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翡闻言不由骂道:“这种事还需要什么凭据?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徽州贺家的总掌柜在这附近修桥筑路救
过多少饥民?寻常劫匪见了咱家的旗号从不染指,你们倒好,一劫就劫救命的货物!”
其实她这番话多有夸大,要是真遇上穷山恶水中的匪徒哪还有人管是谁家的货物。只是贺家在山西一带的确颇有名望,自从贺栖城接任总掌柜以来也多有乐善好施之举,附近的帮派多少会给些面子。再加上贺家的商队往常走的都是大路,所以的确极少有货物被劫。这一回贺栖城下令加急运送,手下的管事一时贪快选了这条道,才会正巧撞上了五鹿山的山匪。
左首汉子被绿翡一通抢白,登时接不下去。右手边一个独眼壮汉却“啊”的一下叫出声来。“大哥,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老家闹干旱,的确是有个姓贺的商人送来了米粮,我一家七口才不至于通通饿死。”他这话一出,当下又有几个小喽啰也纷纷记起了贺家在这一代的名声,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把贺栖城夸得好似菩萨下凡一般。
山大王暗道,此时若是再跟贺栖城讨价还价难免叫兄弟们看不起,登时一拍大腿道:“三、三、三百两拿来,药、啊药、啊药……还你!”
见事情谈妥左首汉子不由点头,尔后又面露难色,对贺栖城拱手道:“只是这些草皮树根被兄弟们翻得有些凌乱,放在后头又多有日晒雨淋,只怕不似原先那般好用啊!”
贺栖城摆手道:“无妨,我还请了两位平阳县里的大夫一并前来。若是大王许可,我这就让他们上山,先将药物分拣整齐,再行装箱带走。”
东方不败直到此时方才知道贺栖城心思缜密,竟连此节都已事先算好了。
一行人各自交割赎金、分拣药材、装箱运送、贺栖城下令启程不表,东方不败却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一直忙到日头过午,那三个匪首送走贺栖城,坐回聚义厅中,心中不由颇感自得。如此一来,今年的三百两银子筹足了不算,将来传出去也是一桩积德行善的美事。
五鹿山上的山匪本就是些破落户和荒年过不下去的庄稼汉,一整座山寨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找不出。像是此等山匪在江湖上是最不入流的一等,既没武功又没钱没势。不过江湖人事事讲究义字为先。若是做过赈灾救人劫富济贫的善事,哪怕你武功低微照样可以受人尊敬。若是像万里独行田伯光那等下作的采花大盗,饶是武功高强,也会遭人鄙弃。是以三个匪首坐下来细细讨论了一遍前因后果,竟是越说越开怀,那山大王更是大笑不止,在八仙椅上如猢猴一般上蹿下跳起来。
这一天红日当空,是个冬日里罕见的大晴天。三个匪首正在互相吹捧,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凉,扭头一看,聚义厅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个白衣人。
山大王登时一拍大腿,怒吼道:“你是、啊是、啊是、啊是何人?”
白衣人背对三人,闻言却不回头。不知为何,聚义厅外原来守着的七八个喽啰在听到山大王这句喝问后竟也没一个上前。那山大王嘴不利索,脑子却不糊涂,一见这光景,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想当年,那日月神教的圣使第一年来接收地盘的时候可不正是如现在这般,使了个什么点穴法把一众兄弟全都定在了原处?
他虽然当了山匪,其实也就学过一套长拳,还打得毫无功架,自然是不懂什么内家功法轻功点穴等等,只当武功高手念个咒手指头遥遥一指就能将人点倒。登时看向白衣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恐。
“这位大、啊大、啊大、啊大侠,来此有、有、有何贵干?”因心中害怕,山大王连说话也不由矮了三分。
白衣人
缓缓道:“日出东方,江山万里。”
三个匪首一听这话登时脸色激变。
那白衣人自然就是东方不败。他口中所说乃是一句约好的切口。只因黑木崖上派下山的使者未必每年相同,所以每年都会与辖下之人定好一句切口,说得出切口的便是圣使,说不出的就是冒名顶替。切口一年一变,俱是由教主示下。历年来东方不败无心教务,都是杨莲亭想好切口,知会他一声,便口传给各路使者。
要说黑木崖辖下的帮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通通都用一句切口,难道不怕人伪作?其实凡是重要的下属日月神教都另有其他法子控制,像是服下三尸脑神丹之类不一而足。但像是五鹿山这等不入流的山匪却只要对一句切口也就够了。这要是在平时,哪有人这么不开眼,敢在日月神教的范围内冒名讹诈?
