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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死了个戏子。

死时手里还死死攥着支翡翠龙凤钗。

那钗nei刻着五爪金龙,是宫廷之物。

当天,九重宫墙之nei,不日即将和亲鄯善的清平县主,穿着凤冠霞帔上了吊。

那戏子不是旁人。

正是梅臻卿,这长安城里最有头脸的角儿。

多少王公贵胄,一箱箱雪花银不要钱般地往这位爷眼前送,就为了听一曲。

那也得擎着这位梅公子的眼色。

若是心情不好哇,他只佯装body不适,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不会登台。

梅臻卿有一副好嗓子,更长得俊俏,谁人见了他那书生扮相,不称道一声好。他身形疏朗,皮肤白净,眉眼长得好,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里头藏着万千长安nv子最爱的目光。

可这样一双惹了无数风流债的眼睛,偏偏不爱笑,除了在戏台上,不登台的梅臻卿从来没张过笑脸,这尘世万千仿佛都入不得他眼。

这样一个人。

平日里顶顶倜傥的一个人,总是爱穿月白长衫,站在那里就是一片光风霁月的人。

就在初冬树梢上还攒着料峭寒雪的日子里孤零零地死了。

被人发现的时候,正倒在月影纱后那半人高的檀木香案前。

影影绰绰的月光泻进来,带着些朦胧的竹影。

倒在地上的梅臻卿仿佛没有死,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唱戏前,是镇北王府里一个三等小厮,平日里在王府后山,跟着老花农苗老头侍弄花圃。

这日太阳一露脸,梅臻卿就往花圃里走。

苗老头说近日里獐子A鹿A的不老实,老往花圃里蹿,会踩得花儿们东零西落的,辛辛苦苦的一番功夫就废了。这花圃,贵人们虽然几乎不来,但也是主子家的花圃,随时都要是最好的样子为主子们备着。

所以叫梅臻卿日日去跟前守着。

獐A鹿A的没看到。

梅臻卿只看到个小姑娘。

穿着鹅黄团花短袄,领上襟扣镶一层软软狐狸毛,穿着月华裙,素白的裙面下缝镶着羊皮金,头上簪着点翠流苏簪。

小姑娘红彤彤一双眼,看见梅臻卿出现,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哭完后捻起裙摆囫囵地摸干眼泪。

第一句话:「你是谁,见到本县主还不下跪。」

第二句话:「我迷路了,这是哪儿呀。」

小姑娘见梅臻卿不说话,双手抓住他的袖子。软绵绵的,小小一团,蹲在灿烂的花田边,扬着一张眼泪汪汪的脸,憋着zhui,瞧着他。

可怜巴巴的动作,眼神里却没有可怜的神色。

梅臻卿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悸动,像是苗老头养的那只白猫儿,毛茸茸的脑袋,在蹭他时那般悸动。

从前苗老头跟他说,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像他跟苗老头,生下来就是伺候人的,而有一类人,天生就是被伺候的。

他那时不懂,现如今瞧见了她。

终于是懂了。

—————

他是背着小姑娘出山的。

软软香香的一团,贴在他背上,他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压下心底的那抹悸动。

从前顶顶厌烦走山路,如今他平生第一次觉得,漫长的山路也这么讨人喜欢。

小姑娘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着话。

「你从哪里来呀?这是我家的后山,可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呀?」

不等梅臻卿回答,小姑娘又接着说:「等我回去,要跟皇后娘娘告状,太子哥哥太过分了,捉弄我,还把我一个人丢在山里面。我从前听娘亲说,山里有吃小孩的妖怪,你是妖怪吗?但是你跟我差不多,妖怪怎么会跟我长得差不多呢,你肯定不是妖怪吧。你是妖怪我也不怕,娘亲说了,妖怪只吃不听话的小nv孩,我最近一直都很乖的。」

越说音量越小,泪痕还没干,就把脑袋埋在梅臻卿背后睡过去了。

日头见了斜,他也把小姑娘带出了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大堆人涌了上来,凄惨地叫着「县主!清平县主!总算找到您了!」

为首的是一个嬷嬷,几乎是扑到梅臻卿身旁。

其后还不断有人赶到,有拿_yi物的,有拿巾栉的,有捧点心的,有抬轿辇的**

还跟着两个白胡子医者。

医者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红色缂丝裙的雍容妇人,被两个嬷嬷搀扶着,满脸担忧,也赶到了。

妇人顾不得质问梅臻卿是谁,只温柔地将清平接过去抱在怀里,连声唤着:「平儿,平儿。」

清平才施施然从梦中醒转,揉揉眼睛,看见M_亲在眼前,方才的害怕消失殆尽,银铃般地笑出声:「娘亲!」

镇北王妃_gan念梅臻卿救了清平县主,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温柔地笑开。

「我家清平身边缺个年轻相仿的玩伴,你从此跟着清平伺候吧。」

梅臻卿于是回去收拾行李。

临走前,他恭恭敬敬跪在苗老头前,磕了三个响头。

苗老头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伺候清平县主,他是你的贵人。」

当日正是太阳当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梅臻卿有些眩晕。

他没有回答,只是「嗯」了一声。

有些话太重,他怕自己承诺不起。

—————

世间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如果从前问梅臻卿,他心里的快乐可能有千万种。

但现在他最大的快乐,是被需要。

镇北王独nv,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清平县主,却独独爱黏梅臻卿。

晨起第一件事便是唤梅臻卿到跟前。出行要让他随行,吃饭要让他陪着,画画写字都要他陪。

从前十多年里,于这个世界可有可无的梅臻卿,第一次如此强烈_gan受到,自己的意义。

他只觉得同清平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上天于他最大的恩赐。

日子渐渐过去,清平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趴在他背上就能睡着的小娃娃。

已至金钗之年,从来无忧无虑的她有了自己的烦恼。

有一日,清平正抄着诗词,梅臻卿替她碾磨。

日头正好,满园桃花盛开,着一身暗花青绉纱的清平执笔立于满园_spring_之中,亭亭如画中人。

她忽然抬起头问:「臻卿哥哥,几岁算是长大呢?」

梅臻卿回答:「十五六岁罢。」

清平皱了皱眉,「A,那我还有三年呀。」

「怎么了?」

「太子哥哥说我还太小,老是嫌我不跟我玩,说要等我长大了才跟我玩。」

清平县主幼学特得皇帝赏赐,在宫中官学同太子一道听太傅讲学,但镇北王府里人人视若珍宝的清平,却总是不讨太子喜欢。

县主满腹忧愁:「那我十五岁时能嫁给太子哥哥吗?」

梅臻卿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定在原地。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Xiong腔迸出来般说道:「县主,喜欢,太子,么?」

清平点头,想了想,似是不清楚喜欢之义。

她挠了挠脑袋,似是斟酌了一下,而后抿zhui笑了:「嗯!娘亲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总欢喜跟他在一起,我欢喜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

县主喜欢太子。

不仅整个镇北王府上下都知道。

后来还传到当今圣上耳朵里。

当今圣上听完,不语,半刻后说道:「正巧太子body弱,平日里多往镇北王府走一走,便是能学到镇北王一星半点的工夫,也是太子的造化了。」

太子顶着皇命,再不情愿,也得时不时来镇北王府点个卯。

太子喜文不喜武,来镇北王府露个面已经是极给面子,镇北王也不会不识趣到真叫太子去扎上几个时辰的马步。再加之兵营中事离不得人,因此太子来时,见他并无学习的意思,镇北王便恭恭敬敬将太子请到后院,坐着赏赏花、喝喝茶,坐上差不多一两个时辰后离府,也能全了皇帝的意思。

这赏着赏着花,喝着喝着茶,清平就冒出来了。

即便太子一直对她不甚搭理。

但清平孩子气重,是个记吃不记打的x子,太子再多次不理睬,下一次她还是能欢欢喜喜地跟在太子身后。

直到有一天,太子的随侍里多了一个人。

是个nv子。

清平认识她。

整个皇宫有资格跟太子一起进学的,除了清平县主,就是这位嘉莹县主。

太子大剌剌带着嘉莹,来到镇北王府。

饶是清平再装傻,也装不下去了。

她看到嘉莹的下一秒,就像猫儿被踩了尾巴。

满脸通红,落荒而逃。

她今日为了见太子,特意穿了一身丝罗花间裙,上绣以花鸟图纹,两畔镶以金线,下配有彩色流苏,越发衬得她纤巧轻盈,哪怕是逃跑,也瞧着像是一个振翅的蝴蝶j灵。

梅臻卿知道姑娘家脸皮薄,没有立刻跟上去,算着时候刻意等了些许时辰,才追过去。

镇北王府也就这般大,梅臻卿看着清平长大,自然知道她最爱往哪里藏。

果不其然,清平跑来跑去,最终还是又来到了后苑,蜷成小小的一团,从山石后,只能看到若隐若现一个小小的脑袋。

梅臻卿到了好久,听见清平从小声啜泣,到放声痛哭,再到哽咽。直到知道清平那gu劲儿是过去了,他才故意踩了脚下的树枝,踩出吱呀声响。

清平果然发现了。她从手指缝里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是梅臻卿,于是哼了一声,又站起来跑到另一处坐下,方才明明止住的哭意似乎又被勾出来了。

她在梅臻卿面前从不装小nv子仪态,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孩,涕泪交流,又没带手绢,便直接用自己的_yi袖来擦。

