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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懂这种事需要什么傲慢还是谦卑,想要什么就去拿就好了,当你很饿,面前摆了一块面包,自然就会去拿来吃。当你觉得这人不错,自然就想走过去亲近……或者当你觉得这人好讨厌,也许会等他通过你面前时伸腿绊倒他。」飞鸟脚踩油门,一下紧一下松,市区道路平坦归平坦,但无法开快车。因为前后都有机车或嘟嘟车缓速慢行,要超车也超不出去,更别提加速这码子事了。

「先不提面包的事,如果给别人添麻烦的话不是很不好意思吗?而且也不知道当事者怎么想。」甚至是改变他人命运这种事,难道不需要更谨慎些?

「你是A型?」飞鸟皱了下眉。

凌驾点头。

「又是日本人,又是A型,完全是『加害妄想症』的高危险群耶你。」飞鸟最后还是决定超车,终于让他找到空隙,油门重重往下一踩,老雪佛兰开始在路上弯曲蛇行。

「加、加害妄想?」因为一时加速,凌驾差点咬到舌头。偷瞄在后座的阿久津,对方仍旧缩着身子、脑袋上包着衬衫,似乎对摇晃的车身无动于衷。

「自律的确是一种美德,不过变成每件事情都要先为对方着想的话就太过火了,拿缩在后头那个怪胎来说好了,他可是完全把自己的求知Y_u放在第一位,人际关系什么的根本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啊、当然这是极端值,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想要了解那个人』吗?」

凌驾望着前方,一时呆愣。

他是,「真的」那么想知道吗?不、他是为了解决「明央的问题」所以……为什么他非得去解决明央的问题不可?因为明央是他的堂弟晃茂、是他「以前」的义妹,而,在这之前,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察觉……到底是什么?

不知不觉中,周遭的景色开始变化,两侧从都市化的平地化为杂乱的矮灌木,再一阵子,细枝长叶的不知名树木丛生,平坦的柏油路消失,变为黄黄红红的泥土地。车子摇晃不休,这是凌驾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差劲路况,一时间竟感到头晕眼花。

「市区跟郊区的建设差很多吧?但就算是这种烂路,每天照样有许多游览车来回跑动载客。」飞鸟笑道。

「有游览车跑就表示是观光区吧?为什么不出钱把路修一修呢?」凌驾伸指按了按太阳穴。

「你以为这里是日本吗?」飞鸟大笑,「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我们从市中心一路开过来是没有红绿灯的。」

「这么一说的确……」

「这里就是那么地『穷』,然而吴哥地区在整个柬埔寨中算是生活富裕稳定的了。在这里,开游览车的司机大多都是职业军人,但他们却不做军人的工作来开游览车,因为载送观光客的钱是当军人的好几倍,偶尔还有不少小费可拿。」

「那本来军人的工作为什么不干脆辞掉呢?」凌驾奇怪地问。

「因为如果不是军人身分的话很难开到游览车啊,有点像特许行业那样啦。」

「可是不做军人的工作,又领军人的薪水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那份薪水就

会白白奉献给上司,就像缴税。」

「嗯?」凌驾歪着头,还搞不清楚其中的逻辑。

「也就是说,如果你愿意把本来的那份薪俸献给上司的话,上头就会对你上班Mo鱼跑去做别的工作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既可保留军籍,利用身为军籍的优势取得薪水更优厚的司机一职。」飞鸟重新把前后因果关系解释一遍。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或者可说:乱七八糟。

「你说对了,但在这里是『常识』。」飞鸟耸了下肩。「其实柬埔寨本来并不是这么贫穷,想想吴哥王朝的全盛时期,版图扩张至现在的泰国、越南跟寮国的部分土地。那些美轮美奂的神殿,有些外头别着的可是洁白贝壳粉、内贴金箔,琉璃玛瑙翡翠镶嵌在石壁上,就算是我这个没什么文化素养的人。看着遗迹都要陪着感伤起来了。」

