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郎斐第一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却好像走进了某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郭叔常坐的那把扶手藤椅已经被换成了黑色真皮的老板椅,让满屋都充斥著一股皮料的气味。
“请坐。”
谢晖依旧是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招呼郎斐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看著他略显迟缓的动作,追问道:“你的脚好像不太方便?”
“十年前出过一场车祸。”
郎斐从不避讳这件事,就像他从不避讳自己明明从未结婚,却领著一个五岁的孩子。
谢晖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转而说道:“郭叔说,你是一位工作能力很强的人。笔头功夫也很了得。”
“我大学念中文,在这个公司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
郎斐一边说,一边斟酌著接下去的用词,尽量既不狂妄,也不至於狗腿。他要得不多,只是继续安安静静的生活。
谢晖接下来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大致是关於他在三春的分工,以及近年来他所负责过的“经典”案例。有的放矢的问题都比较容易回答,但郎斐原以为这场谈话刚刚开始,可谁知很快谢晖就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那个牛皮纸袋。
“这是给你的,回到办公室再拆封。”
倒也是,信封里的东西是早就决定了的,谈话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拿起纸袋,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今天已经来了几位陌生面孔,应该都是俪天方面抽调的“新血”。
而那个惹人讨厌的染发吉娃娃依旧占据著郎斐的位置,看见郎斐手上的纸袋,一瞬间张大了眼睛。
郎斐知道他在猜测纸袋里的结果,同样,自己也很想知道。
纸袋Mo起来有点厚,同时又带著纸制品特有的柔软度。他不想猜测,於是从封口处直接撕开。
借著重力的作用,首先从开口处掉落下来的两包东西,与桌面发出了“啪啪”的碰撞声。
两个雪白的信封,每一个都是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现钞。
知道这意味著什麽,郎斐的大脑在这一瞬间短暂地变
成了空白,耳边则传来了旁观者的轻声议论。
钱,就是俪天的拒绝。
从短暂的讶异中迅速恢复过来,郎斐的脸上依旧保持著淡然。他逐一拿起信封,大致确定了金额。然後继续在牛皮纸袋里Mo索,继而取出了几张优惠券,却始终没有看到应有的解聘函。
他心头微怔,干脆将信封倒转、抖了几下,终於,又有一张细小的纸片从信封底部掉了出来。
是一张名片。
一直坐在边上的染发吉娃娃,此时也已经看清局势,幸灾乐祸地追加道:“钱已经拿到了,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吧?”
仿佛听不见这无礼的驱逐,郎斐拿起了那张名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然後──谁也想不到,这位平日里往往安静得像植物的男人,居然伸出手,将这张名片举到染发青年的面前,然後十指用力,将它撕成了八片。
残破的名片如蝴蝶的残翼飘然而下,落在了办公桌上。
好奇心驱使著那个染发青年低头,正对上其中的某一张碎片;对上了那个十分熟悉、却又高高在上的名字。
“爸爸,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就来接我?”
下午两点十五分,幼儿园还没有放学,郎笑就被郎斐接走了。爸爸给儿子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後难得的招了一辆的士,往游乐园的方向开去。
“爸爸啊,失业了。”
郎斐擦去小狼嘴边的糖渣,笑著说道。
“失业是什麽意思?”儿子瞪著乌黑的圆眼睛,显然一点也不理解。
“失业就是没有工作了,没有工作就是没有钱了。”
郎斐这样解释,同时看见出租车司机透过後视镜悄悄地看了自己一眼。
“没有钱,那就不能买饭吃了?是不是我也不能上幼儿园了?”
小狼终於明白了过来,眼泪顿时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然後一把搂住了郎斐的脖子。“没有关系哦,爸爸,以後我每次吃饭都吃一小碗。不上幼儿园也可以的……“被小狼搂住的瞬间,郎斐顿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恶,居然朝自己的儿子寻求安We_i。他急忙拍著朗笑的背,一边软语道歉。
“对不起,爸爸是骗你的。其实爸爸刚刚换了工作岗位,还发了奖金,所以才会有钱带你去游乐园啊。”
“真的?”小狼亮晶晶的眼泪还挂在腮边。
“真的。”
郎斐紧紧地搂住宝贝儿子,用力点头。
俪天给的钱很丰厚,但是郎斐却并不打算依靠它支撑到下一份稳定的工作。第二天,他就将其中的80%存入理财账户,作为郎笑日後的教育基金。
在这个萧条的寒冬季节,重新寻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於一名年届而立,面有疤痕,腿带残疾的独身爸爸。
好在郎斐一开始没准备盲目地乱投简历,而是通过熟人的引荐,很快获得了两份并不冲突的临时兼职。
第一份在白天,某报社的热线中心,负责记录新闻线索接听投诉。第二份则是夜里,去熟人开的酒吧厨房工作。两份工作单独算来都不丰厚,但加在一起,居然还比三春稍多一些。
但相应的,郎斐需要付出的也是加倍的时间和体力。
接送并且照顾好小狼的时间绝不能省下,蜗居虽小,但也需要收拾打理。这就意味著每天凌晨三点半从酒吧下班之後,他需要徒步半个小时回到家中;休息四个小时後,起床为郎笑准备早餐、送他上学;然後直接去报社接电话;午休时间上网寻找新的工作;下午五点接小狼吃饭;然後睡三个小时,十点再去上夜班。
而且为了不影响郎笑的睡眠,他还临时决定搬到客厅里睡觉。
这样的生活状态,若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许还能扛著,可是以郎斐的年纪与身体状况,连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他甚至也担心过如果自己倒下,还有谁能够接下去照顾小狼。但若是
现在不“尽力而为”,等将来自己老去,希望或许更加渺茫。
日夜颠倒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一周,第二周的头一日,是郎斐夜班的周休。这天,他提早煮好晚饭,等小郎吃完了,又讲了几个故事哄他睡下,然後立刻洗漱换衣,准备也好好补眠。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这麽晚了,只可能是丁宁,估计是来蹭晚饭的。”这样想著,虽然困倦,但他还是开了门。
就在大门敞开的同时,一股冷风卷入,让他打了一个寒噤,同时看清楚了站在门外的人。
这个男人,身穿米黄色风衣,微卷的刘海随Xi_ng地挂在额前,他的眉眼与谈将臣有七分相似,但是更为放松与舒展,眼角还有斜飞向上的细纹,显然是时常在笑的人。
郎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著这位不速的访客。直到对方主动冲著他笑了一笑。
“我刚下飞机,有点憔悴吧?怎麽,不请我进去坐坐?”
说著,他又举了举手里提著的几个大纸袋。
“看在我给你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带了这麽多礼物的份上。”
“我们至少也有两年没见了。”
客厅里,展开充作折叠床的沙发上还铺著郎斐的被褥,脱去了外套的男人就仰天躺在上面,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另一只手则Mo索著,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包烟。
郎斐立刻制止了他:“要抽烟去阳台,郎笑在里屋。”
男人撇了撇嘴,嘀咕道:“你对这孩子还真是好,明明没有血缘……”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郎斐已经变了脸色。
“谈晓生,再让我听见一次,就别想踏进这里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