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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路以西,西康路以东,这里是百姓口中的公馆区,政治要人、学界名流、商界巨贾云集的黄金地带。花园洋房、官邸别墅,千姿百态,旧官僚新权贵竞争豪奢。这万国建筑展览馆,也算将前朝未竟的风流繁华补回了大半。

幽静的林荫道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当中。

当被告知车出了故障动不了时,司文勉拧起了眉毛,看起来十分的不满。司机知晓这位二少爷的脾气,不敢在车上多坐一刻,当即跳出去查看。

没过多久,从后面开来的一辆车在他们边上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探出一张笑盈盈的男子的脸,朝这边挥了手。

司文勉坐在车中无聊,现在见了熟人便打开车门轻快地跳了下去,带着一种介乎小伙子和小孩子之间的活泼。他那锃亮的皮鞋啪嗒一声落了地,整个人随即站直了,展现出了一身光鲜摩登的打扮和高挑的身材。

“老安!”他很愉快地和对方打了招呼,双手叠放在车窗框上,俨然有些小学生似的天真:“我的车子不知怎么的坏了,现在在这里动也动不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打扮得这么严肃?”

这位被唤作老安的乃是司文勉的玩伴兼牌友安东明,比司文勉年长了五六岁,正是安部长家的大公子。这安东明虽然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但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意味,自认为以君子之行立身,作风是一贯的端方正派,为人也斯文稳重,加之深居简出,故在朋友间得了这个“老”字。

对于司文勉这个小后辈,安东明是十分喜爱和亲近的,如今听了对方的话便笑道:“我这身打扮就叫严肃?你是花蝴蝶,别人就一定也要同你一样?”

安东明的话是有典故的,而司文勉听后也不生气,反而大大方方地单手扶了车身摆出造型:“这个「花蝴蝶」的事你们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没说够?哦,我难得舞会的时候多和几个女宾说话,你们这帮人就眼红了,约好了来拆我的台,是不是?而且我是每天都这样穿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安东明笑微微地冲他摆摆手:“那么多问题我可回答不了,还是先走一步。”

司文勉也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去哪儿?吴三的新宅?”

安东明点头道:“小慧芳作陪,晚上老规矩玩梭哈。”

但凡玩起梭哈就必是要通宵的了,司文勉打量了安东明的气色,显见是吸足了鸦片才出的门,而该新宅既已辟为赌友俱乐部,自然也会衍生出烟榻、卧床这样的场所。司文勉很了然地点点头,又半带讶异地问道:“吴三是真把小慧芳养在外面了?”

安东明依旧是笑微微的低头理了理衣服,才不紧不慢地道:“要不你和我一道去玩玩?去了你就知道了。”

司文勉极为诧异地叹道:“那就是真的啦?你们都知道了?”

安东明态度安然地望了他,凤眼轻轻一挑,带着点促狭意味地问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养男角儿的又不止这一个。况且,你自己不也玩吗?”

司文勉蓦地立直了,将双手往裤袋里一插,恼羞地看着他道:“我不一样!我那是讲究灵魂的恋爱,是柏拉图!绝不是那种不纯净的……生殖冲动!”

汽车开进了颐和路上司公馆的大门,司文勉带着一股义正辞严的余势走进了花木扶疏的庭院。

老管家福伯跟近身来说:“二少爷,学堂里的刘景祥先生来了,老爷在客厅招待。”

司文勉有些诧异:“父亲在家?”

“老爷三点钟回来的,今天估计要留刘先生吃晚饭。”

司文勉一走进门,那位刘先生就站起来用英文打招呼,一边说着hello一边似乎止不住的要弯腰作揖。倒不是他对打躬作揖的习惯念念不忘,而是自他第一次走进司公馆起,膝盖骨就软了,背脊也再直不起了。

司公馆的主人司远阳,是一位手眼通天的政治人物,这无人不知。在刘先生眼里,司公馆就如同一个巨大滚圆的鸦片球,引得人就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司文勉十分地看不上自己这位老师,认为他无非就是找父亲求官求职的人中的一员,满口翻滚的马屁,唯一一点特长就是能够骈散并用,中英并驾。所以刘景祥初次登门拜访时,司文勉还当场羞辱了他一顿。不过当时司文勉心血来潮,突然想去报馆去工作几天,而刘景祥恰好借大学的名义将他推荐去了,所以司文勉倒也对他另眼相待了,十分客气地邀他多来造访。

