方才被通报求见的人。
杨婵是奉了女娲的命令来金鳌岛送信的,卷在竹筒里的薄绢上其实就只有一句话——三日后火云宫齐聚,议要事。
通天微微蹙了蹙眉:“三日后?除了本座,还有哪些人要去……你知道么?”
“师父说,还有几位师叔师伯……”杨婵略显拘谨地坐在杨骏一侧,微微低着头应声道:“嗯,还有天庭和瑶池的几位仙君。”
“师叔师伯?”通天抿了抿唇,“
是哪几位,你可清楚?”
杨婵摇摇头:“不太清楚,好像……”不确定地续道:“兜率宫的三清道德天尊,昆仑玉虚宫的元始天尊……嗯,好像还有……还有个叫什么鸿钧老祖的……”
她紧紧皱着眉,努力回想了半天,终于又摇了摇头:“其他的不记得了,师父好像就只是提到了这几个人。”
“哦?”通天了然地挑眉笑了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又复问道:“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这要事……究竟是什么事?”
“这倒没有。”杨婵说道,“不过我听神王说过,要师父三思而行,莫要违了什么轮回因果。”
“呵。”通天闻言却轻笑了声,半眯着眼盯着薄绢看了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欣然应允,“好,既然如此,那么本座必会按时赴约。”拂袖起身,笑眯眯地看了看在坐的兄妹三人,说道:“你们兄妹难得又聚在一起,本座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便出了水榭,径自回到碧游宫的居室,只留下兄妹三人依旧临水笑谈。
“哦,对了!”
杨婵吃了块还没凉透的桂花糕,猛地想起件事,连忙把包成一小团的包裹拆开,从里面取出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盒子,“师父让我带的,说关键时候会有大用。”
“嗯?”杨骏抬手接过,狐疑地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不知道,大概是什么宝物之类的吧。”杨婵摇摇头,“你不如打开看看……师父说,你要是不知道,就去问二哥。”
说着,抬头看了眼方不久才从石桌转移到水榭外围栏杆旁的人。
素白的长衫被湖面吹来的风撩起一角,微卷的发丝在阳光的照sh_e下散发着柔软的暗金色,衬得那枚蝶形发夹愈发灵动了几分。
杨戬静静地坐在木质的长凳上,微仰着头靠着身后的立柱,白皙骨感的手搭在微微曲起的右膝上,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隐在水榭的yin凉里,看不真切。
“二哥他……还在生我的气么?”杨婵咬着嘴唇轻轻问了句,“我……我其实根本没想伤他,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杨骏没说话,小心地将盒子打开,顿时有一阵清香混合着湖面的微风拂了过来。他惊讶地轻叹了声,目光落到盒中的什物上,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这是什么东西?”
——暗红的小丸安安静静地搁在宝蓝色的丝绒上,仿佛浸染了血色,淡淡的香气缓缓地沿着鼻尖袭来,馨香醉人,比世间最惑人的魅香都要诱人。
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想伸手把小丸从盒中拿出来,耳边忽然“咻”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啪嗒”一声,眼前的盒子紧紧地被合上了。
“别动。”
略显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杨戬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依旧坐在石桌旁的兄妹两人,叹气道:“这是离魂。”
“离魂?!”杨骏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毁人道行折人修为——却偏偏是药非毒的……离魂?!”
杨戬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紫檀木雕刻而成的盒子上,精致而古朴的纹路,沿着方方正正的棱角向下伸展,如同细密的藤蔓,铺散开去,在最上面交汇成一朵妖艳繁复的莲朵。
“……怎么会?”杨骏惊疑不定,一张俊脸微微有些发白,“她……我……”
“他说的没错,你我若是帮他,果然不该与她正面对上。”杨戬勾着嘴角轻笑了声,目光落到水榭外的湖面上,娉婷
的莲花幽幽摇摆,被风一吹,碧绿的莲叶顿时随着波痕上下起伏,好似舞女的裙。
杨骏紧紧抓着手边的玉箫,骨节泛白,映衬着缓缓晕染开的暗红色纹络,愈发显得苍白而诡异。他深深吸了口气,唇角浅勾,微微带着冷嘲:“是啊,不该跟她正面对上……真是好算计,若非你动作快,我可不就要不明不白地被算计了!”
