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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四月,过了初chūn的乍暖还寒,又没到烈日炎炎的夏,是既晴好,又让人感到舒适的温度。
有风从窗口chuī进来,裹着树木的馨香,熨贴过皮肤表面,苏苏麻麻的,让人不禁想要弯起嘴角。
这样的一个好天气,真的会比较适合靠着窗趴在课桌上偷偷打个盹,就像——安思弈现在所做的那样。
安思弈整张脸都陷进了臂弯里,只留下一颗后脑勺对着时棋。他的头发天生是与众不同的板栗色,后脑勺圆滚滚的,从时棋的角度看过去,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天光,真的挺像是一颗饱满可爱的栗子。
可时棋一点都不会觉得,安思弈身上任何一个部位能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
他写字的时候很用力,翻书的时候也很用力,每次老师提问他都会主动开口回答,声音十分响亮。一节课下来,倒把自己弄得口gān舌燥。可是,他一边喝水一边偏头望过去的时候,安思弈还在睡觉,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他对着那颗可恨的栗子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低下头开始做题,写字的动静让桌子都跟着小幅度摇晃。
安思弈一天24个小时大概有20个小时都在睡觉。时棋只当自己是跟了只猪做同桌,却总是忍不住想要给他使坏。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不是出于对喜欢的人的那种捉弄,而是完完全全的另一种情绪。
时棋讨厌死安思弈了。
如果要让他在即将到来的十七岁生日上许个愿的话,他一定会说,希望该死的安思弈下次不要再考第一名了,这次他(的排名)一定要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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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棋是典型的爱学习的好学生。从预习功课到完成作业,再到课后复习,整条学习链没有半点松懈。他耳机里只有英语听力材料和文言文复习资料,抽屉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参考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每天都在学习,即使是过年都不会松懈。
所以他想不通,凭什么每天睡得跟头猪似的安思弈每次考试总能比他高上那么几分。
就算偶尔碰上他们同分,又因为他们一个姓安,一个姓时,安思弈的名字总要排在他前面的。甚至有的时候提起他,班里的人都会漫不经心的说“哦~你是说我们班的万年老二学霸时棋啊。”
学霸就学霸,加上万年老二之后,在时棋眼里就变成了个相当屈rǔ的词汇。
凭什么他安思弈被人叫做睡仙或是学神,反正都是跟天上有关的,自己就只能是平淡无奇的一个学霸,听上去就少了几分气势。
时棋心里的愤懑没法得到纾解,只能整天想尽办法骚扰安思弈睡觉。可安思弈还是那个睡仙安思弈,就算偶尔醒了转过头来看着他,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蠢样。
他会揉揉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然后眨几下,用刚睡醒带着点鼻音的声线跟他搭话。
“同桌~作业借我抄一下呗。”
安思弈长了双比女生还要好看的眼睛。眼眶圆圆的,黑眼仁很大,跟带了美瞳似的,放大效果非常惊人。他左眼的眼角还有颗泪痣。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特别的招人喜欢。
不对,是特别的招时棋以外的人的喜欢。
所以,他刚说完要借作业,连同学习委员秦曦月在内,一大堆班里成绩不错的女孩都吵着要借作业给他抄。
而颇有先见之明的时棋为了避免遭殃,早就抱着练习册跑出了教室。留下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的安思弈一脸委屈地瘪瘪嘴。
“你们说,我同桌他是不是讨厌我啊。”
率先回答的人是秦曦月,她疯狂的摇摇头,然后用一脸我已看透了真相的表情跟他说:“不会不会不会,他那是傲娇。”
“对对对,没有人会讨厌咱们弈弈的,你放心。”
“是呀是呀,他怎么可能会讨厌你。你们可是我们引以为豪的黑白双煞啊。”
剩下的女孩子也跟着附和了几句,然后等着安思弈从她们摊开的作业本里挑一本来抄。
倒是站在教室门外靠着墙的时棋,在听完她们的话之后,他头上顶着三根粗粗的黑线,紧皱着眉头,手臂上青筋bào起,手里的练习册也被他抓得皱巴巴的。
傲娇个鬼啊!
