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收尾的作品并非都是太监文,也许...就好比你追求一个人,最终她(他)并非属于你。

[楔子]

据说人的记忆,到五岁才真正开始。

杨静不以为然。

她时常在半梦半醒间想起那个黄昏,夕阳橙红,照在凉席上,两条光.裸的身子蛆虫一样交叠蠕动。孙丽从齿缝间逸出半是痛苦半是极乐的呻.吟,一抬眼看见她正呆愣愣站在布帘后面,咧开红唇冲她笑了一声。

杨静那时三岁,如今十三岁。孙丽死了,她没落一滴泪,她觉得死了很好。

·

01对门女孩

旦城进入四月,阴雨绵绵。雨中的筒子楼像条长了皮癣的灰狗,伏在蒙蒙的雾中。

杨启程在摊子上买了三根油条,边吃边走进灰狗的嘴里。

他打了通宵的牌,手气不错,散局时一清点,赢了三百。

刚到四楼,听见走廊里吵吵嚷嚷。

“……哎哟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讲道理?你们在我房子里死了人我都没找你赔偿呢!我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七八张口等着房租吃饭……我也不是不近人情,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找亲戚把你接走……”房东说完,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路过杨启程时,鼻子里哼出一声。

杨启程嚼着油条,抬头望去。

昏暗里站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耷拉着肩,看不清表情。

杨启程认识她,自家对门那暗娼的女儿。

杨启程吹了声口哨,“谁死了?”

小姑娘掀了掀眼皮,“关你屁事。”进屋,“砰”一下甩上门。

杨启程笑了,“嗬,脾气还挺大。”

三天后,杨启程回来,再次看到了这小姑娘。对门紧闭,她蹲在一堆破烂中间,深埋着头。

杨启程一边吹着歌,一边掏钥匙开门。

“喂。”

杨启程停了一下,又接着吹。

“喂!”

真不是错觉,杨启程回头,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

“干吗?”

小姑娘站起来,“我能不能在你家里住两天,我爷爷过两天就来接我。”

杨启程:“不能。”

小姑娘眨了下眼,肩膀又耷拉下去,“……我妈死了。”

杨启程惊讶,“死这么快?”

话一出口,觉得似乎有些不敬,毕竟死者为大,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怎么这么突然?”

小姑娘不答,只问他:“行吗,就两天,我爷爷来了我就走。”

杨启程上下打量她一眼,鼻子里笑了一声,“关我屁事!”

杨启程一觉睡到傍晚,开门出去吃晚饭,小姑娘蹲在门口。

他在外面跟缸子吃了几斤麻小,酒饱饭足,回到筒子楼,小姑娘还蹲在门口。

睡了半宿,迷迷瞪瞪起床放水,一打开门,黑暗里猛地窜起来一道影子,杨启程吓得一咯噔,定睛一看,“我.操,你还在?”

“我没地方去。”大约是一整天滴米未进,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杨启程去走廊尽头公共厕所放完水回来,小姑娘已将那堆看不清面目的破烂堆做一团,自己歪着身子靠在上面。

杨启程驻足,盯着那灰扑扑的一团看了片刻,黑着脸吼道:“赶紧进来!”

进屋之后,杨启程从编织袋里翻出凉席和被子,往水泥地上一扔,不再管她,倒头就睡。

醒来一股食物的香味,杨启程抽了抽鼻子,睁开眼,却见小姑娘正往桌子上摆放豆浆油条。

杨启程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事儿,一时悔不当初。

他洗了把脸,坐下拿了根油条,“你叫什么名?”

“杨静。”

“居然还跟我一个姓。”

杨静看他,“那你叫什么?”

“杨启程。”

杨静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觑着他的表情,“……杨叔叔。”

“老子才二十三岁!”

杨静飞快改口:“启程哥……”

杨启程一个哆嗦。

杨静接着试探:“程哥?”

杨启程终于没意见了。

杨静:“程哥,谢谢你暂时收留我。”

杨启程看她一眼,“确定你爷爷过两天会来接你?”

杨静顿了一下,点头,“嗯,肯定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杨启程瞅了瞅手里的豆浆,意识到什么:“你钱哪儿来的?”