也是这三个匪首流年不利,正赶上东方不败重伤初愈,身上半两银子都没有。他是堂堂日月神教教主,从属下那里要些孝敬在他眼里自然是合情合理之极。至于之后要是还有人来收账,收到收不到钱,他却是想都不屑去想的。更何况,自从听说这三百两纹银是贺栖城一多半的红利,他便动了心思。这天字第一号仇人的钱怎容他人染指,必定要弄来给自己花销才解气!
那三个匪首被东方不败一句切口镇住,山大王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倒是右手边大汉壮着胆子问道:“恭迎圣使!小的斗胆问一句,往年不都是三月初三来收岁贡,今年怎地提早了?”
数年前杨莲亭就立下规矩,凡神教下属帮派,每年的例银都称岁贡,下属向教主要行三叩九拜之礼,真个是把日月神教当成小朝廷一般。
东方不败冷冷道:“神教换了教主,你们不知道吗?”
三个匪首俱是一惊。想一想,这上头换人,规矩变动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要是今年提早两个月,明年又提早两个月,五六年后岂不是要多交一年岁贡?一年要凑齐三百两已是千难万难,这样算来一年岂非要结余足足三百五十两?左首汉子心中算得飞快,不由低声问道:“敢问是哪位神功盖世的堂主升了教主,这今后还……还换不换了?”
“东方教主闭关修炼,由前任教主任我行暂时接任教主之位。等东方教主出关,自然还是要换回来的。”
三个匪首不由面面相觑,眼中俱是不可思议。人家帮派为了掌门之位夺得你死我活,这日月神教在江湖上有魔教之称,倒是难得的谦让和睦。任教主不干了,换东方教主,东方教主要闭关修炼一阵,竟又找了任教主回来顶班!
见这三人夹杂不清,东方不败心中不耐,厉声道:“废话少说,岁贡呢?”
“回禀圣使,岁贡在此。”左首汉子手一抖,立即将手中还没捂热的银两塞到山大王手上。
那尖嘴猴腮的山大王不敢怠慢,捧了银子向前走去。还没等走到东方不败身前,东方不败袖子一卷,他手中登时一空。
“我走了。好生勤勉,操持寨务。”
三个匪首只觉眼前白影一闪,神教的圣使已然消失不见。左手边大汉不禁嘟囔:“怎地不说来年切口就走了?”右手边汉子啐了一声:“你懂甚么?任教主新接了位,日理万机,新切口想必是还没想好,等过一阵自然会有人来告知咱们。”山大王mo一把额上冷汗,喘息道:“走、走、走、走了就好。快、快、快给我来、啊来、啊来、啊来一碗压惊茶!”
第6回
东方不败从五鹿山的山匪那儿打了三百两银子的秋风,掂了掂分手中的银匣子,倒是分量实足未曾有缺斤短两。那匣子上还贴了封条,写了“贾而好儒义行天下”八个大字,落款是个朱红印章的城字。
这是东方不败第二回见到贺栖城的字,心中不由暗自好笑。这张封条上也就是那个朱红篆体的城字还算勉强上得台面,
也不知是贺栖城让谁刻的印章,书法功底比他实在好得太多。
东方不败一路运起轻功向山下追去,走了没多久便赶上了贺栖城的商队。他此时已经知道贺栖城在赎回药材之后要去往河南府去,当即也不停留,穿林而过,先到前头等着。一连跟了两日,东方不败早已mo清了贺栖城住店的习惯,往往能抢先订下与贺栖城相邻的客房,在里面等上大半日贺栖城也就来了。
待到服药七天期满,东方不败一到子时便盘膝在床上坐好。他一运起玄功便发现前几日经脉中的阻滞感果然消失了。不但如此,原先的功力也从四肢百骸之中源源不断涌了回来。等十二个小周天一个大周天行功圆满,丹田中的内力已经恢复到了五成。此时他方觉得心中畅快,要不是顾忌着贺栖城还在隔壁,真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练完功,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他自怀中取出当日贺栖城手书的改进之法,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发觉练功之时果然不似以往那般心魔剧动容易受外物干扰。等练满了一个时辰,发觉丹田内真气又有所增加,不由心头暗喜。照这个速度练下去,要完全恢复武功也不过是数月的功夫。想那贺栖城虽然为人刻薄、牙尖嘴利,改出来的东西却是好的,不如到时候让他少受些零碎的苦罢。
见天色已亮,外头贺栖城带来的脚夫已经开始准备启程,东方不败也不着急跟上,收了功法,运起轻功向小镇中心掠去。既然如此练功可行,接下来便是要炼丹配药,也好辅助修行。
他自忖本身武功较任我行为高,那日若不是任盈盈狡诈以杨莲亭相要挟,他绝不至于落败。等到武功尽复,回去夺回教主之位也只是时间问题。想到此节东方不败不由微微一愕。
上一回想到莲弟生死不明尚且隐隐有些心疼,怎地才过了没几日,想起他时心中竟不那么痛了?反倒是对任盈盈的恩将仇报、狡诈ji_an猾怀恨不已?
