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局里接到报警电话,一名女xi_ng被发现死在出租屋中,地点在白鹭洲附近一幢大厦里。
夏槐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随娄京前去案发现场。
死者是一名年轻女xi_ng,人死了有两三天了,尸体倒在浴缸里,一池子的血水散发着恶臭,招来的苍蝇到处乱飞。死者的死因是动脉破裂导
致失血过多身亡,伤口在左手手腕,凶器是她右手手里的刀。
他们的队长易清决走进浴室看了尸体两眼,只两眼,不多看,随即便出去查看其他地方。
这幢大厦地处市中心繁荣地段,租金一个月起码六千五以上。死者生活水平不错,是个未婚孕妇,主卧内的床头柜上有本心理医院的病历本,手机内有和男友吵架分手的聊天记录,朋友圈有疑似“遗书”的言论。
易清决在套房里花半个小时检查了一圈,随后做出判断:“自杀。各项报告出来就可以结案了。”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副队,易清决就回局里了。
这类型的自杀事件层出不穷,在海岛市这样年轻人聚集,生活节奏紧凑的大城市里,一年内能有两三百人要自杀,一百多人自杀成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夏槐的心态也从第一次见到案发现场的好奇恐惧,逐渐变得麻木平淡。
这个社会所有的物品都在涨价,唯独生命在人们眼中变得越来越廉价,说不要就能不要了。
收队后,娄京搭着夏槐的肩说:“走,买早饭去,快饿死了。”
尽管才见过那么恶心的尸体,闻过那么刺激肠胃的腐臭味,娄京的食y_u仍丝毫不被影响。
他买了两个肉包子,一个递到夏槐面前。夏槐没接过来,说:“不吃了,我开车。”
虽然说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场面,但还没厉害到能在见完尸体后就立马吃下饭的地步。
娄京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个包子两口吞,四口就吞下了两个包子。拿纸擦擦嘴,自然地提起:“我昨天把尹舜接回我家暂住。”
夏槐问:“谁?”
“就那个,你家保姆的儿子,尹舜。”
“哦,挺好。”夏槐都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xi_ng格怎么样?”
“还行。就是说话有点直。”
“多直?”
“两三句话,就把我老婆气到想拿碗砸他。”
“都十七岁了还这么不懂事?”夏槐笑了笑。
“这孩子的xi_ng子和普通年轻人不一样,有点怪。还好只是暂住,他还没确定监护人。”前面的话娄京表现得像没话找话随口说说的,但一扯上“监护人”这三个字,娄京看夏槐的眼神就变得很有深意。
夏槐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你还想着那事儿?”
“这也不是我愿意去想的,但是一看到他,我就想到他妈,一想到他妈,我就想到你,一想到你,我就想到那事儿。”
夏槐无奈道:“娄哥,我就一编外人员,过两年没准辞职不干了,这事你不能拜托别人吗?”
“你是个特别的编外人员。”娄京拍起他的马屁,“能跟在易队身边的协警能有几个?你知道吗,易队可喜欢你了,今年你转正很有戏。你一转正,工资涨了,福利高了,还在乎多照顾一个学生吗?”
“你别为难我了。”
“哪叫为难啊?”娄京不以为然,“也不是在逼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横竖就一年
时间,明年他十八了也该上大学了,那时候你不就恢复自由身了吗?”
“说得轻松,怎么不直接就放你家养?你工资比我高多了。”
“我老婆你不知道什么样的?我家还一个大闺女,你整一十七岁大小伙放我家长住?像话吗?我老婆昨天晚上给我叨叨一宿了!”娄京坐直身子,给夏槐分析道,“放我那里到底不是事情,福利院供住紧缺,他年纪偏偏又这么尴尬,福利院就算能腾出个空房来,也是给更小的孩子们。
“他又不能老住派出所,放他自己出去混更不是事儿,民政部门那边不好办,现在就抓着你不放了,我只是一个游说人,我不劝你,回头还会有别人来劝你的,你照样是烦。你呢,长烦不如短烦,就当做好事给人一个地方住一年,有困难我会尽全力去帮你的。”
夏槐假装专心开车不回应,脑子大得很。他一个月的工资不多,要养一个残疾的妹妹,还有一个在住院的母亲。
虽然母亲有医保,妹妹那边政府会给补贴,但每个月仍是需要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现在的工资收入,只能让他维持开销平衡,真再添个需要供着的人口进来,他这杆平衡称非得翻不可。不是他不肯做这桩好事,他只怕到时候好事没做成,反倒害了人家。
娄京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哎了一声,说:“停车。”
车子在路边停下,夏槐皱眉不解地看着娄京。
娄京掏出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大叠百元大钞塞进夏槐口袋里。
夏槐吓了一跳,急忙推脱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拿着你拿着!”娄京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把钱还回来,趁机活劝死劝,“你听我说,不然这样,孩子先放你那里养着,等那边找到他亲戚后,再让亲戚带走,怎么样?当帮帮人孩子,人家以后会感谢你的!”