「那么吴哥王朝灭亡的原因是泰国反扑吗?」

「这是原因之一,但其实真正问题在于版图太大无法管理,又为了盖神殿花了非常多的钱。光是吴哥遗迹群中就有三百多座神殿,其它分散在各处或已经遭毁坏的更是不计其数。每个国王从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就要为自己盖神殿,可说是比政事还要重要的任务,在国王死后,尸体会被安放在神殿中,也成为人民供奉的神之一。在吴哥王朝败亡,首都迁到金边后,就一直饱受越南侵略,故此柬埔寨与越南可说是世仇,不过越南这几年因为纺织业代工兴盛,有钱人增加,假日跑来柬埔寨观光的也不少呢,反正隔壁而已。」

在路旁的树丛间建筑着灰棕色的竹编高脚屋,这附近大多是这种建筑,但也偶尔会看见刷着白漆的坚固水泥房,即使一楼仍旧为样式挑高,但怎么看就是与当地风景格格不入。

「刚刚看到的白色房屋好像不是这里的人盖的?」凌驾把脸贴近车窗。

「很明显的华人建筑吧?柬埔寨其实也住了不少华人,许多是中国文革时期逃过来的,也有更早期为了做生意本来就有往来,后来就在此定居。你到中央市场看就知道。许多二代、三代华人都在那里做生意并彻底融入本地的生活,不过因为民族Xi_ng的关系,通常华人还是比当地人要更会赚钱些,生活也比较好,所以才有水泥房跟竹编房的区别。」

开始看得到水了。

是湖,非常巨大的湖,是目的地的洞里萨湖。但湖水却不是如凌驾想象中的蓝或深绿,而是跟泥土地一样的黄色。

又往前开了阵,车终于停在路旁,飞鸟拉掉安全带,对两位「观光客」出声提醒:「下车后呼吸不要吸太大口。」说完迅速溜下车。

凌驾开车门下车,一股猛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他瞬间明白飞鸟刚才说那句话的意义。

飞鸟绕到后面帮阿久津开了门,顺便抽走自己的薄衬衫穿上,阿久津则露出一副像是小狗睡惯了的毯子突然被谁抢走那样的不满表情。飞鸟从背包中掏出准备好的遮阳伞递了过去,这才稍微安抚了对方。

凌驾对飞鸟已经完全沦为褓姆的状态感到有趣,他想「彼此了解」或是「了解」大概眼前就出现了最好的范例。

在这里随便将车停放似乎是无所谓的,在将车锁好后,三人走向观光码头,听飞鸟说那边有船可载人游湖,包一艘船也很便宜,大约四块美元。最后再支付给船员定额小费,一千柬币就行了。

今天艳阳高照……或者说这里整年内可能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都会艳阳高照,南国热度蒸得黄色湖水的气味更为猛烈。在三人刚踏上连结码头的木板路时,一群孩童突然涌上,有些手拿相机帮他们拍照,有些则用柬埔寨腔说着各国语言向他们兜售饰品。

凌驾被突如其来的相机快门给吓了跳,而阿久津则迅速地闪到飞鸟身后,目光中无法隐藏困扰与惶恐。

「为什么要帮我们拍照?」凌驾连忙问飞鸟。但飞鸟只是笑笑,说:「等你搭完船回来就知道了。」

大概是听到两人开口说日文,

孩童们刚才杂乱的各种语言,现在统一口径全换成了日文。

「大哥哥要不要买丝巾?漂亮的丝巾喔!送给女朋友漂亮。」

「钥匙圈!六个两块钱(美金)!我们也收日币!」

「糖,大哥哥有没有糖?」

「搭船回来再慢慢看也可以喔!」

飞鸟低声对两人道:「总之先无视。」

好在孩童们不至于强拉客人,就算什么都没买也没有口出恶言,看他们不买东西也就暂时各自散去。飞鸟去跟游船的老板交涉,包下一条中型艇就让他们三人上去了。凌驾听他交涉时是说英文,在上船后便小声问:「飞鸟先生不会讲高棉语吗?」

「会啊。不过没有特殊需要的话,就当个普通观光客吧。」飞鸟说着,从船员手上接过三件救生衣,「不用穿着也行,但是放在座位旁可以挡挡喷上来的水滴。应该不用我说,看这水的颜色就知道了吧?很脏。敏感皮肤碰到可是会红肿的。」说完还刻意看了阿久津一眼。