要知道东方不败从前对任盈盈感情之复杂,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尽数说清。他对这位神教圣姑又是羡慕,又是向往,加上心中因任我行之事对任盈盈有所愧疚,俨然已经将任盈盈当成了自己的化身。他过去常常想,若自己也是这般青葱岁月的妙龄女子该有多好。会不会也可以同任盈盈一般徜徉于山水之间,让天下英雄为她的婚事奔波忙碌?
所以当日任盈盈趁他和四人激战刺伤杨莲亭又剁去杨莲亭一根手指,他见后惊怒交加,出手袭向任盈盈,最终却只划伤了任盈盈的脸颊。虽说他背后中了两剑,功力稍有折损,更多的原因却是对自己这位往日化身下不去手。否则以任盈盈的武功,又如何避得过他的雷霆一击?如今却不知怎地,东方不败竟然惊觉自己对任盈盈的艳羡之感在重伤过后被冲淡了许多,就连同往日对杨莲亭的爱慕也如过往云烟一般,怎叫他如何不心惊?
莫非从前真的是被葵花宝典迷失了心xi_ng。随着功力散去,自己过去的xi_ng格脾气便又回来了?
东方不败心中疑惑,却不愿深究。经过这一次,他因祸得福,葵花宝典弊端尽去,夺回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乃是迟早之事。只是重新配制辅助练功的丹药却要格外小心。他一连在临近诸镇上找了八间药材铺,分别买了几味药材,更是混上许多其他药材,好叫人真假难辨,这才找了个僻静之所,将药物熬炼成胶状,用蜡丸封装收好。
忙碌了小半日,东方不败又服下一颗药丸行功炼化,这才运起轻功继续赶路。他本以为可以比贺栖城稍稍早到一些,不
料在客栈里等了又等,贺栖城的商队竟还是不来。
难道说他在路上遇上了什么麻烦?
东方不败心中不由一急。贺栖城是他功力恢复后第一个要杀之人,哪里能容他人染指?所以他心念一转便立即离了客栈,向来路飞奔而去。
一路走一路找,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被他在沿途一个镇子上看到了贺栖城的车马。原来今日贺栖城不过走了半日就早早打尖住店了,他按照贺栖城原来的脚程计算等在前头老远自然是等不到人。
见商队似无异状,东方不败不由呼出一口气,找了间隔壁没人的屋子钻了进去。他侧耳倾听片刻,发现贺栖城房中并无呼吸声,不由疑惑起来。这时却听绿翡在窗外院中说话。
东方不败把窗挑开一条缝,向下看去。
此时还是冬末,院中四角都是扫在一起的积雪,中间被清理出一大块青石地面。只见贺栖城正坐在东南角一颗梅花树下,身前还生着个炭炉,上面支起一个小锅,看样子竟是在一边欣赏雪景,一边自斟自饮,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这一整个院子都被贺栖城包下,他手下的脚夫此时不是歇了,就是三三两两出外闲逛,倒是没人来后院中和贺栖城凑趣。
只见绿翡将一个白瓷酒壶放在贺栖城脚边,犹犹豫豫看了贺栖城几眼,却不离开。
“去吧!让他们无事莫要来扰我。”贺栖城一挥手,拿起酒壶斟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他本就生得好看,此时举杯饮酒姿态狂放潇洒之极,叫人看了几乎挪不开目光。
绿翡点点头,小声道:“绿翡知道了。大少爷,你、你可要保重身体。”
“我知道轻重。”贺栖城又饮下一杯酒,却不去看她。
“卖的人说了,那几条蛇毒得很。”绿翡紧咬下唇,一脸不安。
贺栖城一挑眉:“你走不走?莫非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绿翡连忙摇头:“绿翡不敢。”说罢转身便走。
东方不败在屋中听得明白,不由暗自皱眉。他早看贺栖城脚边还摆着一个箩筐,编织甚密,的确有些像是捕蛇人常用的箩筐。绿翡这般犹疑,莫非是贺栖城买来了几条毒蛇想要取蛇毒害人?