“我自己的零花钱。”

“那你昨天吃饭了吗?”

“吃了啊。”

“……”

吃完饭,杨启程从衣服堆里找出件能穿的套上准备出门:“出去记得带上门。”

杨静:“带上门了我就进不来了啊。”

杨启程瞪她:“那就好好在屋里呆着!”

杨启程走后,杨静扔掉垃圾,环视屋内。逼仄潮湿,没有夕照,没有刺鼻的香水和隔夜饭菜的馊味,只有男人随地散落的裤衩背心,以及一股子似有若无的汗臭。

她挽起衣袖,开始干活。

晚上杨启程回来,发现门没关,朝里看了一眼,又立即退出去,瞅了瞅门框顶上的门牌号。

409,没错啊。

走廊一阵脚步声,杨启程回头,杨静手里拿着块抹布,衣襟上全是水。

杨静冲他一笑,“程哥,你回来啦?”

杨启程看了看杨静,又看了看屋里。

里面一股洗衣粉的味道,水泥地上水渍未干。随处乱扔的衣服不见了,床单被套也换了新,巴掌大的空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连那张油腻脏污的桌子,也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杨启程黑着脸:“谁他妈让你打扫的?”

杨静一缩脖子,“我……我反正没事干。”

“没事干就老实呆着!”

杨静赶紧跟在杨启程身后解释,“我没动你的东西,只扫了……”

“床单哪儿来的?”

“我家里的,才洗干净的。”

“谁他妈知道干不干净,上面有病没病。”

杨静怔住。

杨启程也跟着怔了一下,自知失言,烦躁得从裤袋里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行了行了,以后没我吩咐,家里一分一毫你都别动。”

杨静默默点了点头。

杨启程抽着烟,在屋里转了一圈,“……衣服呢?”

“洗了。”

“都洗了?”

“……”

“操,那老子洗完澡穿什么?”

杨静呆了呆。

杨启程又骂了一句,往颈上搭了条毛巾,去走廊的公共澡堂冲凉。洗完出来,他身上只穿了条内裤。恰好有个大婶儿开门出来,一惊,大骂:“流氓!”

杨启程白她一眼,“得了吧,让我对您耍流氓我还得算算这趟亏不亏。”

大婶臭骂两句,摔上门走了。

杨启程回到自己房子,杨静正低头数钱。她听见动静,一惊,赶紧一把塞回衣服口袋。

杨启程瞥她,哼了一声,“没人稀罕。”

杨静没吭声,又缓缓地把那把钱掏出来,一张张展平。

杨启程没衣服穿,不能出门,翘腿往床上一坐,打开电视,掏出两张纸币,指使杨静,“去给我买盒盒饭。”想了想,又加一张,“两盒,钥匙在桌上。”

杨静立即从椅上跳起来,接过钱忙不迭地出门了。

杨启程望着她的背影,嘟囔:“该不会拿着钱跑路了吧?”

十多分钟后,杨静回来了,一抹额头上的汗,将盒饭放在桌上,喊道:“程哥。”

杨启程“嗯”了一声,丢下遥控器过去。

桌上不止两盒盒饭,还有瓶冰镇啤酒。

杨启程:“倒是精乖。”

杨静忍不住咧嘴一笑。

还没笑完,杨启程说:“让你乱花我钱了吗?”

杨静一呆,忙说:“……我用自己零花钱给你买的。”

杨启程掰开方便筷,“你有几个零花钱?”

杨静不吭声了。

杨启程飞快拨完饭,往钢丝床上一躺,“我睡个觉,你要是发出一点儿声音,马上滚出去。”

杨静紧抿着两片唇,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杨启程睡到临近午夜的时候,从床上一跃而起。

杨静正趴在桌上睡觉,一个激灵,揉了揉眼,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去看看衣服干了没。”

杨静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收衣服,一溜烟地跑去晒台,又一溜烟地跑回来,“还没干。”

“……”杨启程简直服气,“没干也给老子收一件!”