梅臻卿弯下身子,示意清平上背上来。

清平心情不好,或者偷懒的时候,就会缠着梅臻卿让他背。

但今日的清平没有兴致。

她抽噎着问梅臻卿:「我今天是不是个大笨蛋?」

梅臻卿摇摇头,fu_mo她的脑袋。

但劝慰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只不过一片真心错付他人。

但世上,本来处处都是意难平。

—————

自撞见嘉莹县主同太子一起后,清平整日里恹恹不乐。

后来不知怎的,传到了皇后耳边。

北狄屡屡进犯中原,帝后十分器重镇北王,对清平也一向极为关照。

故此,特意遣了嘉莹来看望她。

嘉莹县主因父M_早亡,一直跟在皇后身边长大,皇后遣她来看望,是给足了清平面子。

清平听说嘉莹要来,第一反应是皱眉,憋着zhui,气鼓鼓坐在檐下,一肚子讨厌:「谁想见她!不见不见。就说我生病了不能见人!」

梅臻卿温声劝道:「嘉莹县主是奉皇后之命来的,不见她就等于不见皇后。」

「不要闹脾气,县主!」

清平只是孩子气,并非不知轻重,再不情不愿,还是听了梅臻卿的话,让人把嘉莹请进来了。

谁料嘉莹一见到清平,就跪下了。

同是县主,她的品阶并不比清平低。

但她都不顾清平身边还站着个梅臻卿,直直就跪下了。

还未开口,她眼睛里已经有盈盈泪光,楚楚可怜:「嘉莹只是无父无M_的孤nv,身如浮萍,不过仰仗着皇后娘娘的善心苟活,虽然在宫中,皇后娘娘一向待我甚好,但嘉莹知道身份卑微,如若因为嘉莹,令妹妹跟太子生分了,那嘉莹如何对得起皇后娘娘自幼的关照。」

清平本来气势汹汹,要是嘉莹是来炫耀的,她就预备同嘉莹大吵一架,结果对方这架势,清平懵了。

梅臻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晓得这嘉莹虽不过比清平大两岁,心底城府却极为老成。

清平小孩心x,还没琢磨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嘉莹更是泫然yu泣,说着就来抓清平的裙摆。她说话声线极低,听着分外让人怜惜:「太子不过是可怜我无父无M_,妹妹千万不要介怀,要是皇后娘娘知道妹妹同太子生分了,肯定要怪罪我的。」

清平静默了一下,回道:「太子哥哥喜欢谁,不喜欢谁,是他的事,与你无关,我虽然同你一向不对付,也没有这般小气,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同皇后娘娘告状的。」

嘉莹早知道清平x子磊落,见她应允,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利落地站起来,亲亲热热地挽着清平的手,方才还满是泪痕的脸现在笑颜大开。

她把皇后娘娘赏清平的波斯毯递给清平,便说不打扰妹妹,准备离府了。

离府前,她似是忽然间想起什么,笑着问清平:「三日后行宫围猎,妹妹可打算去?」

清平平日在王府就爱活蹦乱跳,哪里舍得不去,点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嘉莹点点头,笑意更甚:「那就三日后见了。」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

梅臻卿本来是要跟着随侍的,但前日里因清平伤了肠胃,白日里吃不下东西,半夜里又饿得慌,梅臻卿担心她饿着,常常半夜去膳_F_替她热粥,不小心被炭火整块砸在手背上,受了伤。

清平肠胃倒是好了,梅臻卿手背却灼伤了一大片。

清平懊悔不已,说什么都不要梅臻卿跟着,要他在府里好好养伤。

她把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果脯和芙蓉糕拿了来,在梅臻卿的案前堆了座小山,生怕梅臻卿养病养得不开心。

临走前,她还学梅臻卿平日里安抚她的样子,在他头顶摸摸:「你好好养伤,我很快就回啦!」

梅臻卿没想到,就一次没跟着,清平就出了事。

是刺客。

但不是冲清平去的,是冲太子。

可就那么凑巧,刺客来时,太子身边就清平一个人。

不知道刺客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太子背对着清平时,一把雪亮的匕首就朝太子后颈刺了过来。

宫nvnei监皆在帐外守着,扑进来救_geng本来不及。

变故就在瞬间,清平_geng本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把推开身边的太子,接着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刺客一着刺不中太子,又向他扑去。

清平下意识地死死抱住刺客的脚,想阻止他。

但她哪里敌得过刺客的力气,刺客朝她心口就是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清平整个人被砸到书案旁,一口鲜血染红了书案上太子的画作。

那画作上是嘉莹,拿着一株芙蓉,笑意盈盈地站在御花园中。

太子平日里素来不喜武,因此虽然极力抵挡,还是被那刺客割伤了手腕,所幸刺客刀正要朝心口去时,帐外的侍卫们都已经冲了进来。

蒙面刺客被团团围住,牢牢摁在地下,口中犹对太子咒骂不绝。

嘉莹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她素日里在人前胆子极小,总喜欢往人身后躲,当下却异常冷静,命侍卫把刺客带了下去,然后匆匆扑到太子身边,泫然yu泣。

太子shenshen看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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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被送回镇北王府的时候,梅臻卿几乎是飞奔到她身边。

清平原本肤色就极白,此时更是白得发青,一双手伸出来搭在梅臻卿身上,蓝绿的血管是一条条沟壑,直叫人心惊。

原本一团娇憨的小姑娘。

现今没有半点血色,只有层层_yi衫包裹着的单薄,一下一下的心跳,才叫人知道这原来是个活生生的人。

跟着清平的丫鬟已然哭成了泪人,抽噎着哭诉:「原本那刺客踢县主那脚就下了狠力,结果在行宫中,连个太医都请不来!」

「什么?」镇北王妃怒了,心疼到豆大的眼泪直直往下掉:「行宫中怎么会没有太医!」

丫鬟哭着回禀:「太医是有,可刚给县主诊上脉,就被嘉莹县主派人来请走,说太子body不适。来一个太医,就被请走一个,问来问去,都说是太子受伤,身边离不得人。」

这样一来二去拖着,足足把八分的病重拖成十足十的病危。

丫鬟哭着向王妃回禀:「县主呕出的血都把_yi衫浸透了,也_geng本没人管。」

「还是太子想起来,要来看看咱们县主,才有太医过来。」

但因为先前药物不全,饮食又不好,终究还是落下了病_geng。

如今清平再不能像以往那样活蹦乱跳,稍微多走几步,心口就一阵绞痛,且因之前T理不及时,比常人更加畏*畏寒,若是碰上*雨天气,会如针扎如蚁噬般煎熬。

自己的孩子成了这样,镇北王妃不是没有想过为清平讨公道。

可皇后当着她的面狠狠斥责了嘉莹几句,抵不过太子一心护着嘉莹,当即跪下,替嘉莹开neng,直说自己受伤,嘉莹担忧太过,关心则乱。

最后嘉莹受责罚跪了一晚,皇后又往镇北王府送了一大堆补品,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毕竟旁人看来,嘉莹不过是太过担忧太子,以致延误了清平的身子。太子,再金贵不过,就算耽误了清平,又如何说得出个理?

而嘉莹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常常侍奉膝下,那情分不是旁人比得上的。真要替清平讨公道,那便是也要往嘉莹心口狠狠踹上一脚,也让她尝尝清平*雨天里如针扎如蚁噬的煎熬。

可若执意把这公道讨下来,传到旁人zhui里,就是镇北王府恃宠而骄。

再说,就算强求,可皇后舍不得、太子也舍不得,终归也是求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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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娇憨,但不娇蛮。

小的时候,有一次冬日里摔了跤,膝盖上磕了好大一个包。因着是梅臻卿偷偷带她去后山玩雪,她怕梅臻卿受罚,便佯装没事。等回了屋子后,她才委委屈屈告诉梅臻卿说膝盖疼,要叫大夫。

她就是这样,明明可以大哭大闹,有时候又便要坚强惹人心疼。

今日雨极大,寒意浸骨,梅臻卿担忧清平旧疾复发,又强忍着不说,便步入清平_F_间,轻声问:「今日雨好大,县主难受吗?」

清平顿了半晌,方才承认:「难受,身上又疼又痒,难受得厉害。」

梅臻卿闻言,眉头shen锁,心似是猛地被揪了一下:「那我马上去叫大夫!」

「别去,」清平赶紧攥住他的袖子,「这么晚了,若请大夫过来,娘亲势必会知道,她本就担忧我,这下会更愁得睡不着觉了。」

「况且我已经_fu过药了,只是方才着了点凉,才引得身上疼。」清平用手轻轻抚着梅臻卿因担忧而紧紧蹙起的眉,似要替他熨平眉头的担忧,「臻卿哥哥,我无事的,再躺一躺,在被子里捂暖和了,就好了。」

梅臻卿没有答话。

清平怕他不信,连着说了好几声:「真的,真的!我躺一躺就好了,躺一躺就不疼了。不用担心我!」

梅臻卿看清平恨不得赌咒发誓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心疼:「下次不要藏着,要是疼就提前同我说。」

梅臻卿望着她,认真地说:「县主疼的时候,我很想很想知道,很想很想陪着。」

他话里的爱意太过明显,清平的脸上一下子飞上两朵红云,心跳如擂鼓,立马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呼xi可以变得这么快,原来心跳可以这么快,原来听一个人讲话,都会动不动红了脸。

屋外突然雷声大作,清平从小就害怕打雷,被那划破天际的雷声吓到,又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还好,有梅臻卿在。

他端坐在她身侧,满是俊朗的眉眼中只有她一人,也叫她不自觉忘却了害怕。

清平不由心动,将手从被子里拿出,偷偷牵住梅臻卿的手:「陪着我,不要走。」

清平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像是一团云絮,落在他的掌心,撞进他的心里。

梅臻卿顿了一下,似是觉得太过亲昵有些不妥,可看了看清平渴望的神色,他的心一下就软了,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

