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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篮球友谊赛最终以里欧那队惨败告终。

赛后几人离开,几人粗喘着随地躺倒,对脸叽里咕噜地数落起队友失败的传球,以及垃圾的盖帽。年轻人,火气足,凑一块儿就是星火燎原,不过错一眼,场上就吵翻了天,和事佬里欧被夹在中间推来推去,一颗篮球轰的一声砸上篮板,软绵绵掉落。

“里欧,”眼前情况不对,向境之站起身,朝场内喊了一声,“你过来一下。”

里欧左右瞧瞧,从推搡的人堆里逃开,两步并作一步跨上观众席。凑近了,向境之发现他颧骨那儿有块擦伤,隐隐有血珠子冒出来。少年活泼心大,抬手背一按,一点儿不在意地笑了笑,和一边坐着的陌生叔叔打招呼。

陈冬青夸他:“你篮球打得很好。”

里欧刮刮鼻子,露出些许因今晚输球的不甘心,说对手队打的是街头篮球,因为赌了点小钱,就有人用了不太gān净的小手段。

“但你打得很好。”陈冬青不改评价,惹得白人男孩连看他几眼,嘴上没说什麽,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一口一个叔叔叫得比对向境之更亲热。

没聊几句,里欧被约好一道回家的同伴喊走。他前段时间搬了家,新家地址在离这几条街外的居民区,但他的伙伴大多集中在这地,他只好每天有空就往这儿跑,也喜欢这里场地,gān净,年轻人多,玩法丰富。

而他今晚的意外收获,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位极有眼光的新朋友,两人简直相见恨晚。要走时,里欧还依依不舍的,直说几声“再见”才一跃跳下观众席,奔跑的身影飒慡极了。

陈冬青收声,他之前和场上球员互动频繁,这时候揉揉鼻梁,打个哈欠,无端显出了一丝疲态。来美前他刚开完一场跨国会议,结束贺词也没来得及说明白就换场值机,飞机上睡了一路,总觉得身体沉重,一闭眼就能当头栽倒。

他半阖着眼,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身体前后摇晃,梦呓似的:“我跟你说啊,其实在来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来见你。我知道我不欠你,但就是很奇怪,我又总觉得自己哪儿对不起你。”

“说说看,我听听你是不是真的对不起我。”

“就是不知道,才说奇怪啊,”他抬起眼皮,眼珠子叫路灯照得刺痛,“我就寻思我是不是以前欠过你钱,忘记还了,利滚利,再滚利,到这时候清算,都算不明白了。”

向境之问:“你绕来绕去,不就是之前那句话?”

“是,”陈冬青坦诚道,“那部新戏,不光是程健希望你出演,我更是。”

“这不过是一部电影,你们觉得我适合,是因为我是你们在创作人物阶段,角色的原型而已,可这不代表我最适合演绎这个角色,抛开思维定式,你们可以挖掘出更多更好的新人。”

“重点是这个吗?”

“或者我可以帮你们选角……”

“你别扯开话题了。”

最近球场路灯坏了一盏,对面半场比起这边要暗一些,好像陈冬青的情绪,跟着这次对话慢慢落下来。

“那件事都过去这麽久了,现在舆论也翻盘了,你什麽都没做,你是无辜的,那你当时宣布息影退圈的通稿就是屁话,你完全可以回到你的国家,回到你该站的地方,拍你想拍的电影,为什麽不行?”

“不全是因为这件事。”

“我知道,因为向迩嘛,那他现在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jiāo际圈,你把他教得很好,你对他的义务尽够了,也该轮到为你自己考虑考虑。”

向境之看他一脸正经,忍俊不禁:“我没有开玩笑,我挺满意现在的,每天陪学生上上课,偶尔看个画展,不用愁没钱花。你呢,也别给我戴高帽了,我一开始入行,就是为了赚钱,为了别像以前那样,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演戏对我来说只是工作和任务,我没你想的那麽高尚。”

“好,就当你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不想跟我回国,要守着向迩。那等向迩结婚呢?”

向境之表情一顿,看陈冬青冷静地给他铺展未来图景。

他说向迩会结婚,也许之后还会有小孩:“你能带小孩吗?你觉得他们会把小孩jiāo给你吗?如果不能,那你去哪儿?留在这房子里,一个人孤苦伶仃,每天就盼望着白天来了去给你那些学生上课?要我说,向境之,你根本就没想过未来。”

“那我回国呢?”向境之问,“按照你说的继续演戏,到几岁,六十,七十?或者五十岁就不演了,留着那些钱慢慢等死,这和我现在有区别麽。”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留一点空间给自己。”

“我现在就有自己的空间。”向境之软硬不吃。

拳头次次打在棉花上,谁想棉花后面藏着刀刃,扎得手背破皮,骨头飞绽。陈冬青松开拳头,想向境之就像一面铜墙铁壁,旁人用棍棒去敲去凿,或是拿纤细的尖针寻找漏dòng,都无一成功。

