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一张俊逸的脸惨白,豆大的汗珠还顺着衣服往下淌,不过这次成了冷汗。
躺在地上的人比他脸色更白。
他颤声道:“老徐?”
车夫并不应答,死人本来也不会答话。
沈鸣玉原本觉得自己胆子极大,身为文臣却能自在出入刑部,对着血肉模糊的犯人也能如常询问,不受丁点影响,他清楚的很,有些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但是老徐不是,他半个时辰前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想去解手,那时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沈鸣玉胃里一紧,猛地捂住了嘴向后退去。
他没看路,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
软的,不大。
沈鸣玉僵硬地低下头。
黑乎乎的玩意,外面包着一层牛皮。
是他的水囊!
沈鸣玉出身寒门,原本就没什么讲究,出门在外就更没有讲究,车夫水喝完了,朝他要一口,他顺手将水囊递了过去,这水还是在昌平城小二给装的,小孩很清瘦漂亮,露着带两个酒窝的笑给他装水,又小声跟沈鸣玉说里面加了野花蜜。
沈鸣玉先前送了孩子本书,以为这算是投桃报李,于是坦然受之,他一口都没来得及喝,却让老徐先试了毒。
不是皇帝,不能是皇帝,他对皇帝还有用,沈鸣玉呼吸急促,软着腿往车上跑。
那是谁?元簪笔?还是谁想杀了他讨元将军的欢心?
他的命太不值钱了,连安阳公主养的狗都比他命贵,他能被皇帝派出去做暗探,当然也能被砍下首级送过去求元将军赏个笑脸。
沈鸣玉手忙脚乱地将纸胡乱塞到怀中。
他的命不值钱,可他身上的东西值钱,无论拿到哪卖,都是倾国倾城的价钱。
沈鸣玉死死地拉住缰绳,驾马而行。
他不能死,他没死在兖州,也绝对不能死在宁州。
沈鸣玉眼眶泛着血红,若是有第二人见了怕是都要觉得惊恐,年轻俊逸的公子似是疯了一般,马车驾得飞快。
他必须快点回京,要是回京……他死了,或能震动朝中一二分,要是死在外面,大概他下面的人会窃喜空出来一个位置!
车马声隆隆而来。
沈鸣玉手心已被勒出道道红痕,他应该知道刺杀不可能只有一次,或许对面就是将要来的人。
极端的恐惧之下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这时候弃车离开比留在官道上好得多,他松开缰绳,急急下车。
沈鸣玉压抑着发抖,只觉得地面都在颤。
不,不是错觉。
他一愣。
他看见了车马扬起的尘埃。
来杀他的人就算肆无忌惮,也没必要这样劳师动众,他还没有那个资格。
黑压压的车马奔涌而来。
沈鸣玉几乎睁不开眼睛,既因为扬起的尘土,也因为闪烁着白光的刀刃。
非战时,何人敢在官道上带剑?
不过瞬息,车马便到眼前。
数百黑甲骑士绕着当中的马车,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山路狭窄,车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是在等他让路。
不是来杀他的。
沈鸣玉却没有松口气,就算他现在不死,也不代表之后不会死。
他并没有让开,反而快步跑到路中,长长一揖,高声道:“求大人救我!”
为首的军士面带黑甲不辨神色,他当然看得见沈鸣玉,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沈鸣玉看着疾驰而来的车马,下意识闭上眼睛。
“止——”
一阵冷风刮过他的脸。
沈鸣玉睁开眼。
离他最近的马不到三尺。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有点沙哑,像个少年人,“我家大人问,公子是何人,所遇何事,为何求救?”
沈鸣玉微微直腰,一个一个回答道:“在下沈瑜,家中经商,因为得罪了当地豪qiáng而被追杀,在下车夫已被毒死,在下走投无路,还望大人救我。”
半晌无言。
沈鸣玉保持着这个姿势等着,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那少年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我家大人问,想让他如何救你?”
沈鸣玉道:“不知大人可要出宁州,能否带在下一程?”
少年这次回的很快,道:“我家大人请公子过来。”
马蹄声齐整,军士一分为二,为他让出条路来,像是乌黑的cháo水,顷刻间褪去。
沈鸣玉暗叹这支护卫令行禁止,魏帅之军军纪或也不能出其右。
头顶白光不住闪烁,沈鸣玉走的虽然不安稳,但好歹还算平稳,没有吓得脚步踉跄,不过百步,沈鸣玉却觉得自己走了百年。
他缓缓掀开车帘。
熏香扑面而来。
透过层层熏香,沈鸣玉没看见中州叫得上名字的皇族贵胄,只一极年轻的男人,年轻得几乎与这张扬排场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