清平心满意足地再次躺下睡了,只是牵住他的手再不肯放开。

有臻卿哥哥陪伴,哪怕天塌地陷,她都不害怕。

外面雷声大作,可是有梅臻卿陪着,清平亦是yi_ye好眠。

—————

「好无聊A,臻卿哥哥。」

梅臻卿知道清平在府里养了这么久的病,早就耐不住枯燥的日子了:「县主莫急,王妃已经请了戏班子来,下午就能看几出好戏了。」

清平听到有好玩的,眼睛都亮了,咯咯笑了一声,拍手说道:「那太好了!」

清平同梅臻卿到戏台时,镇北王妃已然坐定了。

只听那胡琴嗯呀,戏子婉转吟唱:「nv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nv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nv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nv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一会儿又拿出琵琶,一边弹奏一边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一向不认真的清平,也侧耳细听,罢了倒也十分_gan慨缠绵,叹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

镇北王妃听了,很是惊讶,清平从前一团孩子气,哪里说得出这样一番如此有体悟的话。一直以来在她心中,清平是个不甚通人事的孩子,哪怕她老爱把太子挂在口头,老说喜欢太子,不过也只是因为她常常有意无意在清平面前说过,她长大后是注定要嫁给太子的,清平便在心中将太子认作了自己人。清平一向很亲自己人,所以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太子,但镇北王妃知道,她口中的喜欢,恐怕离男nv情爱甚远。

如今,这样风花雪月的戏词,竟能引得她这般_gan慨。镇北王妃极为惊讶,连后来的唱词都听不下去了。

直到一出戏作罢,丫鬟引着戏子红袖同戏班班主上来拜见王妃与县主。

镇北王妃细看那旦角红袖,看着不过比清平稍长几岁,却身形瘦削,益发可怜见的,便令人又另格外赏了好大一份财钱。

红袖接过赏钱,叩谢跪恩后欢欢喜喜地下去了,不料没提防脚下的门栏,一个不小心就要飞摔出去。

恰得一旁的梅臻卿眼疾手快,一手扶住戏子红袖。

红袖差点就要在贵人面前失仪,吓得魂不守舍,站定后,后怕地怕拍自己的心口,抬眼见到来扶自己的梅臻卿模样格外俊俏,脸上一下子飞上两团红云。

梅臻卿将她扶住后,便立身回到清平身旁。

那戏班班主飞速瞥了梅臻卿一眼,然后拉着双颊绯红、一脸羞涩的红袖下去了。

好巧不巧,清平看见了,嘟着zhui巴,给了梅臻卿好大一个白眼。

梅臻卿见了,忍住想摸摸清平脑袋的念想,只给了她一个宠溺的微笑。

镇北王妃将一切都瞧在眼里,原本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

—————

此时夜色清明,月亮昏晕,星光稀疏。

原本应该睡下的梅臻卿,却被镇北王妃唤人叫去。

「臻卿,你可知我为何唤你来?」

梅臻卿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摇了摇头。

镇北王妃han_zhao微笑看着他,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个好孩子,还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便一心护着平儿,王府里众人待平儿好,不过是碍于身份,只有你,发自肺腑待我的平儿。也是因为看到你对平儿的一片*忱,我才把你留在她身边,想着有个忠心耿耿的孩子护着我的平儿,总归是一件好事。」

「可如今平儿大了,再留你在她身边伺候,不He适了。」

「我也不瞒你,王爷如今镇守边关,军功赫赫,我们膝下就平儿一个孩子。她是镇北王的nv儿,是注定要嫁给太子的,哪怕不是太子,也会是其他天家贵胄,这是平儿的命。」

「她是注定要嫁入皇室的,生来如此。可若她对你动心,日后会更割舍不了,会更受伤。我必须防患于未然。」

「你于她,可以是好友,是知己,唯独不能是恋人。」

「从今以后,你不能再跟在平儿身边了。」

王妃的每字每句,都是世间最凌厉的判词。

窗外风声簌簌,梅臻卿却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以往,梅臻卿_gan念王妃恩德,一向言听计从,如今却难见地毫无反应。

镇北王妃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眼里是不容置喙。

梅臻卿心里一片凄凉。

原来清平于他,不过是短暂生命中,一段匆匆的梦罢了。从前那些,为她吟诗为她编曲,下雨时为她撑伞,起风了为她披_yi的日子,都要结束了。

黄柯一梦,终有一天,是要结束的。

镇北王妃摸摸他的头,说:「这些年你对平儿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但平儿不再是心思纯粹的孩童了,若是还留你在她身边,最后会害了平儿的。」

原本想争取的梅臻卿听到这句话后,终是心字成灰。

「我们在京郊有一处庄子,你去那里谋个差事吧」

梅臻卿重重叩了三个头:「好。」

「平儿定然是不同意你走的,后日我同平儿要进宫为陛下贺寿,你便在那日离开吧。」

梅臻卿点头同意,末了加了句:「请王妃多保重」。

有些真正想说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梅臻卿只在心中默念。

县主。

我不在的日子里,请你一定,一定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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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寿辰当天,东西市数十里道路张灯结彩,大小戏台鳞次栉比,贺寿戏曲此起彼伏,满眼望去好一片祥和喜庆。

皇帝先在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金殿里挂满寿幛,寿幛上写着对皇帝的赞美和贺词,沿途百官分队而列,远远望见皇帝的驾銮到了,无不磕头祝寿。随行的太监则笑咪咪地向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分发寿桃、寿糕等点心,让臣民们分享皇帝的福寿之喜。臣工们则齐声恭贺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然后众人跟随圣驾移至乾清宫,在乾清宫举行盛大的寿宴。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全部到场,正殿和偏殿都坐满了人。只见寿宴桌上,珍馐佳肴丰富多彩,有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干鲜瓜果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桌上摆放各种j美别致的餐具,里面盛着美味佳肴。

清平却记挂着御花园绛雪轩前的五株海棠树,那海棠极美,每当花瓣飘落时,宛如红色雪花纷纷降下。

看准了时机,清平便带着丫鬟偷偷离席。

她不止一次跟梅臻卿提起过,如今好容易来了宫中,她想带一朵海棠回王府给梅臻卿。

皇帝寿诞,连御花园都处处张灯结彩。

她直奔绛雪轩而去,却没留意到海棠树下已站了一个人。

是那人先瞧见了清平。

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yinJ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_yi,nei衬淡粉色锦缎裹Xiong,袖口绣着j致的金纹蝴蝶,Xiong前_yi襟上钩出几丝L丝花边。

蕙带荷裳、粉面娇Yan**宛如画中人。

清平被树底下的人惊到,后退了一步,看那男子窄袖左衽、革带皮靴,_yi着不似宫中人,倒似胡_fu,便问道:「你是谁?」

「我是鄯善库木王子,你是谁?」

清平不回他,拾了一朵最姝丽的海棠,便转身唤上婢nv就要走。

那人却笑嘻嘻绕过来,拦在清平面前:「都说中原nv子温柔似水,哪有你这般不理人的。」

清平被他拦住,觉得他好生无礼,对他没有什么好_gan:「你也说了,那是都说,我偏偏是人家都不说的那种。」

库木被她逗笑了:「我们鄯善有一种猫,毛发雪白、双眼色异,长得很是乖巧,就是同姑娘一样,见面还未作甚,倒先亮出爪子了。」

清平皱眉道:「我们这儿有一种狗儿,最会的就是拦人路,同阁下也别无二致。」

库木倒也不恼:「恰好这次,我带了几只猫儿过来,有几只是要进献的,多的一只,要不要给你留着,你府邸在哪里?」

话里话外都是要tao出清平是谁。

「大可不必,我们这儿不兴强送的礼。阁下若是再拦我,我可要扬声唤人了。」

库木见她一脸正色,倒也不强求,让出道儿让她走了。

他来中原,也见过许多中原美人,但那都是些木头美人、蛇蝎美人,哪有这一个,如此鲜活又天真。

—————

清平回到府里,就发现不对劲。

以往她回到府中,第一个见到的,永远是立在檐下的梅臻卿。

而今天是一个面生的小厮。

她问来接她的小厮,梅臻卿在哪。

小厮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问给她更换_yi物的丫鬟。

丫鬟支吾半天也不说话。

她问嬷嬷们。

嬷嬷半天也不说句囫囵话。

清平直接跑到梅臻卿_F_间,而那个昨天还跟她共赏月色的人,今天杳无踪迹。

她只觉得恐惧,害怕铺天盖地涌来,忽然间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清平醒来时,正躺在自己的_On the bed_。

镇北王妃han_zhao泪,坐在一旁看着她:「痴儿!」

清平死死抓住镇北王妃的_yi袖,恳求镇北王妃召梅臻卿回来,哭得几yu晕厥,但王妃只温言抚慰,始终不答应。

从前样样都依着清平,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zhui里怕化了的M_亲,如今竟然可以这样铁石心肠。

清平尝试独自出府去找梅臻卿。可镇北王妃早令人严加看管王府出入,清平连大门都踏不出去。

就算真的出了府,这茫茫人海,万丈红尘,从来奴仆不离身的清平,连京城有几条道都不清楚,她又该去哪里找她的臻卿哥哥?