绿翡走后,贺栖城又一仰头喝下第三杯酒,这才放下酒杯。他左手揭开脚边箩筐盖,右手伸进去飞速一抓,左手又立即将盖子按好。此时他右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斑斓毒蛇!
那条蛇长逾三尺,黑红相间,颜色煞是鲜艳。此时被贺栖城抓住七寸,却还在奋力挣扎,摇头摆尾,想用蛇尾去缠贺栖城手臂。
东方不败只道贺栖城这是要涮蛇肉吃,心中暗骂绿翡见识浅薄。蛇毒全都在两腮和毒牙之中,蛇越是毒肉质反而越是鲜美,吃几条毒蛇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只是现在正值寒冬腊月,捕捉毒蛇极为困难,而且蛇肉xi_ng寒,像是贺栖城这般吃法倒是的确罕见。
只见贺栖城右手执一条斑斓大蛇,抬起左手凑近嘴边,用牙一咬,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薄刃匕首。然后侧了侧头,对准左手手心,直直地划了一道。东方不败看得不由一惊。只见贺栖城左手心中涌出许多鲜血,他却好似全然不觉,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反而将右手上的毒蛇向左手凑去。
那毒蛇闻到血腥味,凶xi_ng大起,上下颚猛地张开,狠狠咬在贺栖城掌心中的伤口之上。贺栖城神色不变,等了片刻,那蛇终于吐尽了毒液,一头垂落下来。贺栖城呼出一口气,将毒蛇掷在地上,左手拿起嘴里衔的匕首,从蛇尾开始剖,一路往上,将整条蛇的蛇皮剥下,蛇骨剔净,蛇肉斩成一段段,放在一旁盛了水的铜盆里捞了一把,这才随手丢入水已煮沸的锅中。他做这番动作熟练之极,也不知是做过多少遍,连东方不败见了也不由暗自吃惊。
贺栖城取毒杀蛇,倒像是在练
某种邪门功夫。江湖上的武功千奇百怪,东方不败知道五仙教中有利用毒物练功的,却丝毫瞧不出贺栖城这是练的哪门子功夫。况且贺栖城气质出尘,和那些妖娆的苗疆女子截然不同,若非亲眼所见,东方不败绝想不到他会用此等妖异的法子练功。只是此人身上又丝毫不带武功,难道说他的功夫要在大成之后方才显露出来?