这家伙是实验室老鼠,被干净的水跟饲料喂养到大,要是对方真掉到这湖里,说不定只会冒出几个泡泡后就被溶解了呢。

阿久津没有理会飞鸟那像是嘲讽的关心,只是把遮阳伞收好,拿着救生衣随便拣了个位置坐。然后支起脸,望着漂浮许多杂质的湖面发呆。

凌驾与飞鸟坐到阿久津的前面一排,飞鸟把那个魂魄雷达塞给凌驾,只见上头的光点闪烁得厉害。表示位置应该靠近了。

「要是靠近了该怎么办?」凌驾问。之前说使用捕虫网抓当然是开玩笑的,既不清楚人工魂魄有多大,也不知道长得是什么模样。

「那玩意儿有自动回收的功能……直接接触就可以把人工魂魄纳入。」后头传来阿久津有气无力的声音。

「听起来挺简单的嘛。」凌驾多了点信心,只要碰触就好,比使用捕虫网还要容易的样子。

「是吗……」不知是否在泼凌驾冷水,阿久津那令人不安的反问悠悠地从后头飘过。

「现在正好是雨季,湖面积变大,也变得很深。」指着游船遮荫外那晴朗无云的天空,「这边下雨的时间很固定,大多是下午两三点开始下,下到让人感觉是不是有谁拿脸盆从上头直接倒下来的程度。但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不超过两小时,之后云很快会散去,太阳就会重新露脸。」

「今天也会下雨吗?」凌驾一将手从遮荫下伸出,立刻就感受到阳光直Sh_e皮肤的威力。

「会,空气是湿的,现在黏黏地附着在皮肤上呢。」

凌驾想,这大概是飞鸟独特的判断法吧?像他这种都市小孩可学不来。

「看到这湖满水的情况,你大概想象不出来,旱季时这里的人可是会利用湖底露出的淤泥来种稻,头脑很好吧?」飞鸟像是完全不受热浪影响,或者说,他对此种环境相当乐在其中,叽哩呱啦地说个不停。

「那淹起来的时候,田怎么办呢?」这种耕作方式对农大出身的凌驾来说是难以接受的,要种植作物就得先整地,就算是休耕前也得埋下绿肥或其它化肥来养地,等到新一季可耕种时再重新整理。

「就没有田了,可是有鱼。雨季来时把收割过后的稻秆、杂草以及昆虫什么的全淹没在湖底,成为非

常营养的天然饲料,洞里萨湖的渔获量丰富到甚至可外销。」

风的声音、游船引擎轰轰轰的声音、湖水唰唰唰的声音。刺鼻的腥臭大概也因习惯了而淡去,黄浊的水上漂浮植物残渣,两岸摇摇晃晃的有许多船屋、以及涂上彩色漆,相当有在地风味的木造屋。

不管是木造屋还是船屋,大多门户洞开,里头五、六张渔网或是大毛巾做成的吊床,就随着湖波荡呀荡。年轻的母亲坐在躺椅上,手上抱着一名正在哇哇大哭的婴孩,而腿却高高抬起,正踢着前方另一个小吊床,企图哄另一名娃娃入睡。

几个妇人围坐在湿漉漉的木板地上,清洗着男人们刚打捞起来的蚌壳与其它水产。小孩子们推着木头做的小船在水里玩耍,他们从水里爬到船上,满头满身水,又从船上砰咚一声跳下,灵活得很。他们从小就靠这湖吃穿,关系密切得就如生命中最重要的伴侣。

有个男人驾着小游艇迅速靠近游船,游艇载着个年纪可能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背了个几乎都可以把她自己装进去的大袋子,矫捷地跳上了游船。

「真危险!」凌驾见状忍不住惊呼。

游船船员对这种状况已经司空见惯,也没特别说什么。小女孩扛着大袋子,走到阿久津身边,笑嘻嘻地从袋子中掏出一罐可乐,用英文说:「一块钱(美金),或四千(柬币)。」

阿久津望着小女孩,跟她肩上的大袋子,默默地掏出早上飞鸟帮他弄来的美金,递了一块钱钞票出去。

「谢谢!」小女孩把可乐递给阿久津,又去跟前面的两人兜售。而飞鸟只是对她摇了摇手。兜售完毕,小女孩按照来时的方式,吃力地扛着大袋,爬到船沿,等男人将游艇开近时再跳回去。