谁tm对一只只会睡觉的猪傲娇啊!
你要问时棋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这其中有个大家可能都不太明白的原因,解释一下。
秦曦月,高二六班学习委员,肤白貌美,长发垂肩,典型的文艺少女长相。他时棋,似乎还挺喜欢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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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老二,你就行行好啊。咱班就缺一个指挥了,除了你真的没别人了。”
“是啊,时棋同学。你看你又高又帅,一双大长腿,往那台上一站,全校的女生都要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之下。”
“就是啊,我们今年特地花重金给你和安思弈租了燕尾服,你就不想穿穿看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突来桃花。
他时棋一年一度,会被女生团团围住的时期到了。
五四青年节的汇报表演每年都差不多。大合唱,诗朗诵。他们班和去年一样,抽到了大合唱,伴奏领唱和声部全都分好了,现在就缺一个指挥。
而大家的目光自然聚集在了去年完美指挥了大合唱的时棋身上。
时棋没有长了副正常人眼中学霸该有的长相。
他既不近视也不驼背。没有嫌麻烦剪了板寸头,而是任由额前的刘海肆意生长,盖住了本就不高的发际线,也平添了几分的英气。一米八七的身高加上发挥到极致的身材比例,让他光是穿着校服走在校园里都能被许多女孩子盯着看。
和就连女生都会觉得漂亮的安思弈完全不同,时棋是全班公认的,货真价实的大帅哥。
所以,指挥这种既风光又能代表一个班级的风貌的职位,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
时棋本来觉得无所谓,反正去年练过的那些手势他差不多也都还记得,一开始他是想答应的。
关键就在于,去年负责钢琴伴奏的秦曦月不幸伤了手腕,只能让同样会弹钢琴的安思弈代替。
也就意味着,他要在台上指挥安思弈伴奏,得跟他一起练习。
开什么玩笑。
一天到晚坐在一块就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怎么课余活动也要和他粘在一起。
敢情这世界离了安思弈就不转了?
班里一部分女生因为能看到他俩组合上场开心得不得了,全然没有注意到时棋整个眉头皱得都快拧成麻花了。
倒是坐在一旁的安思弈抱着乐谱遮着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像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还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同桌~我们一起上呗~”
一起个头,谁要跟你一起。
时棋嫌他的目光有点烦人,稍微偏过一点身去,想着要怎么回绝站在面前一个个满眼期待的女生。
他心不在焉的想要挣脱被安思弈拽着衣袖,然后,他没来得及听到对方的那一句“小心水杯”,手肘一拐,放在桌上盖子没有盖严实的杯子就身先士卒倒了下来,同时还牺牲掉了他刚写完的数学试卷。
“靠。”
站在一旁的女生一个个急着掏出纸巾去帮他抢救水灾现场,时棋则是黑着脸去捞他的水杯,然后,在看到杯子上那个爱丽丝的贴纸的时候,更气不打一处来。
这杯子是安思弈那个蠢货的。
这人到底是什么灾星转世啊。
他回过头瞪了安思弈一眼,然后把拧好杯盖的杯子塞他怀里,起身去教室背后拿拖把。
因为这场意外的骚动,女生们暂时没再追着要他做指挥了,只是他知道她们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倒是安思弈望着他起身之后,偷偷翻开了自己藏在抽屉里的一个小本子。
只见扉页上面写着:时棋观察日记vo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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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场意外的水灾,一向非常注重卷面清洁度的时棋jiāo了份全班卷面最不整洁的数学作业,心情极其不愉快,连着几天除了用一纸便利贴告知同桌今天布置了哪些作业之外,都没再和安思弈说一句话。
安思弈还是整天趴在桌上睡觉,时棋还是整天孜孜不倦的制造噪音。
看似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可能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过于吓人,惹得负责组织合唱节的几个女生也不敢再去跟他提做指挥的事情了。
而时棋连着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就也把这事给忘了。
就这么到了周末,时棋出门去上补习班,结果刚进了地铁站,就收到了妹妹时晴发来的短信:
「哥,天气预报说下午有bào雨,你忘带伞了。」
很好,祸不单行,水灾成双。