她只有终日啼哭。从前整个镇北王府到处都能听到她的笑声,但现在的清平几乎没有开心的时候,除了发呆和昏睡,就只是哭泣、哀求、怒骂。

后来,清平索x整日整日待在屋子里,不食不饮,无论镇北王妃如何询问劝解,含泪抚慰,她始终一言不发。

镇北王妃只得让丫鬟们好好照看清平。

名为照看,实为看管。

她们答应得好好的,但后来,王妃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半夜里,那两位侍nv带着哭音来报:「我们不留神睡着了,然后,然后。」

镇北王妃只觉得心跳瞬间停止,尖声问:「县主怎样?」

她们说:「不知道,不在_F_中,也不在阁nei,院中也不见人。」

镇北王妃立即起身去寻找她。

阖府找遍了,最后,是在梅臻卿_F_中找到了她。

纱幕低垂,灯盏在夜雾中散发出朦胧的光亮。仅着中_yi的清平抱膝坐在窗棂旁,埋首于臂弯中,在幽凉夜风中瑟瑟发颤。

「娘亲」,她呜咽着唤,双眸含泪。

镇北王妃俯身,摸摸她的脑袋:「回去罢。平儿」

清平扯住镇北王妃广袖袖口,哀伤地问:「娘亲,为什么?」

镇北王妃不语,只伸出双臂托抱起她,清平依偎在她怀中,眼中热泪簌簌往下淌,很快便濡*了_yi裳。镇北王妃的心情也如那_yi衫,沉重而潮*。

清平不思茶饭,日渐消瘦。

上次受伤亏空的身子,如今越发弱质。

月末就要到清平及笄之礼,这是每个nv子最为隆重的日子。连在边疆戍边的镇北王也要赶回长安,为爱nv庆祝及笄。

但是清平却极度不配He,连及笄之礼所需裁制的华_fu都不肯试。

丫鬟们说破zhui皮子,清平也只坐在原地,不嗔不怒,毫无动静。

最后是镇北王妃过来问:「阖府上下为了你的及笄礼,忙得团团转,你却不为所动,平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平回道:「我想要什么,娘亲你是知道的。」

镇北王妃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及笄礼后,我便让你与他见上一面。」

清平眼里闪烁中光芒,争取了那么久,痛苦了那么久,如今希望就在眼前,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欣喜地问:「当真?」

「当真。但也只是让你们见上一面,你不用再妄想同先前一般与他相处了。」

清平哀求:「娘亲,我不明白,让臻卿哥哥呆待在我身边,到底有何不可?」

镇北王妃问她:「平儿,月末你便及笄了,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

清平不语。

镇北王妃继续说:「你尚年幼时,身边跟着个梅臻卿,无关大碍,因为大家只当你是小孩子;但如今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是M_亲B你,平儿,人生在世,本来就不能事事如意。」

「如今我能给你最大的限度,就是每年生辰,让你同他见上一面,全了你们儿时一起长大的情分。但不能更多。」

「你要是答应,及笄礼后,我自会安排他来见你。」

清平别无他法,只能点头说好。

窗外有风吹过,细碎纷黄的桂花扑簌簌掉落廊下,馥郁袭人。

是今年的桂花开得太早,所以现在就开始凋落。

清平才知道,原来最美好的,往往最是留不住。

—————

今年是清平十五岁生辰,也是举行及笄之礼的日子。

天未亮清平就开始着_yi、敷粉、梳妆。只见清平梳一双飞仙髻,身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外yinJ*云纱对襟_yi衫,端的是云髻峨嵯,绰约婀娜。

及笄礼由与镇北王妃交好的敏慈长公主主持,京中各大望族都派人送来了贺礼,光_yi裳就有漩涡纹纱绣裙、如意云纹衫、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_yi、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_yi、缎绣氅_yi、五彩缂丝衫、立式水纹八宝裙数十件,满目琳琅;首饰则有白玉压鬓簪、珊瑚扁方素簪、*金盘螭巊珞圈、紫玉芙蓉耳铛、绿宝石方扁镯、玛瑙银圆镯、白玉鱼指环等,不一而足。

其中最叫人惊喜的倒不是这些_yi物首饰,而是一只猫儿。毛发雪白,双眼色异,怯生生地躲在绒毯里,叫人爱不释手。

清平也喜欢,问道:「这只猫儿是谁送的礼呀?」

丫鬟回道:「说是鄯善王子遣人送来的。」

清平一时没记起鄯善王子是谁,想起来了,眉头一皱。

心想自己同他半点干系打不着,谁稀罕收他的礼,说着就要丫鬟把猫儿还回去。

「可那边送礼的小厮把猫儿放在门_F_便离开了。」丫鬟回道,「是要把猫儿扔了吗?」

这么小一只猫,扔了岂不是要它的命,清平哪里狠得下心肠,于是叫嬷嬷抱下去好好养着。

妆成。

及笄礼正式开始。

明堂之上,清平穿着繁复的华_fu,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徐徐走过满地零落的秋意,在镇北王与镇北王妃前,屏息跪下,双掌交叠,shenshen俯首叩拜。

镇北王妃将一支御赐翡翠龙凤钗ca进清平的发髻,用坠着珠石流苏的金玉环,束起清平眉前发缕,露出光洁前额。

一向不苟言笑的镇北王也噙着泪,一瞬不瞬地望着清平。这个从前老爱缠着他让他抱的小姑娘,原来已经亭亭玉立。

在礼官念颂声中,礼成。

高烛华灯,将清平的影子投在明亮宫砖之上。

那个原本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婀娜大方。

众人的目光都围绕着清平,可这一片万众瞩目之中,惟独没有梅臻卿。

没有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眼睛。

及笄礼结束,镇北王便要返回边关。

镇北王妃同清平一起送他出京。

清平一年来也见不得父亲几次,十分舍不得。

她还记得小时候生病,不肯一个人睡觉,必须枕着爹爹的臂弯才肯He眼,换了旁人谁都不行。于是清平病了几日,镇北王便不眠不休陪了几日。旁人都怕镇北王那一张肃杀的脸,都以为镇北王最是严厉不过,只有清平知道爹爹最好。小时候清平跟父亲玩捉迷藏,清平被发现了还要先生气,气得揪镇北王的胡须。镇北王也不恼,还要想尽办法哄清平。小时候的清平,哪怕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镇北王也要为她摘来。

她与父亲,这次分别,下次再见不知又是多么遥远的以后,清平越想越舍不得,抱住镇北王就不肯撒手:「爹爹在京中多陪陪我吧,怎的今日就要急冲冲赶回去呢,军营里那么多人,难道缺爹爹一个都不成吗。」

镇北王宠溺地捏捏清平的脸:「爹爹也想多陪陪我的平儿,可军不可一日无帅,爹爹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

清平毫不怀疑,在父亲心中,她很重要,可她知道北疆稳定,更是父亲心中的头等大事。

清平再舍不得,也要让父亲离开。她看着父亲早生的华发和被边疆风沙割裂的脸,心疼得眼泪直掉。她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的泪眼,便埋首于父亲Xiong膛之中:「爹爹一路保重。」

送别镇北王次日。

清平就催着镇北王妃接回梅臻卿。

「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去接臻卿哥哥?及笄礼已然结束了。」

镇北王妃正梳妆完毕,见到急冲冲过来的nv儿,好气又好笑。

「好,好,接,接!今日便传人去接。」

说罢,叫上来一嬷嬷,在嬷嬷耳边说了些什么,嬷嬷便点头应去了。

清平竖起耳朵,想听清只言片语,可镇北王妃声音极低,又用广袖遮得严严实实,清平一星半点儿关于梅臻卿的消息都没听见。

可想到嬷嬷迟早会将他接回来,倒也不急,到时候自问臻卿哥哥就好。

派出去接梅臻卿的嬷嬷拜别王妃,还未踏出院子,却见一行人神色匆匆往院子里来。

嬷嬷上前一问出了何事,心惊得站不住脚,连忙跟着来人返回了镇北王妃的屋子。

镇北王妃见派出去的嬷嬷又回来了,大为诧异,又见一行人跪了一地,心中不安。

「何事惊慌?!」

「回,回禀王妃,王爷,遇袭身亡。」

—————

秋声簌簌,沉闷的轰隆巨响,是惊雷划过天际,震落镇北王府飞檐上的积尘。

清平半跪在M_亲床头,为M_侍疾。

知道父亲身故后,M_亲便晕了过去。宫中最好的御医会诊,用着最好的药材,可M_亲就是没有半点醒转的迹象。

御医说,因为M_亲心死,自己不肯醒,外力再拼命施治,也是无计可施。

所幸老天有眼,今晨,M_亲终于是睁了眼。

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平儿,平儿,你爹爹何时回来?」

清平牢记太医的嘱咐,不敢_C_J_M_亲,勉强撑出一个微笑:「等北方战事稍息,爹爹就会回了。」

清平将M_亲扶坐起来,看着原本保养极好的M_亲,不过卧床几日,却极速衰老,满头银丝,眼尾唇角也有风霜痕迹。

清平han_zhao泪,朝M_亲伸出手:「娘亲,你的发髻散了,坐下来,我帮你梳头。」

「散了么?」镇北王妃依言温顺地坐下来,任凭清平为她梳头。

清平跪坐在她身后,掬起M_亲的一头发丝,装作看不见那仅仅几日便长出的白发。

「我要望仙髻」,镇北王妃含笑,如初初恋爱的少nv,「你爹爹那个武夫,nv子的一切都不大懂,也老说这发式好看,每当我梳这发式,他就像只呆头鹅,只知道瞧着我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他呀,也就会这一句诗,诗的意思其实也不求甚解,但回回都要卖弄,真是不知羞。」

M_亲沉浸于往昔少年情事,碎碎叨叨跟清平念着她与父亲的过往。

清平知道,M_亲跟爹爹年少初见便恋慕彼此,婚嫁后更是举案齐眉情_gan甚笃。

M_亲与爹爹,一向是京中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但此刻越听M_亲回忆父亲,她的眼泪越是止不住。

清平握着玉梳一下下梳过M_亲发间,她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她不想长大,只希望停留在幼时,父亲还在,臻卿哥哥还在,而她那时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芙蓉糕不好吃。

「今天雷声好响,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生病,缠着你爹爹不让他回军营,那日也是这样大的惊雷,清平你记不记得?」

镇北王妃紧拽着清平的袖子,攥得那样紧,眼里满是期盼。

清平点头,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竭力不让M_亲听出言语中的悲伤:「娘亲,记得,我记得的」

于是她便真的相信她记得,越发欢喜不已。

清平梳完头,镇北王妃便唤贴身伺候的嬷嬷下去为她准备膳食,而后,她又叫清平去后山花园为她摘些桂花。

「这么大的雷,一会儿定有暴雨,你且去多为M_亲摘些桂花来,能留住一些秋意也好。」

清平只想让M_亲开心,应声去了。

等清平摘完桂花回来,前一秒还同她念叨过去的M_亲,已然吞金身亡。

清平的世界轰然崩塌。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姹紫嫣红,乱煞年光遍。

不到戏园,怎知_spring_如许?

