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还需要等几个人?”
理发店的抒情音乐声混杂着吹风机、仪器运作、聊天调笑声,如同一口沸腾的锅,耳膜被煮得黏稠钝化。
但当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时,一瞬间穿透虚妄的人群,强有力地击中了杨胜的心脏。
仿佛灵魂被牵引着,他猛地看向门口。
他等了很久的人就站在那里,正皱眉询问前台。
还是穿着城市公司常见的那身银灰色西装,衬得裸露在外的皮肤白腻莹润,像污浊俗世间格格不入的天上月,又因神色清淡,敷了层遥寒的霜。
仅是侧脸也足以看出他眉眼的秀致,抿唇沉默时,这股清俊之态便是怦然心动的绝世美人画,谁看了都会拔不出来。
大城市里相貌漂亮的人不少,可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长在了杨胜的心尖上。
顾不得吹头吹到一半的顾客,杨胜的目光不离他,大步走过去,手上还在运作的吹风机连接着的长线扯住他的步伐,他一急,头也没回随手塞给旁边的学徒。
在前台回答之前,他抢先叫道。
“陈先生!”
难掩的喜悦泄溢,他及时吞掉脸上逾越的热度,压着唇角,重新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
“陈先生,我那边很快就好了,您来这儿稍微等一下吧。”
姓陈的年轻人看向他。
漆黑眼眸如静墨,对视的一瞬,杨胜的心止不住剧烈颤动,像被吊住了心尖在空中摇摇荡荡,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了。
心中涌出悬浮而隐秘的甜蜜,他克制着强行移开视线,看向前台,尽量平常地吩咐道。
“直接从卡上划吧,他有咱这的卡,名字是陈敬匀。”
新来的前台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他曾经强调过的特殊关照客人,一边在电脑上寻找陈敬匀的名字,一边跟怀疑对方插队的其他客人解释说他是提前预约过的。
陈敬匀在这里早有预约,他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
因为杨胜替他预约了每一次,只要他来,永远都是杨胜的优先。
健谈活跃的杨胜少见安静地给正在服务的顾客快速吹着头发,急着完成当下的客人,余光不时偷窥着面前镜子中映出的坐在身后等待的陈敬匀,生怕他等得不耐烦。
陈敬匀坐得板直,低头看着手机,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仿佛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抿起的薄唇也透着一股严正疏远之意。
“陈先生,先来这边洗头吧。”
听到杨胜的话,他收起手机,起身走过去的同时解开西装外套的一粒扣子,随意脱下。
杨胜自然地接过来,帮他挂在理发店一侧的衣架上。
余光瞥到他没有发觉,杨胜神色一晃,借着悬挂的动作情不自禁低头凑近,嗅到了沾在衣服上的淡淡香味。
这应该是陈敬匀非常喜欢用的一款男香,像是寺庙香灰燃烧殆尽的味道,每次他来,杨胜都会闻到。
随着香气蔓延,理发店特有的浓郁香精味被驱散,周围的喧器也一瞬远去。
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敬匀背脊挺直地平躺在黑色洗头床上,双手自然搁在身体两侧,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家里睡觉时也是这样宁静平和的姿势。
杨胜的脑子里闪过一秒的旖旎幻想,打开水龙头,在掌心里试水温,笑着问。
“陈先生,我们店里最近有活动,洗头赠送免费按摩,您要试试吗?”
“嗯。”
持续高强度工作一周下班后的陈敬匀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不可触碰的冷意消散一些,闭着眼,好似睡美人。
杨胜谨慎控制着目光,在他脸上暗暗流连,触及他临近下巴的一颗玲珑小痣时更露喜爱。
一个月。
距离上次这么近地看他,已经隔了一个月。
恨不得要把这一个月的空缺都翻倍补偿,太久的痴缠想念催生出更进一步的冲动,杨胜心跳加快,呼吸却愈轻,不动声色藏匿身行大胆靠近,宽阔手掌停留在陈敬匀的太阳穴,徐缓按摩起来。
得当力度在带来生理钝痛的同时又见效地舒缓了神经,陈敬匀的眉头皱紧,又渐渐放松。
他太累了,在周末,在月底,在一个切割的分界线,他终于卸下疲惫,放任自己享受以前从不会答应的廉价按摩服务。
男人的指节粗大温暖,带有粗糙却不锋利的老茧,为他按摩时宛如猛兽细嗅蔷薇,陈敬匀在沉默而舒适的过程中居然有几分昏昏欲睡。
见他神色安缓,屏息凝神的杨胜也不自觉松懈下来。
覆在耳后按压的手掌情难自抑地沿着雪白侧颈的滑韧线条,往下滑,几乎碰到了衬衫领口,然后轻轻握住了陈敬匀的后颈。
杨胜呼吸一重。
近一步的喜色与难以形容的亢奋还未成形,陈敬匀已经敏锐地抬起头,从他掌中脱离,然后侧头避开,声音冷冷的。
“不用按摩了。”
先前的怠懒荡然无存,陈敬匀此刻心中满是反感。
他不喜身体接触,尤其反感没有衣服阻隔的皮肤相贴,与朋友尚且以礼相待,更别说是陌生人。
刚才真是昏了头,居然会答应这种乱七八糟的按摩。
杨胜一惊,满心窃喜荡然无存,他立刻抽回手,语气诚恳解释道。
"陈先生,颈部按摩也是按摩的一部分,您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只做头部按摩吧?"
陈敬匀依然保持着上半身微起的姿势,一时没有说话。
杨胜清晰地看到了他紧拧眉头间蕴着的不快,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霍然起身离开,可头发还在滴水,负气走进人声鼎沸的商场实在不雅观。
于是陈敬匀用力闭了闭眼,是一副显而易见的隐忍,又躺了下来。
“快一点,我赶时间。”
杨胜足足定了半分钟,才迟缓地抬起手,再度为他冲洗起来。
心中一片暗淡,神色亦熄灭了。
他从未能走近陈敬匀,但早在长久的暗恋中摸透了在对面高楼大公司里工作的他,冷淡沉静,将所有人都推得远远的,同时,也禁止任何人靠近。
刚才的举动越线了。
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当初杨胜对偶尔光顾理发店的他一见钟情,但不敢贸然追求,打算慢慢来,他用很长时间才说服陈敬匀办了卡,每次都亲自给他剪,费劲心思让他勉强记住了自己。
可在陈敬匀眼里,他仍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可以替换的理发师。
现在还多了一个定语——“没有分寸的理发师”。
陈敬匀没发觉杨胜在之后格外沉默,也不想对其投去注意力。
他专心看着手机,收到了褚铭风的消息,在愉悦的交谈中,褚铭风约他明晚一起吃饭,搬出了“辞职前的饯行宴”的由头。
指腹停留在输入界面,几秒后,他回复了“好”。
杨胜静静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片刻,杨胜低声说,“陈先生,好了。”
陈敬匀这才看向镜子,倒没怎么欣赏自己的新发型,反而第一次发觉站在身后的理发师身形高大得过分,臂膀肌肉鼓胀有力,有着令人心惊且艳羡的力量。
只草草瞥了一眼,他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礼貌道谢后离开。
杨胜盯着他的背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