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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茶棚,陆遥一人一马轻骑缓行。这南边的景色他从未好好赏过,方才与裴剑文互通名号时自报应天人氏,虽不是打谎,却也不尽然。

陆遥确是祖籍应天,但在始龀之年便跟着家里一起上了京,之后诸多变故,每回重归故里都是匆匆而来,再匆匆而返,一日看尽长安花。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首《登科后》似是正应了陆遥的景。他终未辜负父亲的遗愿,功成名就,呼风唤雨。除了冯凤,便连当今天子也不放在眼中,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裴剑文口中的“路遥归梦难成”本是说笑,但现下陆遥打马江南,看远山,看稻田,看夕阳西下,看村落炊烟,片断景色尚与儿时记忆一般无异,却也心道物是人非。

昔年旧事早如细雨落春泥,天明杳无痕。别了这如画江南,回去京师仍是孑然一身,飘摇在权势官场,风口浪尖。他似已深明了“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这句话,却也在这安宁景色中生出些许倦意,想着乱世人也总要有个归宿。

陆遥夹了夹马腹,纵马跑了起来,劈面迎上爽利下来的晚风。

何谓归宿?娇妻幼子和乐美满是归宿,浪迹江湖独向天涯是归宿,黄土坟茔埋葬恩仇也是归宿。

好与不好端看人怎么想,而陆遥想,都不错。

戌中时分陆遥入了应天城,一刻不缓,直奔东厂设在这旧都的内府衙门而去。管事的亲迎出来,礼毕将他让至议事偏厅,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方敲定事务细节。

第二日陆遥走水路返京,下了船换马疾弛,不及整装换衣便去见了冯凤。

自冯凤专权以来,京师百姓可以不知三公六部,却连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人也知道二十四衙门是个什么地

界儿。这十二监四司八局均由宦官一手把持,其中司礼监位列二十四衙门之首,而冯凤正是那司礼秉笔大太监,亲信党羽无数。

陆遥估算时辰,想必厂公已从司礼监回了府衙,便过东安门再折向北,骑马去了保大坊。

进到东厂府衙,衙役将陆遥一路引至正厅,下人奉上茶盏。陆遥喝了两口茶,抬眼见那衙役还挨延着不走,皱眉心道不去通报杵在这儿是做甚。

衙役见陆遥皱眉,方壮起胆子道,“陆大人,督主眼下正在祠堂闭门静思,小的实在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陆遥知道厂公静思时惯例不许人打扰,也不为难他,慢慢饮尽杯中茶水,自己走去正厅西侧的祠堂。

祠堂里供的是历代东厂厂主的牌位,堂前立着座牌坊,上书“百世流芳”四个大字。

陆遥在那牌坊下头停了脚,望着紧闭的祠堂大门,踌躇片刻,终是没有走前叩门,掉头去了正厅旁的小厅。

纵是来过不知多少次,陆遥还是每回见着那小厅内供奉的关公像都觉着实在荒唐。他负手立在厅中,望着案上香火袅袅,泥像横刀立目,栩栩如生,暗道这忠信义勇的武圣若知今日被供在此处,定会怒发冲冠,提着他那青龙偃月刀直从Yin世杀将上来。

“小陆。”

身后人声令陆遥猛然醒过神,忙转身一撩袍角,单膝点地,低头抱拳道,“厂公。”

“早跟你说了,”冯凤走前两步,按了按陆遥的肩,“这虚礼就免了吧。”

“礼不可废,”陆遥抬头,却也不待冯凤吩咐便站起身,笑道,“厂公气色不错。”

“你这孩子办了趟差,毛病也添了不少,”冯凤走到椅前坐下,挥手笑骂道,“别跟我说这些劳什子。”

早年陆父调任进京,正值冯凤初展锋芒,广纳人材。陆父将这朝中形势看得分明,全不以结交宦官为耻,堂而皇之归附了冯凤一党。

“大丈夫就当出人头地,”自幼陆父便如此这般教导陆遥,“英雄也罢,枭雄也罢,那是留给后人嚼舌根子用的。人活一世不过百年,你记住,勿论手段如何,只有‘出人头地’这四个字是真的。”

