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域
作者:乌藏
楔子
三年前,也就是民国十八年。家住川北居良县的冯秀珍被父亲送到了省城成都一个陈姓大户人家府里做下人,那时她还未满十六。
到了陈府,冯秀珍被分给了大她两岁的陈家少爷陈光耀做贴身丫鬟。
或许是因为机缘,又或许是因为两人正当花样般的年华。不知不觉间,二人情愫暗生。
随即不久,便私定了盟约,发誓相守到老。
对于单纯的冯秀珍来说,这份爱情无疑是这份工作附带的一份额外的奖赏,上天的眷顾。
她以为只要用自己的真心便能和自己爱的人完成这浪漫的誓约。
不料第三年东窗事发,陈老太爷龙颜大怒。
面对家庭给予的强大阻力,陈光耀作为一个刚满二十一的小青年,他为此做了最大的努力,抵死抗争父母的门户之见和顽固不化的封建思想。
不肯屈服的争取最后换来的却是他被强行送回到重庆老家,并遭软禁了起来,冯秀珍则被赶出了陈家。
而陈家这般的强势得到的却是悲剧的上演。
重情重义的陈光耀为了逃回成都找冯秀珍,在没能用上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在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途中失足摔下了山坡,丢了命。
陈家两老悲痛之际又意外得知冯秀珍的肚子里已经有了陈光耀的骨肉。
无奈中,他们极不情愿地认下了冯秀珍,把她接回了陈府。
冯秀珍以为所有的苦难都会因陈光耀的死而一并成为历史。她余下的人生只需要安安心心地为丈夫守节,服侍公婆,以及抚育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世事难料,就在看似快要临盆的一个月前,冯秀珍无意中从同是下人的丫头口中偷听到了公婆们的真实计划。
陈老太爷和老夫人只不过是为了留住陈家的根,才松口让自己再进陈家。等到孩子落地,依旧会将她扫地出门。
冯秀珍当晚开始部署逃亡计划。几天后,便大着肚子悄悄地离开了陈府。
她一路往南,最后,在那个大雪的夜里,在义川县的城边,在那个已经荒废了的破庙里产下了她和陈光耀的孩子……
序幕①
1931年的冬天异常寒冷。
整个四川就有十多个县市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义川县下了一整夜的雪直到黎明前在止住。
屋外天寒地冻,到处都被雪给覆盖。就在天还微微亮的时候,冯秀珍提着最后的那点濒临枯竭的力气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府邸门前,从那庙里走到这儿的距离仿佛是生与死的间隔。
她艰难地呼吸着,挣扎般地移动着。紧锁眉头,表情极度痛苦,身体不住地发抖。她上前想要敲门,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雪里,血慢慢地从那些已经被染透的棉裤里浸到了外面。
这时门打开了。
起大早的下人,手里拿着笤帚准备清扫门前的积雪。右脚刚踏出门外,只见一个人卷着身体,身上裹着一件非常单薄的旧棉袄,怀里抱着一个用棉衣包裹严实的婴儿。下身不断地在流血,已经染红了身体下面的那片雪。
那下人被眼前的状况吓得尖叫一声,跑回了大院。
不久,一个穿着考究的妇人带着三四个男仆女仆赶到了门口。
妇人赶忙抱起被棉袄包裹严实的婴儿,掀开看了一眼,一条半手长的脐带耷拉在满是血垢的小肚子上。她赶忙再把孩子裹起来,说:“作孽哟!快快,赶紧抬进屋里去。春梅生火,秀儿去把柴房里炉子搬出来。”
旁边的丫头说:“邱妈妈,把她弄进门怕不吉利呀。”
邱妈急忙说:“人命关天,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快去帮忙把北院后面的那间空房整理出来。”
冯秀珍被安置到了宅子后面的那间空了很久的客房里。里面的用品都是新添进去的。下人们忙进忙出地为她把屋
子收拾得窗明几净。
孩子让邱妈命人抱到了她自己的房里,几个有接生经验的老妈子为这孩子洗净了身子,包扎了脐带。哄着睡着后,又驱走了周围的下人,以免外面吵吵嚷嚷把孩子弄醒。跟着便差人去了县城里请了大夫,又到处去打探有关孩子母亲的消息。
序幕②
义川地处偏远,县里还没有一个正规的医疗院所,只有一些世代传下来的老中医。
已是年关时节,天气又坏,大多大夫都不愿出这趟诊。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才请动了一位年迈的老郎中急匆匆赶来。
冯秀珍躺在暖烘烘的软床上昏迷不醒。
老郎中看了半天,转头冲邱妈摇摇头说:“产后出血。还是赶紧送到省城的医院……否则就只能给她准备后事了。”
说完,那老郎中收了出诊费,便叹着气离开了大院。
大夫的话一下子让邱妈心头一紧。
如今这大院上下一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当家少爷身患重病已经在省城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几位太太又搬出老宅一年多。唯一留下的四太太昨儿上午又突然临产被连夜送去了成都,管家也跟了去。屋里就剩下一个神志不清的姑小姐,更谈不上做什么主了。
想到这儿,她心里又急又怕。
邱妈是过来人,早也听说过生孩子死人的事儿,本也无所谓太过慌张。
但毕竟这是条鲜活的生命,可怜这个年轻的女孩,花季的年岁就这样去了。
她再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能眼睁睁地见证这个年轻花蕊还未盛放出她人生的美丽就这样潦草的凋零了。
仆人们都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邱妈还陪护在那女人的床边。
看着那张没有血色却依然漂亮的脸,邱妈伤心不已。就像是在目睹着自己的女儿正步步地走向死亡。
许多年前,在进王府做下人的时候,她也有过一个女儿。只是命不好,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就死了,连她的奶都没好好地吃上几口。触景生情,妇人由不得就掉下泪来。
过了很久,许是冯秀珍感知到了自己孩子的召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到坐在身旁的邱妈,便急忙问道:“我,孩子……”
邱妈抹着泪说:“孩子很好,睡着了,不用担心。”
冯秀珍听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然后用虚弱的嗓音连声道谢。
邱妈握住她的手,安We_i道:“别说话,身子要紧。”
冯秀珍摇摇头,泣不成声:“我……求你们……”说着,她打算起身。老太太立刻阻拦道:“别动,你现在不能动气儿。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儿了。孩子有人照顾,你别操心。”
那冯秀珍哭着说:“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要是老天怜爱,只求给他一碗饭吃,给他一张席睡,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
邱妈万般怜惜地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冯秀珍死死地咬着嘴唇,泪如雨下,满面绝望地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于她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直到多年后,那婴儿长大后,都依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下午太阳落山前的一刻,她没留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