他自己也有社会成功人士免不了的毛病,面子拉到一个程度就不会再往下掉,话说到这份上,多说无益,他gān脆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跟我说,只要你点头,不管是程健,还是其他人,我都给你谈下来。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返家途中,他们沉默并肩,遇见一对父女在家门前夜跑。

那小女孩不过一岁,推着学步车朝前踉跄,嘴里还咬着黏糊糊的奶嘴,她高大的父亲跟在后面,脚步迈得很大,作出追逐状,实际在原地踏步。

陈冬青见那小姑娘嘴巴一动一动地咬着奶嘴,觉得好玩儿,停步多看了一会儿,顺手扶住她东倒西歪的身体。

“境之,你看她像不像耳朵小时候。”

他回头去找,背后却没人,向境之远远走在前面,听到声响,抱着手臂望向这边。陈冬青疑惑他怎麽走这样快,点头推辞了女孩儿父亲的道谢,两人简单聊了两句,他跟上向境之。

上坡又下坡,直到家门口rǔ白色的信箱露出一角,向境之明显松懈,手臂也垂下。陈冬青正和他说到邢志文的新片,却见他忽然停下脚步。

“等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过去。”

陈冬青透过昏huáng暧昧的路灯,看见向迩站在信箱旁,他跟前是一位金色卷发,挎着名牌手袋的年轻女孩儿,就两人表情和肢体动作来看,应该是在争执。

的确,向迩正被人bī着争执。

叫艾米的女孩儿,也就是他现任女友,特意赶在零点飞机前跑来要他一个说法,她咄咄bī人,一箩话说得起劲,叫他也没了耐心。

“你不能限制我的社jiāo自由,”他逻辑清晰道,“你口中那位和我不清不楚的学姐,同样是你的学姐,她迫于导师要求才帮助我布置画展细节,这件事我通过导师已经感谢过她,我问心无愧。”

艾米言辞激烈,一连串的“NO”似乎是她用来qiáng压自己怒火的镇定剂,她不甘示弱,指责男友的不上心,列举的罪证数不胜数,听得向迩吃惊之余,又感到万分好笑。

他抹掉往常开口前对她的亲密称呼:“我想你搞错了,你生日那天放鸽子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说你舞团临时有排练,你不能丧失这次主演的机会,只好托人转告我,说那次约会取消。至于这次露营——如果不是这次露营,我大概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和蒂姆有关系。”

艾米脸色一变:“我和他没有联系,那天晚上是意外,我们都喝多了,我以为他是你。”

“所以呢,你认为那次意外是我导致的?”

“向迩,我保证那是唯一一次,我和蒂姆在那之后真的断了联系,这次是第一回 见面。我承认我做过,也恳请你原谅我。”

“对不起,我做不到。”

艾米咬着嘴唇,手袋顺着手臂曲线滑落,被她用力抓住:“那你的意思,就是要分手?”

向迩没有点头,但他顶腮帮的小动作透露出了不快。他手里转着滑板,失手掉地,他弯腰去捡,左耳那颗黑曜石耳钻bào露在灯光下。

“好,分手,我也快受不了了,”女孩儿说,紧接着拎起手袋狠狠砸了一下前男友的肩膀,恶狠狠道,“出于前任的责任,我友情提示你,对待下一任女朋友,麻烦你认真一点,走点心吧,就算做做样子也好。”

“你在说什麽?”

“就拿你这颗耳钻说,我也送过你一颗耳钻,你从来不带,你耳朵上这颗几年没换了,你就那麽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

向迩蹙眉:“你想多了,这是我爸爸送我的礼物。你送的那份我戴过一次,我说过我很喜欢。”

“没错,就一次。”艾米想想越发生气,当即给他胸口来了一拳以泄愤。

她是跳芭蕾的,力气不小,向迩猝不及防地倒退一步,无语笑了:“你的分手仪式未免过于隆重了。”

“分手?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恋爱过。”艾米把手袋拉上肩,碍于时间紧迫,没法儿再细算前任随意的恋爱态度,匆匆说了两句就要离开。

结果跑出两步后停下,她纠结片刻,转过身郑重道:“我和蒂姆确实背叛了你,解决方式你来决定,要删除一切联系方式还是其他,我都接受,事实上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向迩使巧力扔高滑板,恰好抱在怀里,他露出滑板底部一条长长的刻痕,描的是一个“A”,艾米的“A”。这滑板是她送他的礼物,不过没有像耳钻那样时刻戴着,但他还是喜欢。

艾米盯着他,鼻头微微一酸。任她再随意洒脱,眼前这人到底是自己喜欢过的男孩,她吸吸鼻子,张开手臂,问他能不能给一个最后的贴面吻。

向迩笑了笑,说:“不能。”

陈冬青像看了一场默剧,从向迩和那女孩儿的面部表情中提取出故事jīng华,大概是年轻情人之间有了矛盾,一人进一人退,男孩儿逗趣缓和气氛,女方儿破涕为笑娇俏动人,古今中外的烂俗桥段不过尔尔。