悠然亭三面临湖,视野开阔,杨柳依依,春风拂面。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有人在悠然亭边唱曲,声音慵懒洒neng。

接着一群nv子吃吃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愧是梅郎君,还是这么风流倜傥」

唱曲的是一位_yi着j致的年轻男子,一身淡紫近白的长袍,_yi袖比之寻常而宽,_yi袖和下摆边沿用白线细细绣了几乎看不见的云纹。

「梅郎,你快上台了是不是?这个**这个送给你,记得一定D着哦。」nv子群中一个锦_yi小姑娘含羞送上一个平安符:「这是我特意为你去白马寺求的平安符,能保你平安的。」

还没等梅郎君回应,众nv子不满了,一人斥责:「你算什么!凭什么给梅郎送平安符。梅郎,我给你绣了一个香囊,你D我的吧!」

「不,梅郎,还是要我的吧!」

「梅郎!我也有,要我的吧」

「梅郎!」

「梅郎!」

身边娇嗔声四起,人人都希冀梅郎君,能为自己有片刻的停留。

那惹得芳心一片的梅郎君却神色冷淡,眼中han_zhao若有若无的笑意,就这样轻飘飘地转身离去。

他便是京城曲班的台柱,人人都唤他梅郎君,却没有人知道他本名叫什么。

梅郎君相貌清秀,扮男装风采昂然,扮nv装貌美俏丽,因而京城之中迷恋他的人不计其数。

「听说梅郎今儿个要扮个将军呢。」nv子群中有人吃吃地笑道。

「将军?」又有人笑了起来,「一看你就没看过我们梅郎的戏,梅郎扮的可不是将军,是兰陵王。」

「呀!那可不就是《大面》吗?那可是梅郎的拿手好戏!」

「大面」便是代面舞,讲述的是兰陵王D着假面具英勇杀敌的故事,是时下最为流行的曲目,宫nei民间宴会,都经常演出以助兴。上自帝王,下及官僚士大夫,乃至贩夫走卒,无人不喜爱。

史传兰陵王乃北齐文襄王四子,勇冠三军,但因容貌过美不能震慑敌人,因此时常着一假面以对敌。

梅郎君在演出大面时,便始终D一威武面具,并以_yi紫、yao金、执鞭作指挥击刺之容。

戏台上灯影转,笛声起,帷幕亮。

梅郎君所扮的「兰陵王」已与金甲俑将比武开打。

只见那兰陵王身形俊朗,动作又行云流水,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戏台下的清平,手中茶碗一顿,抬眸往戏台上瞅去。因那兰陵王有面具覆面,并不能看见他的长相。

此时戏台下坐着的,正是临川、清平同鄯善库木王子三人。

今日之约,是库木王子之请。

如今北狄与我朝交恶,国力与北狄相当的鄯善,则与我朝交好,鄯善国质子库木,在长安的日子也一向过得十分惬意,但作为质子,库木其实并无正经事可做,平日不过便是与长安各世族子弟相交游玩而已。

库木为人十分大方,钱财上从不吝啬,因而倒颇受欢迎。毕竟没有人会跟银钱过不去。

自御花园里对清平惊鸿一瞥之后,他便多次相邀清平出宫游玩,但清平左推右推,始终不肯赴约,无奈之下,库木只得想了法子,托人求来求去,才求到了梅郎君这出《兰陵王》。

因着临川痴爱梅郎君,而梅郎君的戏又一向一座难求,能看一场梅郎君的戏,临川当然求之不得,于是便把整日里闷在宫中的清平拖了出来陪她看戏。

清平自从父M_身故后,世间再无血脉亲人。一向贤名在外的皇后,等镇北王与镇北王妃丧礼甫一结束,便立刻将孤nv清平接到宫中照拂,并允诺以后清平出嫁,也是要以公主之礼从宫中出阁。

人人都道皇后贤明,厚待将军孤nv,可若不厚待清平,只怕北疆镇北王部下那一帮血气方刚的将士不会答应。至少在皇室彻底归化镇北王部下前,皇室必须厚待清平,若不如此,怕是会寒了众将士的心。

于是现下,清平便是与嘉莹县主一道,住在皇后宫中。

宫中不比镇北王府,规矩森严,又人言可畏,行事诸多束缚,清平便不愿多走动,怕行多错多。

毕竟皇室的照拂,那都是做给世人看的,她如今无父无M_,无依无靠,需得谨小慎微,才能求得安稳。

如今她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从前她一片天真*漫,并不通晓人情世故,自父M_西去后,才晓得人世间虚情假意多,真心实意少。

而临川,是少有真心实意待她的人,她很珍惜。

临川M_亲与清平M_亲交好,连带清平与临川也情_gan甚笃。

虽然并非从小一起长大,但临川x子爽朗,清平待人也一片*忱,两人x情相投,便也走得十分之近。

临川自幼乃是在塞北长大,在塞北时多受镇北王照拂,如今及笄才被接回长安。只因临川年幼时得遇方外高人,高人看出临川命有血光之灾,必得远离京城才能化解。于是临川年幼便离了家乡,如今回了长安,对长安一切都十分好奇。只因她不愿被长安其他贵nv挤兑时,讽刺说是塞北来的蛮夷nv,于是长安流行什么,她便要做什么。

如今长安最流行的,就是这梅郎君的戏,临川也成了梅郎君的忠实拥趸。

清平到了戏园,才发现库木王子也在,她不喜库木王子,本来打算立即回宫的,但临川苦苦央求想看一场戏,她不想当着外人拂了好友面子,便答应坐一会儿再回宫,才有了现下三人这戏园之行。

临川指着台上那兰陵王跟清平说道:「自打你入了宫,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如今京城最流行的是些什么了。台上那位兰陵王,名声可极其响亮。咱们长安城nv子的芳心,可全都系在这一位郎君身上了。」

清平笑笑,并不说话。

这会儿功夫,戏已演到「兰陵王」被「齐主」用火油浇遍全身、火燃焚烧时痛苦趴在地上挣扎、扑火、翻滚。

库木见清平频频看向戏台,想讨好清平,便问临川:「今儿个戏结束后,不如请那位梅郎喝一杯?」

唱得好的戏子,总少不了叫来陪酒。

临川白了库木一眼,语气悻悻:「梅郎君可和那些谄媚的俗人不一样,他可不管什么王子还是县主,从不卸妆见座儿,陪酒更不必说,除非他自愿,否则他宁愿血溅三尺,也是不肯来见的。」

「可谁要是真让梅郎君伤到了一星半点,这整个长安城的姑娘,非得扒下他的皮不可。」

库木笑笑,倒也不恼,只说:「这人倒真是挺难得的,但还是叫人请一请吧,这不能人不来,咱就不请,搞不好这梅郎君还要恼怒。以为我们瞧他不上,才不请他呢。」

说道便唤人下去请那梅郎君前来一见。

清平虽说是陪着,却对这些风月情长从来冷淡至极,想到这戏子明明不愿陪酒,却还是要做自己不愿意的事,虽素未谋面,但他跟她的命运何其相似,她与这位郎君,不过都是身不由己、无依无靠的浮萍而已。

尤其这郎君还姓梅,更是让她想起故人,心生凄凉。

只觉天底下处处都是可怜人,清平越想越觉伤悲,怕再坐下去就要掉泪了,便给临川说了声身子不大爽利,道了句抱歉,带着丫鬟先行回了宫。

临川想拦,但拦不住。

正巧一出戏落下帷幕,她急着看自己心尖尖上的梅郎君,也就不强当月老了。

于是戏刚刚下场,清平就离开了戏园。

清平前脚刚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门外戏园侍候茶水的小厮喊了声:

「梅郎君到——」

众人惊讶间,门帘掀开,轻声慢步走进一个月白色_yi衫的少年。

褪尽铅华,素面朝天,却依旧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仿佛天上嫡仙下凡尘。

临川在大漠,见惯了满面粗糙、不修边幅的汉子,如今见到丰神俊朗的梅臻卿,心跳如雷,只觉得连呼xi都不属于自己了。

梅臻卿眼神还未扫过来,一向爽朗的临川已然羞红了脸,全然小nv儿姿态。

只是这梅郎君台上端的是眼波流转,台下却格外疏离冷清,他发现在座的不过是两个他不认识的显贵人士,并无他心心念念的某人,只疑心自己在台上的一瞥是花了眼,方才心中汹涌的热情一下被浇灭。

「多谢二位捧场,在下方才献丑了。」

他接过小厮斟满的酒杯,遥遥向临川与库木王子敬了一下,仰头缓缓一饮而尽。

「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临川震慑于梅郎君的容貌,痴痴望着梅郎君离去的背影,满脸羞涩、情不自已。

