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第一次见到冉羽,是透过走廊里的大玻璃窗。
当时外面下了一场雪,冉羽手撑着chuáng跪坐着看天,手指点在窗上,在周围起了一圈水汽,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直起身,转头看过来,两眼没有聚焦,看起来呆呆的。
走在前面的前辈见顾江迟迟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chuáng上的冉羽。
“所里还有小孩子?”
顾江是刚来机构的新人,还是所里花大价钱挖过来的,沉默寡言,说少做多,平日里难得听他问起工作以外的事情。
“不小了,”前辈是这里的老骨gān,算一算,已经在这里工作十五年了,“我工作的第三年他就来了,大概七岁吧,”他比划了一下,“也就比我小腿高一点,他父母把他卖来的。”
“还有这样的父母?”顾江略微皱眉,有一丝不解。
“谁让他是傻的呢,”前辈叹了口气,“他要不傻,也不至于待在B区。”
顾江只在同事的闲聊中隐约听说过B区的情况:据说那里的实验对象大多是傻的,说不清、也绝对不会透露实验内容,不管怎么折腾都无所谓,没有丝毫人权可言。
说到这个,前辈唏嘘不已:“我还记得呢,不大点,看起来很乖的一个孩子,他父母也狠心,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打算把他卖了,也没给他多穿点,胳膊腿上都是冻疮,脚底的磨破了,在雪地上淌了一路,一踩一个血脚印,”他指了指冉羽旁边空出的三张chuáng,“那些都走了,他也差不多了。”
这里的“走”,自然不是什么放他们离开的意思,他们两个对此都心照不宣。
“生病了?”顾江问。
“没用了罢了,他的身体已经做不了实验了,与其惨死在下一次实验上,不如早点安乐死算了,也人道点。”
顾江脸上看不出表情:“那还真是人道。”
“你在这待久了,也会习惯的,走吧。”前辈摸了摸鼻子,把视线移开,推了顾江一把。
顾江顺着他的力道走了几步,又问:“什么时候安乐死,已经定好了吗?”
“半个月后吧,正好买他的那一天。”
顾江点点头,回头看了冉羽一眼。冉羽见不是找自己的,转过头继续隔着玻璃戳落在窗上的雪花。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幸福的半个月。
没有人喊他,不用打针,也没人拿刀子在自己身上划拉,他尽情地看天,睡到自然醒,每天都有香喷喷的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很久没有吃饱过了,拼命地吃,即便过后会肚子疼,他也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冉羽已经记不清来这里有多长时间了,只记得刚来的时候,每次睡醒后,身上就多出一道口子,麻药劲一过,钻心的疼。小孩子的泪是止不住的,疼了就会哭,哭着哭着,在某一天醒来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每当有人在门口喊他,“UTS01957”,他就乖乖下chuáng跟着那人走。
这次没人喊他了,几个白大褂走进来,他看到最前面那人拿着的针管,知道要打针了,主动把胳膊递过去给那人托着,针头将要扎进去的时候,又有人推门进来,两边说了几句,针头收回去了,有人给他披上大衣,搂着他走了出去。
时隔多年,重新碰到了雪。
前辈在后面赔着笑:“实在麻烦了,年轻人......哎,是的是的,刚跟所里申请好了......”他又戳了戳身前的顾江,小声道,“喂,你也说点什么啊!”
顾江没理,手搭在冉羽肩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完全是一时冲动,好在所里也没刁难他:只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品,不会说话,不会识字,不会泄露实验室的秘密,给了也就给了。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就算不安乐死,冉羽也活不太久了。他的一个肾脏和声带已经被摘了,肝也被切了一小块,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刀疤。
冉羽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好奇地看着顾江。
他瘦得像张纸,好像风轻轻一刮,就要飘走了。
顾江对上他的眼神,想了会儿,明知道对方听不懂,还是和他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