目光冷冷瞥了眼手边的木盒,不经意间对上自家三妹的脸,自是未曾收敛其中的狠戾薄凉。
杨婵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慌乱地摆手解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要害大哥!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泪顿时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我不知道这是离魂……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奉了自己师父的命令来送信而已,这其中装了什么,女娲没说,她自然也不敢去问,而且,就算她问了也无用,女娲……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真相的。
杨骏暗暗叹了口气,迅速收敛了眼中的煞气,摇头道:“我没说你要害我,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他觉得头疼,他只是顺着杨戬的推测往下说了几句,根本就没说要害他的人是谁,这丫头怎么就……
“可、可是,这药是、是我拿来给大哥的啊……”杨婵抽抽鼻子,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我、我不仅拿了毒药,还、还撺掇大哥赶紧打开看……”
“这有什么关系?”杨骏衬着袖子给她擦眼泪,“我知道,你是我亲妹妹,怎么会害我?”
“可是……”杨婵仍是抽噎,半晌,忽然想通了什么,满是希冀地看着杨骏,问道:“要不,我、我把它扔了吧!扔了就不能害大哥了……”
“扔了?”杨骏一怔,还没说话,就听耳边忽然传来声淡淡的轻笑——
“不,要留着。”
“嗯?为什么?留着这种害人的东西……”要害人么?
杨婵不明所以地瞪圆了眼:“二哥,你要……”
“大哥刚才不是说了么,离魂——是药非毒。”细长的手指轻轻捻开折扇,冰凉的扇骨贴着拇指边缘划过,微微压出道褶皱。杨戬轻抿着唇角笑了笑,晶亮的眼眸却浅浅地沾染了寒意,“大哥,你还记得当初我用母亲的东西……换来的解药么?”
“解药?”杨骏又是一怔,想起当时自己被强行灌药的情景,脸不由莫名地红了红,“记、记得啊,怎么了?”
杨戬低垂着眼帘没说话,半晌,才嗤地冷笑了声:“那次的解药虽然解了你身上的yin阳蛊,但却只是……以毒攻毒罢了。”
“以毒攻毒?”杨骏皱眉,“什么意思?”
——难道那次的药……
杨戬这次却没有回答,“啪”一声轻笼了扇子,缓缓点着手心,只说道:“对了三妹,大哥不是让你回玉泉山了么?怎么……”
“你还好意思说。”杨婵不明白方才两人在说什么,听到杨戬转了话题,却立刻来了精神,撩着裙子坐到汉白玉栏杆边上,轻斥道:“爹爹还阳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谁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我刚见到人就差点吓死。”
似是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原本被吓得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好在爹当时睡了,要不然……我那样子肯定会把爹给吓到。”
“……爹还好么?”杨骏轻轻咬了咬唇,暗自叹了口气——他们兄弟两人出门已经半月有余,按照凡间的日子算算,差不多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杨婵眯着眼歪歪头:“那得看是哪方面了。爹的身体嘛……有玉鼎真人照看着,当然没问题,但是其他的……”
她撇了撇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可不好说。”
“怎么了?”杨骏心头一跳,忽然莫名地一阵紧张。
“没怎么,只不过……嗯,大哥,你最近没犯什么错吧?”
如水般的眼眸还微微带着方才哭过的痕迹,脸上泪痕俨然,配合着杨婵微微蹙起的眉峰,却意外地多了几分令人怜惜。
杨骏捏着玉箫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没有啊,怎么了?”
——心脏却咚咚一阵狂跳,莫名有些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从脑海中一晃而过,却什么都没抓到,只直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么?”杨婵眨了眨眼,目光先是落到自家大哥强作镇定的脸上,又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了看依旧优雅安静靠坐在水榭边的二哥,低声嘟囔了句:“奇怪,明明本来就是兄弟嘛,寸心姊姊究竟是怎么看出你俩感情绝非一般兄弟可比的?还能把爹当场吓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明早更新《半世》,本文明天双更,补偿昨天的嗯
第一卷
104第九章 (新增福利番外 )
“嗯?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杨骏刚刚收起檀木盒子,却恰好没听清她的话。
“没、没什么。”杨婵连忙摇头,抬手抹了抹刚才哭得发红的眼眶,勉强笑道:“只是有点好奇你们刚才说的话。”转过脸来瞧了他一眼,续道:“刚才二哥说到的什么解药……怎么回事?”