仔细想想这事怎么也该怪安思弈。
早上出门前,时棋收到了来自班主任老沈的长篇短信。他先是夸奖了几句自己在几次月考中的优秀表现,让自己再接再厉,然后讲了一大堆团结同学的好处,用词恳切,感人肺腑。
近五百字的小论文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就决定是你了,去吧,我们的指挥。
行吧,班主任都下场了他还能拒绝了是咋。
只是因为这短信,原本出门前一定会看一遍天气预报的时棋就这么出了门,没看天气预报,没关心冷热风雨,心里想着安思弈那张可憎的脸,盘算着要不下周去跟老沈商量一下换个座位。
可是他又仔细想了想,安思弈一天到晚只会睡觉,不吵又不闹,半点声音也不出,也从来不对他制造噪音的行为有任何的抱怨,这不也挺好的么。
还是算了吧。
时棋就这么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没有想过他这其中会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对安思弈的不舍。
不过眼下还有更急需解决的问题。
是折回去拿伞,还是……时棋抬头看了下电子屏,下一班车马上就来了,想了想还是先去补习老师家里再说。
他收起手机,排好队准备上车。
大概是因为下午要下bào雨的缘故,虽然是周末,车厢里却不像往日那么拥挤。时棋刚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站好,就发现坐在他面前的女生朝旁边挪了个位置给他。
他对自己的高分长相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想着人都给自己挪位置了,自己也没有不坐的道理,他打算跟她道个谢再就坐,正好那女孩也抬起了头来。
对上视线那一秒他才发现,这女孩,长得还挺特别。
翻译一下,时棋所说的特别,是特别可爱的意思。
她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蓬蓬的,外面还套着件有点像围裙的白色罩衫。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发尾微卷,头上还戴了根浅蓝色的发带,在脑袋顶部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偏偏她长了张特别适合这身衣服的漂亮脸蛋,脸上的妆又化得恰到好处,还在左眼的眼角画了一个红色的小爱心,整个打扮显得俏皮又可爱。
她抬眼看他的时候,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圆滚滚的,樱桃色的唇瓣弯起来,成了一个笑容。
是外国人?还是戴了美瞳?
总觉得这身打扮莫名的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女孩的笑容有点晃眼,让他没空再去分析这些,只是默默的说了声“thank you”,然后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心不在焉的拿起手机,手机里映出女孩偷瞄他的样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怪可爱的。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安思弈。
总觉得安思弈那张脸穿起女装来应该也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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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补习老师的家总共要坐十三站,时棋拿手机刷了会新闻时事,刚想掏出课本温习功课,肩膀上就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压力。
是那个金发女孩儿。她大概是睡着了,无意识就朝自己肩上靠了过来。时棋一瞬间就僵直了身体,吓得一动不敢动。
女孩身上带着甜甜的水果味,不知道是香水还是洗发水的味道,却一点也不刺鼻,还挺好闻的。时棋忍不住多闻了几下。可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怎么想都有点像个痴汉,只好尽可能的坐直身子,让女孩稍微睡得舒服一些。
可能是这几天因为安思弈的事情操心太多,不知不觉间,他也觉得有些困了。他抬眼看了看报站的电子屏,还有将近十站的路程,也就gān脆闭上眼睛打算假寐一会。
只是他没想到,假寐成了真睡,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金发的女孩。不过,他发现自己手里多了把伞,蓝白菱格条纹的长柄雨伞,还有花边,手柄的地方还挂着个扑克牌模样的小挂件。
怎么想都觉得这应该是那个女孩的。
时棋盯着伞看了半天,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抬起头的时候,他望向车厢内的电子屏。
靠,坐过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