凌驾脑后被冰冷的东西戳了下,回头一看居然是可乐瓶底。

「我不要,给你。」

凌驾愣了一秒,然后微笑着收下了。当然他并没有问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可乐,却又买下来这个蠢问题。

「靠近四星球了……」飞鸟用下巴指了下凌驾手上那颗魂魄雷达。

凌驾低头望着屏幕上越闪越快的光点,正要说些什么,前方突然一声巨响——夹杂着野兽的嘶吼及水波冲撞。

游船剧烈摇晃,引擎瞬间熄火不动了,但比船身震动还要让凌驾吃惊的,是在游船前以一种缓慢而确实的速度浮出的土黄巨兽。跟湖水一样地黄、身上带着黑色杂质,长脖子让他想到以前曾在科学博物馆中看过的标本恐龙。

「阿久津!穿上救生衣!凌驾也快穿!」飞鸟在他短短的一生中的确遭逢许多巨变与一些殃及Xi_ng命的危机,但碰到「看起来长得就像怪兽的怪兽」还真是头一遭。

船员似乎被吓傻了,指着湖中怪物惊慌地大叫高棉语,最后干脆跳下船丢下三名游客,径自游泳逃生去了。

阿久津把头从救生衣里穿出,对飞鸟道:「人工魂魄在『那个』里面。」

「什么?」飞鸟瞪大眼。

「去拿出来,应该在体内。」阿久津在飞鸟面前秀出那台智能型手机,在坐标线间闪烁的光点现在完全变成鲜红色,也就是「反应极强」。

「办不到啦!我会游泳但是水中战不擅长,再者现在什么都没准备啊!」飞鸟对这种无理的上司命令哭笑不得地抵抗。

「飞鸟先生!要、要过来了啊!」凌驾刚系好救生衣的带子,长脖子的黄色怪物继续往前移动,虽然没有做出明显的攻击举动,但光是移动身躯所造成的水波,就快将整条游船给掀了。

「我去把船重新发动,你跟阿久津手牵手把自己顾好,什么都不要做!」飞鸟喊完,用力把凌驾与阿久津推向一处,自己冲去驾驶座,一看操纵系统头就开始痛。

谁来告诉他这是多少纪元前的东西?

没有电子仪器、雷达与全球定位系统,只有看起来快挂掉的仪表板跟不断发出沙沙声的无线电。「妈的!这是叫我开车吗?」挥拳揍

向几乎要以为就是从福特房车上拆下来拼装上去的方向盘,神奇的是引擎居然这时候发动了。

「呀呼!天佑美国!」随口乱叫,飞鸟暗暗祈祷这艘游船的扭力最好够,但不可能一下子掉头,不然绝对翻船。「后面的小鬼们,抓好啰!」船开始加速,虽然仍旧慢到让他在内心把所有从布鲁克林区学到的脏话全飙完一遍,但总算比那黄色怪物移动得要快些。

啪!

那是身体直觉的反应,一闻此声,飞鸟立刻双手抱头,趴伏在方向盘上。

「什么声音?」凌驾的声音从飞鸟后面传来。

飞鸟回头,发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驾驶位置后,双手都聊胜于无地紧紧抓着支撑遮阳屋顶用的铁杆。

「趴下!有人在开枪!」飞鸟吼。

凌驾X_io_ng口一紧,抓住阿久津,把他拉低蹲在地上。「为什么会有枪?」

「军人还是其它私有枪吧!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小心点,被打到会很痛的!」虽然不会死。之前飞鸟曾体验过套着这副「肉体」被打断肋骨又慢慢强制复原的痛楚,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痛得还是宁愿一下就死掉好。

转头瞄了眼那头黄色怪兽,又听到几声比先前更大的枪响,怪兽的头部被炸开,没有出血,仍旧是黄色的水。顿时失去领导中枢的怪兽,躯体则像崩解似地往下落,又引起一波水Ch_ao。

「Fuck!谁把Light Fifty拿出来用的!就算是军用也太夸……」船继续往前开,飞鸟骂声未歇,眼角余光却瞄见一个人影正大剌剌地驾着在洞里萨湖中难得一见的高级小游艇,肩上还扛着把步枪。

在笑。

那男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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