杨启程套上件还有些潮湿的黑t恤,嘱咐杨静:“门关好。”

“你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赚钱。”

杨静愣了愣。

杨启程瞅见她的表情,鼻子里一哼,“晚上的工作不止你妈干的那营生。”

杨静似被刺了一下,身体一颤。

杨启程懒得理她,穿好鞋,飞快走了。

杨静垂着头坐回桌边,这才发现杨启程出门没带钥匙。

她将凉席棉絮铺在水泥地上,闭眼躺下。刚睡了一觉,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困。

脚步声,婴孩尖细的啼哭声,远处建筑工地彻夜施工机械的轰隆声……

一切和以前夜半醒来时听见的一样,却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睡得异常安稳,没有做那个梦。

不知睡了多久。

“杨静!给老子开门!”

杨静霍地从地上坐起来,敲门声震天动地,天花板簌簌往下落灰。她赶紧爬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飞快跑过去打开门。

杨启程一脚踹进来,“我.操.你妈!”

杨静躲避不及,这一脚恰好揣在了她肚子上,钻心似的疼。她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捂住肚子,额头上霎时起了一层冷汗。

杨启程面色沉冷:“你他妈耳朵聋了是不是,喊你半天不来开门。”

杨静往后缩了缩,“……对不起。”

她看出来,杨启程这次是真生气了。

杨启程没理她,脱下身上衣服,往床板上一躺。

杨静站立片刻,也不敢惹他了,拿起钥匙,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门合上的时候,杨启程眼皮微微一动,然而并未睁开。

走廊里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叫学生起床,有人大清早吵架,有人架起了铁锅,一阵乒乒乓乓……

杨静捂住肚子,缓缓走去公共厕所。

厕所就一条长的便池,拿砖墙隔作数间,定点冲水。杨静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蹲在第一个坑位上,一边使劲一边哼哼。

里面味儿很难闻,杨静捂住鼻子,赶紧出去,进了对面的公共浴室。

她锁上门,掀开身上的衣服,低头看了看,肚子上一小片淡淡的青色。她咬牙按了按,里面并不疼。

她接凉水洗了把脸,走出筒子楼。

东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巷子里叫卖声此起彼伏。她到包子铺卖了两个大肉包子,站在路边吃完了,走去小卖部。

老板端着一碗粉丝,一边呼哧呼哧地吸溜,一边仰头看早间新闻,“靠,一群缩卵!有本事给这龟儿子一梭子!”

杨静站在小卖部门口,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赵老板,我打个电话。”

赵老板没反应。

杨静又提高声音喊了一遍。

赵老板这才缓缓地将目光移过来,“自己打啊,还要我帮你?”

杨静一个箭步走进去,拿起电话机的听筒,拨了一串号码。

响了数声,无人应答。

杨静不甘心,又拨一遍,还是无人应答。

她耷拉着脑袋走出去,站在小卖部的雨棚底下。

太阳初升,地上一道影子,稀薄瘦长。

杨静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很久很久,又转身回去,“赵老板,拿一包‘红梅’。”

赵老板瞥她一眼,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来一包烟,往玻璃柜台上一扔。

杨静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零票,数出四块钱的,递给赵老板。

买完烟,杨静回到409室,杨启程还没醒。

她去晒台上将衣服都收回来,分门别类叠好,又将地铺收起来,坐在桌边,再也无事可做,只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直到中午,仍然没人敲对面的门。

杨启程打了个呵欠,醒了。

杨静赶紧站起来,“程哥,你饿了么?我去买盒饭。”

杨启程看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杨静张了张口,没出声。

“你爷爷什么时候来?”

“……我,我不知道,应该要来了吧。”

杨启程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肯定会来?”

杨静瘦弱的肩膀颤了一下。

“我没空管你,你赶紧走吧。”杨启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最后一支烟,将烟盒捏瘪,随手一扔。

杨静咬着唇,“我没有地方去。”

杨启程点燃烟,吸了一口,“怎么,听你意思,打算赖我这儿了?”

杨静眼眶红了,“……不是,我真的没地方去。”

“你妈是谁送去火化的?”