夏槐:“……”
娄京:“我也会感谢你的!”
夏槐揉眉心,哎了一声,终于松口:“那行吧。最多一年,这可是你说的。”
见他终于答应,娄京激动得直点头:“我说的我说的!”
“这钱你还是……”
“拿着吧!当我资助他的,你对人好点就成。”娄京把钱往夏槐的兜里塞好,不准他再拿出来。
娄京说今天就要把人给夏槐带来,这让夏槐的心情更加烦闷。
他能想象得到刚失去双亲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哭哭啼啼,眼睛红肿,脸上全是脏兮兮的泪痕和鼻涕。当然,对于这样的孩子,他能理解,会同情,不排斥。可他不懂得该怎么安we_i。
要是来到饭吃着吃着忽然哭起来了,他该说些什么?要是上厕所的时候忽然哭起来了,他该怎么办?要是半夜忽然哭着来找他,他又该如何是好?想着想着,夏槐拿起手机,默默背起“安we_i人的10大技巧”。
夏槐住在一片历史悠久的老城区里,老城区的建筑物大多是清朝和民国时期留下的,没怎么翻新,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他住的房子是几十年前本地人自建的二层红砖房,房东住在二楼,一楼租给他。
这地区以前是著名的殡仪区,一到晚上就yin森得很,要回家得先穿过一条逼仄的小巷,小巷内只挂着一个大灯泡,除了勉强能看清楚路,其他什么都看不清,野猫野狗都不愿意来光顾这里。
晚上八点半,娄京在电话上给夏槐打过招呼,没多久就把人带来了。
十七岁的男孩名叫尹舜,第一眼看见他,对比娄京那张满是痘坑的脸,尹舜的青春面孔给夏槐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尹舜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背着个黑色书包,一头清爽短寸,长得很帅,个子很高,是中学时代女生会喜欢的那个类型。然而这张青春的面孔下却有着一股少年老成的气质,神态冷得一看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
让夏槐意外的是,尹舜的脸很干净,双眼深邃澄澈还带着点令少女痴迷的忧
郁。没有脏兮兮的泪痕鼻涕,也没有哭红双眼。状态不好不坏,正常得像是紧绷出来的。
这孩子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们以前办的因夫妻矛盾而发生的杀人案,要么是老公杀了老婆,要么是老婆杀了老公,还没见过夫妻俩吵着吵着一起掉下楼这种“双杀”情况的。
据说事发时,尹舜正在学校里考试,一出考场就被通知父母双亡的消息。一瞬间,全校人都知道他成了孤儿。在这么大的刺激下,他还能“紧绷”出这种不好不坏的状态,可以说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硬。
“以后你就住这儿了,他叫夏槐。”把人带到这里,做了句简单的介绍,娄京便功成身退。
尹舜望了夏槐一眼,给他一个打招呼似的眼神,而后走进屋内,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看起来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适应得还挺快。”夏槐把门关上,坐到尹舜旁边的沙发上,“你早知道局里会把你安排在我这里了?”
“刚刚路上娄警官告诉我我才知道。”尹舜的语气平淡得出乎夏槐意料。
夏槐略觉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夏槐很郁闷,那些背了又背的“安we_i人技巧”没派上用场实在憋得慌,“我说,你要是真难受,可别撑着。面子这种东西没身体值钱,撑坏了可就不好了。”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尹舜看着他的双眼,轻笑了一声,“大哭一场?拉着你的手管你喊爸爸?还是把门一摔说‘这里不是我家’?”
夏槐着实一愣。他不敢相信一个父母前不久刚去世,而今又被人像颗皮球扔来扔去的十七岁孩子,居然能这么从容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还这么若无其事地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