一旁看着的库木王子摇头失笑,捻起酒杯,喝下了酒,笑叹了声:「有意思。」

—————

梅臻卿没见着心里想见的人,便收工回家。

七拐八拐,穿过千家万户窗nei映j的点点烛火,穿过混He着百家饭香的袅袅炊烟,穿过这一片片的人间烟火,便回到了他的宅院。

梅臻卿孤身一人,却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宅院。

宅院里shen夜亮着一盏灯,映着梅臻卿夜里无眠的眼。

夜里忽听闻有人敲门。

打开_F_门,门外站着的是红袖。

红袖是来给他送吃食的。

不过是当年在镇北王府nei,红袖差点摔倒,梅臻卿扶了她一把。红袖就将这恩情记在心中。

后来镇北王府出事,梅臻卿慌了神,夜里从庄子里逃出,想立刻回到清平身边。

可田庄的人油盐不进,只记得当时王妃的命令,只记得王妃不让梅臻卿私自出田庄与县主见面。

于是无论梅臻卿如何劝说祈求,庄子里的人都不准梅臻卿走,还派了十多个壮汉轮番看守梅臻卿。

看守的人没想伤害梅臻卿,可顶不住梅臻卿一心想走。

翻墙,下药,用尽各种方法,硬是被梅臻卿寻了空当,跑走了。

只是逃跑过程不免挨了些壮汉的摔打,又加上日夜兼程赶路,已然是筋疲力尽。

最后赶到镇北王府时,却见王府大门紧闭,浩浩**好一大行人向宫nei行进。

原来是皇后来接清平入宫。

可怜梅臻卿日夜兼程,一口水都不曾饮,一顿饭都不曾食,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过一步而已,他却再也赶不上清平。

清平,他的清平。

从前他与她的距离,是京郊与长安城nei。

此后他与她的距离,是无法横亘的宫门。

夜以继日的疲惫和未经治疗的body被彻底击垮,梅臻卿倒在泥泞的路边。

是红袖发现的他,当时的梅臻卿已经奄奄一息。红袖想把他抱起来,无奈力量不足,便回去唤来戏班班主救人。

戏班班主也记得梅臻卿,像他这般好看的人不多见,哪怕只是当初镇北王府的一面之缘,他也印象shen刻。

当时梅臻卿已是半死不活,身上还有被殴打过的痕迹,戏班班主只当他是被镇北王府赶出来的。看梅臻卿那样子觉得救不活,怕救了也是*费银子,原本不想救的。

是红袖,跪在他面前,死死攥住他的袖子:「班主,救救他吧,他当时帮过我的。」

红袖是戏班台柱子,戏班就靠这位活菩萨挣钱,戏班班主拗不过,只得随了她。

二人一齐He力将梅臻卿接回戏班,又在红袖的软磨硬泡下,排出几两银子,去请了个郎中来医治。

后来梅臻卿body好转,戏班班主见了梅臻卿出挑的相貌身形和上天赐的好嗓子,觉得奇货可居,态度一百八十大转变,殷勤伺候。

梅臻卿也想留在长安城中,他想等着清平,便半推半就在戏班留了下来。

他为的是终有一日会再见清平。

这就是梅臻卿的执念。

—————

临川觉得自己生病了。

她终于懂了什么叫: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临川再见到梅臻卿时,他刚neng下戏_fu,妆还没卸,只穿着白色中_yi站在妆台前。

临川呀了一声,羞得一下子转过身去,满脸通红。

「这,梅郎君......」

梅臻卿神色冷淡,但话语温柔:「在下妆还没卸,恐有怠慢,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临川今日来戏院看戏,看完戏正准备回府,戏院的小厮却拦住了她,说梅郎君想请她见上一面。

临川不敢置信,连问了小厮三遍。

「确定是梅郎君?」

「确定是要单独见面?」

「确定是我?」

逗得小厮都笑了。

直说姑娘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临川就来了。

梅郎君很快换好_yi_fu,转身出来。

临川抬眸望去,只见梅臻卿已换下了戏装,穿一身月白色长衫,更显明目朗星,颜如舜华。相较于戏台上的扮相,别有一番丰神俊朗。

见临川痴痴望着他,梅臻卿抿zhui,微微地笑了一下。

许是临川见惯了他往常台下冰冷疏离的模样,这偶然一笑,倒是比戏台上更温文尔雅。

临川只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痴了,连忙找了个话题:「都听闻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想必梅郎君定是吃了很多苦。」

梅臻卿顿了下,说道:「苦倒谈不上,我入这行是别无选择,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便心甘情愿。」

「为什么入这行?」

「我无家可归,除了这戏班子也没地儿收留我,只是日子太苦,苦得不知为何活着。」梅臻卿笑了笑:「可后来我有了念想,也知道日子该怎么走下去了。」

「那梅郎君的念想是什么?」

「我想见一个人,很想很想。」

他说这话时没看临川,临川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觉得他话语中全是哀伤。

临川不知那人是谁,叹道:「得梅郎君如此念想,那人真是世间至幸之人。」

梅郎君转过头来,望向她:「姑娘真这么想?」

他的目光灼灼,临川只觉得心底被猫儿抓了一下,愣了一秒,然后肯定:「当然。」

被肯定,梅郎君不由扬起一抹浅笑。

临川只觉得春风拂面,也不如梅郎的笑容更令人沉醉。

弯弯绕绕了半天,梅臻卿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那句话。

「那日,我在戏台上见姑娘是三人行,可不知为何在下去敬酒时,只余两人。」

「敢问姑娘,走的那人,是谁?」

「那人是清平县主。」

梅臻卿屏息凝神,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心中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临川突然问道:「都说梅郎君从不陪酒,那日为何,独独来敬了我的酒?」

「因为」,梅臻卿想了一下,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姑娘是在下的知己。」

「知己」。临川反复咀嚼回味这两个字。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为何梅郎说出来,就如此婉转动听。

梅臻卿又紧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那位清平县主,」要很用力很用力,梅臻卿才能做到平常地唤出她的名字,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何清平县主提前离席,兴许是对在下的戏失望至极,这实在是令在下挫败。」

临川真以为梅郎介意自己的戏不被赏识,连忙解释:「并非如此,只是宫里规矩多,清平不能久待而已,她也是郎君的戏迷。」

「当真如此?」

「当真当真,千真万确。」临川恨不得指天发誓。

「既然如此,不知道姑娘能否帮我一个忙?」

临川问道:「什么忙?」

「下一出大面,梅某想为姑娘留两个座儿,不知是否有幸,请姑娘同那位清平县主一道,来看场在下的戏。」

临川x子大大咧咧,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处。

只觉得长安城nv子们心尖尖上的梅郎君,独独对自己这般特殊,

又是单独相见,又是请她听戏,这恐怕是长安城里,独一份的待遇,再叫人欢喜不过。

梅郎君不过这小小要求,临川立刻答应下来。

「好,我与清平,必不负盛情。」

—————

清平这趟陪临川出来,其实没什么看戏的心思,不过是临川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这梅郎君,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实在是没办法,才答应了陪临川又来戏园。

进了戏园,清平同临川刚在八仙桌旁坐下,立马有戏园的小厮端上热茶点心伺候着。

「二位可算来了,梅郎君等二位许久了。」

临川问小厮:「梅郎君呢?」

小厮回道:「在候场呢,下一场就是梅郎君来压轴。」

一幕戏落,一幕戏起,红名牌挂,鼓乐声起。

梅臻卿所扮的兰陵王出场,即便着一威武面具,也难掩其俊朗风流,风度翩翩。

一个亮相,便赢得台下阵阵叫好。

而后演到兰陵王和北周大军的激烈鏖战。

只见兰陵王一会儿甩马鞭翻身、急速转墩,一会儿灵巧地掏翎子、压翎子、耍翎子,转过身去后又是高难度地抛枪、耍枪、转枪、背枪、绕枪。

一系列高难度的技艺令人目不转睛。

台上鼓点铜锣络绎不绝,台下掌声如雷,拍手叫好,

清平低头,轻轻地品了口热茶。

这戏楼甚He她意,佐食的甜点竟是芙蓉糕。

她还是第一次在戏园里吃芙蓉糕。

这芙蓉糕色泽金黄,松软甜香,连面上那一层糖霜都是均匀撒上去的,格外j美,能瞧出做糕点之人的用心。

自从入了宫,她再也没吃过这般好吃的芙蓉糕。

吃完芙蓉糕,那大面也已落下帷幕。

梅郎君再次回到台上,已然是书生模样。

大面之后,梅郎君又来了一出折子戏,讲的是白_yi书生与闺阁nv子相爱的戏码。

最是俗烂的戏码,可唱戏之人是梅郎君,即便烂俗的戏码,也能叫人品出别样的意味。

因着闺阁nv子已有婚约,爱慕书生却又不愿书生见到自己的真实容颜,故两人见面,书生都用如纱白绫覆住双眼。

与梅臻卿对戏的正是红袖。

梅郎向红袖一拱手,唱道:「众里寻他千百度,小生不曾想,姑娘竟在此处。」

只见红袖,一甩水袖,作害羞状。

清平依旧坐在那里,面上淡然,手中的酒杯却不禁捏紧了。

明明应该冲着红袖念唱词,那梅郎却转身,一步一步向清平走过来,走到清平面前。

梅郎君一字一句,对着清平,唱道:「姑娘,小生一片痴心,爱煞你哩!」

清平一下子没拿住茶盏,掉在地下。

等梅郎君下台后不久,便有小厮来迎,说是梅郎君有请。

清平踏出一步,可是却又仿佛畏惧什么一般收回脚来。

她怕是梦,怕那人不是她想见的人。

更怕那人,就是她想见的人。

清平是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都在期盼着。

那个午夜梦回里都不敢忘却的人,如今真的,真的可以见到吗?