“一……一个朋友。”

“那你去找她这个朋友。”

“我不能找他……”杨静声音里已带哭腔。

杨启程瞥她一眼,心下明了,这位“朋友”大约就是某一位客人。

他耐着性子,尝试跟她讲道理:“你跟我这哭没用,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住我家里,我也不方便。”

杨静抬起头,眼里已满是泪水,“你给我一个睡的地方就行了,我能帮你干活,不会花你钱的……”

杨启程第一次注意到,这小姑娘眼睛还挺大,“这事没商量。你还在读书吧?找你们老师,老师不行找校长,总有人帮你解决。”

杨静不吭声了,埋下头,手捂着嘴,呜呜地哭。

小女孩哭声尖而细,杨启程听得心里火气直冒,“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要我像房东一样把你赶出去?”

杨静肩膀又抖了一下,猛哭了几声,走到角落里,拾起那几袋“破烂”。

她拖着硕大的袋子,缓缓走到门口,回头期期艾艾地望了杨启程一眼。

杨启程没有开口,静坐着抽烟。

她只好打开门,拖着袋子慢慢地出去了。

门阖上,外面陡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哭声。

杨启程面无表情地做那儿抽烟,抽得很慢,等一支抽完,门外的哭声也停了。

一切回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杨启程枯坐在床上,心里一阵烦躁。

中午的日光从小气窗里漏进来,照在那张斑驳的红漆木桌上,桌上躺着一包没开封的软黄盒子的“红梅”。

过了半晌,杨启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缸子打电话。

还没拨完号,响起震天动地的拍门声,“程哥!程哥你赶紧跑!好像有人要找你麻烦!”

杨启程一跃而起,打开门,杨静哭花的脸上神情急切。

“谁找我麻烦?”

“我不知道!我在巷子口听见的,一共四个人,膀子上都有纹身,他们提到你的名字……”

杨启程心里一凛,将她往外一推,“快跑。”

“你呢?”

杨启程几步到了走廊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那四个人已经进楼了。

杨静问:“他们来了吗?”

杨启程没答。

楼下脚步声越来越近,杨静急得直跺脚,二话不说,跑过去就将杨启程手臂一抓。

杨启程没想到她手劲儿这么大,脚下一个踉跄,“干什么?”

杨静没说话,蹲在410的门口,使劲儿抠墙根下的一个老鼠洞,抠了半天,举起一把钥匙,“找到了!”

四人踏上了四楼,一个粗噶的男声“呸”了一句,“这地方他娘的能住人?——瞅啥瞅?嫌命大是吧?”

杨静一手捏着杨启程粗粝的大手,耳朵贴着门板,心脏砰砰直跳。

很快,四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有人踢了一下对面的本门,“杨启程!给老子滚出来!”

紧接着又是几脚。

有人问:“不在?”

四人商量一阵,正打算走,忽有人说,“确定是在409?”

杨静心脏一紧,手也跟着攥紧了。

杨启程低头看了一眼,她五指细细白白,和他古铜色的皮肤对比分明。

“……应该是吧,我记得是409啊。”

“操,把附近这几家都敲一遍!”

杨静赶紧远离门板,“里面有个衣柜,你躲起来,我来开门。”

杨启程站着没动。

杨静急了,使劲把他往里推,然而只来得及将他推到帘子后面,敲门声已经响起。

杨静回头叮嘱他:“你别出声!”

杨启程有些想笑,用力憋住了,点了点头,想看她会玩出什么花样。

杨静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仰头瞅了一眼,皱眉道:“我妈不在,你们改天再来。”

四人大笑,“你妈去哪儿了?”

“火葬场。”

“去火葬场干什么?”

“投胎。”

四人面面相觑。

有一人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都搬空了。”

为首的“粗噶男声”低头看着杨静,“你要搬家?”

“死了人的房子,晚上闹鬼,当然要搬。”

屋里暗沉沉的,没半点人气,“粗噶男声”一挥手,“走吧,去看看408.”

杨静面无表情地将门合上,又趴着门框听了一阵,确定人都走了,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到帘子后面,“程哥,他们走了。”

杨启程再也憋不住,猛笑一阵,“我说,你今年几岁?”