杨骏闻言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头继续摆弄盒子,装作没听到,倒是杨戬浅浅一笑接了话过去:“区区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见杨婵不相信地撇撇嘴,他轻轻捻开扇子,有下没下地摇着,不动声色地岔开话:“方才你说天庭和瑶池的仙君也要去火云宫,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杨婵应道,“是师父说的,阿瑞去送的信。”
细长白皙的手指灵活熟练地剥开一枚果子,露出水灵灵的果肉,衬着湖面上反sh_e过来的水光,晶莹剔透,好像刚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
“阿瑞?”杨骏不由一怔,老半天才想起来说的是谁,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略显怪异地打量她:“三妹,你什么时候跟那只小竹妖……关系这么好了?”
猛地想起什么,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问道:“他怎么会去天庭替女娲……替你师父送信?他好像不是火云宫的弟子。”
——如果他记得没错,开天设下的局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不过当时送信的人似乎是玉虚宫的人。
“……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犀利。”杨婵暗自啐了一口,低下头拿起块糕点,边吃边说:“他去天庭找人,顺便替师父送信——他虽然不是火云宫的弟子,但天天呆在火云宫也没事做,正巧顺路,也就送了重生之缠绵不休。”
“哦?”杨骏挑了挑眉,心下却微微一动。
——顺路……明明是个竹妖,却整日介地待在火云宫,要没有什么企图,别说是火云宫,就是他都不信。
他直觉此事怪异,但究竟哪里怪异却又说不出来,起身背靠栏杆站定,又复问道:“那他是去找什么人?你知道么?”
“不清楚。”杨婵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眶依旧红得厉害,看上去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他只说是去找一个住在瑶池的朋友……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住在瑶池的朋友?”
杨戬喃喃地重复了遍,目光落到水汽氤氲的湖面上,ru白色的薄雾幽幽飘荡,缓缓地弥散开来,便有一点浅浅的粉色从雾气中透出来,仿佛
谁家的碧玉,y_u语还休。
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忽然忆起那日离开天庭时发生的一件事。
※※※
“你……是天庭的人?”
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儿眨巴着水灵灵的眼,两条小腿儿悠悠荡荡地悬空在汉白玉石桥的栏杆外,仿佛嫩白白的莲藕,水嫩诱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两口。
杨戬面无表情地执扇而立,月白的长衫下摆无意间扫过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面,沾染上一点点的灰,浅浅地附在下摆边缘,若不是那一趟滚烫的金色丝线,定是半点痕迹也不见的。
他一手执着墨扇,另一只手却扶着栏杆——雕琢精细古朴的汉白玉栏杆,镂空处是一只貔貅的胡须,连着身旁另一只麒麟的尖角,好像都要融在一起了似的。
原来这栏杆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连上面的雕花都没变。
他轻轻皱了皱眉,低垂着眼看了看莲池中的那一丛白莲,抿唇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男孩儿闻言蓦地笑起来,羊脂玉似的手指捏在下巴尖上,衬着肉粉色的指甲,无端地多了几分妖媚:“起先我笃定你一定不是天庭的人——毕竟在这么个地方已经鲜少有你这般清雅脱俗风华绝代的人物了,不过听到你这句话,我又有点动摇了。”
“哦?”杨戬意味不明地发出个单音,习惯xi_ng地挑起眉毛,手指缓缓地捻开手中的墨扇,有下没下地轻摇。
“完了完了,我刚开始一定是眼睛瞎了,居然会以为你不是天庭的人……”男孩儿苦恼地扒拉了下头发,小声地嗫嚅道:“可是你若是天庭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歪着头坐在栏杆上,半仰着头盯着杨戬瞧——他个子小,即使坐在栏杆上也只是比杨戬的下巴高那么一点点:“你跟七公主什么关系?”
“七公主?”杨戬一怔,斜挑的眉梢下意识地低敛。
“对,七公主。”男孩儿眨巴眨巴眼,问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杨戬敛着眼没回答,一双墨玉般的眼眸深邃如寒潭,明明透着令人心悸的凉意,但仔细看时,却又都化作了一团柔水,半点凌厉都看不出来。
半晌,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没关系?”男孩儿不相信地撇撇嘴,“没关系她怎么会去偷王母的东西,还要我转交给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嗯?”杨戬一愣,盯着他手中的什物呆了半晌,狐疑道:“你刚才说七公主……偷王母的东西?”
