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攻其实今天没戴金丝眼镜，只是挂着一副黑框，显得脸更嫩了，穿个老北京比基尼，手里拿把蒲扇，裤腿挽到大腿上，搭个小板凳蹲在街边马路上，前面还摆个上个世纪款的迷你小电视。

拿jiāo警叔叔话来说，这叫占道看电视。

但江心花园着外头都是古玩啊书店什么的，摊子都铺在外头，没人管。

受下车抬头一看，发现攻背后是一家旧书店。

正要上去搭话，一二十多岁小伙子忽然哭丧着脸扑攻怀里。

“哥！！！我是个对社会没有用的渣滓——！！！”

受：“……”

攻扶起他：“爱卿快平身，何事如此惊慌难过，你且细细道来——”

那小伙子看打扮是个大学生，眼袋快掉到下巴了，一看就是个沉迷游戏不务正业的九三学社成员（九点起chuáng，三点睡觉）。只听眼袋子委委屈屈抽抽搭搭地说：“人家刚——刚刚早上通宵完游戏，准备去隔壁会所洗个脚，去一去身上的疲乏，可惜囊中羞涩，于是去的公共澡堂，早上人不多，就两个人，那大叔一开始说话还挺亲切，然后我们就一边泡澡一边聊了起来。”

听起来是个香艳的故事。

“不聊不知道，一聊，才知道原来是我们系以前的老师后来辞职出去开公司了，他知道我是系里的学生，就开始问我读了哪些书，又问我好些问题，我我我，你知道的，人家平时嘴巴就比较笨，又一直忙于帮中大事，并不看那些书的，他一问我更加紧张，于是结结巴巴，答不上来，只说得出基本教材。老师便一个劲摇头，说现在学生一代不如一代，书也不看，基础课也不好好学，真是给社会制造无用垃圾——”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受：“……”其实骂得挺合情合理的。

攻又抬了根板凳来：“爱卿坐。朕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是策略的问题，是你语言的技巧的问题。”

眼袋子可怜巴巴：“请师傅赐教。”

“你看啊，美国著名的语言学家沃尔夫曾经在他的《语言、思维与现实》里边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思维其实是受语言所限制的，语言上的局限会导致思维本身的局限，反之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语言技校足够迷惑人，那听者也看不出一个人的思维破绽。”

“不懂。”

受这会儿假装站在那书店门口的降价书摊子前挑挑拣拣，偷听二人说话。

攻说：“那我们情景重现一下，这次你来扮演那个老师，我来演你，你看看我怎么回答的啊。对了你读什么专业来着？”

“对外贸易。”

“好专业，来吧，action。”

眼袋子吸口气，装作很diǎo的样子：“小眼啊，你大二了，课余都读些什么书啊？”

“你怎么答的？”

“额……我就答，额……额看过《宏观经济学》吧，嗯还有《微观经济学》。”

“看我的啊，”攻忽然很谦和地点头，“老师，我这个人，以前就是兴趣太广，什么都看看，经常叹息时间不够用，结果什么都不jīng，前段时间我对我们系主任的那个国家课题很感兴趣，于是认真跟了一下，看完觉得经济学真的太博大jīng深了，我觉得有时候您们的教育是对的，在我们打基础的阶段，就是应该回到原典，所以我最近有重新捡起了曼昆的《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果然有了更多的心得体会，之前走了太多弯路，现在想想，果然经典就是经典，需要反复咀嚼啊。”

受：“……”

“这个就叫做’初心说’，如果是老调常谈的话，就回到话题原点，假装真诚来打动对方。那老师教过这么多年的书，不见得喜欢卖弄学识的学生，但一定喜欢踏踏实实的学生。你知道为什么郭靖走江湖开挂多，杨康走江湖老吃瘪么？”

“额——”

“因为郭靖老实，真诚。”

受：“……”

“额，”眼袋子赞叹，“果然听上去很牛`bī的样子，可是他要是继续问还看什么，看了哪些细节呢，我连《宏观经济学》都没翻开过……”

“所以遇到这类情况，就不能被人牵着话题走，这个世界上，谁掌控这话语权谁就是王者。你看啊，如果你老师问我，那你看这些书都有哪些收获呢？”

“是啊，有哪些收获呢？”

“我觉得，曼昆《宏观经济学》这本书，虽然很古典，是92年的学术之作，但时常给人启发，比如我后来再看列维特的《魔鬼经济学》的时候，就时常把曼昆的理论与列维特的论点参考来看。这个经济和市场啊，有一个惯性和规律，这个是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边早就说过的，’无形的手’，是吧？我时常感慨，知识都是贯通的，这些过去的智者为我们划出了一条明朗又模糊的脉络，顺着去梳理，才发现自从货币诞生之后，我们人类就永远逃不脱’经济’这个词的掌控，前段时间我看了杜希德先生的《唐代财政》和huáng仁宇先生的《十六世纪明代中国财政与税收》，很有收获，如果我们不从古人那里汲取智慧和经验，那么永远就只能原地踏步……老师，请问您怎么评价小野和子先生在《明季党社考》里边讨论明代党社之争和晋商发展之间的关系的话题呢？”

眼袋子目瞪口呆：“我，我不知道啊……我老师可能不看历史方面的书吧。”

攻说：“你看，所以话题回到我的手上了，我本来在回答经济学的问题，但是我占据了话题了主导，于是把话题引向了我熟悉和擅长的领域。”

眼袋子自卑道：“但我没有熟悉和擅长的领域。”

攻查着腰：“那我也没有，刚说的那几本书我一本都没看过。”

眼袋子和受：“？？？”

攻：“这个是两个招数的合用，一招叫’书皮学’，就是把书的题目、作者和书皮上的一句话简介记住就好了，我说的那几本，就是刚才我整理降价书摊的时候晃眼间看到的。”

正在翻书摊的受：“……”

攻：“另一招，就是’蜻蜓点水’，你只要蜻蜓点水一般将这些书报菜名一般略过，稍稍用一点垃圾话缀合一下，用信息量轰炸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偷换概念到自己比较熟悉的领域，比如我从经济学偷换到明代史，然后绝地反击，问他问题，不就是无往而无不胜？”

眼袋子：“好……好厉害！”

受实在忍不住，将手里的书一拍：“厉害个屁，所以你就是靠这种嘴皮子功夫坑蒙拐骗、劫财劫色的？？！”

攻刚聊得挺嗨，没注意到身后客人，蓦然听人这么一咆哮，吓了个哆嗦，转头一看。

好家伙，一浓妆艳抹的哥们正对着自己瞠目而视。

就……腿、腿还挺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