祷过山向东五百里，有山名为“丹xué”，山间多huáng金美玉，丹水自山涧而出，南流入海。山间有鸟，名为“凤凰”斑斓多彩，见之天下太平。

——《山海经 南山经》

他第一次睁开眼的那天，夜游神提前退去，三足金乌衔着太阳自东方渐渐飞高。灼眼的日光如碎金般散落在川谷和高岗；四十九只青鸾自西天而来，在尚且晦暗的天幕下欢鸣起舞，西边霞光满天。

丹xué山上百shòu瑟瑟，众妖跪而告天：“天地孕灵兮，恩德无疆；神鸟降世兮，祥瑞之兆！丹xué何德兮，为之巢乡；东君赐名兮，其曰凤凰！”

凤凰落地即为百鸟之王，开灵智，通人语，化为幼子，聪颖非常。东君怜之，命丹xué山山鬼悉心照料，助其飞升成神，以撒仁德于四海八荒。

因而，小凤凰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山鬼栖风。

彼时栖风青衫翩然，黑发飞扬，挽着一支桃花簪，*着双足，一笛横chuī侧坐*豹，立在霞光万丈的高岗之上，一只青鸾受曲声xi引，落在他的肩膀。

小凤凰踉踉跄跄自山谷的万花中徜徉而过，栖风见了，轻轻自山岗飘下，降落在他眼前，烟青色的_yi袖带着风拂过他的面庞：“咱们终于见面了，小凤凰。”他轻轻的笑，生如淙淙清泉，佩玉环琅。

小凤凰不认识他，却对他有莫名的亲近_gan，他用肥胖的小手牵住眼前人的_yi角，第一次将声音挤压出喉咙：“你是谁？”

百shòu再拜吟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nv萝。乘*豹兮从纹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男子俯下身将小凤凰抱在怀里，揉着他毛毛躁躁的头发：“我名唤栖风，乃丹xué山山鬼，这山间的一草一木，一shòu一鱼虫，我都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栖风知道，丹xué山的一切都是他的孩子，但小凤凰不是，他是天地孕育而生，资质得天独厚，注定飞升成神，他降生丹xué山，是为济世而来。

小凤凰一天天长大，却越发不像个神鸟。山里的生灵时不时就要到栖风这里哭天抹泪告他的状。什么揪了孔雀阿彩的尾巴A，烧了燕子黑风辛苦筑的巢A，连*豹和纹狸也点头应和道：“这哪是什么拯救生灵的神鸟！简直就是个小冤家，坏透了！简直坏透了！栖风你一定要教训教训他！”然而栖风脾气好，每次都被小凤凰雷声大雨点小的假哭糊弄过去。

只是这日，小凤凰当真是有些过分了。

huáng昏时分，栖风正在山岗唱祝，向东君转述丹xué山生灵的祈愿，火烧云烧红了整个天幕，百鸟回巢，若在平时，小凤凰会引着百鸟飞在最前面向他怀里扑，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百鸟都已安稳，却仍不见他的踪影。栖风刚想派人去寻，就看见*豹哼哧哼哧爬上山岗，气都还没喘匀就咬着栖风的_yi摆向山下拉：“栖风栖风！了不得了！小凤凰和后山yao家的黑熊阿呆打起来了！”

栖风连忙收起竹笛，坐上*豹赶去。小凤凰平时虽然顽劣，却从不与人jiāo恶，黑熊阿呆更是老实憨厚，这次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浑。栖风摇摇头，暗暗牢*东君给自己指派的任务。

待他赶到的时候，黑熊抱着头眼泪汪汪看了栖风一眼，委屈巴巴地跑走了，少年身的小凤凰眼神凶狠，脸上被黑熊挠出了几道血痕，偷偷瞄了栖风几眼，总算没把人追着打。

栖风见小凤凰没大碍，罕见冷下脸来转头就走，小凤凰想出声喊他，却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gān脆蹬蹬迈着小短tui紧跑了几步追上栖风，一把抱住了他的yao开始假哭。

栖风紧着的那口气就这么叹了出来。认命地蹲下替他擦gān了那几滴qiáng挤出来的眼泪，把他抱到了山岗上。

金乌西沉，月亮在东方天上隐隐约约现了个影子，*豹跑了半天沉沉打了个哈欠，小凤凰抽抽搭搭开始向栖风认错：“我**打笨黑熊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明天我去向他道歉**栖风你不要生气了**”

栖风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了敲，以往小凤凰惹了祸栖风便会这样惩罚他，只是这次格外重。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欺负阿呆？”

小凤凰瘪了瘪zhui，不肯出声。

“不说话我可就让你在丹xué山上跳舞了？”栖风蹙起眉头，眉宇间隐隐不悦。

鸟类下至麻雀，上到青鸾都极爱幻出原身在空中飞舞，但不知为何，小凤凰尤其反_gan，每次*豹纹狸怂恿他时都会挨他拳头，栖风便总以此来要挟他。

小凤凰又瘪了瘪zhui，终究还是小心翼翼说道：“丹xué山上的草木鱼虫都是得东君赐名，除此之外栖风都又给他们取名字，本来只有我和黑熊没有来着，今天那笨黑熊傻傻跑过来说栖风你给他起了个名字，还说整个丹xué山只有我没有名字了**栖风你偏心！”

栖风听罢愣愣地竟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涩涩出声：“可是**可是**他们都是丹xué山上的A，丹xué山是他们的家A**”