台下的梅郎君,还是书生扮相,却没有白纱覆面。

眉目疏朗,肤光如玉。

正是从前那个,天寒为她加_yi,下雨为她撑伞,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的梅臻卿。

清平张大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捂住zhui唇,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清平伸出不住颤抖地手,轻轻地抚上梅臻卿丰神俊朗的脸容。

掌下接触到的肌肤,温凉rou_ruan,是真实鲜活的。

清平用手抹去泪水,将眼睛瞪得极大,唯恐眼前是梦幻,唯恐眼前人会消失不见。

清平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梅臻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顾不上问梅臻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会成了戏子,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梅臻卿现在在她眼前。

她只是han_zhao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念梅臻卿的名字,太害怕这是梦。

「臻卿哥哥,臻卿哥哥。」

清平哭得满脸泪水,自父M_双亡后,清平总在人前装作清冷庄重,可在梅臻卿面前,她又变成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臻卿哥哥,真的是你吗?」

梅臻卿没有回话,只是用力抱住清平。

在这人世间跋涉如此之久,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儿终于在他怀里。

人生在世,就活着个念想,清平就是梅臻卿的念想,他的一切,他的心之所向,他的寤寐思_fu。

梅臻卿懂清平的不安与狂喜,他依旧像从前一样,轻轻fu_mo清平的脑袋:「是我,清平。真的是我。」

—————

一层秋雨一层凉,暑热的尾声也渐渐消弭。

清平与临川,终究是隔阂了。

那日清平与梅臻卿相认,临川看见后,凉凉一笑:「好,好,原来我不过是牛郎织nv的鹊桥。」话语结束,便出门而去。

连着几日,清平一直想去找临川,但临川对于清平的探视,从来只作不知。

临川不肯见她。

清平便在她的府邸外,一直等着。

臻卿哥哥,对清平而言很重要。

临川,同样重要。

临川正在屋外练箭,她常年在边关长大,日常便喜好骑j,一手箭法还是镇北王亲自教授的。

丫鬟小宜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临川:「小姐,清平县主还在门外站着呢,我瞧这天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

「跟我说,我是能拦着雨不下不成?」临川正在气头上,见自己的丫鬟还来替清平说话,没什么好脸色,「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小宜告饶道:「我多zhui,小姐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备些甜点去!」

不一会儿,天空已然雷声阵阵,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临川见天要下雨,便走进屋子里。

一壶热气腾腾的安神茶端到了她面前,小宜在她桌上又摆了几盘小点心。

随意拿起一块糕点,发现竟是芙蓉糕,想起是清平最爱的糕点,气得她又把芙蓉糕放下了。

临川白了小宜一眼:「好好地你给我上什么芙蓉糕!你家小姐平时爱吃这个吗?」

小宜知道,自家小姐,是把清平当亲姐妹的,要是清平真出了什么岔子,临川怕是要自责许久。

所以还是忍不住对临川道:「小姐,外面雨这般大,清平县主身子不好,别给淋坏了。」

临川眼皮一跳。

隔了一会儿,小宜匆匆忙忙的跑来,站在她面前,yu言又止,十分欠揍。

「小姐,我看清平县主。」

话还没说完,临川就松口了:「那还费什么话,还不把人接进来!」

「诶,好嘞!」

清平被大雨淋得浑身*透。

临川把一tao干净的新_yi递给清平,却又狠狠白她一眼:「我可先说好,我还没有原谅你。你的那位梅郎,哦不,臻卿哥哥,这是把我当鹊桥了。」

「是小宜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我受不了她那张叽叽喳喳的zhui,才让你进的。我可没有原谅你,你必须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清平对小宜投以_gan激的微笑。

小宜见自家小姐都把人接进来,不过是死鸭子zhui硬,便极有眼色地退下去了,给了清平与临川好好说话的空间。

清平换完临川给的_yi_fu,便坐到临川身边。

她往临川旁边坐近了,临川就不乐意,往旁边挪一寸。

清平近一寸,临川便挪一寸。直到挪无可挪,最后清平还是挨着她坐。

临川气得翻了个白眼。

「怎么样才能让你消气?」

临川哼了一声,白了清平一眼:「那要你把梅郎让给我,你让是不让?」

清平想了想:「他不是物品,不是可以让的。」

「那我若偏要你让呢?」

清平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你要首饰_yi裳,我全都随你挑。」

临川无语,又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来说什么?」

清平说:「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想要臻卿哥哥,我也不想失去你。你是我的至交好友。」

临川叹了口气,问道:「以往我问你要什么,你都给,为了他,你竟然宁愿同我生分,他就这么重要?」

清平重重点头:「是,他就这么重要。」

「他与你一样重要。」

临川其实早已经不生清平的气,不过zhui上气不过,想出出气。

「那不让梅郎给我也行,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愿望。但这愿望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同你讲。」

清平知道临川这样,是不生气了,自然样样都使得。答应说好。

清平临川不过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中疙瘩说开了,两人便又亲亲近近玩在一起了。

—————

清平想念梅臻卿,十分,非常。

久别重逢后,她恨不得日日都跟他在一起。

再次见到梅臻卿那一刻,清平几乎是飞扑入他怀中的。

簌簌凄凄的微雨随风飘落,清平跑得太快,伞落在了地上却浑然未觉。梅臻卿身上是她熟悉的气味,这让清平一颗焦躁的心也有了着落。

「臻卿哥哥,我有十日没有见到你了。」

梅臻卿被清平的孩子气逗笑了:「你记得这般清楚。」

梅雨时节的天气,总是氤氲着潮*的雾气,濡*了梅臻卿的如玉面庞,让他的脸有些朦胧,这朦胧使得面庞越发清峻秀美,英气B人。

他总是这样美好,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清平轻轻唤他:「臻卿哥哥。」

梅臻卿没有说话,只是牢牢抱住她。

清平目光凝在梅臻卿脸上,心下忽然有些凄楚:「有时候我自己想,如若我没有入宫,或者我不是县主,那就好了,那我就能日日见到你,日日同你在一起。」

梅臻卿亦凝视着清平,双眸如沉静的湖水般令人沉沦:「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追随着你,只是,我只是个戏子,可以给你的太少。」

良久,清平低声道:「你是不是戏子,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心中想的,唯独你一个。我才不管臻卿哥哥你是什么人,我只喜欢你。」

梅臻卿温柔地拭过清平的面庞,话语却是打趣:「那你为何忽嗔忽愁?」

清平推开他的手,哼了一声,嗔道:「我烦恼我的,与你何干!」

梅臻卿便又去捉她到怀中,清平又气哼哼地不让梅臻卿抱。两人这般玩笑打闹,又让清平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那时父亲还在,M_亲还在,臻卿哥哥也在。

不一会儿,清平重又靠在他肩上,挽住了他的手臂。

梅臻卿回拉住清平的手,将清平拥得更紧。

在这一刻,清平无比确定地坚信,遇见梅臻卿,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

梅臻卿肩膀的温度,隔着_yi_fu温暖着清平的脸颊。

秋天就要过去了,或许美好的春天就快要来了。

—————

这是一家售卖绫罗绸缎的成_yi铺。

清平一进门,就有店伙计迎上前道,一脸殷勤:「姑娘,买点什么?」

上次同临川和解之后,清平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临川,恰巧临川生辰快到了,便想着给她挑件时兴_yi_fu。

临川一向爱长安城最时兴的东西。这家绮罗阁,正是长安城nv眷间最流行的成_yi铺。

宫里其实也时常有赏赐的_yi物,但宫里人人惯会踩高捧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嘉莹的,从来落不到清平的手里。

清平环顾了店铺一圈,心里赞道不愧是长安城最火的铺子,店里的各式_yi物真是琳琅满目。

清平很满意,便对伙计说道:「你这儿最好的_yi_fu全部给我拿出来。」

「好嘞。」店伙计一边应着,一边却不走,眼珠骨碌碌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一脸j明,「那个**姑娘,我们店这儿可是要现结的,概不赊账,您**身上带现银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清平这才想起自入宫以来,身边就再也没带过银两,正在窘迫之际,一声音懒洋洋地自身后传来道:「无论这个姑娘要什么,都拿给她。」

回头,只见好久不见的库木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正靠在门上,双手环Xiong,笑吟吟地看着她。

而原本在柜台上低头算账的掌柜,抬头瞧见了库木,神色大变,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小跑过来,一掀_yi袍,就要叩拜,「主子!」

却被库木挡住:「不必行礼。」

「是。」掌柜毕恭毕敬地应完后,转身骂接待清平的店伙计,「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把店里最好的_yi_fu统统拿上来,给这位姑娘挑选?」

伙计连忙进屋,不多时就抱了一大堆_yi_fu出来,恭恭敬敬呈到清平面前:「姑娘请看,可有喜欢的?」

清平转头看库木,库木冲她扬了下眉,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也不推辞,从那一堆j美的_yi_fu中,选了一tao白玉兰散花纱_yi。

那纱_yi极美,临川定然会欢喜,想到临川会欢喜,清平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

挑好给临川的礼物,清平便走出去,见库木还候在一旁。

清平第一次对他行了个礼,表示_gan谢:「我回宫后把银子还你。」

「不用了。」库木笑笑,「我有的是钱。」

出了店铺,才发现竟然下起了雨。

清平问库木:「你既然这般有钱,那能不能再借我一把伞?」

库木被清平逗乐了,看了一眼店铺老板。

那老板便立刻点头哈yao,双手奉上一把伞。

清平接过伞,打开,走了出去。

库木又问道:「县主还不准备回宫吗?」

清平摇摇头:「时间还很早,我要再逛逛。」实际上,清平出宫不易,她是想再去戏园见见臻卿哥哥,再回宫。

清平走A走,听得后面依稀有脚步声,回头,果然又是库木。

不等她问,库木举起双手,替自己辩解:「我可没有跟着你。你逛你的,我呢,是要视察一下我的店铺。」

清平望着道路两旁林立的店铺,略略有些好奇,忍不住发问:「难不成这些商铺都是你开的吗?」

「那倒没这么夸张,只是这长安城里的_yi物铺子,十家里,有八家恐怕都是我库木的。」库木洋洋自得,一副嚣张到不行的样子,「我的小县主,没人告诉过你,我是长安城的财神爷吗。不多开些店铺,我的钱从哪里来?」

清平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清平竟然没有夸赞自己几句,连个表扬的意思都没有,库木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赶紧继续炫耀:「其实吧,我这人一向低T务实,我本来是不想在姑娘们面前说这些的,太俗太俗!只不过你问起了,我这才不得不说的。我虽然很有钱,但是一向很视金钱为粪土的。但如若小县主有兴趣,我可以一一带你逛一逛我在长安城的店铺,你就能稍微了解,我这个财神爷的称号是不是空*来风了。」