刘先生自然是千山万水也要来的。

他比上一次来时更发福了,脸皮之上满是红光,而且堆满笑容,乍一眼望去几乎比那坐下名贵沙发的漆皮还油润一点。他向司远阳连连夸赞司文勉在大学里大搞的西学运动,将“青年才俊”、“学校先进之第一人”等等二十多个名号安在了司文勉头上,最后给司文勉相出了一个名位非凡的贵宦面相。

在这之后,油先生突然感到肚子里一阵不平静,且感觉颇为强烈。内里闹腾了一阵,他终于开口说要如厕,不舍而自怨地被带离了客厅。

司文勉本以为应酬到此结束,没想到司太太又回来了。

司太太容貌美艳,两瓣嫣红的嘴唇、十点嫣红的指甲乃其令人过目不忘之处。她常年一身丝缎旗袍打扮,身材玲珑有致,手上拿一只拎包,高跟鞋可以由远及近叩出规律的响声。

而司太太的兴趣乃是桥牌与做媒,此外无他。司文勉因此认为母亲慈爱有限。

她笑着对丈夫和儿子说自己今天在某专员家打牌,接着喜气洋洋地拉着司文勉:“王太太今天给了照相,你来看看,还真是不错,名不虚传。”

司文勉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半晌,道:“妈,你该叫人把头发再烫烫……”

还没等他说完,司太太就一手拉着他,一手从拎包里拿出张照相,笔直送到他眼皮底下,仿佛儿子是三千度近视的短跑健将,抓牢贴近,才能防止他又离弦而去、视而不见。

有眼疾的运动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司太太轻轻拍上他的肩膀,很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是不错吧?”

司文勉垂着眼皮淡淡嗯了一声。司太太笑盈盈地又对着那照相端详片刻,身体凑上前继续说:“前几个你不是说矫揉造作就是说迂腐,一个也瞧不上人家。这王小姐可是你们大学的学生,听说思想很新潮……”

司文勉心想我一共去上过几天学,大学里有谁我也不认识。司太太见他不搭话,便拍了他一下:“正经学没上过几天,这个团那个社倒是闹出来不少。你这些事打量你父亲和我都不知道吗?你也该收收心了,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

司文勉笃定泰山地否认:“唉呀,又要乱说了!我能闹出什么事?”说完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甲,认为司太太和司远阳是完全不清楚自己外面的事的。

司太太的所谓消息大多来源于牌桌,虚虚实实就像摸奖,做不得准。而司远阳更是政务缠身,父子见面素来就不多,平时偶尔做个训话,也是走过场的形式,老子在上面发话,儿子低头杵着恭听,沉闷得教人要打瞌睡,活像把衙门里那一套搬回了家。

司太太总认为儿子受了民主思想的毒害,而司文勉总要被迫去瞻仰一些女人的照片,两人对对方都颇有怨言。可如今司太太脸上颜色不好,司文勉不好再自管自地拨指甲,只能拿起相片,皱着鼻子对它瞻仰起来,假装兴趣十足的样子。司太太见儿子难得认真,便暂压怒气,对着那小姐的眉毛鼻子指点一通,细细拆分,一一钻研评价。英明的司太太早看出那王小姐面圆鼻正,有宜家旺夫之相。在这一方面,她倒与油先生同好。

司太太对着那张相片分析足了十分钟,司文勉以前从不知一张相片可以看出这么多内里玄机,直惊呼母亲明察秋毫,眼如爱克斯射线。

司太太怒笑着假装打儿子,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司远阳也淡笑一下。福伯指挥完佣人摆席就进来站在一边,见二少爷在跟前时老爷方难得的笑几回,便也随主子笑开了。司太太把照相递给丈夫,等着一家之主裁夺。司远阳接了照片看过,问了对方的学历、性格等等。这王小姐的家世他是知道的,司太太已经念叨这位小姐念叨了一个多月,就是暗暗地探探司远阳的意思,只不过出乎意料地,司远阳一直没什么动静。

福伯在一旁看着,见司远阳话问得不咸不淡,审视照片的眼光却近乎苛刻,心想是了,这王广海与老爷政见相左,针锋相对,老爷定是不愿意王家小姐进门。夫人和那些个太太,女人家间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福伯打量老爷的神色,上前道:“老爷夫人,晚饭备好了,可要现在开饭?”