东方不败心中冷笑,无论贺栖城练的是何等邪门的功夫,只怕都已经没有练成的那一天了。等自己武功一复,定要叫此人生不如死!他却不想想,以他现在的武功,要冲到院子里把人杀了,也是易如反掌。如此日日跟着,还要生生等到武功尽复才出手,已经大异于他以往的行事作风。
贺栖城用手掌吸取了蛇毒之后,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了片刻,又一连喝了三杯酒,这才如法炮制又从篓中取出令一条毒蛇取毒、剥皮、去骨、炖肉。等杀完了七条蛇,他又拿起脚边一个小木匣,抽开匣盖。那匣子内分数十格,竟是个装干货及调料的匣子。贺栖城拿筷尖挑出几种加在锅里,搅拌片刻,一锅蛇汤登时香气四溢,叫人垂涎y_u滴。
贺栖城做完了蛇汤,放下筷子,摊开左手掌心。上面的伤口已然收拢,只是血迹斑斑,颇为骇人。他将手掌凑到面前,先用舌头将上面的血迹细细tian净,这才站起身,走到院子一角一个水缸旁,舀起一瓢水,将双手又冲了一遍。
冬日里客栈中像是这般水缸中的水,为防止结冰,都是事先撒了盐的。因为盐价不低,只有上等客房才会备有。贺栖城直接将盐水泼洒到伤口上却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如此硬气就连东方不败见了也不由啧啧称奇。贺栖城净完了手,走回火炉边,取出一条帕子擦干了手掌。将蛇汤用小碗盛了,缓缓喝了下去。足足喝了六七碗,才把一锅鲜汤喝完。
贺栖城像是有了些倦意,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用筷子拾起蛇皮蛇骨扔回篓里,熄灭了火炉,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银色铃铛摇了摇,起身走进屋内。不一会儿,绿翡匆匆赶回院中,收拾起各项用具,又弄干净了地面。
见绿翡在清理时故意将动作放轻,东方不败微一凝然,果然从隔壁房中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贺栖城竟是早早睡下了。
第7回
又走了七日,终于接近了河南府地界。这一天清晨要坐船渡河,几个船家听说贺栖城是运送药材前来救灾的,登时不愿再收他的船资,反倒是挑出几艘最平稳的大船供贺栖城的商队渡河。
万里黄河呈“几”字型,偏巧在平阳府和河南府之间拐了个大弯。滚滚河水带着从黄土高坡卷起的泥沙奔腾而来,流在此间河道突然急转变宽,水流登时一缓,泥沙渐渐积聚下来,经年累月竟成了“地上悬河”的奇观。地处北岸的平阳府还好,要三四年才有一次水患,只是苦了地处南岸的河南府,一年一次小灾,三年一次大灾,当真是民不聊生。
此时水患刚去,四处都是一片狼藉,河水更是浑浊不清。坐在大船上,远远见三门峡上“人门”、“神门”、“鬼门”三座石岛矗立于滚滚黄河水之间,气吞山河,好不雄壮。相传这三座石岛乃是上古时拦在黄河之中一座大山的残体。当年大禹奉命治水,向神女借来神斧,三斧子将大山劈碎,只剩下三座岛屿留在水中,千百万年来一直受河水冲刷却岿然不动。
渡船开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岸。由于对岸的永宁县这一回整个县城尽数被河水所淹,灾后又逢疫情,河岸无人清理,船靠岸处的一长片水滩竟没一处干净地面。
贺栖城看了也不着恼,将衣摆束在腰上,卷起裤管,露出两截白玉一般的小腿,和一众脚夫一道踩着淤泥向前走去。
东方不败自船舱顶上一跃而下,只觉得眼前这两截沾了泥水的小腿白得煞是晃眼,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妖孽,运起“一苇渡江”的轻功,脚不沾地地缀在后头。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永宁县城。县城中几乎没什么行人,到处都是一滩滩积水。贺栖城带着一干脚夫直接走进一间药材铺子。东方不败见那药铺外头悬着一个葫芦外加一枚特大铜钱,铜钱上刻着“贾而好儒”四个字,料定是贺家的产业,足尖一点也跟了进去。
贺栖城进了药铺,先命人将带来的药材搬进库房,又同掌柜及几个大夫商讨了一番明日要如何发药救灾,先后忙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进了后院歇下。过不多时,绿翡在后院中的一角支起炉火小锅,摆好碗筷酒杯,再小心翼翼将几个竹筒放在地上,便转身招呼贺栖城出来。
东方不败在房顶上看得清楚,知道这是贺栖城又要用毒物练功。算算日子,此人应当是每隔七天就要练一次功,倒真算不上勤快。只是不知这些竹筒里装的是什么毒物,他依稀听到悉悉索索细微的游走声,却不大能确定。
贺栖城又像上次一样,先饮酒,然后用匕首划破自己掌心。他从地下拾起一个竹筒,对准左手掌心,打开塞子。只见红影一动,里面竟然游出一条火红的蜈蚣。那蜈蚣足有半尺来长,通体赤红,背后还有一条金线,百足俱是金色,头前一对暗金色毒钩,已然死死刺入贺栖城的掌心。