他以长辈口吻道:“那位就是艾米吧,他们一对小情人倒是挺登对的,一东一西,看着居然也融洽。”

向境之说:“艾米是混血,一半祖国血脉。”

“喔,单看她长相倒是很西方。”

女孩儿走了,向境之上前,在向迩转身时将人抓个正着。

向迩和几个邻居弟弟在板场玩了许久,汗出得半条t恤都湿透,按着平常,他在客厅就会脱掉湿黏黏的衣服,被爸爸赶去洗澡,这回倒自己乖乖上了楼,冲过澡后听楼下有声音,探头一看,陈冬青不在,向境之坐在地毯上叠纸鹤。

“爸爸,你叠纸鹤做什麽?”

“说中文。”

向迩比了个明白,两眼好奇地挨着爸爸坐下,伸手取了一张硬卡纸。

他刚淋浴完,换上翻领的格子睡衣,周身泛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短短的头发偶尔有水珠滴落,两滴溅在纸上,叫热橙色泅出了一小点一小点的红色。

向境之边将纸对折,边道:“你记不记得,爸爸学校有位苏爷爷。苏爷爷老伴去世得早,唯一的儿子在这里成家立业,他一个人在国内待着,苏先生不放心,就把人接了过来。苏爷爷一开始来这里,因为语言不通,差点患上抑郁症,是一位奶奶经常陪着他说话解闷儿,教他学英文,他才不至于太孤单。所以苏爷爷想折纸鹤送给那位奶奶,感谢她帮忙。”

向迩了悟:“是那位很会打太极拳的爷爷?”

“是他。我听说,你上次去,他还教过你怎麽从太极拳里学到手腕发力?”

“还真挺有用的,我学了一点儿,感觉坐着画两小时,手腕一点酸痛都没了。”

“这麽神奇?”

向迩模仿着折叠卡纸,有意用手肘轻轻顶了顶爸爸:“嘘——”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独苏爷爷不知。

向境之低头笑开了。

父子俩都穿着睡衣,膝盖挨着膝盖,盘腿坐在茶几前叠千纸鹤,一个动作灵活一个慢条斯理,短短几分钟居然也成型了四五个。

中途向迩累了,想向境之总要再叠一会儿,就趴在他背上闭了闭眼,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熄掉大灯的房子安安静静,没人发觉楼梯口站着一个陈冬青。他在那儿站了许久,手上毛巾由cháo湿也变得gān了大半,他神色复杂,立了一阵,随后放轻脚步上楼回了房间。

向境之又叠了十只就撑不住了,他白天虽说是上课,其实更像是照顾一群老小孩,回家又和陈冬青周旋,一看腕表,刚好比他平常的休息时间超出十分钟。

向迩已经在房间卧下,向境之临睡前去看了他一眼,回到自己房间,几乎是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毛毯似乎被人掀开。向境之不适地翻了个身,背后抵住东西,他徐徐睁眼醒来,面前赫然是向迩的脸。

这会儿向迩哪有半点睡意,一双眼睛在柔和chuáng头灯下亮得惊人,向境之即便头脑不清醒也晓得伸手捂住那亮光,像往常那样哄着:“宝宝……又睡不着了?”

“一点点。”向迩嘟囔着往爸爸怀里拱,半边脸贴上胸膛,任凭睡衣纽扣压着颊肉也不动,直到数了十下他的心跳声才逐渐平静。

向境之耷拉着眼皮,一手穿过儿子脖颈和chuáng单间的缝隙,一手抚在他背上,像待婴儿那样轻轻拍着,哄他入睡。

可是这次向迩就是不买账,他烦躁地啃咬爸爸睡衣的纽扣,咬下了含在嘴里。

“宝宝。”

“嗯?”

“困不困?”

向迩在他怀里摇头,伸手从舌尖下取出那颗纽扣,看它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神奇的光。他总算有机会托出自己的疑问:“陈冬青来找你做什麽?因为那封道歉信?你要跟他走吗?我们要回国吗?”

向境之听他一连几个问题,再困也qiáng挣了两分清醒,他声音懒懒的,像根本没张开嘴,因而话裹在喉咙里,低低沉沉的,向迩额头挨着他的喉结,隐约感受到了震动:“你想回去吗?”

“不想。”向迩回答得很快,他早准备好了这两字,丢出嘴时不带丝毫犹豫。

“那我们就不回。”

向迩如愿得了想要的承诺,手心攥着那颗纽扣,终于心安不少。他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和艾米之间的事,好事坏事一并说。向境之偶尔发一声鼻音表示自己醒着在听,结果向迩讲着讲着先睡着了,他那唯一的听众不得下文,睁眼一瞧,说书先生早眼皮子一合会周公去了。他无奈又好笑,探身为孩子掖好被角,又在那额角吻了一记,脱力沾上枕头,两人就脸对脸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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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向迩【CP完结】第2章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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