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赵慕死了。

黎宇花了点钱办了个葬礼，请了个神棍的小徒弟念点经，自己一个人抱着红木做的骨灰盒跑到灵堂的角落发呆。

这是一个空的骨灰盒，骨灰盒的主人还躺在殡仪馆里。

黎宇坐在凳子上，沉默地Mo着发着暗光的骨灰盒，眼眶铁青，胡子拉碴的，颓废得像是一个废人。

他始终不敢相信赵慕已经离开了。

殡仪馆很冷清，没多少人气，即便是来了的人也仅仅是唏嘘着，看不出有多伤心。小徒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有心情给他提示，大家都忙着摆出一副不那么真实的悲痛，或者有人干脆就面露鄙夷，对着照片上的漂亮青年指指点点，最后他只得朝着黎宇跑来。

“叔叔，我要念经，还要给骨灰盒开光，”他缩着脑袋嗫嚅着，有些怕面前这个不由分说地就带他来这里的高大男人，“叔叔要把骨灰盒呈到堂上来才可。”

黎宇沉默了半晌，又Mo了Mo手上沉甸甸的盒子。

这是最贵最贵的盒子，足足花了他好几个月的开销。就他和赵慕那点儿积蓄根本买不了好的墓地，借也不知道去哪里借——他一个有案底的无业游民，哪里有人愿意借他大笔的钱。

不好的墓地呢？终日晒不到阳光，在山的最底下，像是被上面所有的坟墓压着，永远翻不了身。

墓碑会长满青苔，即使他每天都去清理，待到他和赵慕重聚之后，总有一天，上面刻着的名字也会被湿滑黏腻的青苔覆盖。

到那时候，就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赵慕曾经的存在了。

赵慕啊……

黎宇低着头，没看小徒弟。

“你这么骄傲的人，一定不喜欢那个位置，”他对着骨灰盒轻轻地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再说，我舍不得让你待在那种地方。不管什么东西，你总是要最好的，墓地我给不了，我废物……原谅我，我只能送你个盒子……原谅我阿慕，原谅我。我送你最好的盒子，红木的，好几千呢，我们好久没有这么花钱了，所有的钱都给你……所有的……送你最好的盒子，最好的……”

他絮絮叨叨地对着一个盒子啰嗦，完全没有理小徒弟的意思，小徒弟站得腿都开始发酸，忍不住道，“叔叔，他还没火化呢，盒子是空的。”

黎宇这才顿住，半晌，他讷讷地抬起头。

“啊……是这样。”他恍然大悟地起身，越过小徒弟踉踉跄跄地走到堂前，小心翼翼地放下骨灰盒，“这样……是这样……还没火化，还没……”

男人的神经已经不太正常了。

陪伴了他十一年的爱人躺在那，冰冷的，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他看着他被火化，也终于有人开始应景地抽泣，最后，属于的他爱人身体的一部分被装进了他手上的骨灰盒里。

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骨灰有相当的重量，然而跟一个人的生命相比，却终究是太轻。

黎宇把骨灰盒带回了家，放到了枕头边，然后躺在床上。

他们家很小，约莫二十平米，家里的东西也都很破旧。毕竟房子里住着的是两个穷小子，小青年们能有自己的房子已是感到万幸，就不那么在意别的东西，家具大多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破烂，唯有黎宇躺着的这张床不同，双人，席梦思，柔软而宽敞，那是赵慕难得地得到一份酬劳时胡乱挥霍的产物。

那天的赵慕欢喜得像是个孩子，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他拉着黎宇躺在床上。

“有人买我的曲子，有人欣赏我，我能赚到钱。”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看，我现在能买这么大的床，你等着，我还能买房子，能买好多东西，我会养你，我会赚钱。”

他说得那么真诚，眼睛都在闪光，好像能够养黎宇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一般。

“其实都是骗人的。”黎宇默默想，“他什么都没给我。他死了。”

他们在这上面无数次相拥入眠，无数次亲吻，无数次做(和谐)爱。赵慕喜欢后背位，他会抱着黎宇，揉弄他的X_io_ng肌，一边温柔地亲吻，一边狠狠地顶。

“我爱你。”赵慕总是趴在他耳边呢喃，“真的，黎宇。”

深情款款，眼睛温柔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黎宇捂着脸。

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小王子。

赵慕自称是个落魄的艺术家，他会很多很多的乐器，手指白皙修长，很有艺术家的风范，可惜无人赏识。他的歌赚不到钱，没人问，更没人买，那种极端灰色的曲子起不到让人放松的作用，也没有蕴含足以让歌曲流行起来的商业因素。他没有固定的工作，连温饱都成问题，整个人瘦得羸弱不堪。

一个除了皮相不错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优点的人，似乎神经还有点毛病。他脾气不好，自命清高，黎宇问自己，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怀念的呢？

可是……爱情。

黎宇还记得，赵慕在十六岁那年背着小提琴偷偷地爬了他家的窗，满脸通红地告白。在那个天气不太好的午后，他从午睡中幽幽转醒，而赵慕的手臂已经在发抖。

“我喜欢你！”他当时扒着窗户的防盗栏，满脸稚气，鼻尖出了一点汗，“黎宇，我要和你在一起！”

多么没用的人，但又能怎么办呢？

心跳的感觉是那么的鲜明，少年时的黎宇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他除了迷蒙着眼睛不停地点头，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爱情啊……

于是赵慕就搬进了黎宇的家。

年少时的爱情，纯洁无暇，有争吵，有欢笑，然而无论如何，那种青涩的感情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茫然无措。

他们很穷，吃不

饱饭，黎宇是个孤儿，赵慕也是，他们没有经济来源。赵慕每天都要写歌，纸一沓一沓的买。黎宇办了假身份证冒充成年人去当搬运工，身上都是麻绳勒出来的痕迹，很久都消不掉。

“你看，”他第一次拿到工钱时，给赵慕买了半只超市打折的烧鸡，“这是给你的礼物！”

而为了这点礼物，青色的，紫色的，黎宇原本有漂亮的蜜色皮肤，都被那些麻绳的勒痕分割成了一块一块，就像是勉强缝在一气的破布，丑陋不堪。

黎宇笑，帅气的剑眉高高地扬起，讨好地把烧鸡往赵慕眼前凑。

可是赵慕却哭了。

大男孩沉默地掉泪，低着头一声不吭，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半只鸡，他好久没吃肉了，他觉得这只烧鸡太好吃，好吃到他都流泪。

黎宇就在一旁支着头，流氓兮兮地抖着腿，笑嘻嘻地看赵慕，满脸的满足——虽然他也很久没吃上肉。

赵慕是骄傲的，他拒绝卖唱，他觉得那是一种乞讨。

“我的艺术不是为了祈求同情的！！”他曾愤怒地这么说，“别人不可以侮辱我！！”

他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自命不凡，可是第二天，赵慕提着小提琴去了地铁口。

他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私语，他每天站在地铁口卖唱，有时会被保安驱逐，但大多数时候能讨到些钱。

不多，仅够糊口。

他非凡的音乐天赋除了替他带来了黎宇这个爱人以外，几乎再没为他的人生做出任何贡献。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