可惜天有不测,陆父纵识时务,却也未及大展鸿图便一场急病撒手归天。倒是陆遥自小便很讨冯凤喜欢,见他母亲去世的早,又是家中独子,索Xi_ng留了下来,虽是未认义子,却也找了好师傅教他诗书武艺,一手剑法更是亲传。

及到成年后,冯凤未将陆遥放在东厂任职,只将他安插进锦衣卫做了镇抚,再升佥事,步步扶植下,年前终是坐上了指挥史的位子,这锦衣卫便也真正握在了冯凤手心。

陆遥并未落座,看下人为冯凤上了茶,又屏息退出厅门,方道,“记得走前厂公身子不大爽利,现下可好全了?”

“不过还是那点子老毛病,难为你记着,”冯凤举起茶盏送到嘴边,“无事。”

陆遥看他垂眼轻轻吹着茶水,眼下似有青影,顿了顿,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冯凤万历十年生人,如今已逾不惑。按说这心思深沉,诸多计较之人本应显老,冯凤却因相貌生得好,且终年养气进补,看面相不过三十过半。

他已换下了正蟒赐服,只着件天青纻丝便袍,褾裾镶了深青锦边,虽是一等一的料子做工,却因衣色寡淡,衬得人有些恹恹。

那花黄梨木椅着实宽大,人坐上去总觉着单薄不少。冯凤面色素白,垂眼喝

茶时一双凤目更是上挑,眼角抚不平的两道笑纹。

平头百姓谁能知道,这在京师能止小儿夜啼之人竟是个经年面带三分笑的人物。

普天之下,又有谁敢不要Xi_ng命,赞一句冯公公好样貌。

这许多年,冯凤在陆遥眼里始终像那祠堂中的死人牌位。上好的紫檀木,勾玉镏金,正楷描朱,意喻圣眷荣宠。

却是再尊贵华美,到底Yin沉沉地少了人气。

“这趟辛苦你了,”冯凤饮过茶,便提及正事,“事情还顺当?”

“幸不负厂公嘱托,”陆遥走到椅边,从怀中掏出密报呈给冯凤,“都在这上头。”

“……好,”冯凤仔细看着纸上人名,“可走了风声?”

“您放心,”陆遥躬身向前,压低声道,“属下已吩咐过江侑泗,着人盯死了,若有风吹草动定会禀告厂公。”

那江侑泗便是当日陆遥与之密谈的应天总管事,冯凤见他办事稳妥才调他过去坐阵。

“办得不错,”冯凤看过人名,俱记清了,方慢声同陆遥道,“这上头,有我知道的,也有我不知道的……眼下还不是时候,不过,”手底用上内劲,一纸熟宣立时化作齑粉,“早晚收拾干净。”

万历四十五年,冯凤接任东厂,羽翼渐丰,着手大举铲除异己。神宗无心朝政,终日深居宫中与嫔妃饮酒作乐,吏部尚书顾谦连同朝中几位耿直老臣屡次上书不果,却未心灰意冷,联手自成一脉,誓要做那中流砥柱,还朝堂一片清明。

如此僵持几月,内阁首辅猝然暴病身亡,这个重角冯凤势必要安排心腹来补,掌管官吏迁升、改调事务的顾谦自然不从,只依据品望政绩拟了份七人名单,不惜一死强闯内廷,于乾清宫前长跪不起,以求圣上亲裁。

遥话当年,顾谦足足从午时跪到酉时,膝骨由痛至麻,最终全无知觉。晚秋入夜风寒,他举目而望,乾清宫内灯火通明,丝竹鼓乐之声自这冷夜中传过来,不禁眼眶一热。

仰头远眺浩瀚天幕,顾谦生生把泪逼回心口,再望向巍峨殿宇,却见那高高白玉台阶上,多了个挑灯伫立的人影。

冯凤掌着盏宫灯立于殿前,惯常含笑的脸孔此时却波澜不兴,他淡淡望着阶下,缓声道,“好一位刚正不阿的……”却不知是在对谁说,“……贤臣。”