司远阳点头,依旧是冷峻沉稳的面容,接着就起身往餐厅去了。相片躺在茶几一侧,司太太看一眼丈夫离开的背影,略一琢磨,把相片收回了包里。

而那位最该发表意见的眼疾运动员却好像从刚才起又哑了,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原来早已窝在沙发里打起了磕睡,只留给司太太一个头顶的发旋来观赏。司太太颇有怨气,怨儿子吊尔郎当半死不活,不给她争脸。

她斜眼盯着楼上的一扇紧闭的房门,盯了一会儿,最后抬起手仪态雍容地捧了捧头发,微微挺起胸,想着要去新烫一个什么样式的发型。

油先生在开饭前回来了,被人恭敬地引到餐厅。只见华贵的长餐桌上方一只夺人眼球的璀璨硕大的水晶吊灯,蓦地将他照得目眩神迷。餐桌中央摆着西式的白色蜡烛,两边摆放着镶着金丝边的瓷制餐具,闪着细细的光。佣人替他拉开椅子,垂手在一旁侍立。他翕动鼻孔如饥似渴地闻着,仿佛闻到的不是菜香,而是能让人上瘾的鸦片。他边嚼着珍馐美味,边暗忖着自己大概快要交好运了。

坐主位的司远阳,面部线条如同雕塑一般坚毅英挺,有一种压迫性的冷峻气势,用餐时的举止那一种近乎审美性的规范与沉稳,不徐不疾,整张餐桌上的人都好像在他的统治下有序地动作。除了司文勉有挑食的举动,大公子司德勖与两位司太太都优雅至极。

另一位司太太也是个美人,从小长在司家,还是大清国的时候就指给了司远阳,也就是旧时说的童养媳。她没有子嗣,被唤作蓉姨。

大少爷司德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他肩负着长子的责任,因为有司远阳这个过硬的后台,便也去做官。可他性格软弱,不聪明油滑,不是做官这块料,却硬做了这个用。最大的问题是他不够狠不够黑,至少比不上司远阳黑,更不要说司远阳的心狠手辣。可是,许多政客却一致认为司家大公子不是无能,实际乃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司德勖本人只能一边暗自苦笑,一边强化自己的这份深沉,以混淆视听。

“哦,司太太您错了,在我看来,女人也可以当政治家,而且可以比男人更出色。”油先生在餐桌上夸夸其谈,大论政治与男女:“现在的许多政治人物,绝大多没有司先生的风度,也没有司先生的胸襟,而一来一去使用的都是女人的手段,颇为小家子气,真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立马要去扯对方的头发。”

司远阳举起酒杯轻一点头,油先生堆起笑容立刻回敬。司太太掩嘴笑起来,饶有兴致地望了他问道:“那何以见得女人就比男人更当得政治家呢?女人见女人可更要扯头发了。”

油先生态度自然地回答道:“那可不一样。女人的坦率正是其可爱之处,依刘某愚见,女士们在大事上能大度真诚,比一些无耻政客强出百倍。鄙人结交过不少有新思想的密斯,像司太太这样的开明女士,自然做得新时代女性的典范。”

司太太心情十分愉悦,对了对方油光满面的脸笑道:“刘先生见地新奇,与众不同,文勉可要仰仗您了。”

油先生十分惶恐地摆手:“诶,不敢,二公子聪颖过人,刘某常自愧学识浅薄,自认为当不了二公子的先生啊!”

刘景祥先生自认为今天餐桌上一席话说得极为成功,将男女主人连同少爷都赞美了周全,可谓滴水不漏,被送回家时仍然沾沾自喜。而他自此也成功跻身为司家众清客之一,成为了一名称职的兼职帮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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