贺栖城面容不改,任由这条异种蜈蚣放出毒素。过了片刻,等蜈蚣渐渐僵死,他才拿匕首拨开蜈蚣的甲壳,挑出其中嫩肉丢进滚水之中。他一连料理了十余条毒蜈蚣,这才tian干净了掌心中的血迹,又用清水净了手,打开长匣往小锅中加入配料。他先从匣子中抓了一把青色米粒丢入锅中,又加入一些干贝、银鱼干等的干货,最后才放入几味调料。
贺栖城放下长匣子,在冰天雪地中自斟自饮,倒是颇为怡然自得。过了不多时,一股清香自锅中飘出。那米粒在未煮熟前分明是青色的,此时却是粒粒洁白如雪,要不是东方不败知道锅里还有十二条蜈蚣,这锅粥看起来真叫人食指大动。贺栖城熄灭了炉火,将粥盛在青瓷碗中,竟还从长匣子里夹出几块佐粥的酱菜,一并吃了下去。等一锅粥吃完,他脸上又浮起倦意,取出银色铃铛摇了一摇,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转身向屋内走去。
东方不败已经见过一次他练功,知道接下来他必定会一觉睡到天亮。他一看左右没有空房和贺栖城的屋子相邻,念头一转,立即轻轻挑开窗户钻了进去。这厢贺栖城还在脱袍解发,东方不败艺高人胆大,身形一动,已然闪进了一座雕花屏风后头。
不一会儿,贺栖城呼吸渐渐均匀,东方不败缓步走到床前,对床上之人冷冷挑起唇角,揭起纱帘,钻进去盘膝坐在床尾,竟练起功来。也是这张床够大,贺栖城睡姿也好,平躺在内侧几乎一动不动。两人一个睡觉一个练功倒是互相毫不干扰。东方不败武功非凡,留出一分心思警惕外界,自然不怕被人发现。
东方不败此刻已然察觉,自己的心思有几分古怪。虽然心中对贺栖城恨到了极点,却又迟迟不肯下杀手,这种事若是放在从前决计不可能发生。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神功未复,说不定贺栖城的改法里还有什么隐患弊端,到时候还要用到此人,如此一想登时觉得自己正是隐约想到了这一点才一直隐忍不动,心中顿时了然。
只是越是靠近贺栖城,他心中的怒火就越是难耐,总想要先给对方一些颜色瞧瞧。此时穿窗入帐,盘踞在贺栖城的床上练功,虽然明知对方醒不过来,却又觉得隐隐有些解气。这番复杂的心思,便是东方不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贺栖
城睡得极沉。东方不败起初还在打量他的睡相。等运了一会儿气,开始专心练功,倒也不觉得仇敌在伺了。他连日来恢复得极快,此时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功力。自从服用了贺栖城调整过的丹药,他只觉得心气开阔,舒畅之极,俨然恢复了不少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练起功来,更是四肢百骸无不畅通。
东方不败只道贺栖城的确是旷世之才,却不知道贺栖城也是误打误撞才引起了这般效果。创出葵花宝典之人原是前朝宫里的一名太监。他练成神功之后,为了防止练功时浊气带动七情六y_u,便定下了后人修习要先自宫的规矩。他又利用药物改变人的体质,将男子的至阳之体改作至yin,以此克制情y_u。只是如此一来,虽然避开了浊气之祸,却难免让修炼者因为yin阳不调渐渐陷入女子心境,甚至不由自主地用世人对女子、妇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从此心xi_ng畸变,却也渐渐偏离了葵花宝典内外皆通的妙义。
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上气海要穴被任我行一剑洞穿,功力尽散,若非遇上贺栖城绝对是万死无生。不过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不但有幸服下贺栖城独有的灵药,将先前淤积于体内的浊气完全消融。贺栖城又设法改进了葵花宝典,好令浊气自涌泉穴排出,再用丹药将他的体质自至yin改成yin阳调和,终于使他逐步恢复了本心。
贺栖城这番举动恰恰让人体和外界的yin阳二气相合,可以说让葵花宝典又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却是他在改进之时始料未及的了。东方不败今后若能再行突破,到达天人合一,乃至破碎虚空,那就真的是踏入仙人境界了。
等一个大周天练功圆满,东方不败突然惊觉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从未在这般情况下练功入定,不由觉得有些后怕。也不等贺栖城醒来,一个翻身便跃上了房梁。身体横卧,单手托腮,假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