人影逆光,顾谦辨不清形貌,却也知道除了冯凤再无二人。他自是没有听到话音,只愤然盯住那一点灯火,一条暗影,勉力挺直腰板。

这么一上一下无声对峙,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冯凤终拾阶而下,慢慢走至顾谦身前,躬身在他耳边道,“顾大人,可还受得住?”

“……不劳公公费心!”顾谦一字一字,厉声冷言。

“哦?”冯凤直身挑眉,“这更深露重的,不如咱家帮大人递进去?”

顾谦连回都懒得回他,只定定望向眼前夜色。这名单绝不可经旁人之手,他定要圣上亲断!

冯凤等不见人应话,却也不动怒,只笑了声“咱家便成全大人这一回”,复又转回阶上,隐入殿门。

盏茶过后,突有另一内侍尖声传道,“着吏部尚书顾谦入宫觐见!”

方才忍过去的泪随着这声传宣兀地流下,想他堂堂吏部尚书,二十载老臣,竟抵不过一个宦官一句话。

顾谦膝头无觉,几是连脚带手爬上台阶,姿势虽然不雅,却一刻不敢拖延。

那热泪便在这踉跄滚爬间全然流干。

顾谦在殿前整好衣冠,忍着膝痛迈入殿内,又再强自跪倒,“臣顾谦叩见陛下,”Mo出怀中奏疏双手呈上,“此是继任首辅名录,微臣斗胆恭请圣上过目。”

“放那儿吧,”神宗已是三分醉意,面带酡红摆了摆手,“朕回头再看。”

“微臣斗胆恭请圣上过目。”顾谦却不退下,仍是那一句话,再把奏疏递前。

“你!”神宗本不耐烦,心底恨他忤逆,手中酒杯正正砸过去,磕出一道血痕。

“微臣斗胆恭请圣上过目!”便是无泪,也有这一腔热血可流。

神宗待要再骂,却听冯凤温言劝道,“难得您今个儿兴致好,何必让几个破人名儿搅了兴。”

神宗气得已然酒醒,也知顾谦并无大过,冷哼了声,差冯凤将奏疏拿过来,每页扫了两眼,扔至一边。

“顾大人,皇上看也看过了,您这便跪安吧?”冯凤见神宗背过身面沉不语,再站出来打圆场,走前几步亲将顾谦搀了起来。

待顾谦挣开了自己的手,行礼退出殿外,声乐再起,冯凤方拣起那本奏疏,略翻了翻。神宗正与嫔妃饮酒,心神全不在这上头,只由他去。

顾谦一笔好字,但见刚直正楷一页一页,人名政绩工工整整,俱是心血。

冯凤笑了笑,将那奏疏轻轻放至桌边。

“官降杂职。”过了两日,打回来的奏疏上只得这四字,字字朱砂如血。

冯凤自是快意无比,却有正直之臣联名上书申救,一日奏疏摞了尺余。

只是神宗一意孤行,因那七人他平日皆厌恶不已,甚疑是吏部徇私,怎可轻饶。

风波平定,一干上书人等外放的外放,降调的降调。顾谦更索Xi_ng革职为民,带着“忤旨”之罪南下归乡。

实是从首辅暴病,到名录之争,以至顾谦冒死进谏,含恨回乡,俱是冯凤设下的局。顾谦以为将那奏疏贴身携带亲呈圣上便万无一失,却不知府中早有冯凤暗探。

冯凤初知那名单便晓得这个局设的不错,顾谦还真是全不懂揣摩圣意,作茧自缚又能怨谁?

顾谦离京那日,他垂手静立于昏暗宫殿之中,心中慢声道:“顾大人……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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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风雨下西楼第2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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