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混战持续到最后,两边都不怎么落好,又被闻声赶来见义勇为的大人一吓唬,刺猬头那帮人见形势不
利,先单方面撤退了,留下秦渊和他弟弟,和他的破自行车。
他往地上吐了口殷红的唾沫,里面混了二分之一的血。
秦朔北死盯着那块儿看了一会儿,不自在的移开了眼睛,他呼吸还未平稳下来,不想站得离秦渊太远,就那么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想听他哥说句话,随便什么都好,可他哥就是不说。
秦渊吃力的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秦朔北这才发现他喉咙哑了,声音像是给人撕破了,不完整的黏连成一句话,听得人心里发涩。
他说,哥,买药。
秦渊条件反sh_e的想说,买个屁,但他及时的换了个角度,一想到那种生了病不吃药剩下半条命也要伤春悲秋恶心死别人的人,他还是决定为了自己吃。
他不情不愿地答应,“哦。”
秦朔北却把他纯自我的应承曲解成了一种顺从,以为他哥终于肯听他说话了,他咬着嘴角的样子竟然有点压抑的愉悦,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被打成青紫的腮帮,动作显得特别孩子气,有种很突然的、一反常态的幼稚。
秦渊提着书包去推自行车了。他连忙跟过去。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最钟爱的娱乐活动就是跟着秦渊出去买东西。
秦渊那时候就会帮他妈照看小孩,在这个比他小几岁却被划入另一种生物范围内的小家伙面前,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尽管他并不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孩子。
他习惯用右手牵着秦朔北,让他在道牙子上摇摇晃晃的走,自己则走紧邻马路的那一侧,他妈对此很放心,不仅是因为秦渊懂事,更因为秦朔北根本不会像同龄的孩子那么会捣乱,他说话和哭的频率都低得惊人,听话得让人担忧。
所以秦渊敢带着他出门,大小孩儿牵着小小孩儿,每次都会被街坊四邻围着看。那些知晓秦朔北身份的女人们大多持宽容态度,也是依靠自身的母xi_ng,再者说一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大孩子拉扯着小弟di,还有模有样的,单是看着就讨人欢喜。
他们有时候去买日用品,酱油醋,有时候是速食,快餐,妈妈在外工作回家累得不想做饭,就让秦渊去买现成的。也有时候是零食,哪怕生活拮据,偶尔也会想方设法的奖励一下俩孩子,给他们一些零花钱,次数不多,因此就连记忆都格外珍贵。
他们俩都爱吃隔一条街的小贩卖的年糕,早些年东西便宜,一块钱能买三块儿,花样繁多,有些裹着豆沙,有些表面沾了一层椰蓉,有的蘸了糖霜。秦渊一般都会掏两块钱买六块儿,自己、秦朔北和妈妈一人两块儿,但是如果秦朔北嘴馋,让给他一块儿也不是不行……
秦渊嗓子疼得厉害,吞咽流质食物都困难重重,晚饭一份关东煮吃得犹如受刑。
但是在这种不能垮下的时期,为了保住革命的本钱,他还是竭尽全力吃下了一部分,后来就把脚往茶几上一翘,倒在沙发里醒神儿。
他看着秦朔北把一次xi_ng饭盒拎出去扔掉的背影,心想,他们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没什么可说的,谁都不想主动理谁。
但是今天秦朔北帮他打架,这一点是令他无论如何都没料想到的。他以为对方会像白天在学校里遇见他那样,恨不得绕着走。
其实他错了。
秦朔北扔完垃圾,去浴室对着镜子给自己被打破的眉角上了药,棉签不小心擦到露肉的地方,疼得他嘶声吸了口气。
——可是秦渊居然连声“谢谢”都不跟他说。
他给自己贴上创可贴,心里追逐着这股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气,想着想着竟也想通了,他不能说出来的有很多,依然有很多,只有他才什么都计较,又什么都原谅。
只有他知道是为什么。
那之后没过几天,学期就结束了。
毕业班的学生没有寒假,也没有抱怨的权利。
秦渊感觉病好了七八成,便又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别的孩子对待这种事情总是能省则省,能拖则拖,能逃则逃,玩儿和休息的时间尚且不够,唯有他每天挂着一张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脸,生怕错失了挣钱的机会。
过年的那几天没人坐班,秦渊就自告奋勇的提出看店,一方面是因为节假日加班工资翻倍,另一方面是他实在不想在家过年。
秦朔北对此没有异议,每天都很乖的去图书馆上自习,下午四点多回到家做好饭等着。他会做的菜品种不多,样式也单一,味道却都还说得过去,至少等秦渊回来就能吃到一口热乎的。
一种完全自作主张式的体贴。
秦渊对此也没什么想法,好坏都是。
有时候,他觉得能够从这个十五岁少年的一些举止中捕捉到某种情绪,比方说他隐约感觉得到,自打母亲过世,秦朔北就沉浸在一种随时会被秦渊丢弃的危机感中——他在尽可能的听话、表现出乖巧,以换取秦渊的好感和信心;但有时候秦渊看着对方那双迷雾重重的眼睛,又会觉得这种流露是不真实的,是刻意而为,是别用有心的讨好,为了达到另一种目的,当然,他还猜不透这个目的是什么。
因为一切想法都就此打住。他懒得浪费自己的生命去揣摩另一个人。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新年过去以后,住在他们这片儿的老住户都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就是居民区的一部分划给了开发商,由官方出资改建,每家不仅给一套新房,还外加一笔征地赔偿款。
秦渊也听说了,这还是他在下班路上从一个经常想给他介绍对象的老太太口中得知的,可信度十有八九。
他又特意到小区门口的告示板上看了一遍张贴的通知,发现确实是真的,这才暗暗地放胆高兴起来。
——对他们目前的生活境况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了。哪怕打听了新房子的地段,发现离学校有点远,可能需要坐公交上下学。
但这不妨碍他因此心情愉悦,并且把这个消息变成了他和秦朔北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交流极少,本来就稀缺的机会还时不时因为秦渊单方面的不快演变成冷战,他们的关系就像冬天里冻死的植物一样,有种看上去无药可救的僵硬。
“可能要搬家了。”
听到对方如此要言不烦的语调,秦朔北完全听不出消息本身带来的惊喜,其内涵似乎和“明天起你给我滚出去”是一个效果。
反正他哥对他这种爱恨交加的复杂表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是他只好随声附和道,“嗯。”
想了想还能抓住这个机会再说点儿什么,他又“懂事”的添了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彼时的他正在厨房刷碗,秦渊站在他身后,一手负责门框,他说话的时候上半身偏转着,看见秦渊手里夹着烟。
灯光下的秦渊很白,肌肤随着卷高的袖子露出更多,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河流般蜿蜒,他刚洗过澡,气色比平时稍好些,抽烟的时候两颊微微朝里凹陷,眉目
间总有一道老成的刻痕。即使这跟他的长相不太相配。
“这周末我先去看房吧,到时候再说往那边搬东西的问题。”秦渊走到他身旁,把烟蒂在水池边缘摁灭了,丢进垃圾箱——做这些的时候他几乎是贴着秦朔北的手臂,秦朔北敏感的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被体温熏蒸过的沐浴露香味,这香味很常见,随处可见的品牌,可秦渊身上的这股味道却让他一下子失了神,首先去思索那究竟是什么,再后来就是为前一瞬间的心惊感到困窘。
他已经在意到这种程度了。
秦渊却压根儿没发现秦朔北神情上的变化,转身回了客厅,他刚刚听见手机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