黑亮的眼眸倏地划过丝冷光,被不着痕迹地低垂下眼掩饰住了其中的情绪,脸上甚至连嘴角的弧度没有改变分毫神道全文阅读。
——不可能,谁都可以去偷王母的这样东西,却惟独天羽不会,不仅不会,若是发现这东西丢了,最着急的就该是她。
男孩儿不知他心中所想,仍是笑得人畜无害,点头道:“是啊,七公主说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不能落在王母手里。”
“是么?”杨戬平平稳稳地摇扇子,淡淡的风从面颊拂过,吹起了额前的碎发,浅浅的香气弥散开来,熏香醉人,仿佛比世间最醇香的媚药还要惑人。
他勾着嘴角笑得暖若春风,一双眸子却清冷如霜,如果仔细看,甚至还能读出一点点的凛冽来:“那我就多谢你了。”
——这香味不错,只可惜,却用错了地方。
果然,男孩儿一听这话,脸上那抹纯真可爱的笑顿时僵了僵,片刻却又勉强维持起来:“你这话可不好听,那可是偷王母的东西啊,要是被发现了……”
“就是没被发现,你以为你逃得过?”
杨戬面无表情地推开男孩儿伸过来的手臂,又白又嫩,嫩
藕似的,如果眼前的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失了心神,只可惜——偏偏是他杨戬。
“你这套对我没用。”他冷冷轻哼了声,手中的扇子向下一翻,眨眼就紧紧贴在了男孩儿的脖子上,“七百年的荷花妖,道行不浅——告诉我你的目的。”
被道破了身份的小花妖却好像根本没瞧见那柄压在他颈项边的扇子,撇撇嘴,收起脸上装模作样的表情,冷声道:“难怪他会为了你们兄弟不惜与火云宫摊牌,果然有两下子嘛。”
他抬手推了推冷冰冰的扇骨,却发现纹丝不动,杨戬更是连手指头都没带动一下。他忍不住又瞥了瞥嘴:“啧,没意思。你不想要这样东西了——放开我。”
杨戬没说话,只轻轻笑了声,捏着扇柄的手指轻轻用力,顿时在那个白皙如玉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印。
小花妖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脸色一变:“杨戬,你现在可还是天庭的通缉要犯,如果我现在喊救命,你猜……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里么?”
“你想怎样?”
“放开我,我与你做个交易。”
“哦?”杨戬微微一笑,“你要做什么?”
“我把这个给你,你帮我办件事。”
杨戬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黑曜石般晶亮冷冽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额上浅浅地冒出汗珠,才漫不经心地将扇柄移开了半寸:“说来听听。”
“……招妖幡。我要女娲藏在火云宫里的招妖幡。”
※※※
“小戬?小戬!”杨骏皱了皱眉,看着身边神游天外的小弟,抬手拍拍他的肩,“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么?你打算怎么办?”
“嗯?”杨戬微微一顿,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曾敛去的迷茫,“……什么打算怎么办?”
杨骏脸上倏地划过丝挫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袖口:“就是这个啊,离魂,你既要留着它,总该是有什么用处吧?”
“嗯异世为僧全文阅读。”杨戬淡淡应了声,心思却仍就停留在自己的思绪里,老半晌,才又说道:“离魂虽然毁人道行折人修为,但也是良药,你且留着它,不久就能用到。”
杨骏不解地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
杨戬摇了摇头,似是在思索什么,细长流畅的眉眼微微皱起,片刻,又缓缓地舒展开来——仿佛从水榭四周拂来的微风,偶尔吹散了仙雾,便能窥见一星半点的妖冶红莲——流露出一点点的情绪。
半晌,他才抿着嘴唇轻轻说道:“我想……”
只两个字便习惯xi_ng地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水榭另一侧的栏杆旁斜倚着个熟悉的人影,精致漂亮的脸隐在暗影里,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可以肯定人已经睡熟。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不是说要拿火云宫试试手么,我也正巧有事情要去。三日后的子时,你我同去。”
“哎?”杨骏不由一怔,“你的意思是……”
“夜探火云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焉之非扔的地雷么么哒非常感谢哟mua
gn们,俺今天只能更两章了,第三章……嘤嘤~据说里面有只大河蟹,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为了避免锁文,只能等明天改好了河蟹版的再贴出来,不
过第二章字数会超过6000,已经够两更的数量了,希望不要嫌弃咱(表示最晚凌晨12点左右发第二章,等不及的妹纸们可以明早再看)
下面是免费福利:《番外之偷吻这件小事》,恶搞番外,人物xi_ng格有变,拍砖的请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