清平咧zhui笑了笑,觉得这库木就是臭屁了点,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讨厌。

「所以呢,我的小县主,你不如考虑考虑。」库木忽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

清平有些不解:「考虑什么?」

「长安城,像我这么有钱的可不多,更何况我还长得不错。错过我这个极品优秀的财神爷,可就没下家了欸。难道,难道你就半点都不心动么?」

清平回头看库木,见他脸上虽然依旧带着那种懒散的shen情,但眼眸中却有着一抹真诚,只不过那真诚一闪而过,又成了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我可比县主心上的那个戏子好多了,不是么?」

清平抿了抿唇,戒备地问道:「你如何会知道?」

身后好一阵沉默,就在她以为库木不会作答时,库木却又回答了:「县主没有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只要稍稍使点钱,这长安城便没有我库木不知道的事。」

清平抬起头,看见飞扬的双眉下,库木一双眼睛毫无笑意。他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炉火中淬炼过一般,说出来时,字字都在刺清平的心:「小县主,就算那戏子再出名,你同他,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街上的风一下子大了起来,风刮得雨丝凄冷,让清平的心情一下子蒙上了晦暗。

只有库木的声音,一字一字钻入清平的耳中:「县主该悬崖勒马,免得shen陷泥潭**」

清平方才对库木的好意烟消云散,冷冷回道:「这就不牢您费心了。」

库木一双眼睛直盯清平,灼亮B人:「县主以为,我都能知道的事情,旁人又能瞒多久?你从前整日里闷在宫中,如今天天往宫外跑,但凡有点心的人,都能查出来。」

清平心里一惊,是A,她只知道日日找臻卿哥哥,却不知道自己的踪迹,恐怕早就被人知道了。清平越想越心惊,有gu莫名的害怕涌上心头。

抬眸,方才咄咄B人的库木,又换了一副懒散神情:「况且我很有钱,真的很有钱很有钱。全天下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我未必不是县主的良人。」

清平没有说话,明明天还下着雨,却把伞收起还给库木,眼神里全是拒绝。

她转身yu走,_yi袖却又被再次抓住,库木将伞撑开,递还给清平,故作轻松地说:「让姑娘淋雨,说出去我库木可没脸见人。」

「如若将来,同他在一起太辛苦,不如回头看看我,我的小县主。」说罢,不等清平回应,库木已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之中。

—————

中秋当夜,正是He家欢乐时。

后宫通明殿大开宴席。以皇后为首,公主及后宫妃子相陪,清平也同席。

殿nei繁花团放,犹以桂花最盛。桂花辅蟹,佐以美酒。各色山珍海味,更有时令鲜蔬瓜果无数。

众人设条案于高座之下,满桌美馔,殿中还有一应舞姬祝兴。清平坐在高阶侧案边,看着满殿nv眷。阶高者一人一桌,阶低位下者两人或者四人一桌。依次而列。

因着前些日子,宫中隐隐有风声,说是皇后想为太子选太子妃,因而今日的这出中秋宴席,人人都说,是皇后特意来相看各家适龄nv子的。

因此,歌舞虽妙,众人心思却不在这。

歌舞罢后,便jin_ru各家进贺中秋献词的环节,这可是大好的展示自我的机会。

中秋宴席的气氛一下子便热烈高Zhang起来

宴席中,各家nv眷一个个都摩拳擦掌,人人都想着势必要在宴席上Yan压群芳,拔得头筹。

各家姑娘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献艺的献艺,展才的展才。一会的工夫,殿前阶下的置物台上已经摆了光禄大夫独nv画的马,中州刺史二nv题的字,少府少监侄nv剪的纸,尚书诸司侍郎小nv绣的帕,大都护府副都护nv儿酿的酒**更有谱曲弹乐的,起舞的。无甚才艺的,还学了民间玩击鼓传花,来讨皇后开心。

宴席中,人人都恨不得凑到皇后跟前去。

但清平实在对这热闹的宴席不_gan冒,她也不想出风头,酒过三巡,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向皇后请辞离席了。

今日月朗星稀,月明如盘,柔风一吹,甚是舒_fu。清平带着丫鬟,慢慢沿着御花园往宫中走回。

御花园里已然满是秋色,秋霜在月下洒满花园的残荷与秋菊,袅袅的秋风充盈着丹桂的飘香。这一片金风玉露的美景,与殿nei的歌舞生平遥相呼应。

清平立在荷塘畔,看了好久的月,忽然间觉得风大,有些冷,便预备离开了。

正抬步yu走之际,却忽然发现荷塘边有两道身影。

只是两人都是背朝着清平,让清平看不清脸。

应是互生情愫的小儿nv,清平本无意窥探他人秘事,正yu离开,nv子的声音却让清平止住了脚步。

是嘉莹。

原来是嘉莹在御花园私会太子。

因是节庆,这御花园里为了应景,花间树上都绕着彩灯,宫檐角也挂着明Yan的宫灯。处处皆是流动的光芒,与月相争辉。

嘉莹从广袖中拿出一块物事,是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泽。

她把玉佩捧着递给太子:「这块玉是殿下上回落在皇后娘娘宫中的。」

「哦?是么?」太子含笑说道:「多亏妹妹替我收着。」

嘉莹脸上有些凄苦的神色,她抿了一下唇,说:「我是想早些送还给殿下,因为我眼瞧着就到了出阁的年纪,指不定哪天,皇后娘娘就把我赏赐给哪国质子,我要是和亲离京,就来不及还了**」

太子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何提起这话,是M_后说了什么吗?」

太子非后宫中人,没有参加后宫nv眷的中秋宴席,自然是不知,通明殿里世家nv子为他争奇斗Yan的盛况。

嘉莹连说不是:「皇后娘娘贵人事忙,如何能想得起我。只是我自己担忧,我与殿下,恐怕是有缘无份。」

嘉莹说着说着,眼泪已开始在眼中打转,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太子心疼,把嘉莹拥到怀中,连连安慰,哄道:「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除了你,旁的人我都不要,和亲这回事,你完全不必担忧,我如何舍得你。」

嘉莹听了,便谢恩起身:「我替殿下把这玉佩带上吧。」

太子点点头。

嘉莹慢慢靠近太子,将这玉挂重新系在他的yao间垂带扣里。

太子垂头看着嘉莹,气息扑洒在她的颈间,暧昧的情愫迅速升温。

因着两人抱在一起,距离太近,太子忽然问到一gu香气,从嘉莹身上传来。

「妹妹近日熏的什么香,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嘉莹低垂着头,分外温婉:「是苏He香。」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掏出一个香囊:「我替殿下也备了一个,殿下倦乏的时候,可以点上,有醒脑清心的功效。」

太子伸手接过,却是连香一并握住她的手,指尖若有似无抚过。

嘉莹害羞地低下头。

「香囊同香,都是你自己制的?」太子收下香囊,问道。

嘉莹点头:「自己制的,才算是自己的心意。」

太子拉过嘉莹的手,心疼地fu_mo:「香囊和熏香,东宫都不缺,以后不要再为我做这些了,你的手是弹琴绘画的,不是为我做这些杂活的。」

嘉莹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敢看他。

眼见着风起,太子便松了嘉莹的手:「如今风大了,我送你回去罢。」

太子将嘉莹拥到怀中,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得,交叠在一起,两人混似一体不可分割。

而后太子便携着嘉莹,往东宫去了。

清平看完两人私会,忽然间替通明殿中,争奇斗Yan的世家nv儿们_gan到忧伤。太子一心系在嘉莹身上,就算她们嫁给太子,有嘉莹在,可会分到半点宠爱?

—————

临川生辰这日,清平早早就离宫,带上给临川特意挑的礼物。

想到临川看见自己挑的白玉兰散花纱_yi定会开心,清平的心情也格外yu_yue。

刚下马车,小宜就已经出来迎接清平。

清平还以为,是临川特意吩咐的。

结果小宜开口说道:「县主,我家长公主请县主前去一见。」

「敏慈长公主要见我?」

小宜点头。

敏慈长公主便是临川的M_亲。清平M_亲在世时,与敏慈长公主相交甚好,清平当日及笄礼,便是这位敏慈长公主主持的。

清平跟着小宜,来到了敏慈长公主的_F_nei。

屋nei茶暖炉香。

敏慈长公主端坐在暖炉旁,着一水色云纹衫广袖长_yi,云髻一色千叶攒金盘螭首饰。她端起贡窑冰纹白玉盏,品了一口上好的太平猴魁,

自镇北王妃去世,敏慈长公主对清平的怜爱又shen了几分,时时事事照拂清平,清平很_gan激。

见到清平,敏慈长公主放下手中的白玉盏,召清平在身边坐下,满面皆是慈爱的微笑:「平儿如今出落得如此美丽,你M_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罢。」

清平捧起茶盏浅呷了一口,蒸腾的水汽升上来,模糊了她的双眸,她眼中开始*润。

想起旧人,敏慈长公主心中亦是凄伤,镇北王妃是她毕生知己,她的离世,让敏慈也一直不能释怀。

敏慈拭干眼角的眼泪,说道:「明明是找你来说正事,我又提这些作甚么。」

「我今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敏慈长公主慈爱地望着清平:「昨日皇后召我去宫中,说起了给太子选妃的事,平儿,我看皇后那意思,这太子妃之位,应当是你的。」

一室寂静,光影斑驳,只有熏炉中袅袅升腾的沉香缭绕。

清平抿了抿唇,睫毛如蝶翅轻轻一挑:「殿下,我,我,我并不愿意嫁给太子。」

敏慈长公主疑道:「为何?从前谁人不知,平儿你一门心思想嫁给太子?」

清平慢慢叹了一口气:「那是小时候不懂,什么叫喜欢。」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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