杨静不明所以,“十三。”

杨启程又笑起来。他想,这小姑娘有些早熟,他十三岁的时候还在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杨静可比他有本事多了。

午后的日光照进来,空气里金色尘埃漂浮。

杨静站立片刻,走到床对面的水泥墙跟前。

墙上拿粉笔划了一道道杠,她将后背靠上去,手掌紧贴自己头顶,仰头看了一眼,仍然只齐最高的那道。

杨启程没说话,提眼看她。

杨静比完之后,捡起垫椅子腿的小半块红砖,将墙上的杠几下涂掉了。

她扔了砖,拍拍手,“走吧。”

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没开始发育,套着件半新不旧的t恤,像颗豆芽菜。一把稀疏的马尾,发色枯黄。

杨静往外走,杨启程站着没动。

杨静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他,困惑问道:“程哥?”

杨启程抓了抓头发,突然十分想抽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桌子上的那包“红梅”。

他嘴里骂了一句,掏了掏裤子口袋,摸出一枚硬币,丢向杨静。

杨静伸出双手接住,疑惑看他。

“两分钟,给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杨静一愣。

“把你那堆破烂也提回来。”

杨静呆立。

“一分五十秒!”

杨静张大了嘴,一时情绪激动手足无措,然而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拔腿儿一溜烟跑了。

杨静很快拖着她的一堆东西重回到四楼,杨启程正把410的钢丝床往外搬。

杨静:“这是我家的床。”

“我知道。”

“房东不会说吗?”

“管她个蛋。”

杨静静了片刻,小声说:“我不想睡这张床。”

杨启程动作一停,回头看她,“那我睡这张。”

杨静紧抿着嘴不做声。

杨启程烦了,“老子没钱买新的。”

“我打地铺。”

杨启程:“……屁事儿多。”

杨静最终没打几天地铺,杨启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二手的单人床垫,挨墙往地上一放,铺上棉絮和被单,比钢丝床还舒服。

十来平米的房间拉了道布帘,杨静睡里面,杨启程睡外面。

安置妥当以后,杨启程跟杨静约法三章。

“我丑话说在前,你住我这儿是借宿,我只相当于你二房东。我自己都养不活,别指望我管你死活。”

杨静起身跑到那堆“破烂”跟前,手伸进去掏了许久,掏出一个布包,“程哥,我不会白住你的,我付你房租。”

杨启程瞥她一眼,接过那布包,掂了掂,有点儿沉,“哪儿来的?”

杨静微微撇下眼,小声说:“我妈留下的。”

杨启程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肯睡你妈工作的床,却肯用你妈工作的钱,矫情不矫情?”

杨静抿着嘴角,没说话。

杨启程将布包赛回她手里,“钱你自己留着,好好读书——你几天没去学校了?”

“我妈死了。”

“你妈死了你就不去学校了?”

杨静垂着眼,“我不想读书了。”

“那你想干吗?”

“打工。”

“……”杨启程无语,“打屁的工,好好读书。”

“不想读。”

杨启程瞪她:“不想读就滚出去。”

杨静:“哦。”

杨启程接着说:“我没空管你,上学自己在食堂吃饭。”

“不上学的时候呢?”

杨启程瞪她:“自己想办法!”

“哦。”

“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来,去哪儿玩先给我招呼。”

杨静抬眼瞥他,“你管得真多。”

杨启程挑眉,“再说一遍?”

“好的程哥!”

事儿都说完以后,杨启程点了支烟,“去买两盒盒饭。”

杨静哒哒哒地出门了。

杨启程靠着气窗,沉默地抽烟。

他记得杨静的母亲。

她总是浓妆艳抹,穿衣俗丽,时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掏钥匙开门时,嘴里迸出一连串的咒骂。

但她清醒的时候,人并不坏。有时候煮多了饺子,端回房间,碰见杨启程开门,还会笑着问他要不要吃。

杨启程当然没要。

眨眼之间,人就再也没了。有时候人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蝉翼一样,一碰就碎。

他其实一直并不惜命,只是看见如今杨静挣扎求生,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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