小凤凰忍不住扑进栖风的怀里，手里攥着栖风的黑发闹腾：“难道我不是出生在丹xué山上的吗？难道丹xué山不是我的家吗？”

栖风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把他从怀里挖出来，手轻轻抚着他的头顶，“小凤凰A，我说过了，这丹xué山生灵皆是受我恩泽，说我是他们的父M_也不为过，可你不是，你是天地孕灵降世，整个丹xué山，包括我，都是受你恩泽的，你让我怎么好给你取名字？”

凤凰生而为神鸟，从不属于丹xué山，它只属于这天地。

小凤凰却听不Jin_qu，只闹腾着栖风不依不饶。

栖风没有法子，只得向东君唱祝祈祷，听寻他的命令。

芳草兰岗上，璀璨星空下，小凤凰仰着脑袋呆呆看着栖风吟唱，他的烟青色_yi袍在夜风里翻飞，古朴的歌谣好似来自宇宙洪荒：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先驱，夜皎皎兮既明。（2）

只在一霎那，小凤凰的瞳仁里映出了岁月变迁沧海桑田，造化枯荣昼夜jiāo替，看见熟悉的丹xué山化为一马平川，看见凤舞九天却没看见青衫横笛的山鬼——他年纪尚小，不知道这是凤凰_gan知未来的能力，只是nei心唏嘘道幸好真实的自己身边有栖风。

黑沉沉的夜色天光乍破，从东荒露出熹微的日光，只亮了一瞬便又晦暗。仿佛是得到了东君的点头，栖风睁眼道：“凤凰生而驱黑夜引黎明，山鬼栖风斗胆，从唱词中取字，为之起名‘既明’，愿凤凰仁德，仰东君恩泽。”

自此小凤凰有了名字，虽然仍旧T皮，却不再跟个小魔头似的折腾丹xué山生灵了。

如此又过了许多年。当年的小凤凰成了翩翩少年郎，剑眉凤目丰神俊朗，所经之地引得小妖们叽叽喳喳。

“既明既明，你家栖风还没回来A？”

“既明既明，你上次chuī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A？”

“既明既明，你什么时候跳个舞给我们看看A？”

既明转着一把翠玉笛，笑笑不说话经过，独自登上霞光曳曳的山岗。栖风受召赶往东荒，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既明不放心，每天傍晚一边引百鸟回巢，一边等他回家。

笛声轻快悠扬，不多时便引得一众飞鸟绕着他飞。

突然，他脚下的土地轻颤了几下。本已栖息在远处山林里的鸟又飞了回来。叽叽喳喳一阵恐慌。既明抬高胳膊，一只蓝翅的小鸟便停了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既明伸出手指抚了抚它的羽毛。

小家伙仿佛心有余悸：“刚才**好像地动了。”

“胡闹！丹xué山有山鬼庇护，怎么可能地动！”既明罕见促起了眉头，语气满是质疑。

“可是**山鬼毕竟不是山神A**丹xué山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存在少说千万年，栖风的法力和生命毕竟有限**”小家伙哭哭啼啼地说。

“你**你胡说什么！”既明眉目间凝满了寒霜，振臂将小家伙甩了出去，却也不免担忧，坐在高岗上静静沉思。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既明才愣愣地起来拍拍尘土准备回去。下意识再向东荒望一眼，竟看见栖风侧坐*豹翩然而来。既明脑子模模糊糊，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那句丹xué山生灵歌颂栖风的唱词：“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栖风回来，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既明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他将手伸向越来越近的山鬼，将他从*豹的背上扶下来：“栖风，你回来了。”

栖风唱祝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每唱完都要在山岗上坐到星斗漫天。

既明提着一盏灯笼上来找他。高处风大，无论既明怎么护着都不免熄灭，栖风看他跟个孩子似的跟个灯笼赌气，一遍遍点燃，被chuī灭了一双凤目里就满是寒霜，不禁笑弯了一双眼。下意识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摸他的头，看着凤凰明明不满却qiáng忍着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栖风笑着笑着，躺在山岗的芳草间，抬头看着满天星河。

既明便如同往常一样抽出翠玉笛chuī曲子。夜风柔了几分，丹xué山的一花一木都在轻轻摇摆。

“既明，你生而为神鸟，有没有想过修炼飞升成神呢？”栖风似乎快要睡着了，语气带着几分朦胧。

“为什么要飞升呢？成了神我就要去往离恨天上了，你就见不到我了。”凤凰在心底轻轻道。

栖风轻轻笑了笑，仿佛知道他的腹诽似的接话道：“离恨天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你会喜欢那里的。你生来注定要成神，山河苍生都需要你的恩泽，你不该在丹xué山上蹉跎时光。”

“那你呢？你需要我吗？”凤凰固执的看着栖风。

“等你飞升了，这丹xué山上的一花一木都能受你恩泽，飞渡成仙，而东君曾答应过我，待你飞升，我便可以成为山神了。凤凰遨游四海，你可以时常回丹xué山来看我。既明，我需要的不是你的陪伴，是你的飞升。”

凤凰想起地动时鸟群的惊慌，想起那个蓝羽小家伙的话，山鬼不是山神，法力和生命都有限，山神尚有陨落之时，更何况是山鬼？

既明将翠玉笛凑近唇边，笛声连同默默温柔流泻到夜空里。

他是真的把丹xué山当做自己的家，若是可以，千年万年他都不想离开栖风。可若是他的飞升能换来栖风的长生，即使是永远离开他也是愿意的。

夜风轻柔，栖风懒散的话也散在风里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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